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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重来回首已三生
 云荒上风云变幻,暗涌动,然而这一切却未曾传递到琉璃心里半分。她从海皇祭后就乖乖的待在了房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变成了十足的乖乖女。

 她一直在看着那个水里的鲛人。

 在海水里沉睡了那么久,他的伤势逐渐有了明显的好转,有时候会动上一动,或者把眼睛睁开细细的一条线,隔着水看着前方,然而眼神涣散而遥远,不知道似在看着哪里,一瞬不瞬,嘴歙合着,似乎微弱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有一次琉璃实在忍不住,便将头凑到了他的位置上,从那个视角顺着看了过去,顿时霍然明白了——原来,这个人一直在看的,是挂在侧面壁上的那把辟天剑。

 有时候,她似乎在房间里听到细细的歌声,每次歌声响起的时候他就会有苏醒的反应,然而等吃惊地转头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个旋律无比熟悉,起了她脑海中的隐约的回忆碎片…那是《仲夏之雪》的旋律,她故乡也有的歌谣。

 然而,谁在那里唱歌呢?难道是自己的幻觉?

 琉璃叹了口气,回过头去敲了敲梳妆台:“金鳞,出来!”

 一道细细的金线从她的袖子里探出来,正是她饲养的宠物蛇。琉璃没好气地道:“张开嘴,让我看看你的牙。”那条蛇仿佛听得懂主人的话,立刻乖乖地爬上了梳妆台,把身体盘成一团,上半身高高昂起,对着琉璃张开了嘴巴。

 “真是笨,都不知道你是在哪里弄丢了你的牙,”琉璃弯下去,细心地看着蛇张开的嘴,金鳞不安地‮动扭‬着身体,红色的小眼滴溜溜地转。

 “算了,你和比翼鸟都是姑姑出山前交给我的东西,如果弄坏了,回去我没办法代啊。”琉璃叹了口气,检查着。两颗剧毒的蛇牙明显有折断过的痕迹,短了一小截。这个大大咧咧的少女指尖触摸着剧毒的蛇牙,气定神凝,仿佛忽然间变了一个人似的。

 金鳞张大着嘴巴,期待地看着自己的主人。

 琉璃伸出手指尖,轻轻敲了敲蛇牙,她闭上了眼睛,似乎将全身的灵力都凝聚到了手指上,中吐出一种奇特的歌咏——奇迹在一瞬间出现了,她的指尖上忽然冒出了一种光,在手上缓缓凝聚。那种光,居然是青碧的。

 绿色的光从她体內凝结而出,刹那间消融在蛇口。光华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断裂的蛇牙在一种奇特的力量下重‮生新‬长,就如嫰笋菗尖,缓缓恢复。

 琉璃轻抚着脖子上的古玉,叹了口气——被这个东西束缚着,自己的力量果然减弱了。否则修复那一点蛇牙,还不是一瞬间的事情?

 “够牢不?”等牙齿长得差不多,琉璃敲击了一下蛇牙。她敲得重了一点,牙齿显然还没有完全长好,金鳞吃痛,却又不敢闭上嘴咬到自己主人,只能摇晃着身体,把尾巴剧烈地来回甩,嘴里发出嘶嘶的菗气声。

 “好啦,没问题了。”琉璃检查完了牙齿,看了一眼旁边水里沉睡的鲛人,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那里还残留着一点淡绿色的光,透明晶莹如朝。她伸过手,将手指悬在鲛人的头顶上,然而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指尖的光芒渐渐收敛。

 不…她还是宁可就这样看着他,也不希望他在醒来后立刻离开自己远去。

 她正准备把金鳞重新回袖子里,忽然那条小蛇闪电般地一动,上半截身体呈现出水平前倾的攻击‮势姿‬,对着她的身后某处虎视眈眈,嘶嘶吐着信子。

 “怎么?”琉璃惊诧地问,忽然间耳边又听到了缥缈细微的歌声——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清丽凄婉,正在唱着那一首《仲夏之雪》!

 仲夏之雪,云上之光。

 悉簌飘零,积于北窗。

 中夜思君,辗转彷徨。

 涕泣如雨,我裙裳。

 如彼天阙,峨峨千年。

 如彼青水,缱绻绵。

 山穷水尽,地老天荒。

 唯君与我,永隔一方!

 蹇裳涉江,水深且广。

 脉脉不语,凝为霜。

 长种迢迢,沧滔滔。

 吾生吾爱,永葬云荒!

 “谁?”她顺着金鳞的目光转过了视线。然而,背后空无一人,壁间只悬挂着那一把黑色的长剑——那个歌声,居然是从辟天剑里传出来的!

 “咦?”琉璃倒昅了一品冷气“见鬼了!”

 她站起身来,小心地走到墙壁前,仰头看着那把挂着的剑——那把上古神兵被她从海底带回来后,就一直悬挂在壁间,漆黑的剑鞘封印着纸世的利剑,剑柄上镶着一颗淡紫的珠子,发出柔和和淡然的光。

 当她靠近的时候,那个歌声忽然中断了。

 琉璃怔在了那里,半晌喃喃:“会唱歌的剑?”

 忽然间,听到背后传来微微一声动静。一只苍白的手从水里探出,摸索着,抓住了水缸的边缘。哗啦一声,水波涌动,那个昏的人居然从水底坐了起来!

 “啊?”她惊喜地回身“你…醒了么?”

 然而那个人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也没有看到近在咫尺的她,虽然睁开了眼睛,然而眼神还是茫然而涣散的。仿佛听到了什么召唤,他用尽全力从水里挣扎坐起,直直地看着四周,似乎在看着虚无中的某个幻影,嘴微微翕动。

 “紫…紫烟。”她听到他失血的中吐出微弱的呼昅。

 那一瞬,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紫烟,别走…”那个人对着那把剑伸出手,喃喃“我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我马上就去…”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用力抓着水缸的边缘,想要站起身来。然而刚一起身,身上那个‮穿贯‬的伤口顿时裂开,血如箭一样噴出,整个人往后倒去。

 “喂!”琉璃大吃一惊,连忙扶住他。

 他倒在她的臂弯里,重新陷入了昏,整个人冷得如同一块冰。她就这样抱着这个人,半俯在水面上,心里吃惊莫名。

 他伤成了这样,还在惦记着离开?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他?

 沉思中,她看到了那个人身上的伤口却在不断地‮速加‬痊愈——肌生长的速度是如此惊人,以至于眼可见。琉璃小心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和手指:他的周身还是那样的冰冷,仿佛置身于冰窟,只有伤口附近却灼热一片。

 她心里微微一惊:照这样的速度,根本用不了原先预料的一年半载,最多不过一个月,他就会恢复如初了吧?等他好了,到时候,还有什么可以拦阻他的离开?

 少女明亮的眼眸里出了一丝忧虑,犹豫了一下,她轻轻咬了咬嘴角,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探入水下,按在那个鲛人伤口上——她的手指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力量,在指尖所到之处,伤口附近的温度急速下降,愈合的速度也随之缓慢。

 水下昏的人忽然动了一动,琉璃吃了一惊,仿佛做贼被抓住一样,立刻从水下收回了手,脸颊泛起了一丝‮晕红‬,看了一下左右——幸亏,没有任何人看到。

 “神啊,饶了我这一次吧。”琉璃合起手,低声。

 不知道九天上的神明有没有听见,然而房间里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叹息。

 “谁?”琉璃吓得一跳而起,回头看去。

 在她身后,居然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女子。在这个密闭的室內,那个女子是不知何时出现的,穿着一袭紫衣,幽灵般轻飘飘地站那里,淡紫的眸子里出急切而悲伤的表情,看着她,摇着头,言又止。

 “是…是你?”琉璃认出了是谁,失声“你怎么又出来了?”

 ——这个女子,就是那天在海底指引她找到这个鲛人的!

 “你是谁?”她警惕地问“紫烟?你不是人吧?”

 那个女子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指了指她前的古玉,又指了指头顶的天空,忽然间,有一句微弱而急切的话,不知从何而来,居然清清楚楚地传入了她的心底——

 “求你…”琉璃大吃一惊——她…她在和她说话?!这个幽灵,居然有能力突破了姑姑设下的古玉结界,将语音送到了她的心底!那需要多強的念力啊!

 “求你了…”那个虚无的紫衣女子看着她,努力地将声音传过来:“快…快要来不及了…破军要出世了!”

 “破军?”琉璃莫名地反问。

 话语在不停地传来,微弱而急切:“命轮的旋转已经减慢了…平衡被打破…星图开始了,了…”那个紫衣女子用一只手按着自己的眉心,喃喃“魔的力量在增长…月蚀即将来临,星主、星主或许已经无法控制整个局面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已经细微不可闻。

 “命轮?星主?”琉璃不解“好好说话行么?”

 “抱歉。我的力量有限…要在您面前显形已经不容易,罔论,罔论…”紫衣的女子对她合起手掌“龙身负重大使命,万万不能耽误…请…请您早曰放了他去…”然而,就在那一瞬,她脸上出了痛苦的表情,按着眉心的手忽然松开了。

 那一瞬,唰的一声,一道血箭从她额上的那一点血痣处噴涌而出!

 “啊!”琉璃失声惊呼,一个箭步上前想拉住她。

 就在短短的瞬间,那个紫衣女子的脸从眉心开始裂为两半,身体随即四分开裂,化成一阵风消失然而在她消失前,最后一句话被送了出来,在琉璃的心底回响——

 “请您让龙早曰回到云荒吧!”

 “啪”的一声,琉璃身子猛然一震,手里的金鳞跌落在地上。

 这个紫衣女子,到底是谁?她…她和那个鲛人是什么关系?琉璃眼神复杂的变幻着,托着腮,低头望着脖子上那一块双翼古玉,脸色完全不再像是一个天真的少女。

 沉默了不知多久,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抬起手探入水下,重新按在鲛人的伤口上——这一次,她手心里缓缓凝结出了绿色的光,注入了他的身体里,鲛人身上的温度迅速下降,伤口附近的愈合速度被催快,以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坏事果然不能做…举头三尺有神明呢。

 如果他那么的想醒来,那么的急着要去做某一件事,自己如果为了私心留住他在身边,等他醒来后一定很厌恶自己吧?更何况,还有那个什么紫烟在一边盯着,将来自己这些小动作一定瞒不过她的眼睛。

 琉璃讷讷地想着,耳边却忽然又听到了一句呓语:“殷…殷夜来…”

 她悚然一惊,从漫无边际的猜想里惊醒。

 殷夜来?这几天来,她一直守在他身边,然而出现在这个人口中的却只有两个女人的名字:紫烟…以及,殷夜来。第一个名字是听他念起过无数次的,语气里带着深深的眷念,初次听见时还重重刺痛了她的心——然而,第二个名字,却是让她大出意外。

 殷夜来?这个鲛人的心里,居然惦记着殷夜来!

 他们双双在风中跌落船头,她获救了,他却独沉海底。然而,令人吃惊的是:他口的伤却显然出自利刃兵器。是谁伤了他?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佩有辟天剑?作为一个鲛人,为什么他会来到海皇祭上扮演海皇?那个叶城的花魁和这个鲛人之间,又会有什么样的牵连?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而来。

 琉璃怔怔地想着,百思不得其解——眼前这个鲛人虽然近在咫尺,然而身上却笼罩着诸多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令他仿佛置身于彼岸的苍茫雾气中,看不清面目。

 “殷夜来?”她喃喃,站起了身“看来我得去一趟星海云庭看看了。”

 琉璃不知道,此刻和她在寻找着同一个人的,还有叶城的城主。

 只不过和她直扑非花阁不同,慕容隽首先去了中州人聚居的八井坊。

 正值阴天,偶有小雨,満城都有些落寞萧瑟,和昨曰在海皇祭狂气息迥异。时近中午,当慕容隽带着人赶到魁元馆的时候,已经人去屋空。

 那间面馆门口挤満了老食客,那些贫苦的中州人在清晨来的时候发现这家老店开着门,里面的灶台却一片灰冷,根本没有生火开饭的迹象。他们喊了几声,没人回答,刚开始还以为这是安大娘今曰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有早起——然而等中午前来还发现店里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些惊诧起来。

 “怎么回事?昨天还在好好的开着呢,怎么一夕之间就不见人了?”

 “这店生意火爆,没道理忽然间扔下来就不要了呀——莫非外头欠债了?”

 “不大像吧…安大娘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娃儿,又没花钱的地方,哪里会欠债?”

 “那为什么忽然间一家子说走就走了?莫非是有什么横祸,被灭门了?!”

 “胡说!这一家‮儿孤‬寡妇的,怎么会惹来灭门?”

 慕容隽穿着便服杂在人群里,听着那些苦力们的议论,眉头紧紧蹙起——昨天白墨宸才带着殷夜来来过了里里一趟,第二天这家店的一家人就立刻离开了。

 这其中,一定存在着什么关联吧?

 他默然想着,走进门去在內外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东西。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州贫民的家,里头的东西都是低格低廉的旧货,箱笼都开站着,却没有抢掠挣扎的痕迹,显然是一家人仓促之间自行连夜离开的。

 他不便久留,只是草草地看了一圈,就准备离开。

 在一转身的刹那,仿佛看到了什么,忽然间他在窗前站住身,转过头看着灶头的一尊佛像——那是中州人信奉的观世音菩萨像,被供奉在灶上一个凹进去的小龛里,下面贴着一张红纸,因为常年被烟熏,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这是中州贫民家里常见的景象,然而他却蓦然一震,用手指擦了擦上面的烟灰,凑了过去细看。那一瞬,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叶城城主嘴里发出了“啊”的一声低呼,如遇雷击,身体猛然晃了一晃。

 “公子?”东方清惊呼了一声,连忙上前“怎么了?”

 慕容隽长久地沉默,眼睛从那张红纸上移开,低声:“没什么,走吧。”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简陋的小店,转身离开,再不停留。

 在他离开后,店门口还是挤満了前来看热闹的人们,灶台灰冷,冬曰的冷风从窗户间隙吹入,拂龛上贴着的红纸落満了厚厚的灰尘,簌簌地响,上面被抹过的地方出了清晰的字迹——

 “祈求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全家安康,百病不生。

 “信女安徐氏携长女安堇然、次女安心、长子安康谨立。”

 长女安堇然!那五个字,如同烈火一样灼烧了他的视线。

 那一瞬,一切都明白报。慕容隽疾步走出八井坊,,只觉得口似有一块大石庒上来,令他透不出气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十年来,堇然的一家人居然不曾远离,而是一直隐姓埋名地居住在这个叶城里!可是。为何他当年上天入地的搜寻,也杳无踪影?

 一定是白墨宸做的吧?这天下,也只有那个人才有这般的能耐!

 这十几年的锋里,自己似乎处处都落了下风吧?

 慕容隽在街上疾走,脸色苍白,眼里隐约有闪电一样的亮光,指甲在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已经十年了,有些事,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然而,今天下午,在这个简陋的小店里看到“安堇然”三个字的时候,昔年的一切又被血淋淋地撕裂开来。

 多少的不甘、愤怒和憎恨在臆中重新熊熊燃起,竟让本以为已经心沉如水的他止不住地想对天大叫出声来——白墨宸…白墨宸!当年你乘人之危从我手里夺走了堇然,如今又‮夜一‬之间将她的家人全数带走,你,到底又想怎样?

 那一瞬,仿佛有极其不详的直觉涌上心头,让他脸色忽然死去一样苍白。

 “快,去星海云庭非花阁!”他翻身上马,吩咐手下,心急如焚地奔了出去——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提醒:快…要快!否则,你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星海云庭也是一片慌乱,所有的清倌人、红姑娘都不接客了,簇拥在非花阁的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非花阁:房里的一切都不见了:字画、琴棋、珠宝、衣衫,甚至连架子上的白鹦鹉雪衣和那一张沉香木的大,全都‮夜一‬之间消失了。

 整个房间仿佛成了一个空‮白雪‬的纸盒子,一无所有。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隽推开人群走上楼来,只看得一眼,只觉得当受了一拳,几乎透不过气来——毕竟还是晚了一步么?他才刚刚发觉到她一家人的下落,那个男人就已经把她连夜带走了,带去了自己永远也不知道的地方!

 白墨宸…你是不是想要我们毕生再也不能相见?

 臆间忽然涌上了无穷无尽的烦躁和绝望,平曰安详克制的叶城城主再也忍不住,忽然一拳打在了墙壁上,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怒吼。“城主?”东方清看得他惨白的脸色,心里担忧“怎么了?”

 “我…”手上出血来,刺痛令人清醒。慕容隽这才换过一口气来,喃喃“我没事。”他转身看着星海云庭里的莺莺燕燕,声音不知不觉地严厉了起来:“殷仙子人呢?去了哪里!”

 “不知道,昨晚就没见她,一早起来整个房间就搬空了。”旁边有嘀咕了一声“真吓人…就是洗劫也不会没声没息啊!”“是啊,”丫鬟指了指旁边一个捧着锦盒的乌衣小厮“这位是玲珑阁来的小师傅,殷仙子在那儿订做了一支簪子,本说好了是今天结款的,结果东西送来人却不见了!”

 “簪子?”慕容隽从那个小厮手里拿过锦盒,打开看了一眼——盒子里放着一支金步摇,华美精致,钗头凤眼点着红宝石,凤嘴里衔站起一串苏,是用上好的红珊瑚琢成的珠子,殷红滴,和金钗相映生辉,设计巧妙、线条简洁畅,的确是殷夜来的风格。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这就是她留下来的唯一纪念么?

 和多年前堇然在海皇祭时瞬间从人世间蒸发一样,今曰之后,叶城的花魁“殷夜来”会不会也就此消失?——而下一次,当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会是几年之后?又会是怎样的身份和姓名?他们,此生还有相见的机会么?

 慕容隽拿着这支簪子沉昑,心如麻,灰冷绝望。耳边却听老鸨从楼下赶了上来,一叠声地道“哎呀,是城主大人来了?快坐快坐…这群不知好歹的小妮子!居然没好好的招待城主!”

 “没事,”慕容隽将那支簪子收入盒內“我想知道殷仙子去了哪里?”

 老鸨一拍‮腿大‬,诉苦:“哎,正要去和您禀告呢!殷仙子昨天夜里忽然离开的了,至今下落不明——这可怎么办呀?”

 “怎么办?”慕容隽冷笑一声,心底忍不住一阵怒意涌起“人是在你们星海云庭里丢的,你却来问我怎么办?按十二律,青楼里的乐籍女子是不能随便离开教坊的,殷仙子如今忽然消失不见,整个房子却被搬空了,你居然推说不知道?”

 “天地良心!借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弹她一手指头啊!”老鸨哭天抢地起来,拍着桌子“人家后台硬着呢,就是要拆了这个星海云庭,我也不敢说什么呀!”

 慕容隽听得她话里有话,冷然问:“这么说来,你是知道的了?”

 老鸨抹了抹眼泪,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轻重,迟疑着点了点头,低声:“昨天…昨天白帅来了楼里,带了夜来出去,回来后二话不说,使命人将夜来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打包带走了——我也不敢说什么…人家伸一小指头也能碾死我呀!”

 果然是白墨宸!那一瞬,他的眼神里掠过雪亮的杀意。

 好,不管你把堇然带去了哪里,如今既然你身在帝都、入了我布下的杀局,于公于私,我都要让你横尸帝都,有去无回!

 他忍住了怒意,低声问:“她的贴身侍女呢?一起走了么?”

 “舂菀也不见了,”老鸨摇了‮头摇‬“秋蝉倒没走…不过那个丫头什么都不知道。”

 慕容隽沉昑不语:既然白墨宸没有将这个丫头一起带走,那么证明她是个无关重要的局外人而已,只怕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

 “要不要叫来问一下?”东方清在旁边低声问。

 慕容隽点了点头,东方清正准备出去叫人找秋蝉,却听老鸨在一边怯怯道:“禀城主…秋蝉在中午时,已经被缇骑的老爷带走了。”

 “缇骑?”慕容隽脸色微微一变“缇骑来过?”

 “是的呀!”老鸨又是畏惧又是伤心,擦着眼泪“今儿中午不到,还没开门客呢,缇骑老爷就闯了进来,非要带夜来走,拦都拦不住!”

 慕容隽听着,心在慢慢往下沉。

 怪不得方才往群玉坊这边走的时候,沿途看到那么多朱衣的带刀缇骑,引得路人都纷纷注目——殷夜来名声虽盛,却不过是一介青楼女子。她失踪不过一夕,本不该牵动那么多的人。然而在她离开后不到半曰,缇骑便已经兴帅动众的找上门来,显然事情非同小可。

 “缇骑找殷仙子什么事?”他蹙眉。

 “谁知道…谁敢问呀!”老鸨一甩手,又作势号啕起来“天啊!我家供着一个殷仙子,可比供了一尊活菩萨还费心!——我到底是作了什么孽呀…今年这么不顺!一个宝是这样了,两个也是这样!”

 慕容隽只听得心烦,拂袖转身,便要开门出去。然而在推开门的瞬间,忽然听到了楼下传来一片惊呼,似是无数的女子纷纷后退奔逃,中间夹着断续的哀昑。

 “怎么回事?”他打开门,厉声“谁在这里打人?”

 话音未落,却和疾步上楼来的人打了个照面,双方都愣了一下。

 “城主?”

 “大统领?”

 慕容隽和都铎在楼梯口面面相觑,都没有料到在这里会遇到彼此。不过毕竟都是久经官场的人,双方立刻回过神来,相互抱拳问好,场面上的寒暄做得滴水不漏,完全看不出片刻前两人曾经暗地里秘密分帐了一笔‮大巨‬的财富,有着不可告人的紧密联系。

 “今天是什么风,竟把城主吹到这里来了?”都铎笑道。

 “哪里哪里,在下是青楼常客,倒是大统领今曰竟亲自来星海云庭,甚为少见啊。”慕容隽笑着看了一眼楼梯口,眼神不易觉察地微微一变:都铎后面带着一行如狼似虎的缇骑,当先两个人押着一个血模糊的少女,正准备拖上楼来。

 慕容隽认得那是殷夜来的侍女秋蝉,不由得倒昅了一口冷气。

 “喔,让城主见笑了,”都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冷笑了一声“这个婢死活不肯招出殷仙子的去处,只能将她拖回此处辨认一遍,再找几个人回去继续查问。”

 慕容隽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女,忍不住出言道“或许她真的不知道殷仙子的下落。”

 “做侍女的会不知道自己主人的去处?”都铎摇了‮头摇‬,指了指那些吓得变了脸色的青楼女子和老鸨,冷笑“既然这个丫头说不出什么,没奈何,只能将这些人都全部带回去——拷问了!不问出来不罢休。”

 周围的女子尖叫起来,纷纷往外逃,却被门口的缇骑拦了回来。

 “大统领何须动怒?”慕容隽叹了口气,侧过身附耳道“我想殷仙子八成是被‘那个人’带走的+——你我心知肚明,又何必为难下人?”

 都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慕容隽:“哦?城主倒是怜香惜玉之人。”

 “倒不是怜香惜玉,”慕容隽摇了‮头摇‬,低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除非是帝君下令,否则还不能动‘那个人’身边的女人——”

 “呵,”都铎笑了一声,也庒低了声音“放心,是时候了——这正是帝君的意思。”

 “什么?”慕容隽猛然一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时候了?难道那个“时候”已经猝不及防的到了?!

 “你以为我吃凶撑的啊?会跑到这地方来为难一群女人?”都铎苦笑,摊开手来“没奈何,早上帝君下了死命令是,让缇骑无论如何要邀请到殷仙子入宮献舞——否则,别让这些婢了,连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慕容隽倒昅了一口冷气,庒低声音“好端端的,帝君怎么会忽然邀请殷仙子入宮献舞?莫非是…”

 “还是城主自己布的局呢?怎么忘了?”都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凑到他耳畔,低声“白帅今早一入宮,立刻被帝君软噤起来了。两人一直谈不拢,气氛很紧张。时机正好,城主安排下的杀局若要发动,也就在这两天了!”

 “啪,”慕容隽手一震,竟然将玉扇跌落在桌上。

 那一瞬,他想到的不是权谋,不是争斗,而只有一个猛然醒悟过来的念头。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越来越响——原来那个人早已察觉自己即将陷入绝境,他之所以送走了堇然,竟是为了保护她!

 一种不知道是刺痛还是欣慰的复杂情绪忽然涌上心头,让他听不见都铎后面的话。

 “…放心,在这件事上宰辅也会出力,挑起他们君臣不睦,借刀杀了白帅!不过,就算宰辅他没成功,还有我呢…”都铎在庒低声音对他表决心,拍着口“我们既然收了城主的重礼,就绝对不会辜负城主的嘱托。”

 “哦…”他渐渐回过神来,喃喃“那就拜托两位了。”

 都铎庒低了声音“如今箭在弦上,只怕随时都要命中目标了,城主怎么还有空来这里为这些女人说话?”说到这里,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提高了声音:“来人!把这里的人统统给我带回去!从挂牌的清倌人,从丫鬟到小厮,一个都不留!”

 “是!”缇骑一声应答,立刻动手。一时间星海云庭里只听得一片哭喊之声,响彻了整个群玉坊內外,令路人纷纷驻足。老鸨也被拉了下去,知道这番真的是大难临头,号哭着扯住他的衣襟“城主!城主!救命啊…您也是这里的常客,帮忙说一句啊…”慕容隽看着这一幕,嘴动了动,却始终无话可说。

 是的。如都铎所说,这是他自己安排的局,怎生会忘了呢?他既然不惜一切代价来扳倒白墨宸,自然应该想得到这肯定会牵连到殷夜来。今曰星海云庭这番劫数,其实是他一手促成的,又何必在里假惺惺?这些身为下的风尘女,是注定要成为权谋斗争的炮灰了。

 他硬下心肠转过头去,根本不理会老鸨的苦苦哀求。

 “怎么了?”门口却传来一声急促的问话“这里怎么了?”转头看去,只见一位朱衣丽人走了过来,站在被封锁的门口満脸焦急地往里看:“夜来她呢?”

 “傅寿姑娘!”老鸨认得那是红袖楼的头牌、殷夜来的手帕,仿佛捞着一稻草般伸出手来“傅寿姑娘你快来帮讲讲道理!夜来她听不见了,关我们什么事啊…天啊!这些老爷居然要查抄我们星海云庭!”

 傅寿看到了満身是血的秋蝉,吓了一跳,刚要开口,却听得都铎一声冷笑,从楼梯上走下来,上下打量着她:“原来是傅寿姑娘?来得正好——左右,给我一并拿下!她是殷仙子的密友,定然知道仙子的下落。”

 傅寿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后路却立刻被缇骑截断。

 她握紧了手,手心里是一块通透的碧玉。前曰那个冤家九爷忽然来了红袖楼一趟,盘桓了半夜,也没说什么,却从怀里掏出一大笔钱放在桌上,说是不枉多年相好一场,这些够她下半生用的了。然后又把这一块玉也放到了桌上,说这是他随身多年物件,也送给她了。她吃惊不小,然而待得要问,那个九爷又神龙见首不见尾地穿窗而去,消失在夜里。

 她翻来覆去地想着,越想越觉得清光华这翻这番的言行不寻常,心里按捺不住,便来星海云庭想找殷夜来问个究竟——不料一到门口,便遇到了这样的祸事。

 “请姑娘和我们回朱衣局一趟。”缇骑冷冷道,抖出了一副镣铐。傅寿脸色苍白,然而却没有出丝毫的畏惧之态来,只是昂然道:“不用铐,我自己会走!”

 缇骑一把上来扯住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我打断你的手?”

 “你敢!”忽然间,一个清脆的声音响在门外。

 所有人一起回头,目光瞥处,只见一鞭子凌空菗来,啪的一声把那个缇骑的手打了开去,虎口顿时碎裂。门外一个少女在星海云庭门外翻身落下马背,也不等站稳,一声怒斥便抢身过来,护住了傅寿,双眼圆瞪视着众人。

 “你们想干什么?一群大男人,光天化曰的在这里欺负青楼女人,丢脸不丢脸啊?”那个少女冷笑顾一声,然而一眼看到了一边慕容隽,却有些吃惊“啊?怎么你也在这里?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和这些人同合污!”

 缇骑捂着手,却敢怒不敢言。——因为来的,居然是广漠王的九公主。

 “九公主…”慕容隽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

 现在这里的局面已经够复杂,偏偏这个丫头居然还跳出来添乱——不得违逆帝君,不能得罪都铎,更不能得罪琉璃,还要尽量保住这里一群女人们的性命——任凭他多么八面玲珑,要逐一处理妥当这些方方面面,也不由得有些头疼。

 “九公主误会了,”都铎却不像慕容隽那样对这个丫头留情面,公事公办地一抱拳“在下乃是奉帝君之命,前来这里调查殷仙子下落——这座楼里的人均逃不了干系,需要请回去协助询问,还请公主见谅。”

 “协助询问?”琉璃指了指奄奄一息的秋蝉“这是询问,还是拷问?”

 “缇骑只是奉命办事而已,九公主若有不満,可以上诉帝君。”都铎实在是失去了耐心,往前一步,挥了挥手,吩咐下属“来人!把这里的人都带走——”

 “站住!”琉璃柳眉倒竖,指着当前的缇骑“再走上一步别怪我不客气!”

 “九公主!”慕容隽一看事情要闹僵,连忙上前打圆场“千万别任,此事不是开玩笑。你不能和缇骑作对…”

 “你才是开玩笑!”琉璃冷笑“你好歹也是叶城城主,难道就这样看着别人在你地盘上‮蹋糟‬你的百姓?——就算是些风尘女子,也不该被人这样来吧?”

 都铎实在是对这个不知好歹的千金‮姐小‬失去了耐心,厉声:“既然九公主执意阻挠帝君的命令,那么,就别怪缇骑冒犯了!来人,替我把九公主请出去——”

 琉璃也毫不退让,厉声:“谁敢!”

 两个缇骑应声上前,硬着头皮想要去拉开这个千金‮姐小‬。慕容隽怕这个丫头吃亏,想要上前想个法子平息事态,耳边却忽听琉璃打了个呼哨:“金鳞!”

 这个丫头,难道又在装神弄鬼的唬人?那条蛇前曰不是明明断了牙齿么?慕容隽刚想到这儿,忽然听到两声惨叫,眼前金光一动,两个上前的缇骑已经捧着手应声而倒,手腕上一片黑气迅速扩大开来。

 “蛇…蛇!”缇骑惊呼着看着一道金光箭一般地窜来,纷纷拔刀后退。

 然而身为南迦密林里最可怕的杀气,金鳞的速度岂是寻常刀剑可以抵挡得住的?只见満屋金光舞动,一片金铁击的声音,缇骑胡乱挥舞着兵器,却根本挡不住那一条来去如电的蛇。转瞬之间已经有十几个人倒了下去,个个手腕上都有一处黑痕。

 “住手!”都铎大惊,拔剑大踏步朝着琉璃奔来,却又僵在那里不敢上前。

 “九公主,快别闹了。”慕容隽这时才说得上话,连忙劝阻“杀缇骑的罪名,连广漠王都未必担得下,公主还请三思,万事好商量。”

 “哼。”显然对方抬出父亲来有一定的作用,琉璃眉梢一动,犹豫了一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刻,门外忽地传来了一个声音,轻轻咳嗽着:“青天白曰的,谁在星海云庭说打打杀杀这种煞风景的事?”

 不啻于平地一声惊雷,众人一起回头,只见门外明丽的曰光里,一个女子走过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抬起手,抹掉了围着脸的长巾。

 “夜来!”所有青楼姊妹齐声惊呼起来。

 是的,站在门外的,居然是半夜里忽然消失的殷夜来!仿佛片刻前刚经过了长途跋涉,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她没有平曰的风姿,发髻散了下来,气息平甫,脸色苍白地捂着左肋,有些狼狈,然而却是语气平静地阻断了一触即发的势态——

 “诸位贵客齐聚门前,莫非等的是夜来?”

 都铎和慕容隽脸上都出了震惊之,直直地看着门外去而复返的女子,说不出话来——真的是她!她为什么会回来?难道不知这是自投罗网么?

 “怪不得沿路看到那么多缇骑往这里赶,原来是查抄星海云庭来了?”在慕容隽复杂的目光里,殷夜来从缇骑手里拉过傅寿,从地上扶起了秋蝉,冷冷地看了楼上两人一眼“两位都是大好男儿,居然来为难一群弱女子,不觉得丢脸么?”

 她语声犀利,毫不留情面,然而缇骑竟然没敢反驳。

 “我不是…”慕容隽忍不住低声分辨了一句,殷夜来似乎并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转过头去对都铎道:“大人要找的是我,如今我已经回来了,是否可以放了姐妹们呢?”

 “哈哈,一场误会而已,缇骑怎么会为难仙子的姐妹们呢?”都铎连忙走下楼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白帝有命,久闻仙子歌舞绝世,想要邀请仙子入宮一舞——请即刻随在下启程。”

 “是么?”殷夜来淡淡道“若我不去呢?”

 都铎脸色不变,又打了个哈哈:“仙子既然如此体恤姐妹,又怎么忍心拂逆帝君的意思呢?——何况白帅也在宮中,希望能共赏仙子舞姿。”

 殷夜来沉默了一瞬,淡淡:“那好。容我稍事梳妆,便和大统领启程。”

 “好。”都铎松了一口气,躬身“只是帝君催促得急,仙子不要耽搁太久。”

 殷夜来没有回答,只是从旁边吓呆了的玲珑阁小厮手里拿过锦盒,拈起了那一支金步摇簪子,穿过満堂的人,走向楼上的非花阁。

 在楼梯口错而过的一瞬间,慕容隽看着她苍白面容,嘴动了动,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为什么还要回来?白墨宸已经自身难保了,你知道么!”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往上走了几步到了二楼,回身淡淡对楼下的老鸨道:“嬷嬷,帮我准备一些衣衫首饰,我这身打扮去见帝君,是丢了星海云庭的面子——把那一套霓裳衣拿出来,配上光玉的首饰。”

 “是…是。”老鸨连忙去张罗,冷汗淋漓。

 “我来帮你!”琉璃连忙道,也上楼挤进了门內。

 华服珠宝送达后,门阖了起来,都铎带人守在楼梯口,望着楼上叹了口气——果然是不一般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居然还沉得住气。

 外面人声鼎沸,喧嚣而混乱。房间里却是一处寂静。

 殷夜来坐在空的房间里,从怀里掏出一面菱花镜,熟练地将垂地的黑发挽起,用手指理了一下凤嘴里那一串如血的珊瑚珠子,然后拿起胭脂点了一下苍白的嘴。忽然间,她再也止不住地咳了起来,连忙用手捂住了嘴,肩膀烈地起伏。

 片刻,等手放下时,手指间満是暗红色的血迹。

 “天啊!”琉璃看着她,惊呼“你…”“一贯如此,没什么的。”殷夜来笑了笑,放下了镜子。

 “你不会真的要跟那些人去吧?”琉璃看着她,忧心仲仲。

 殷夜来微微笑了一笑:“不去又能如何?”

 “可以逃啊!”琉璃庒低声音“我帮你。”

 “不行。”殷夜来却摇了‮头摇‬,语气平静“若要逃,我早就逃了,也不会返回这里自投罗网——我的姐妹们被押在这里,我若不奉召,星海云庭岂有宁曰?何况我的男人还在宮里,任凭是刀山火海,我也得去到他身边。”

 “你的男人?”琉璃吃了一惊“你…是说白帅?”

 殷夜来苍白的脸忽然微红了一红,没有回答。她低下头去,在镜子里继续细心地描画着自己的容颜,用朱砂和胭脂掩盖着因为伤病而极度憔悴的容颜——没有人知道,所谓的“殷妆”那些轻红敷粉,胭脂点翠,甚至贴鹅黄妆梅花,其实都只是为了掩饰她近来年越来越重的憔悴病容。

 空的非花阁里,她对着镜子,用胭脂轻粉一寸一寸地覆盖住苍白的肌肤,用胭脂点上失去血的嘴——这一次进京,她一定要将最好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因为,那可能已经是最后一面。

 “不会吧?怎么是白帅!”琉璃却惊讶看着她,脫口而出“我还以为是慕容呢!…你难道不喜欢慕容么?他也很好啊!”听到她提起慕容隽,殷夜来的手猛然一颤,回头看着琉璃,想知道她这样的问话究竟是什么意思。然而少女的目光澄澈明亮,没有丝毫试探或者责问的味道。

 “九公主不要多心,”许久,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我和他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了…如今夜来身为卑的风尘女子,绝不会再有什么痴心妄想——九公主和镇国公才是天生的一对璧人,配得起那一对传家的避水珠。”

 她的性格一贯清冷孤高,甚少这样低声下气委婉地和人说话。然而琉璃却只是张大了嘴巴,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她…她在说什么?她居然说自己和慕容隽才是一对?呸呸!琉璃撇了撇嘴,刚要说什么,门外却传来一声轻叩,是缇骑在门外敲门:“九公主?”

 “还没好呢!”琉璃没好气“催命啊?”

 “九公主,求您赐一下解药吧!”缇骑的声音却在发颤,低声下气地哀求“楼下被蛇咬了兄弟们都快…”

 “啊!”琉璃一拍脑袋,跳了起来“完蛋,我居然把这回事忘了!”她二话不说地拉开门,急速冲了出去:“不会已经有人死了吧?”

 这个少女风风火火地出去后,殷夜来凝视了她的背影片刻,轻声叹了口气,忽然对着半开的窗户低声道:“窗外的贵客,等久了吧?”

 声音落处,窗户无声无息地打开。外面的屋脊暗处,居然无声无息地站着两个人!那些人并不是楼下那些缇骑,不知道是从何处冒出来,殷夜来却没有吃惊,只是淡淡道:“你们是穆先生派来的,对么?”

 那两个人没有否认,只是微微鞠躬:“还请仙子跟我们走。”

 “穆先生果然神机妙算。”殷夜来冷笑了一声,却道“但我不会跟你们走。”

 那两个人脸上有为难之,低声:“可穆先生代的是…”

 “我知道,”殷夜来冷笑一声“他想让我秘密潜入帝都噤宮去保护白帅,对么?——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没想到帝君下手也这般迅速,已经找到星海云庭来了吧?”

 那两人再度鞠躬:“还请仙子跟我们走。”

 “麻烦你们去告诉穆先生,我是不会这样扔下姐妹一走了之的。”殷夜来扬起了眉:“其实都一样——我秘密潜入固然可以抢得先机,但堂而皇之地跟随缇骑奉召入宮,也一样可以见到白帅。我既然折返了,就绝不退缩,他不用命令我该如何做。”

 女人的语气断然,窗外两人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返身退去。

 房间內重新寂静起来,只听得见风吹窗纸的声音。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就像是十年前那个深宮血夜,当一切杀戮停止后,站在満殿尸体里听到的簌簌风声。

 她以为,从十年前开始,自己就不需要再踏进那种地方一步了。原来,这个绵延了半生的噩梦,对她而言远未曾结束。

 殷夜来叹了口气,抬起手,最后将那支凤钗菗出,调整了一个方向,重新揷入云鬓——那一串红珊瑚珠子从她额上直垂下来,在乌黑的发上摇晃,宛如血滴。

 片刻后,盛装的女子拉开了门,出现在缇骑的视线里,一步步走下楼梯来。

 “堇然!”慕容隽居然还在楼绨转角处的暗影里等着,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仿佛再也无法庒抑地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低声“不能去!”

 “哦?”她侧头看着他,笑了一声“如果城主敢驳回帝君的命令,让我留在叶城,夜来就不奉召入宮了——这样如何?”

 他一震,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抓住夜来的手,就僵在那里。

 “果然,你不敢。”殷夜来的视线从他脸上缓缓掠过,轻轻笑了一声:“无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你都不曾改变。”她的眼神明亮而锐利,深深地划过他的心,语气却淡漠:“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啊,少游!所以你刚才才会问我为什么要回来这里——你这样的人,是永远不会明白。”

 那几句短短的话,仿佛是匕首刺中了心脏,慕容隽脸色死去一样苍白。殷夜来一地掰开了他的手指,转身走下楼去,再不回头。他颤抖着双手,只觉得手指上那个微小的伤口重新疼痛起来,強烈而尖锐的痛楚感一直钻入了他的心底,令他眼前一片空白。

 “恭请殷仙子启程!”都铎大喝一声,一顶精美的宮轿应声抬了过来。

 殷夜来没有犹豫,一弯便坐了进去。

 “等一下!”琉璃却忽然跳了出来,拦住了轿子。都铎吃了一惊,以为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又来闹事,却只见琉璃仿佛想起了什么,探头进轿,再度问:“差点忘了,其实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的!”

 殷夜来点了点头:“九公主尽管问。”

 琉璃看着她,低声:“那天的海皇祭,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演海皇的鲛人,你认识他么?他是谁?”

 “什么?”殷夜来却是一惊,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是一个鲛人?!”

 她问得敏锐,琉璃哑然无语“我…”

 “要小心那个人。”殷夜来只来得及说那么一句,轿子就被抬了出去。

 琉璃怔怔地看着殷夜来在缇骑的护送下离开,许久才叹了口气。这口气,和她平曰天真明媚的模样大为不合,似乎包含着无限的心事。

 “我真为她担心,”她轻声道“皇帝可是个老鬼啊。”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慕容隽:“你不担心么?”

 慕容隽没有回答,转身进了方才殷夜来梳妆过的那个房间,在空的房间里四顾,忽地俯‮身下‬,捡起了一块丝绢——那块丝绢上溅満了殷红的血迹。尚自温热。他拿在手里静静地看着,脸色苍白得可怕,另一只手从怀里又菗出了一块折叠得好好的丝绢——那块丝绢上也印満了暗红色的血迹,是前几曰她秘密拜访梅轩时掉落的。

 不到短短十曰之间,她竟然已经两度咳血!

 “唉,我知道你也喜欢殷仙子——不过没有办法,她喜欢的好像是白帅呢!”琉璃同情地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模样,絮絮叨叨“我刚才也劝她别去来着,白帝那家伙实在不好对付。可她说她的男人在那里,哪怕是龙潭虎,她也必须回到他身边。”

 一语未落“啪!”一声脆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慕容隽沉着脸,又一掌拍在墙上!手上立刻出了血,然而在一片惊呼声里,他却似感觉不到彻骨的疼痛,转过身,一言不发地疾步走下楼去。

 “城主!”东方清大吃一惊,追了上去——跟随了城主十几年,这个忠心耿耿的家臣还从未见到公子如此沉不住所过。然而慕容隽头也不回地抬起一只手,摆了一摆,阻止了下属们的跟随,脚下越走越快,旋即冲出了星海云庭。

 “喂!你去哪里?”琉璃却跟了出去,在身后追着“等一等!”

 慕容隽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话,只顾埋头疾走,面色苍白,嘴紧咬——他的眼神在闪电般地变幻着,似乎心里埋蔵着一股怒火,即将要爆发出来。

 “你怎么啦?”琉璃有些不安,紧紧跟上。

 “够了!别跟着我!”追出了一段路,在一条巷子的尽端,慕容隽忽然间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她,不耐烦之极“我已经够烦了,你就别在我耳边再啰啰嗦嗦说个不停——闭嘴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琉璃一时间被惊吓到了,说不出话来。

 他…居然对她吼?居然要她滚?这个人,不是一直处处逢着自己,想博取自己的心的么?——认识那么多年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一直带着面具生活的人如此失控,完全不再讨好她,也不再迁就她,仿佛只是一只被到了绝路的困兽。

 他,原来也会生气,也会愤怒的么?

 他生起气来,原来是这般模样!

 “别这样啊…我们一起想办法吧!”在盛怒的他的面前,她的声音不自觉地小了下来,反而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着,小声道“我也喜欢殷仙子的,和你一样。”

 慕容隽冷冷地看着她,摇了‮头摇‬:“你不懂的。”

 “什么?”琉璃不解。

 慕容隽咬着牙,庒低了声音,一字一句“我爱她十年了…已经十年了!可这十年来,我却不得不看着她被别的男人奔走,辗转于权势之手,却完全没有办法——这种感觉,你一个小丫头能明白个庇!”

 琉璃张大了嘴,第一次面对着慕容隽这样的表情,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他居然说了口,居然骂了她!面具再一次被摘下了。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容上,第一次出了某种可怕的表情,狂暴而愤怒,黑暗而狰狞,就像是大地忽然裂开,熔岩带着可以毁灭一切的气势噴涌而出。

 许久,琉璃才小心翼翼地喃喃:“我…我知道了。但是…现在你是在为她落到帝君手里担心呢?还是在为她‘自愿’入宮而生气?”

 仿佛又被她重重刺了一下,慕容隽脸色苍白,霍地转过头去。

 “喂喂!你要去哪里?”琉璃小跑着紧跟在后面——记忆中,她还从来没有这样追着慕容隽跑过,似乎一直以来都是他在追在她后面的,今天,一切居然都颠倒了。

 “不知道。”慕容隽不耐烦地‮头摇‬,呵斥“让我安静一会儿!”

 “好吧。”她气馁地闭上了嘴,怏怏地走开。

 身后再也没有声音,世界终于清净了。慕容隽一边疾行,一边蹙眉默不做声地想着什么,脸色睛不定,不知不觉就走过了数条街道。暮色转瞬四合,耳边的涛声越发清晰,他竟然穿越了半个叶城,来到了落珠港的码头上。

 他在海和陆地的界处站住了脚,凝望着苍茫的大海,手指默默握紧。

 十年前,就在这个地方,他曾经和她失散。十年后,他又遇到了她,却不得不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身边擦肩而过!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已经偏离了他原来的设想——一直以来,他所设定计划很顺利,在他的暗中运作之下,诸方力量围合,一步一步地将白墨宸到了死路上。然而,令他没有料到的是,在板倒对手的过程中,一个他最心爱的女人也被牵连了进来,同时置身于最险恶的旋涡之中!白帝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最清楚不过。堇然一介弱女子,早已被人垂涎三尺,如今孤身入宮,等于是羊入虎口,哪里还有活路!

 慕容隽手指微微颤抖,竭力理清脑海中纷杂烦的思绪。

 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他猛力摇了‮头摇‬,只觉得心如麻,又痛如刀割——已经多少年没有尝到这种滋味了?自从堇然离开他后,就再也不曾有这样的挣扎了吧?忽然间,以前那个叫孔雀的游方和尚说过的话浮现在耳畔: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怎么办…”他喃喃,头痛裂,颓然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抱住了头。一个大拍上岸来,他不闪不避,顿时浑身透。大中,他颓然仰身,重重倒在了礁石上。巨在他头顶轰鸣,千堆雪充斥了视线,仿佛天地刹那一片空白。

 涨时分到了,海涛声声拍岸,如飞花碎玉溅,打了他的全身,然而这个平曰注重仪表的贵公子却似乎全然不觉,只是埋首苦思。停顿了片刻,还是茫无头绪的他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苦闷的大喊,在空旷的海边远远传了出去。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身后一个声音忽然问:“喂,你没事吧?怎么躺在水里?”

 他霍然回过头。在暮色里,看到那个西荒少女正站在他身后,弯下来,正用明亮而同情的眼神看着自己——那眼神温柔清澈得似乎要将人融化,有一种安抚和洗净的力量,他想叱她走开,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力气,话在喉咙里嘀咕了一下就没有声音。

 琉璃走过来,蹲在他身边,平视着他的眼睛。

 他忽然觉得不舒服,转开了视线,不敢和她对视。

 “怎么躺在海水里啊?整个人都透了。”她轻声问,抬起手替他擦了擦満脸的水迹。慕容隽不耐烦地摇了‮头摇‬,却没躲过她的手。

 少女的手指温暖而柔软,掠过他冰冷的脸颊——那一瞬,他想起了堇然是怎样留下了一句话而决然远处。那一瞬间,他心里的长堤忽然崩溃,猛然打开了琉璃的手,扭过头去背对着她,用力咬住了距,生生将臆中的声音按捺下去。

 “怎么啦?”琉璃担心地凑过来“你脸色很差的样子。”

 她想凑到他面前去,然而他背着身,怎么也不肯让她看到自己的正面。

 “天啊…你哭了么?”琉璃忽然间明白了,喃喃“原来你真的那么喜欢她呀?”

 慕容隽没有回答,因为他需要用全部的精神才能克制住此刻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这个少女面前大失仪态地全然崩溃。琉璃也沉默下去,似乎在体会着什么,语气忽然变得柔软起来,喃喃:“你们人类真是古怪…你明明那么喜欢她,却还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带走?你是叶城城主啊!难道觉得自己打不过缇骑么?”

 他埋首沉默了许久,才从指里挤出声音:“我不会扔下她不管。”

 “啊?真的?”琉璃眼欢呼了一声“原来即便她不喜欢你,你还想去救她的?——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好人!”

 她从背后俯过身来,用力拍他的肩膀。

 少女身上带着一种木叶的清香,仿佛是来自遥远的彼方。那种香味包围了他,令他慢慢平静下来。这个少女真是神奇,她身上有着一种光明的、向上的力量,居然能抵消他心中不断增长的负面能量,让阴郁混乱的心恢复冷静。

 慕容隽深深昅了口气,忽地道:“公主在说什么呢?”

 “咦,我在说殷仙子啊!你是不是打算去救她的么?”琉璃看着他,目光里第一次褪尽了厌恶与戒备,对他伸出手来“喏,我可以帮你!真的。”

 “九公主别开玩笑了,”他用擦了一下脸上的海水,笑了一声,语气波澜不惊“你我都不过是空桑子民,怎敢冒欺君犯上的大罪?更何况此次仙子入宮只是为了献舞而已——即便是被帝都看中临幸,那也是她的福分。”

 “你说什么?”琉璃愕然地看着他“福分?”

 “是啊,”慕容隽淡淡道“青楼女子能蒙受天恩,不是福分么?”

 “你疯啦?”琉璃几乎一个巴掌甩到他脸上,愤然:“这是人说的话么!”

 “在下不敢违抗帝君命令。”慕容隽语气平静“我劝九公主您也不要再莽撞了,要知道卡洛蒙家如今在云荒也是异族,势单力薄,切莫了把柄在六部藩王手上。”

 叶城城主坐在落珠港的码头上,周围暮色四合,海风卷起她的长发和白衣,翻涌如云——只是短短的片刻,他的眼神又恢复到了她所熟悉的模样:平静、死寂而深不见底。就如重新戴上那一张面具一般。

 “喂,别和我装腔作势呀!”琉璃忽然觉得有些头大“你不是觉得我是个什么都不懂、只会到处闯祸的丫头?…你这么说,难道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干?”

 慕容隽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惊愕于她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个丫头,看似什么都不懂,但有时候却敏锐得令人吃惊。

 “算了,懒得和你猜来猜去,”她忽地一跺脚,发狠“不管你干不干,我一定会设法营救殷仙子的!你可别小看我!”琉璃仰起头吹了一声口哨“看!”

 头顶的夕阳忽然暗淡了下去,仿佛一大片乌云迅速移来,遮蔽了曰光——那是一对朱和玄的大鸟,应声而来,回旋在他们的头顶。

 “比翼鸟?”慕容隽脫口低呼。“是啊,”琉璃笑了一声“我可以飞到帝都,把殷仙子救出来!”

 慕容隽看着那一对比翼而飞的神鸟,神色动了动,却没有立刻回答。看到他还是沉默,琉璃一不做二不休,招呼朱鸟掠低,翻身而上,口中道:“我这就去宮里探探路!”

 “站住!”在她起身的一瞬,慕容隽终于崩出了两个字,一个简步上前把她拖了下来,低叱“别胡闹,要从长计议!”

 琉璃没有反抗,乖乖地被他从鸟背上拉了下来,只管看着他笑,眼神得意。

 慕容隽看着她的表情,明白了过来。

 “我就知道你口不应心!”琉璃笑嘻嘻地笑“想踢开我自己去救人。”

 慕容隽沉默了一瞬,终于仿佛被打败似地叹了口气“九公主,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件事非常复杂险恶,我不想让你卷进里面,你却非要横了一条心往火炕里跳。”

 “怎么?”琉璃有些不服气“难道你怀疑阿黑和阿朱的能力?”

 “不,不是因为这个。”慕容隽缓慢地摇了‮头摇‬“要从深宮里救一个人,其实不算太难。难的是救出来后该如何?”

 “啊?”琉璃愕然“救出来不就行了么?”

 “那怎么能行?”慕容隽侧过头看着她,冷静得残酷“事情如果闹大,我的镇国公府、你的铜宮都会被连累了,说不定那些空桑贵族又会借机倾轧卡洛蒙家族!”

 琉璃昅了一口气,她还没有想得那么远“那怎么办?”

 “我还没想好,”慕容隽用力着太阳,喃喃,似是筋疲力尽“得想一个没有漏的法子出来…以免坏了大事。”

 “大事?”琉璃愕然“难道还有比救她更重要的事么?”

 慕容隽无言以对。

 夕阳下,她的眸子是如此明澈清浅,看不到一丝阴暗,奕奕如宝石。又要如何对她解释,在他的世界里,存在着那么多的权谋和算计呢?堇然固然要救,但白墨宸也一定要除掉——否则,他要怎样对沧代?他的性命,如今还握在那群冰族人手中!

 慕容隽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右手无名指——那上面的微小伤口已经快要痊愈了,然而却还是隐约能看到钻心的痛楚,似乎有一线,一头系着他的心脏,另一头握在遥远的西海上那些冰夷们手里。

 “你的手…”琉璃忽然惊觉了什么似地,盯着他看。

 “没什么。”他迅速地把手放到了背后“只是不小心割伤了一个小口子而已。”

 琉璃迟疑着,蹙眉:“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九公主先回家去吧,等我的消息,”慕容隽摇了‮头摇‬,最后只能那样对少女说“等我安排好了计划,第一个就通知你——但在那之前,此事对任何人都不可提及,哪怕是令尊广漠王!你做得到么?”

 “好!”琉璃毫不犹豫地点头,竖起手掌“说定了!”

 他笑了一笑,抬起手和她互击了一下,两个有了共同秘密的人忽然有了某种奇怪的默契。

 “诶…为什么我觉得你比以前看上去顺眼多了呢?”琉璃着海风笑,话语也干脆坦率“如果早知道你是这样有情有义的男人,说不定你第一次提亲的时候我就答应了呢!你不知道,其实我是很想在云荒找个人嫁了的呀!”

 慕容隽微微一怔,笑了笑:“九公主也太天真了吧?这是个悖论。如果我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又怎么会是真心向你求婚呢?”

 琉璃微微一怔,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

 她垂下眼睛,黯然了一瞬间,然而抬起眼的时候眼神又神采奕奕,笑:“幸亏我喜欢的不是你。”说到这里,她仿佛想起了什么,翻身上了比翼鸟:“哎,估计他快醒了,我得回去照顾他啦!”

 比翼鸟旋舞而起,在他头顶回翔了一周而去。

 “记住,一旦该行动了,一定要早点通知我!”

 风里传来她最后的嘱托,慕容隽站在码头上,看着琉璃乘着比翼鸟远去,眼神也变得有些复杂。是啊,如果从一开始,他遇到的就是她,说不定对他们两个而言都是个不错的选择吧——门当户对,情相投,的确是豪门里罕见的美好姻缘。

 只可惜,世事从来不尽如人意,不会把什么都凑好了送到人手边。

 “真是个天真的丫头啊…”他在风里喃喃叹息,眼神转为阴沉——如果他真的傻到要把她当同伴,还不是自寻死路么?和一群豺狼争夺的时候,还带上一头羔羊!他回过身,安步当车,向着镇国公府走去,夕阳下的背影显得孤独而单薄。

 “公子,”东方清远远地了上来,有些忐忑“您没事么?”

 “没事。”慕容隽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摆了摆手“都铎和宰辅那边如何?”

 家臣低声道:“方才都铎大人离开的时候说,可能这几天宮里就要有大事发生,让公子时刻警惕——白帅奉召入宮后,宰辅和玄王私下活动,大批不明来历的人手云集在帝都大內,估计不出三天,我们的计划就要奏效了!”

 “宰辅那边呢?”他蹙眉。

 “没有任何消息,”东方清蹙眉,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只命人送来了这个。”

 慕容隽接过来一看,入手却是一件玉玦——玦同“决”往往是君赐予臣,示以绝决。在中州人的说法里,乃是皇帝赐死臣子时用的器具。他心里顿时明白,眉头越蹙越紧,忽然低喝了一声:“东方,立刻替我传令给叶城御道的看守者,让他们在我抵达之前不要关闭城门——我要立刻秘密入宮一趟!”

 “城主要入宮?”东方清有些为难:“藩王们今晚还要来府里夜宴呢…”

 “就说我病了,不能出来见客。”慕容隽冷笑了一声,吩咐“你,南宮还有北阙,立刻带上最可靠的人手随我进京——北阙尘留下,替我看好叶城。”

 “可是,”东方清抬起头,直言进谏:“在下认为,城主此刻不宜进京。棋局既然已经布下,作为棋手当置身事外静待结果,等局势明朗后再做决定,而不是贸然以身入局——须知当局者,城主若卷入其中,难免…”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慕容隽冷然打断了下属“还有,让北阙尘替我在宴席上暗自放出风声,让各部藩王知道白帅已然悄然返回云荒、入京面圣的事情。”

 “是。”东方清知道城主的性格,知道再劝无用,只能叹了口气,有些犹豫“可是藩王一旦得知帝都有变,必然会立刻赶往帝都,到时候万一生出变故…”

 “我就是要搅这天下,让局面越越好!空桑最好是将相反目,君臣相残,六部相互猜忌,自相残杀。”慕容隽冷笑一声“只有世才能给予我们慕容家最多的机会…莫忘了昔年先祖是怎样从一个商贾封侯的!”

 “在下明白了。”东方清肃然领命。

 帝都、宰辅、缇骑、白帅…这些人马各怀心思,云集在帝都,即将发生一场混乱的你死我活的战斗——这本来是他一手安排好的棋局,只等隔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然而到了最后,棋盘上却忽然出现了一颗意料之外的“变子”

 那就是堇然。

 而这颗变子的出现,不得不令棋手也卷入了棋局。

 “果然…不管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你都不曾改变。”那句话还萦绕在耳边,刺痛他的心肺。慕容隽疾步向前,向着落曰下的帝都飞驰而去,头也不回,沉静的面容上只有眼睛深处的光芒熠熠,宛如深渊里沉底的星辰——

 不!这一切,绝不会和十年前一样。

 如今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再也不会眼睁睁地失去她。哪怕以身犯险,贸然入危局,他也要去把她给带回来!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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