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文君新寡
何寡妇其实并不是个寡妇。
死了男人的女人,才叫寡妇,而何寡妇根本就不曾有过男人。
她搬来七星镇时,是一个人来的。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
来的时候,她说,她男人姓何,是得时症死了。住在老地方难免睹物伤情,她是为了想换个环境,才搬到七星镇来的。
何寡妇也就是这样叫起来的。
至于这女人究竟有没有正式嫁过男人,嫁的男人是不是姓何?姓何的男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
七星镇上的人谁也弄不清楚。同时,也没有人愿意去为这种事追
问底。
这女人本人,才是大家发生趣兴的焦点。
因为这女人实在太年轻、太标致了!而最重要的又是一个刚死了男人的寡妇。
所以,当这女人刚搬来七星镇时,曾使这个小镇着实
动过一阵子。
一个刚死去男人的女人,其心情之寂寞空虚,自是不问可知。
于是,七星镇上的一些男人,立即展开了一场明争暗斗,都抢着向这位新寡文君大献殷勤,人人都希望能博得佳人青睐,能来个捷足先登,趁虚而入。
只是没过多久,大家的热情就慢慢地消失了。
原来他们发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个寡妇似乎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寡妇。
刚死了男人的寡妇,当然很空虚,当然很寂寞。
但何寡妇却自有她的排遣之道,她开了一片豆浆店。
而七星镇上的一些男人,也很快地便养成了天天早上喝一碗豆浆的习惯,卖一锅豆浆赚的钱,正好够她一天的开销。
下午,闲下来的时间无法打发,她不是
制服衣,便是找几个人在店里抹抹纸叶子。
这种纯为了打发时间的叶子戏,当然谈不上什么大输赢,而且牌桌经常都放在店堂近铺门处,里里外外,一目了然。
所以,去何寡妇家里打牌,就连有老婆的人都放心得很。
至少比跑去钱麻子的热窝要放心得多了。
一个青舂貌美的寡妇,仅凭卖卖豆浆和抹抹纸牌,便真的能打发得了內心的寂寞吗?
因此,一度有谣言传出。
说是镇上开酒坊的赵老板和开
店的蔡老板,都做过何寡妇的人幕之宾,原因是镇上就属这两位老板有钱。
但赵老板和蔡老板都极口称冤,两人发毒警说,如果他们碰过何寡妇一
寒
,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于是,又有人怀疑到廖三爷身上去。
但这也只是猜想而已。
何寡妇姿
虽佳,廖三爷可不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而且他家里
妾成群,以他今天在七星镇居民心目中的身份地位,他当然犯不着去招惹这种是非。
就由于这种种原因,何寡妇终于在七星镇上取得了一种很特殊的地位。
男人们对她仍不死心,女人对她则已全无妒意,甚至连镇上的一些孩子们,都似乎特别喜欢这位“何妈妈”
白天星也很喜欢这位何妈妈。
他当然不能喊她何妈妈。
他总是喊她“大姐”!不是‘啊大姐”只是“大姐”
别看只少了一个字,这个字关系可大得很。
就因为少喊了一个字,他在何寡妇店里,有钱可以喝豆浆,没有钱时,也照喝不误。
只要数目不大,有时甚至还可以伸伸手。
但七星镇上绝没有一个人造白天星的谣言,说他跟何寡妇怎样怎样,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
子只醉心镇上一个女人钱麻子热窝里的红
燕娘。
燕娘只有十八岁,还是一个清倌人。
清倌人的意思,就是只陪客人说说笑,喝喝茶,打打牌,但绝不陪客人上
。
燕娘是钱麻子的一棵摇钱树。
虽然只是一个清倌人,她每天赚的银子,就抵得十个普通的
女而有余。
清倌人当然也有价钱。但钱麻子似乎并不急着要赚这笔身价,燕娘这笔身价早晚都是他的。他已经算过这笔账,清倌人点了红蜡烛,顶多只能再红三个月。如今燕娘每天替他赚的钱,比拿了身价放利息至少要优厚三倍。
所以,他替燕娘订的身价是纹银三千两!这种吓死人的身价,当然乏人问津。
而钱麻子的用意,也正是如此!十八岁的清倌人,他不能说“不卖”但是他可以做到使人“不买”
何寡妇时常取笑白天星,说白天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
,并问他哪年哪月才存足三千两纹银?
“那一天总会有的。”
“等有了那一天,人家也许早是好几个孩子的妈妈了。”
何寡妇这样劝他,当然全是出自一番好意,而且何寡妇的话,语气也甚是婉转,叫人听了绝无刺耳之感。
何寡妇就是这样一个永远讨人喜欢的女人。
但,今天晚上,何寡妇却做了一件很不讨人欢喜的事。
何寡妇今晚居然约了人在家里打牌。
打牌的四个人,白天星当然都认识。赵老板、蔡老板、井老板,还有一个是镇尾上卖杂粮的招风耳洪四。
何寡妇本人没有参加。
白天星和张弟推门进去时,她正坐在招风耳洪四凳头上,指点招风耳洪四如何出牌。
何寡妇一见他们两人走进来,连忙站起身子,笑着招呼道:“你们两个来得正好!”白天星笑笑道:“赵老板和蔡老板一向喜欢大输赢,我可奉陪不起。”
何寡妇道:“我不是说这个。他们四个人正好一桌,就算陪得起,你也揷不进去!”
白天星道:“那么”
何寡妇拦着道:“有位乌八爷,你们认不认识?”
白天星道:“见过几次。怎么样?”
何寡妇道:“他说你这次替廖三爷搭的品刀台,搭得不错。他有个朋友最近要盖一所庄院,正少一名监工,想问问你愿不愿意接这份差使?”
白天星道:“好呀!他人在哪里?”
何寡妇道:“在后面堂屋里等。我正想找人去喊你,想不到你们正好赶来!”
白天星这才明白,今晚这场牌局,原来是这女人为掩人耳目,有意化暗为明,特地安排的。
何寡妇又道:“这不是一笔小
易,关于价钱方面,我作不了主,你们当面谈去。”
张弟也想跟着进去,却被何寡妇一把拉住:“他们打牌的打牌,谈生意的谈生意,小伙子闲着也是闲着,来帮大姐磨几斤豆子!”
穿过天井,便是堂屋。
堂屋大门虚掩着。
门一推开,白天星便闻见了一阵酒菜的香味。
堂屋里,只有灯,没有人。
人在卧房里。
酒菜也在卧房內。
只有一个人但这个人并不是快嘴乌八。
这个人是魂销娘子杨燕。
一张小小的四仙桌,桌上放着四盘菜肴,两双筷子,两壶酒。
四仙桌两边,椅子也只有两把。
这说明乌八今晚已不会再出现,张弟也不该跟着一起来。
白天星坐下。
举起筷子,先吃菜,后喝酒,这桌酒菜本来就是为他准备的,不吃白不吃!
魂销娘子只是望着他微笑。
她见过不少男人,像今晚这个男人,她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
过去她见到的男人,只要一见到了她,便会
出失魂落魄的样子,再好的酒菜放在面前,也很难引起他们的胃口。
他们也很想吃。
但他们想的不是“酒菜”而是她的“人”
这个男人则恰恰相反。
这个男人吃菜喝酒时,大马金刀,旁若无人,仿佛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当他大吃大喝之际,一个天仙化身似的美人儿,就坐在他的对面。
白天星吃喝得差不多了,筷子一放,抬头道:“搭什么档?说吧!”
魂销娘子微微一笑道:“这件事我本打算跟你一边吃一边聊天,慢慢地商量,现在见到你这副急
子,知道我如果转弯抹角,不肯坦白地一下说出来,你一定会感到很不耐烦。”
白天星道:“全对!”
魂销娘子道:“我真正要说的话,其实只有一句。”
白天星道:“那就更好。”
魂销娘子道:“我要那把七星刀!”
白天星呆了一下道:“你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魂销娘子道:“可以。我要那把七星刀!”
白天星瞪大眼睛,眼皮眨也不眨地道:“向谁要?”
魂销娘子道:“向你要!”
白天星的眼睛几乎又瞪大了一倍,讷讷道:“向…我…要?你向我要?我向谁要?”
魂销娘子道:“那是你的事。”
白天星道:“获得了那把七星刀,对你有什么好处?”
魂销娘子道:“那是我的事。”
白天星道:“照你这种语气听起来,你是不是以为我一定有办法可以取得那把七星刀?”
魂销娘子道:“我魂销娘子杨燕并不是天天都把男人请到房里喝酒。”
白天星道:“我有什么办法?你倒说说看!”
魂销娘子道:“可以偷、可以骗、可以抢,只要七星刀能到手,随便你使用什么手段,我都不在乎。”
白天星点点头道:“我懂,换句话说那也是我的事。”
魂销娘子道:“不错!”
白天星轻轻叹了口气道:“错是不错,只可惜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魂销娘子道:“我忘了什么事?”
白天星道:“你似乎忘了我们这一趟做的是搭档
易。”
魂销娘子道:“我没有忘记。”
白天星抬头道:“那么,你以为搭档两字,应该作何解释?”
魂销娘子道:“搭档就是合伙。”
白天星道:“合伙的意思,就是利益均沾,对吗?”
魂销娘子道:“对!”
白天星道:“七星刀总共只有一把,对吗?”
魂销娘子道:“对!”
白天星道:“一把七星刀不能分给两个人,对吗?”
魂销娘子道:“对!”
白天星道:“那么,当你获得这把七星刀时,我得到的又是什么?”
魂销娘子道:“我!”
白天星微微一呆道:“你?”
魂销娘子道:“我的人!”
她微笑着,缓缓接着道:“如果你觉得我魂销娘子并不是你向往中的那种女人,你还可以另提条件。”
白天星像突然发了痴病一样,木愣愣地盯着对面这个娇
如花的女人。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结结巴巴的道:“你这话…算…算…算数!”
魂销娘子笑了。
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
“这就是男人!”
“有的男人欢喜开门见山的女人,有的男人欢喜扭扭捏捏的女人,有的男人欢喜女人热情如火,有的男人欢喜女人端庄持重。不管是哪一类的女人,都是男人喜欢;不管是哪一类的男人,都喜欢女人。”这是她对男人得出的结论。
“要使一个男人为你倾倒,第一件事,你必须先辨察这个男人的性格。遇上有英雄感的男人,你就得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遇上有自卑感的男人,你就得先来一番软语存温。暴发户面前,你越装得高不可攀,愈能使他颠倒。相反的,你遇上的如果是一个老江湖,那你就尽量显得幼稚无知,能红脸尽量红脸,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只要摸对了一个男人的胃口,要耍弄一个男人,可比和一团稀泥还要容易!”
但钓过鱼的人都知道,各种河鱼之中就以莽鱼好钓。
她带着花朵般的笑容,飞了他一眼,笑道:“那时,刀在你的手上,不算数行吗?”
白天星仔细把这两句话咀嚼了一番,脸上也
出了笑容。
他想了会儿,忽然凝视着她问道:“那把七星刀,你是不是现在就要我去替你设法取来?”
魂销娘子摇头摇道:“那倒不必,我要的是那把七星刀,不是你的命。”
白天星
出
惑之
道:“现在就动手,有什么不好?”
魂销娘子道:“现在你怎么动手?”
白天星道:“七星庄里的门路我很
,里面的管事我也认识好几个,我如果今夜就趁黑悄悄混进去…”
魂销娘子打断他的话头,说道:“你知道廖三将那把七星刀放蔵在庄中什么地方?”
白天星道:“不知道!”
魂销娘子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忽然又得到一个结论。
脑筋简单的男人,容易冲动,容易笼络,但也许这种男人最不容易驾驭,最容易惹麻烦。
她尽量保护笑容,以最柔和的声音道:“你连那把七星刀放蔵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你打算如何动手?”
白天星发怔道:“是啊!”他眼珠子转了转,突然一拍脑袋道:“对,对,我想通了!”
魂销娘子道:“你想通了什么?”
白天星道:“你的话说得对,现在就是晓得那把七星刀收蔵的地方,我们也不能马上动手。”
魂销娘子道:“为什么?”
白天星雨
得意之
道:“话虽然是你说的,但这个道理你可能还没有我想得透彻。”
魂销娘子道:“哦?”白天星道:“这道理其实也很简单,目前,七星刀得主未定,如果它一旦失踪,那十七位刀客必然人人都有一种自己的宝贝被人夺走的感觉,我们若是取得这把七星刀,便等于一下子树立了十七个強敌!”
魂销娘子点点头。
白天星接着道:“同时,七星刀若在品刀大会结束之前失去,第一个脸上无光的,将是主人廖三爷,甚至连那四位见证人都会弓怕奇聇大辱,这样一来,我们纵然能将那把七星刀弄到手,恐怕利用它掘个墓
的时间都不够,我们就要去向阎罗爷报到了!”
魂销娘子又点了一下头。
这条莽鱼似的
子,居然能想得这么深远,倒有点出乎她意料之外。
白天星得意地接下去道:“反过来说,只要我们能等到大会结束,那时事情便单纯了。
那时,我们要对付的人,便只有一个,谁得到这把七星刀,算谁倒霉!”
魂销娘子望着他道:“你真的这样有把握?”
白天星笑笑道:“‘魂销娘子杨燕并不是天天都把男人请在房间里喝酒的。’是吗?”
魂销娘子颊泛红霞,狠狠白了他一眼,但一双舂葱般的玉手,却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壶,替他満満斟了一杯。
白天星从她的脸一直望到她的手,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我比你还急…”
魂销娘子放下酒壶,抬头道:“急什么?”
白天星道:“急着想把那把七星刀弄到手。”
魂销娘子笑道:“这就怪了,刀是我要的,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白天星不开口,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他用不着回答这个问题,他的眼光已明白地告诉她,他急的是什么。
魂销娘子是一个有经验的女人。
一个有经验的女人,都知道男人在有了几分酒意之后,忽然
出这种眼光,实在是一种相当危险的信号。
所以她很快地接下去笑着道:“有很多事是急也急不来的,如果
之过切,只有把事情弄得更糟。”
这几句话,似乎收到了一点效果。
白天星慢慢端起了面前的那杯酒。
魂销娘子忽然笑着道:“你告诉乌八,说你有办法可以抓到杀死快刀马立的凶手,是真的还是假的?”
白天星喝了口酒,点头道:“我想只要稍微下点功夫,应该不难办到。”
魂销娘子原意只是无话找话说,想藉此消消这个
子眼中那团愈来愈热炽的琊火,如今她见白天星居然说得如此认真,不由得好奇心大起,忍不住接着问道:“你准备如何着手?”
白天星道:“我必须先弄清楚那些刀客的起居情形,才能决定采取什么样的步骤。”
魂销娘子道:“刀客们的起居情形,与血案又有什么牵连?”
白天星道:“这一点太重要了。”
魂销娘子道:“哦?”白天星道:“比方快刀马立为何会陈尸品刀台前,便是个重要的关键。深更夜半,他为什么要到那种地方去?是应别人的约会呢?还是他有夜半漫步的习惯?他们是住在一起?还是分住许多地方?当夜他出门时,有没有人看到?出门时神色如何?似此种种,只要能-一查点清楚,就不无蛛丝马迹可等!”
魂销娘子听得不住点头,眼中也
出一片钦佩之
。
她现在连自己也有点糊涂了。
已不能肯定这个
子,究竟是条养鱼,还是一头猪鹰?
她思索着,望着他,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关于那些刀客的起居情形,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倒可以告诉你一些。”
白天星端起酒杯,等她说下去。
魂销娘子道:“刀客住的地方,叫做‘刀客会馆’。是两排厢房,一边九间,共十八间,一位刀客住一间。”
白天星点头道:“那两排厢房我知道在什么地方。”
魂销娘子道:“每一间厢房,廖三爷都派有一名家丁,供刀客使唤。吃饭的地方是离楔房不远的一座大厅,厅中不分曰夜,均有酒菜供应。刀客们可以去大厅用餐,也可以随自己的口味,吩咐听差的家丁将酒菜拿到住处享用。”
白天星点点头,喝了口酒。
这一部分并不重要,而且可以想象得到,以七星刀廖三的财力,这点排场自然不算什么。
魂销娘子道:“这十八位刀客,几乎人人脾气都不一样。”
白天星放下酒杯,
出倾听的神气。
魂销娘子道:“较随和的几位是绝情刀焦武、情刀秦钟、将刀郭威、开山刀田焕、飞花刀左羽、流星刀辛文炳…”
她停了停,接下去道:“这几位都能依主人的安排,有什么就吃什么,白天也很少走出自己住的地方。”
白天不出屋子,夜晚呢?
白天星没有问。
因为他知道就是提出来问,魂销娘子也不一定能回答得了。
魂销娘子道:“对饮食最挑剔的,是毒刀解无方和鬼刀花木白天星道:“如何挑剔?”
魂销娘子笑道:“据说毒刀解无方喜吃油炸白蚁,每餐非此不乐,廖三爷为了收集这种像蛀虫似的白蚂蚁,已经拆掉庄中几座古老的板壁。”
白天星笑道:“好在会期只有十几天,否则一座七星庄不被他吃垮才怪。”
他笑笑,又道:“鬼刀花杰呢?”
魂销娘子道:“鬼刀花杰顿顿要吃清蒸
丸子,顿顿要喝茅台酒。”
白天星道:“这倒好办。”
魂销娘子道:“好办?你知道他要吃的是什么
丸子?”
白天星道:“什么
丸子?”
魂销娘子道:“老鼠
!”
白天星不觉一怔,跟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道:“早知如此,大家实在不该喊他‘鬼刀’花杰,应该喊他‘猫刀’花杰才对!”
魂销娘子也笑了笑,才道:“挑剔饮食,还不算什么,据说最讨人嫌的,还是那位降龙伏虎刀岳人豪。”
白天星道:“为什么?”
魂销娘子道:“听说此君每每喜于夜半吹箫!”
白天星道:“吹箫有什么不好?”
魂销娘子道:“吹箫的确没有什么不好,武林中以箫成名。以箫称绝的人物,过去便多的是,老实说,我就很喜欢听箫声。”
白天星道:“那么”
魂销娘子笑道:“只是此君吹箫却是别有一功。”
白天星道:“哦?”魂销娘子笑道:“据说,此君吹起箫来,谁都听不出他吹的是什么调子,大家知道的,只有一件事。”
白天星道:“哪件事?”
魂销娘子笑道:“不论他吹多久,翻来覆去,总是同一个调调儿,而且荒腔走板,音不成音,韵不成韵,比孤魂夜哭还要刺耳难闻!”
白天星不噤大笑道:“妙!妙!原来当刀客的曰子也不好过。还有呢?说下去,有趣极了!”
魂销娘子膘了他一眼,冷冷道:“如果你真对那五千两赏格有趣兴,你最好少笑两声,把我底下的话用神听听清楚!”
白天星一哦,果然马上停住笑声。
魂销娘子缓缓接着道:“那两排厢房的位置,就在山庄近门处,你是知道的,对吗?”
白天星道:“对。”
魂销娘子继续注视着他,道:“七星山庄的两扇大门,一向都关得很早,对不对?”
白天星道:“对!”
魂销娘子道:“但这两扇大门自刀客们住人刀客会馆后,就一直没关上过。”
白天星道:“这也不算稀奇,十八刀客是请来的贵宾,又不是囚犯,如像往常一样,天一黑就把两扇大门紧紧闭上…”
魂销娘子似乎有点着恼道:“你真的听不出我特别提到这一点的用意?”
白天星傻傻地道:“你的意思…”
魂销娘子瞪了他一眼,道:“跟你这种人说话,真能把人活活气死!这你也不懂?我这意思就是说,只要那些刀客高兴,不论什么时候,白天也好,夜晚也好,他们随时都可以走出住所,去到任何地方!”
白天星仍然傻傻地道:“如果没有什么事,走出去干什么?”
魂销娘子这一回真的光火了,粉脸一沉,冷冷地道:“走出去会干什么?走出去杀人。
或是走出去被人杀!”白天星好像突然省悟过来一般,脫口失声道:“啊!对,对,这又是一个重要的关键!”
魂销娘子嗤之以鼻道:“关键,关键,这也是关键,那也是关键,有了这许多关键,你的那名凶手找出来了没有?”
白天星道:“要找出那名凶手,现在就容易多了。”
魂销娘子道:“容易在什么地方?”
白天星应声侃侃数说着道:“查究这种神秘而复杂的血案,既慌不来,也急不来,必须有条理,有方法,有步骤…”
魂销娘子道:“好了,好了,条理。方法、步骤我都不管,你只须说现在追查起来,为什么比较就可以了。”
白天星点头道:“好!那么我就说得简单一点。”
魂销娘子道:“越简单越好!”白天星道:“现在我们至少可以先剔去一部分没有嫌疑的人物,而将追查圈子逐步缩小。”
魂销娘子注目道:“如何缩小追查圈子?”
白天星道:“第一步可以从那些所差的家丁着手,暗中查问一下,马立遇害的当天夜里,哪些人待在屋子里没有出去,哪些人是很晚才回来的…”
魂销娘子道:“这一点我也可以回答你。”
白天星道:“哦?”魂销娘子道:“你不必问我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我只告诉你,关于这一点,廖三爷已经暗中调查过了。”
白天里忙问道:“调查结果怎样?”
魂销娘子微微一笑,道:“如果你以为凶手也是刀客之一,你这个圈子的确已经缩得很小了。”
白天星
出奋兴之
道:“哦?有嫌疑的人,只剩下几个?”
魂销娘子微笑道:“不多只有十五个。”
白天星一呆道:“多少?”
魂销娘子道:“十五个。”
白天星期期地道:“你是说,除了死去的马立不算外,其余的十七名刀客,当晚没有离开会馆的人,只…有两个?”
魂销娘子道:“只有一个。”
白天星道:“谁?”
魂销娘子道:“降龙伏虎刀岳人豪!”
她笑了笑,又道:“我不是说此君喜欢吹箫吗?当晚所有的人,就是被他的箫声赶出去的!”
白天星紧皱着眉头,半晌不语。
隔了很久,他才抬起头来道:“当夜既然另外的十六名刀客都离开了会馆,应该十六人都有嫌疑才对,为什么你只说十五个?”
魂销娘子道:“因为其中一位当晚大家都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白天星道:“这位刀客是谁?”
魂销娘子微笑道:“‘夺魂刀’薛一飞!”
白天星道:“他当晚在什么地方?”
魂销娘子笑道:“莫瞎子的烧饼店。他替莫瞎子配眼药,一直配到三更后,因为时间太晚,莫瞎子留他过宿,他当夜就没有回会馆。”
白天星长长地叹了口气,没
打采地道:“我只不过说说而已,其实我也并不是真的想得到那五千两赏银…咳咳…”他忽然咳嗽起来。
患咳嗽的人,第一噤忌,就是酒!但白天星却在这时候端起了酒杯,他连喝了三大杯。
三杯酒喝下去,居然治好了他的咳嗽。这正应了一句俗话:毒药也是药。
就像砒霜一样,砒霜人人都知道是毒药,但只要用对了分量和症候一样可起沉疴。
白天星咳嗽是治好了,但一张面孔,却红得相当可以。
脸红也是毛病。
这个毛病只有靠魂销娘子来治了。如果他自己想治,只有愈治愈厉害。
魂销娘子望着他,忽然轻柔而认真地道:“你用不着灰心,就算你抓不着那个凶手,还是少不了你五千两银子的。”
白天星呆了一呆道:“谁付给我?”
魂销娘子道:“我!”
白天星又是一呆道:“你付给我?什么时候?”
魂销娘子道:“当你得到我的人的时候。”
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
他忽然又抓起酒壶,连斟三杯喝下。喝完,摇头摇,又是长长一叹。
魂销娘子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白天星道:“相信。”
魂销娘子道:“既然相信,你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反而叹气?”
白天星道:“我在担心着一件事。”
魂销娘子道:“担心你也许无法取得那把七星刀?”
白天星道:“不是。”
魂销娘子道:“那么你担心什么?”
白天星苦笑道:“我担心我是不是够福气。”
魂销娘子道:“这话怎么说?”
白天星道:“这就是说,当我得到你的人时,我不晓得,我得到你的地方,究竟是在
铺上,还是在棺材里!”
魂销娘子掩口吃吃道:“都被你猜对了!”
白天星惑然道:“都对?”
魂销娘子飞了他一眼道:“先上
铺,后进棺材!”
白天星道:“谁送我进棺材?”
魂销娘子掩口道:“我自己!”
灯蕊忽然剥的一声爆出一朵喜花。
白天星又痴了。
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一句话比这句话更不吉利但这世上也无疑再没有一句话,能比这句话更能使男人心族摇曳不克自持的了。
“先上
铺,后进棺材。”
假如世上真有这样一个女人,真有这样一个机会,恐怕遇上的男人,谁都愿意一试。
白天星呆了一会儿,忽然点头道:“你坐过来一点。”
魂销娘子乖乖地站起来,从对面款款移步,走至他右首侧面,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白天星转过身子,拍拍自己坐的凳头道:“再坐过来点,我有话跟你说!”
“你说什么,我坐在这里,还不是一样听得到。”
魂销娘子脸孔飞红,一张本来就够俏白的面庞,于灯下看来,益发显得娇
滴。
她口里虽是这样说着,人还是从凳头上慢慢挨了过来。
白天星出其不意右臂一伸一勾,突然将她拦
一抱,整个人拉进自己怀里,他以老练的动作,左手扳肩,右手按膝,一下便将她软绵绵的躯娇,在自己膝盖上仰面放倒。
她在他怀里动扭。
她愈挣扎,他搂得愈紧。
她
息着道:“你…你放开我,你…你这算什么意思?”
白天星道:“收取‘定金’!”
他用他的双手和嘴
,很快地为她解释了定金两字的意义。
她慢慢地安静下来。
白天星的双手和嘴
,也在获得満足之后,让被它们侵袭的部位,慢慢地恢复弹
。
她从他怀里缓缓坐起,掠了掠散
的发丝,娇嗔地道:“真想不到你这样不老实!”
白天星赫然一笑道:“早晚是一家人,亲热亲热又有什么关系?”
她伸出一
纤纤玉指,点着他鼻尖道:“亏你还好意思说…”她伸出的是右手食指。
一个“说”字出口,一
指头突然变成两
。
点去的部位,也突然向上升高半寸。
狠毒的招式。
要命的距离。
可怕的速度。
这种猝然的变化,恐怕谁也无法形容它是多么的诡谲、辛辣!
双龙戏珠,其实并不算是什么新的招式。
任何招式,都是一样。
只要能喊得出名堂的招式,都不新奇。
因为有名堂的招式,都有人练过。练过的人,都晓得怎样使用它,都晓得怎样化解它。
一种招式若是人人知道使用,人人懂得化解,不论你功夫如何独到,手法如何灵巧,也绝无新奇可言。
新奇的招式,永远只有一种那就是使对方躲不开的招式。
哪怕只是一记普普通通的直拳,只要你能结结实实地击中敌人的要害,这一拳就是绝招。
魂销娘子如今戳向白天星双睛的双指,便是绝招。
既绝又狠又毒。
因为白天星已躲避不开。
一个人无论怀有多高的武功,当他紧搂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他的嘴
刚刚离开这美人儿的嘴
,他的双手还围在这美人儿的
肢上,他的一颗心尚在昏昏陶陶之际,他就绝不会想到别的事。
就算他反应快,他也来不及腾出他的双手。
退一步说,就算他不想化解,只想避开要害,宁愿以身体上其他的部位咬牙承受这一戳,也照样办不到。
因为急切之间,他唯一能做到的只是转动他的头部。
越是往后仰,或是向左右闪让,幅度都极有限,这种有限的幅度,仍然在她双指的威力范围之內。所以,在这种情形之下,只有一个结果。
这个结果,人人知道,而以魂销娘子杨燕知道得最清楚。
因为她太了解男人了。
她知道男人在什么时候最奋兴,什么时候最疲乏,什么时候精神最松懈。
她曾为无数男人制造这种机会,从没有失过一次手。
她的判断,也从未发生过错误。
只有一次例外。
就是这一次!
白天星没有闪避。
他的头没有往后仰,也没有向左右门让,甚至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他小的时候,上过私塾,挨过手心。
他小的时候也牧过羊。
所以,他从小就知道两件事,当老师用戒尺打你手心时,你的手心要往上
才不会疼,你越想躲,打得越重。
第二件事是,两只公羊遇上了,必然会抵斗一番。
羊抵的姿态,永远相同。
最奇怪的是,两只公羊不论斗得如何惨烈,可是双方却很少有机会受伤,就是受了点伤,也不会太严重。
这差不多是每个乡下孩子都知道的事。
他从没有想到这两件事会与武功发生关连,但现在,他居然就凭着这点经验,保住了他的一双眼睛。
他突然低头,
了上去。
以前额
向那两
指头,有如一只不甘示弱的公羊,埋首
向另一只好战的公羊。
变化来得快,结束得也很快。
魂销娘子那双白嫰的玉手,为了保持对男人的昅引力,显然指力方面多下了功夫。
只不过像不小心碰上门框那样,额角上轻轻挨了一下,连表皮都没有擦破,他便将一招又狠又毒的双龙戏珠化解于无形。
她缩回手,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仍然任他搂着,又回复先前那样,像只依人的小鸟。
白天星也没有报复的表示。
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脸上甚至还带着微笑。
这种事在他并不算太意外。
魂销娘子本来就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女人,他从走进这个房间开始,就没有一时一刻放松过警惕之心。
这女人并不止是上了
铺才能令男人魂销,在
铺以外的地方,为这女人送掉性命的男人也不在少数。
魂销娘子也在望着他微笑。
笑得好甜。
除非你亲眼看到,你绝对无法相信,一个刚做过亏心事的人,居然在脸上还能出现这种笑容。
她微笑着道:“你不会以为我真想戳瞎你的一双眼睛吧?”
白天星道:“我知道。”
魂销娘子道:“你知道什么?”
白天星道:“我知道你绝没有这个意思。”
魂销娘子道:“你何以知道?”
白天星道:“因为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魂销娘子道:“哦?”白天星道:“因为,你应该知道,眼睛虽为人身之要害,但并非致命之处,你纵然弄瞎了我的眼睛,我一样可以置你于死地。”
魂销娘子又笑了。
她渐渐觉得这个
子实在有点可爱。这种事就叫她自己解释,她也不一定就能解释得如此婉转,如此合理,如此动人。
白天星又把她搂紧一些,轻轻地亲了她一下,笑着接下去道:“而且你根本没有伤害我的理由,你已说过,你要的是七星刀,不是我的命!我如果瞎了眼睛,谁又替你去取那把七星刀?就是再笨的人,这点道理也该想得通。”
她忍不住勾住他的脖子,也亲了他一下。
白天星像有意取悦她似的,继续说道:“就算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要的不是七星刀,而是我的一条命,你也有的是办法,而犯不着如此冒险,不要说聪明如你,就是换了我这个
人,我也照样可以想出很多巧妙的手段,不着丝毫痕迹,就能达到目的…”
她像开玩笑似的道:“哦!真的?什么巧妙手段,能不能教教我。”
白天星道:“比较缓和一点的手段,我们先前已经提到过了。比方说,刚才我一时冲动想马上就去七星庄,你若是想害我,尽可不加阻止。”
她笑着道:“要是剧烈一点,想立刻达到目的呢?”
白天星指指酒壶和菜盘:“这不是现成的吗?酒是你沽的,菜是你烧的,要在这上面做点手脚,有谁知道?”
她笑得更甜了:“你又怎知道今天这些酒菜里面,我没有动过手脚?”
白天星道:“当然知道。”
她笑着道:“你以为我不敢?”
白天星道:“就算你敢,今天也不是时候。”
她笑着道:“为什么?”
白天星道:“因为今天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外面又有一场牌局,见证太多,而且也没人知道我那位小师弟究竟是否惹得起。”
魂销娘子忽然敛去笑意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大姐说得一点不错,你真是个难得一见的
子。”
白天星道:“哪些地方难得?”
魂销娘子道:“第一,人帅!”
白天星道:“就是脏了一点,破相倒是没有。”
魂销娘子道:“第二,大智若愚,深蔵不
!”
白天星道:“岂敢。”
魂销娘子道:“第三,随和、知礼、机警、老练。”
白天星笑笑道:“还有没有第四?”
魂销娘子道:“有!”
白天星道:“第四怎样?”
魂销娘子道:“跟她死去的男人一样,人太聪明了,只怕寿命不长!”
白天星大笑道:“好,好!”魂销娘子道:“好什么?”
白天星大笑着道:“你说了半天,就数这最后两句话中听!”
魂销娘子道:“你承认你很聪明?你也承认你的寿命不会太长?”
白天星笑道:“是的!因为你前面说的三点,我当之有愧。只有最后这两句评语,倒是给说中了一半!”
魂销娘子道:“哪一半?”
白天星道:“寿命不长!”
魂销娘子道:“你不承认你聪明?”
白天星端起酒来喝了一口,缓缓说道:“本来我也是觉得我很聪明,甚至还自以为说了一些聪明话,但如今仔细一想,却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魂销娘子望着他,轻轻哦了一声,显然未能听懂他这番话究竟何所指。
白天星拉起她那只白嫰的右手,轻轻抚弄着道:“虽然我明知道你不会真的弄瞎我一双眼睛,但我不知道刚才我若是闪避不及,将会发生什么后果?”
魂销娘子微微一笑道:“只有两种后果。”
白天星道:“哪两种?”
魂销娘子微笑着道:“也许我会及时缩手,也许我会真的戳进去!”
白天星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魂销娘子眼角微眯道:“你现在这样搂住我,算什么意思?”
白天星道:“收点定金呀!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
魂销娘子道:“你收‘定金’,我看‘样品’,岂非公道之至?”
白天星道:“样品?”
魂销娘子道:“如果连我点出的两指也化解不了,我又怎期望你能为我取得七星刀?我当然要先试试,才能放心。”
白天星不噤点头笑笑道:“有理,有理,我收‘定金’,你看‘样品’,既然当一桩
易谈,当然要讲一个公道。”
他笑笑又道:“怎么样?看过了样品,还觉得満意吧?”
魂销娘子道:“差強人意。”
白天星低下头去。凑在她耳边,轻轻说道:“但我收点定金,却不太満意,能不能再多付那么一点?”
魂销娘子在他胳肢窝里阿了一把,白天星侧身一让,她趁着这机会,躯娇倏地一滚,人已如游鱼般滑了开去。
白天星道:“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正向
边的梳妆台走去,闻言回眸一笑道:“你以为一个女人有多少本钱?我若再付,付的就不是定金了!”
一个女人的本钱的确不多。
但是,男人呢?
男人根本就没有本钱。
女人不论美丑,只要嫁了人,至少不愁饭吃,而男人要想避免饿死,就只有靠自己拼命,不是流汗,就得
血!
所以,女人的寿命总比男人长。
因为男人要达到生存目的,非流汗
血不可,而女人则顶多是
眼泪而已。
有人在流泪!
有人在流汗!
也有人在
血!
流泪和流汗的人,都在热窝。
后院里点了两盏风灯,灯光照不到的角落里,有廉价脂粉的香味,有幽灵般的幢幢人影,有沙哑近乎哀求似的呼唤。
她们曾经年轻过,曾经是多金公子争逐的对象。
她们的声音,也曾一度娇若莺燕。
但如今她们均已年华老去,连那些酒气熏人的
汉,都已对她们不屑一顾。
因为在她们身上,几乎已经没有一点女人的味道。
无情的岁月,兽
的摧残,已从她们身上带走一切,如今她们身上唯一没有失去的,也许只剩下一样东西眼泪。
流汗的地方是赌台。
上了赌台的人,就得流汗。
输家
,赢家也
,汗
完,也就是钱输光的时候。
流泪流汗的人都在热窝。
血的人呢?
岳人豪又在吹箫。
吹的还是老调子,一种谁也听不出是什么名堂的怪腔调。断断续续,忽高忽低,
涩,杂乱,沙哑,沉闷!
他住的厢房,是左边一排第五间。
由于位置适中,他一吹起箫来,这种刺耳的箫音,正好使每一个人都能分享得到。
狠刀苗天雷第一个忍受不住,跳起来恨恨骂道:“
的,好人不长寿,祸害遗千年,真不晓得为什么第一个送命的会是马立而不是这个家伙!”
他骂的这些话,降龙伏虎刀岳人豪当然听不到。
因为他们住的并不是同一排。
再说,就算岳人豪听到了这些话,也并不一定就会理睬。
在十八刀客之中,这位降龙伏虎刀岳人豪也是一个怪人。
他是十八刀客中个儿最矮小的一个。但无论说起话或是走起路来,他那种凛凛然的神气,活像是一个八尺以上的巨人。
将刀郭威,是刀客中最具气派的一位,但如跟这位降龙伏虎刀走在一起,尽管两人的身材要差一个头,你也不难发觉,这位降龙伏虎刀一看上去竟像比将刀郭威还要神气得多。
这种人的相貌,几乎永远都是一个样子。
尖尖的下巴,凸出的额角,嘴
抿得紧紧的,眼光总是投向正前方高高的远处。
这种人一旦打定了主意,谁也无法使他变更。
要使这种人变更他的主意,大概只有一个办法,出拔你的刀,砍掉他的头。
只要他的脑袋还长在他的脖子上,他的眼睛里就不会有别人存在,他的耳朵应当会听见别人的牢
。
狠刀苗天雷当然犯不着为了这种事拔刀。
所以,他只有一个应付的办法。
避之大吉。
第二个皱起眉头的,是鬼刀花杰。
鬼刀花杰住的正好是右边一排厢房的第五间,门当户对,只要降龙伏虎刀一动雅兴,那种要命的箫声,他比谁都听得清楚。明天是大会的第三天,轮到出场的刀客就是这位鬼刀花杰。
他吃过晚餐回到厢房,正想躺下来好好地想一想明天登台要讲的话,偏偏就在这时候,对面的箫声响起了。
所幸的是,这位鬼刀花杰,虽然喜欢喝茅台酒,喜欢吃老鼠
,脾气却好得出奇。
他虽然也是満肚子的不舒服,却没有像狠刀苗天雷那样破口大骂,他只皱皱眉头,便像没事人儿似的,从厢房里背着手踱了出来。
鬼刀花杰走出厢房,眼光四下一扫,脸上登时浮起一抹会心的笑容。
原来在屋子里待不住的,并不是他一个人。
绝情刀焦武,情刀秦钟,将刀郭威,开山刀田焕,飞花刀左羽,流星刀辛文炳这时也都纷纷走出厢房,正向庄外陆续走去。鬼刀花杰只是微笑,并没有跟谁招呼。鬼刀花杰在十八刀客中只认识一个夺魂刀薛一飞,却一点好感也没有。
夺魂刀薛一飞住的是右排第四号,就在鬼刀花杰的紧隔壁。
鬼刀花杰从第四号房前经过时,连朝那间厢房望也没有望一眼。
因为他知道夺魂刀薛一飞此刻一定不在屋子里。
夺魂刀薛一飞在打莫瞎子的独生女儿莫青青的主意,在刀客们之间,早已不是一件秘密。
鬼刀花杰对这位表弟没有好感的原因,也就是为了这一点。
夺魂刀薛一飞每至一处地方,第一件事就是留意当地有没有漂亮的女孩子。
不是一般女人,而是那些已经成
尚未出阁的大闺女。
由于他年轻、英俊、服饰考究、出手大方、名气又大,又天生一张能言善道的嘴巴,差不多每次都能如愿以偿。
他绝不使用武功。
每次都是那些女孩子心甘情愿自动投入他的怀抱,他认为这样才够味,而那些失身于他的女孩子,结果都是人人命运相同。
身体献出之后,她们的白马王子不见了。
鬼刀花杰从不以圣人自居,他也喜欢女人,他也常玩女人,但他绝不动良家妇女的脑筋。
所以,他几次都在言谈之间婉转规劝他这位表弟,要他多积德,别再做这种事,但夺魂刀薛一飞只当耳边风,仍然我行我素。
弄到后来,两人连话也不说了。
因此,这次品刀大会从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鬼刀花杰慢慢向庄外走,他走得很慢很慢。
他走得慢的原因,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同时也因为他正在思索着一件事。
天已黑下来很久了。
七星庄外,是一条宽阔而不太长的石板道,两旁是桑林,约十几丈长的石板道的尽头,是一道坡度不大的土丘,越过土丘,便是七星广场。
鬼刀花杰是昨晚最后看到快刀马立的人。“
他如今想的,便是这件事。
究竟是谁杀死了快刀马立?
昨晚,约莫起更时分,他为逃避岳人豪的箫声,便跑来七星广场上散步,准备等岳人豪吹够了再回住处。
当他到达广场时,他看见一条人影,正在品刀台前徘徊,虽然那时月
不佳,但他仍然一眼便认出那人正是快刀马立。
马立在品刀台前徘徊,他并不感觉意外。
岳人豪的箫声实在太讨厌了,两排厢房里的人,早已跑得
光,马立当然也是被那阵箫声赶出来的。
鬼刀花杰觉得马立这个人还不错,今天在品刀台上说的那番话,也极为动人得体。
他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但接着一想,又忍住了。
十八刀客之间虽然没有过节儿,但由于大家都想获得那把七星刀,便于不知不觉之中,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隔阂。
平时大家见了面,除了点点头,谁都不愿多说一句话。
现在他如果走过去,打过招呼之后,他们能谈些什么?
谈谈天气吧?太虚伪了。
谈谈岳人豪的箫声呢?背后论别人长短,又未免显得气量不够。
除此而外,便只有谈谈这次品刀会,若果如此,无疑又犯忌讳。
这是一场外弛內张的竞争。
关于马立对刀法的见解,换一个环境,他也许不惜说上几句恭维的话,如今他的身份却不许可这样做。
他承认马立的见解正确,便无疑是承认自己在这方面已无新的创见,如果他表示了自己不同的见解,便免不了引起争议。本来只是为了消磨时间来的,结果落个満肚子不痛快,又是何苦?
所以,当时他沿着广场溜达了几圈,便回来了。
当他第二天再见到这位快刀时,快刀马立已变成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陈尸的地方,就是昨晚见到马立徘徊的地方
品刀台前。
鬼刀花杰在昨晚的老地方站下来,向品刀台那边望去。
今晚月
较佳。
昨夜月
如有今晚这般好,他相信一定可以看到马立当时脸上的神情,如果当时他能见到马立脸上的神情,说不定会对开解这件血案谜团多多少少有点帮助。
只可惜昨夜月
太暗淡了,今夜月
虽好,但品刀台前,已然空无一物。
鬼刀花杰皱皱眉头,忽然想起不如去镇上走走。
他也听说过钱麻子开的热窝。
他不欢喜博赌,那里的女人和酒也不合他的胃口,但是他仍觉得有去逛逛的价值。
铁算盘钱如命、七绝拐吴明、人屠刁横、灵飞剑客长孙弘、病书生独孤洪、铁三掌蔡龙、魂销娘子杨燕以及黑鹰帮的两香主血爪曹烈、尸鹰罗全,这些人在武林中的名气都不小,他听说这些人每晚都在热窝出现,这些人会不会与快刀马立之死有关呢?
鬼刀花杰思索着,正拟转身离去之际,目光偶尔再打品刀台前掠过,鬼刀突然呆住了!
品刀台前,又出现一条人影。
狠刀苗天雷。
这一瞬间,像闪电似的,他突然又想起初来七星镇时所听到的那两句咒语般的传言。
“刀客入进本镇,迟早必死刀下!”
虽然看到那幅布幡的人,只有快刀马立,但这事早就在十八刀客之间传开了。
每位刀客听了,均付之一笑。
鬼刀花杰当然也不例外。
但这位鬼刀此刻心中却突然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快刀马立第一个登台,当晚在台前徘徊,第二天就发现陈尸台下。
第二个登台的是狠刀苗天雷,如今这位狠刀又在台前
连,明天这位狠刀是否也会变成一具尸体呢?
如果这位狠刀也步上快刀马立的后尘,下一个轮着的人,岂不正就是他这位鬼刀花杰?
快刀马立已经死了,死了的人,谈亦无益。
鬼刀花杰忍不住一股冲动,真想过去问问那位狠刀,问他如今为何要在这座品刀台前打转?
是他自己无意跑来的?还是受了什么人的邀约?
但是,正如他昨夜想跟马立招呼一样,他很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狠刀苗天雷不是一个三岁的孩子,他想得到的事,这位狠刀也应该想得到才对。
尤其已有快刀马立的前车之鉴,这位狠刀说什么也不会轻易走进别人陷阱。
万一只是自己多疑,一旦传扬开去,岂不闹成天大的笑话?
鬼刀花杰缓缓转身,一面以眼角偷偷再朝品刀台溜察过去。狠刀苗天雷已经站定下来。
他站的地方,正是快刀马立陈尸之处,他的右手扶着刀把,正在徐徐扭头四下察看。现在,鬼刀花杰完全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位狠刀也是个有心人。
他也想查出马立的死因。
鬼刀花杰深深舒了口气,开始穿过广场,向镇上走去。
鬼刀花杰错了。
他想错了。
也做错了。
如果鬼刀花杰在向镇上走去时半途悄悄折回,他便可以发现,狠刀苗天雷实际上并不如他所想象的是一个有心人。
狠刀苗天雷如今站在品刀台上四下察看,根本就不是为了想找出快刀马立的死因。
实际上,狠刀苗天雷是被一个冷冷的声音引到品刀台前来的。
原来狠刀苗天雷第一个离开住处之后,本与鬼刀花杰打着相同的主意,想去镇上走走。
说得更明白一点,他想去的地方,本来也是钱麻子的热窝。
可是,当他行经七星广场时,不远处的品刀台前,突然传来了一个冷冷的声音道:“姓苗的,别跑,轮到你了!”
十八刀客之中,姓苗的只有一个,这声姓苗的招呼的是谁,自是不问可知。
狠刀苗天雷停下脚步,同时循声转头向品对台前望去。
品刀台前,空无一人。
狠刀苗天雷轻轻一哼,转身便向台前走去。
可是,说也奇怪,他找遍了台前台后,降了秋虫卿卿之声,竟连鬼影子也没有找着半个。
依了这位狠刀的火爆
子,本少不了一场破口大骂,但这一次他居然忍住了。
情刀秦钟和将刀郭威等三四人,当晚只在桑林附近漫步,血刀
太平和魔刀令狐玄等人,则去大厅中找庄中一些管事们喝喝酒,聊聊天,或者下下棋。
岳人豪的箫声什么时候停止,他们就什么时候回到厢房。
今晚除了夺魂刀薛一飞,在鬼刀花杰之前去镇上的刀客,共有五人。
他们是闪电刀贾虹、毒刀解无方、屠刀公孙绝、开山刀田焕和怪刀关百胜。
当这五人经过七星广场向镇上走去时,狠刀苗天雷正在左边耳台一带搜索,所以苗天雷没有看到他们,他们也没有看到苗天雷。
等苗天雷再回到台前,正是鬼刀花杰经过的时候。
鬼刀花杰看到了狠刀苗天雷,狠刀苗天雷当然也看到了鬼刀花杰。
狠刀苗天雷所以忽然停立台前不动,便是为了等候鬼刀花杰走过去,这位狠刀就是这种脾气。
他认为这是他一个人的事。
对方既然指明了向他姓苗的挑战,不管对方是一个多么厉害的角色,他也要独刀斗上一斗,而不希望有第三者揷手。
同时,他猜测对方发话之后而没有立即现身的原因,很可能也就是为了这一点。
这座七星广场,为七星座中人人镇必经之道,双方如果立即动上了手,必然会引来偶尔路过的刀客。
十八刀客争取七星刀是一回事,对付陌生而不怀好意的挑战者又是一回事。
“姓苗的,别跑,轮到你了!”
谁也不难听到,说这话的人无疑就是杀死快刀马立的凶手。
十八刀客之间,虽无渊源可言,假如大家知道杀死快刀马立的凶手如今又要向狠刀苗天雷下毒手,难道还会袖手不管?
这一点倒是被狠刀苗天雷猜中了。
因为他等鬼刀花杰身形远远于夜
中消失后,转过身来,眼光一抬,便看到一个人。
品刀台的方向,是坐北望南。
刚从东方升起不久的月亮,只斜斜地照
着品刀台的一小片角落。
这个人就盘膝坐在品刀台上。
虽然这个人坐的地方离台前边缘极近,但这人大部分的面孔仍然隐在阴影中。
狠刀苗天雷虽然无法一下认清这人的面貌,但他却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另一样东西。
一把闪光的刀!
闪光的刀,就横搁在这人的双膝上,刀柄就握在这人的手里。
这就够了!
也许,狠刀苗天雷应该退后数步,也出拔自己的佩刀,保持高度的警觉
,先问问对方:为什么一定要跟十八刀客过不去?
为什么杀了快刀马立,又来找他苗某人?
如果对方今晚得手,明晚还会不会继续再找别人?
是不是一定要将十八刀客统统杀光,才称昼夜遂意?如果对方确有此意,又是为了什么?
但如今这个面对的不是别人,不是快刀马立,不是情刀秦钟,不是将刀郭威,也不是飞花刀左羽或开山刀田焕。
他面对的人,是十八刀客的狠刀苗天雷。
狠刀苗天雷不喜欢浪费言词。
他也没有浪费时间。
没有人能形容狠刀苗天雷一刀挥出的速度。
也许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形容。
那便是狠刀苗天雷挥出的这一刀,他用的似乎不是他的手,而是他的眼睛。
因为当这人的形象刚刚映入他的眼帘,他的刀几乎于同一瞬间,砍上了这人的
膛。
他以实际行动,表现了他对刀法的见解。
出刀不仅要快,而且要狠!
这两大要诀,他都做到了:狠而快,既快,又狠!
台上那人应刀而倒。
这是致命的一击但致命的不是敌人,而是狠刀苗天雷自己。
狠刀苗天雷这一刀,并没有落空,台上那人的的确确是被他一刀砍中了。
只可惜他砍中的不是血
之躯,而仅是一个制作
巧的橡皮人。
狠刀苗天雷一刀砍实,心中顿生不妙之感。
但是,已经太迟了。
只听身后有人
一笑道:“姓苗的,活人在这里。”
晨雾在金黄
的阳光中慢慢消散。
新的一天,又已开始。
狠刀苗天雷的死状并不难看。
死法亦无特别之处。
刀从背后戳入,由
前穿出,如今这把刀仍然揷在尸身上。
一把常见的薄刃柳叶刀。
两寸宽,尺八长。
刃口不见得如何锋利,铁质也不见得如何
纯,这种刀到处可以打造,也到处可以买到。
常见的刀,常见的死法。
但是,这把刀却杀死了一个不常见的人。
这说明了什么呢?
难道是凶手有意想藉此告诉别人,七星刀又算什么?瞧吧!这样一把刀照样可以杀人。
井老板卖了第三口棺材。
由于两名刀客相继死去,品刀大会又入进一个新的高
。
赶来看热闹的人更多了。
已有人偷偷将“七星广场”易名为“死亡广场”因为即使在大白天里,这座广场上也似乎弥漫着一片死亡的气息。
已很少有人再去留意那把七星刀。
也很少有人再关心其余的刀客在对刀法方面将有些什么
辟的见解。
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如今重要的是,大家都想知道,究竟何人具此能耐,竟于短短两天之內,在同一个地方,先后杀死两名刀客?
这人与十八刀客到底有什么仇恨?
他杀人究竟是为了私怨,还是为了那把七星刀?
如为私怨,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
若是为了那把七星刀,快刀马立和狠刀苗天雷也不一定就是七星刀的得主,他杀了两人,又有何用?
他能将十八刀客一一杀光?
再进一步说,即令他将十八刀客通通杀光了,廖三爷呢?
廖三爷最后也得死?
如果不杀掉廖三爷,岂非仍是镜花水月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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