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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惠而不费
 那是一名十八九岁的黄衣少年。

 这少年也在喝酒。

 他端着一碗酒,坐在远远的一角,面孔火红,神情呆滞。

 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两眼像死鱼般瞪着右边耳台上的贵宾席。

 距离品刀开始,大约还有一刻时间左右,这时贵宾席上,只坐了一男一女。男的是小孟尝吴才,女的是久未面的‮魂销‬娘子杨燕。

 ‮魂销‬娘子杨燕今天穿着一身水绿色紧靠劲装,曲线玲珑,身段显得分外人。

 她落落大方地紧傍着小孟尝吴才,宛如一对新婚夫妇。

 黄衣少年望着一双品貌出众的年轻‮女男‬,呆呆地出了好一会儿神,突然一口气喝干余酒,霍霍地站起身来。

 他过去把酒碗还给酒担子,然后一声不响转身走出广场。

 隔不多久,这名已有六分酒意的黄衣少年,忽于七星客栈后院悄悄出现。

 后院的住客,好像都走空了,四厢寂然无声。

 黄衣少年站在院子里,四下纵望了片刻,然后突如狸猫一般,蹑足走进了小孟尝吴才居住的那排房间。

 他轻轻叩着左首的一间卧室。

 房中传出一个娇慵的声音道:“是谁呀?”

 黄衣少年咽了口口水,微着道:“大…大婶,是…是我。”

 房中道:“少奇?”

 黄衣少年道:“是的…大婶…你快开门。”

 房中那女人似乎怔了一下,道:“什么事?”

 黄衣少年道:“快点,大婶,我找到黑鹰帮蔵人的地方了!”

 房中那女人似乎怔了一下,道:“真的?那么你怎么不去告诉你爷爷?”

 黄衣少年道:“我不晓得我爷爷去了什么地方。”

 “你贺叔叔呢?”

 黄衣少年道:“我到处找过了,找不到。”

 女人道:“也找不到吴公子?”

 黄衣少年道:“吴公子在贵宾席上,跟很多人坐在一起,我怕过去招呼会了痕迹。”

 女人嗯了一声,停了片刻,又道:“那是一处什么样的地方?”

 黄衣少年道:“地点很偏,我说不上来,看来像是一座土地庙。”

 女人道:“你是怎么找到的?”

 黄衣少年道:“我在七星广场上喝了一碗白酒,心里闷得慌,沿着小河往前走,忽然间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座小庙。”

 女人道:“你进去看了没有?”

 黄衣少年道:“没有。”

 女人一嗯道:“你说你没有走进里面去看?”

 黄衣少年道:“是的,我怕冒冒失失地走进去,会坏了事情。”

 女人道:“你既然没有进去看,怎知道里面蔵了人?”

 黄衣少年道:“我是根据种种迹象判断出来的。”

 女人道:“哦?”黄衣少年道:“我看出小径上的杂草有被踏折的新鲜痕迹,同时我还在草丛里面看到了几颗饭粒。如果小庙里没有蔵人,应该不会有人把饭菜送去那种地方。”

 女人像自语似的道:“这样看起来,倒是的确有点可疑。”

 黄衣少年咽了口水忙道:“是的,请大婶换一身不太惹眼的‮服衣‬,我们马上过去,趁现在无人注意,仔细去侦察一下,万一被小侄料对了,这件功劳可不小。”

 房中女人道:“好,你等一下,让我换套‮服衣‬。”

 黄衣少年连忙道:“不,大婶,我去栈后河边等你,这样,可以避免给别人看到。”

 被独眼汉子喊作玉姬的红衣‮妇少‬,如今已变成一名青衣农妇。

 如果她低着头,不让别人看到她那张人的面孔,相信谁也不会对这样一名农妇多瞧一眼。

 她在黄衣少年带领之下,很快便找到了后者指称的那座小庙。

 黄衣少年所说的“小庙”其实就是镇后小河对面荒林中的“五通祠”

 五通祠內,除了几束发霉的稻草,连鬼影子也没有一个。

 黑牡丹辛玉姬走进去,四下张望了一眼道:“哪里有人?”

 她刚刚转身,黄衣少年突然一跃直前,张开双臂,一把将她紧紧搂住。

 辛玉姬吃了一惊道:“少奇,你这是干什么?”

 黄衣少年双目火赤,息着颤声道:“大婶…玉姬…美人儿…我骗你的,我想死你了…求你做做好事…我只要一次…一次就好…”辛玉姬秋波一转,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站着没有动,好奇似的望着黄衣少年道:“少奇,你好大胆!难道你就不怕你贺叔叔要你的脑袋?”

 黄衣少年双眼紧张得直发抖,语不成声地道:“不…不怕,只…只要,你让我…

 哦…死也愿意…”

 辛玉姬眉尖微皱,双颊慢慢地红了起来,一种新奇的刺似乎正在侵袭着她。

 过去,她被很多男人纠过,她也曾主动找过男人;但是,那些男人都是成的男人,被一个急的大孩子搂着求,这尚是第一次。

 第一次发生的事,当然总有些不同的感受。

 她显得有点难以取决。

 黄衣少年显已无法克制,这时不再说什么,双臂一紧,便将辛玉姬向墙角上那堆稻草顶推过去。

 辛玉姬怒声道:“少奇,你疯了么?快放手,不然我非告诉你爷爷不可!”

 她口中虽在发着恐吓,但身子却在跟往后退,丝毫没有挣扎。

 她的武功比黄衣少年高得多,如果她要黄衣少年放手,难道就没有任何别的方法?

 她的脚下已经踩着稻草。

 “不行,少奇…”

 语气已慢慢软了下来。

 “会被人看到…”

 当一个女人说这种话时,就跟点头答应没有什么分别了。

 但黄衣少年却在这时慢慢松开双手。

 辛玉姬像被突然泼了一盆冷水。

 这种事,她以前也遇上过,不仅遇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很多男人在开始时像一头饿虎,极像是连你的骨头也能嚼碎了呑下去。

 但当你刚刚有了一点意思时,他已完了。

 完得像一团烂泥。

 黄衣少年像一团烂泥似的,慢慢倒了下去。

 脚底下的一大片。

 的。

 粘粘的。

 红红的不是泥水,是血水。

 黄衣少年就躺在这滩血水中,一支匕首揷在后背心上,只剩下一段乌油油的木柄在外面。

 血就是沿着这段木柄冒出来的。

 辛玉姬呆住了!

 接着,她便看到一张闪着油光的面孔艾胡子。

 艾胡子带着満脸琊笑,慢慢地走了进来。

 辛玉姬看清了来的不是自己的男人,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她只有一个希望,希望艾胡子没有看见她早先那种拒还的暧昧态度。

 她定定神,沉下脸来道:“老艾,你这是什么意思?”

 艾胡子嘻嘻一笑道:“这意思你不懂?救人呀!否则。你大嫂的名节,岂不眼睁睁的要败在这小子手里?”

 辛玉姬板着面孔道:“你知不知道,飞腿追魂宮寒就只这么一个孙儿?”

 艾胡子笑道:“当然知道。”

 辛玉姬怒道:“你一刀断了宮家香火,不怕宮老儿找你算账!”

 艾胡子笑道:“当然怕,那老儿发起火来,就有十个艾胡子,也不够他老儿当顿点心。”

 辛玉姬道:“你既知道那老儿不好招惹,为什么还要下这种毒手?”

 艾胡子依然笑着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为了你大嫂的名节呀!”

 辛玉姬道:“你以为我黑牡丹连这么个头小伙子也应付不来?我不过是看在那老儿情面上,才没有叫他难堪,大家都是人,有事尽可好说,现在你杀了这小子。我倒看你怎么向宮老儿代!”

 说着,轻轻嘿了一声,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艾胡子横身一拦道:“大嫂留步!”

 辛玉姬向后退了一步,瞪眼怒声道:“你敢不放我走?”

 艾胡子嘻嘻一笑道:“岂敢,岂敢,大嫂言重了。”

 辛玉姬道:“那你为什么要挡住我的去路?”

 艾胡子嘻笑着道:“大嫂这一走,我胡子怎办?”

 辛玉姬冷笑道:“那是你的事!”

 艾胡子道:“哎呀,大嫂,你好狠的心,我胡子原也是一片好意,如今好处没落着,还要赔上条命,我的好大嫂,你倒说说看,这”

 李玉姬打断他的话头道:“我能帮你什么忙?”

 艾胡子微笑道:“当然能,除了你大嫂,这个忙谁也帮不了!”

 辛玉姬眼珠一转道:“你要我回去不提这件事?”

 艾胡子道:“是的。”

 辛玉姬点头道:“好!”说着,身子一偏,又待移步。

 但还是被艾胡子拦住了。

 辛玉姬柳眉一坚道:“咦!你这人讲话算数不算数?”

 艾胡子微微一笑道:“我不放心的,正是这一点!”

 辛玉姬眨了眨眼皮道:“你可是要我起个誓,你才放心?”

 艾胡子道:“用不着。”

 辛玉姬道:“用不着,到底什么意思?”

 艾胡子道:“我一向不信这一套!”

 辛玉姬道:“你不相信我会遵守自己的誓言?”

 艾胡子笑笑道:“我自己便是个起誓专家,如果我起的誓一一应验,我早不知要死多少次了。”

 辛玉姬道:“那要怎么样,才能使你相信?”

 艾胡子笑道:“靠得住的办法,只有一个。”

 辛玉姬道:“什么办法?”

 艾胡子笑道:“让我也抓住你大嫂一点把柄!”

 辛玉姬道:“我有什么把柄?”

 艾胡子笑道:“现在还没有,但我们可以制造一个。”

 辛玉姬道:“我听不懂你的话。”

 她其实应该懂的。

 就算她不懂他的话,她也该懂他此刻的那种神情和眼色。

 男人有了这种神情和眼色,永远只代表一种意义。

 艾胡子上一步,猥琐地道:“马上你就懂了,我可以教给你,简单得很。”

 辛玉姬双颊飞红。

 她懂了。

 艾胡子又上前一步,嘻笑着道:“在你大嫂来说,这种事情是驾轻就,即使我不说,你也该明白…”

 辛玉姬向后退了一步,怒斥道:“艾胡子,少奇他年轻不懂事,你难道也疯了不成?”

 艾胡子紧跟上道:“是的,我疯了!这是天上掉下来的便宜,我不能不捡。没有一个男人见了你黑牡丹不动心,今天若是换了别人,谅也好不到哪里去。”

 辛玉姬又退出一步,戟指道:“独眼龙贺雄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胡子心里应该有数。

 你如果动了我,他不剥了你的皮才怪!”

 艾胡子笑道:“这正是我最放心的地方,独眼龙贺雄醋劲奇大,他如果晓得我们有过一手。我们的下场必然相同,我固然是死路一条,你想活大概也不容易!”

 辛玉姬呆住了!这一点她倒的确没有想到。

 独眼龙贺雄样样都好,就是一股醋劲叫人人不敢领教。

 别说是自己的女人被人占了便宜,就是她平时多看别的男人一眼,或是被别的男人多看了一眼,事后,都有好几天不得安丁。

 这正是艾胡子送酒菜时目不斜视,以及当大家交谈之际,她老是望着自己脚尖的原因。

 这个忌讳,人人都得遵守,就连小孟尝吴才亦不例外。

 否则她又怎会不赶热闹,一人躲在客栈里‮觉睡‬?

 辛玉姬轻轻叹了口气,乏力地坐了下去道:“冤家,唉唉,都是些冤家!”

 艾胡子笑了,真心真意地笑了。

 他走过去,并着坐下,拉起她一只手,笑抚着道:“别把事情看得太严重,我只是了个心愿,又不会在你身上留下什么记号,只要你我不提,是绝不会有人知道的。”

 辛玉姬垂着头,默默不语。

 艾胡子暧昧地又道:“有道是不怕不识货,只怕货比货。等下我会让你知道,你便宜了我老艾,包管你自己也绝不吃亏。”

 辛玉姬仍然一声不响。

 她知道这是男人的通病,事前不说几句脏话,总好像不够意思。

 艾胡子完全満意了。

 女人出娇羞之态,便是最动人的时候。

 艾胡子没有再浪费时间。

 他很快地脫掉了两个人的‮服衣‬,然后便像一条狗似的爬了上去。

 辛玉姬完全任其‮布摆‬。

 艾胡子没有吹牛。

 因为没过多久,辛玉姬便放弃了矜持,她的一双手慢慢移上他的背部,从颈后开始,缓缓向下滑动。

 艾胡子渐入忘我之境。

 李玉姬的右手,也摸到了她要寻找的地方。

 椎尾。

 死

 然后,她的手抬起,拍下,一蓝光闪闪的毒针,吱的一声送进了艾胡子的尾脊骨。

 艾胡子像出水虾子一般,突然弓跳起,随又叭达一声摔落。

 辛玉姬曲腿一蹬,艾胡子便像球似的滚开了。

 他瞪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道:“贼婆娘,你,你…”辛玉姬欠身坐起,冷笑道:“‮娘老‬就是喜欢男人,那也得‮娘老‬自己心甘情愿,凭你这个臭胡子也配!”

 艾胡子全身慢慢发紫,嘴巴张得大大的,却发不出声音来,终于手脚一摊,悠然闭上眼皮!

 两边的好戏,同时开始,同时收场。

 七星广场那边,人慢慢消退,黑牡丹辛玉姬也低着头,沿着小路,离开了那座五通祠。

 当辛玉姬身形于小路尽端消失不久,五通祠旁的石堆后,突如野兔般跳出一个人来。

 这人探头祠內打量了两眼,带着遗憾的神气,咽着口水,摇一‮头摇‬,耸肩叹了口气。

 然后,这人便由祠后,沿另一条小路,绕道回到七星镇。

 热窝后院,美凤对门的房间里,七步翁鱼山谷正躺在炕上菗烟。

 这时,门口人影一闪,一名短衣汉子忽然带着一脸诡秘之,蹑足走了进来。

 来的这名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七星客栈那个八面玲珑的栈伙:葛大。

 七步翁道:“站过来一点。”

 葛大道:“是!”他只走上一步,便站定下来。

 这表示他完全依吩咐行事,一点就是一点,如果要他再站近一点,他就再站近一点,怎么吩咐怎么做。

 他伺候过的客人多了,什么样的客人,什么样的脾气,他全清清楚楚。

 大爷们喜欢他毕恭毕敬,诚恐诚惶,唯唯应是。

 他喜欢的,是大爷们的银子。

 人各有志。

 有一件事,总错不了,只要有了银子,总有一天,换个地方他也一样变成大爷。

 七步翁道:“那边情形怎么样?”

 葛大道:“早上来了六个人,两位是古老爷的朋友,四位是吴公子的朋友。”

 七步翁道:“我怎么吩咐你的?”

 葛大道:“是的,小人已经打听过了。古老爷的两位朋友,一个叫形意拳吴德,一个叫鬼镖段如玉。天公子的四位朋友,是一对祖孙,一对夫妇。祖孙俩老的叫飞腿追魂宮寒,小的名叫宮少奇;那对夫妇男的叫独眼龙贺雄,女的叫黑牡丹辛玉姬。”

 如果换上一个主顾,他必然会卖卖关子,碰上这位太爷,他可不敢。

 所以,他只有老老实实地,一口气说了出来。而且说得非常有条理,非常简洁,先后次序一点不

 七翁点点头道:“很好。”

 葛大心花怒放,因为这是很不容易听到的两个字。

 依他估计,这两个字,一字最少要值五十两银子。

 七步翁望着他,又道:“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事?”

 当然还有别的事。

 葛大本来不想说,因为他不知道这种事说出来讨好不讨好?

 不过,现在他敢说了。因为现在从老家伙看上去,心情似乎很不错。一个人心情愉快时,当然不在乎听点题外文章。

 于是,他赔了个笑脸,装作很难为情的样子道:“吴公子的那四位朋友…咳咳…恐怕…现在…咳咳…只…只剩下两位了!”

 七步翁一哦道:“这话怎么说?”

 葛大着手,把在五通祠偷看到的一幕,以非常拘谨的语气,描述了个淋漓尽致。

 七步翁如老僧入定,默默静听,不言不动。

 葛大最后道:“小人该死,居然在您老面前说说这种股事情,还望您老千万不要见怪,只当小人放庇…”

 这正是他的狡猾处,他其实早看出老家伙听动了心,不过是替老家伙圆个颜面罢了。

 七步翁又装了一袋烟,缓缓昅了几口,才慢慢地点了点头道:“好,这是闲事情,我们不必去管它,你去喊上官兄弟进来一下。”

 葛大道:“是!”七步翁又道:“要他们先付你三百两银子,再打听到什么事,随时报告,还有重赏!”

 葛大一躬到地:“是,是!”大厅中赌局已经开始。

 这是每天的老规矩,品刀会收场,这边马上开场。

 跟钱麻子失踪之前,完全没有两样。

 现在热窝里当家的人是老萧。

 老萧只是一名普通伙计,他真的能当得了家?

 因此,大家益发相信,钱麻子一定还没有离开七星镇,一定还在暗中秘密主持着热窝的。

 大家不明白的,也许只有一件事。

 钱麻子既已获得大悲宝蔵,八辈子也吃喝不尽,他为何还要经营这家热窝?

 人各有志?

 葛大慢慢走向牌九台子。

 他停下来,看了两把牌,一把也没押,看完转身又向大厅门口慢慢走去。

 一个卖白酒的汉子,忽然离开赌台,悄悄跟了上去。

 葛大没有回头,声音很低,只有跟在他身后的人才能听到:“鱼老吩咐:三百两银子给我,他在后面等你们!”

 那卖白酒的汉子一声不响,摸出一张银票,向前快走几步,趁擦身而过,在葛大手上,然后转身朝后院走去。

 另一个卖白酒的汉子,也跟着借故离开赌台。

 他们便是“上官兄弟”!长白道上最最毒辣的一对杀手:上官龙和上官虎。

 他们也是七步翁鱼山谷两名真正的心腹!就连金雨和梁強等人,都不知道老魔头另外还安置了这样一支伏兵。

 上官兄弟走进房间,七步翁刚装好第三袋烟。

 两兄弟走到炕边坐下,上官龙道:“鱼老有什么吩咐?”

 七步翁缓缓吐了口烟,道:“我们原先的计划,现在必须稍稍改变一下了。”

 上官龙道:“为什么要改变?”

 七步翁慢呑呑地道:“因为我现在忽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

 两兄弟立即出倾听的神气。

 七步翁不慌不忙地接着道:“你们好好听着:从这儿的后门出去,沿小河往西走,不远之处,有座木桥,过了桥可以看到一片树林,林中有座五通祠。”

 他停下来,昅了口烟,才又接下去说道:“祠內如今躺着两具死尸,等天黑之后你们带了家伙,去把这两具尸首弄到镇外荒僻之处,找个地方埋起来,行动小心一点,千万不能让别人看见。”

 上官龙道:“这两人是我们的人杀死的?”

 七步翁道:“不是。”

 上官虎忍不住揷口道:“人既不是我们杀死的,我们干嘛要多此一举?”

 七步翁问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飞腿追魂宮寒这样一个人?”

 上官虎道:“没有。”

 七步翁叹了口气道:“你们两兄弟实在早该到中原道上来磨练磨练了。”

 上官虎道:“这姓宮的,手底下是不是很厉害?”

 七步翁叹了口气道:“单是手底下厉害,倒也没有什么,可怕的是这老儿的心计,在老一辈人物之中,如谈运谋斗智,恐怕谁也不是这老儿的对手!”

 上官虎道:“这跟五通祠內死了两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七步翁道:“关系太大太大了!因为两名死者之中,有一个便是这宮老儿的独孙。”

 上官龙道:“独孙?”

 七步翁道:“是的,宮家一代单传,独子早死,就只留下这么个宝贝孙子。”

 上官虎道:“如今这仅有的一名孙儿又死了,宮家岂不要绝后?”

 七翁道:“这正是我要你们今晚去偷偷收尸的原因!”

 两兄弟眨着眼皮,显然都没有听懂老魔这句话的意思。

 七步翁知道他们没有听懂,于是接着道:“大悲宝蔵虽然价值连城,但对宮老儿来说,实在还远不及他对这名宝贝孙子的重视,如果这老儿获悉爱孙已遭杀害,一定无心再从事大悲宝蔵之争夺。”

 上官虎道:“这样我们等于去了一名劲敌,岂不对我们更有利?”

 七步翁点头道:“是的,无论换了谁,恐怕都免不了会有这种想法。”

 上官虎道:“这种想法不对?”

 七步翁道:“不能说不对,只能说不够深入!”

 两兄弟又听胡涂了。

 七步翁微微一笑道:“我只提一件事,你们也许就明白了。”

 两兄弟留神听着。

 七步翁微笑道:“我问你们,今天七星镇上,对大悲宝蔵有‮趣兴‬的人物,是不是就只这宮老儿一个?”

 两兄弟一齐‮头摇‬。

 七步翁笑道:“这不就得了吗?去了一个姓宮的,对我们好处有限,因为还有很多其他的人,我们照样必须对付。”

 他又笑了一下道:“相反的,如果这老儿不退出,对我们却有无穷妙用!”

 七步翁的话外之音,聪明人差不多已经可以听出来了。

 但对这对用手多于用脑的长白弟兄来说,显然仍有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之感。上官虎道:“鱼老意思,是说这姓宮的会为我们效力?”

 七步翁一点也不生气,他欢喜这对弟兄,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总是好驾驭一些的。

 七步翁点点头道:“是的,可以这样说。”

 他顿了一下,又说道:“这老儿如果不知道爱孙已死,除了焦急之外,一定还会设法谋取那批宝蔵。只要这老儿肯尽心力,他成功的希望,一定比任何人都要大得多!”

 上官虎好像一下开了窍,抢着答道:“然后我们便以知道他爱孙的下落为条件,向这老儿加以要胁?”

 七步翁哈哈大笑道:“好,好!一语中的。你们两兄弟真是愈来愈行了!”

 两兄弟面有得,显然听得十分受用之至。

 这是用人的另一诀窍。不吝于褒扬!碰上适当时机,惠而不费地赞几句,可说比什么手段都来得有效。

 七步翁的这条妙计行不行得通呢?

 那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飞腿追魂宮寒的确只有一个孙儿,也的确把这个宝贝孙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这种缺德主意,事实上恐怕也只有像七步翁这种缺德的魔头才能想得出来。

 七步翁的这条计策,与飞腿追魂宮寒定下的夺宝步骤,可说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想利用别人血流汗,自己于一旁等着坐享其成。

 这正应了一句俗语:姜是老的辣。

 两块老姜。

 房中沉寂了片刻,上官龙忽然说道:“你老恐怕忘了一件事。”

 七步翁一哦道:“什么事?”

 上官龙道:“那个杀人的人,要是把这件事情说出去,那怎么办?”

 七步翁‮头摇‬道:“不会。”

 上官龙道:“何以见得不会?”

 要解释这一点,可不是一件容易事,而七步翁也根本不想加以解释。

 他不是怕费舌,而是怕这对兄弟听了会分心。

 两兄弟对女人都很有‮趣兴‬,目前就有心要打何寡妇和‮魂销‬娘子杨燕姐妹俩的主意,如果听了这段旑旎韵事,准会把目标一下转去黑牡丹辛玉姬身上。

 独眼龙贺雄是个人人知名的大醋缸,两兄弟一动了脑筋,非出子不可!

 所以,他只轻描淡写地道:“这个你们放心好了,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两兄弟对老魔一向言听计从,经老魔这样一说,当然不会再问下去。

 上官虎站起身来道:“老大,天黑还早,我们继续去玩我们的吧!”

 七步翁道:“慢点走!”

 上官龙转回身道:“鱼老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差事?”

 七步翁思索着点点头道:“是的,做完这件事之后,今夜你们还得另外再办一件事情。”

 上官龙道:“什么事?”

 七步翁缓缓道:“这消息是我们拿银子从葛大口中买来的,他很可能会把这消息再卖给别人,所以…”

 说到这一方面,两兄弟的反应倒是不慢。

 上官虎立掌比了个砍的‮势姿‬,笑笑道:“鱼老是不是这个意思?”

 七步翁点点头道:“是的,手脚干净一点。”

 白天星正待要喊老萧添第二壶酒时,乌八忽然从大厅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他站在大厅‮央中‬,将大厅中每一张面孔都看清楚了,才皱了皱眉头,朝白天星这张桌子走来。

 白天星知道他在找人,硬装作不知道,笑嘻嘻地问道:“是不是有了消息?”

 乌八摇‮头摇‬,过来坐下,隔了一会儿,才放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有没有看见艾胡子?”

 白天星道:“艾胡子?艾胡子店里忙得要命,他怎么跑到这里来。”

 乌八又皱了一下眉头道:“是啊,店里好多人等着要吃面,这胡子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白天星道:“你找他干什么?”

 乌八咳了一声道:“没有什么…咳咳…我本来也想吃碗面…咳咳…找不到就算了。”

 白天星心底暗暗好笑:好!老毛病又来了!

 他知道乌八的确在找人,但要找的人绝不是艾胡子。

 绝没有人为了要吃一碗面,到处去找面店的老板,尤其是像乌八这样的人,更不会有这种蛮劲。

 要乌八这样的人动腿跑路,只有一样东西可以办得到。

 银子!

 而且一定是一大笔银子!

 因为他也许为了乌八好处,要乌八办一件事。如今乌八放下他的事,却代别人找人,可见对方出的代价一定很高。

 高到使乌八即令得罪了原先的主顾,也不在乎。

 出高价寻找的人,必然是个很重要的人,一个很重要的人突然失踪,就~定意味着又发生了新的事件。

 这是白天星推理的一贯方式:菗丝剥茧。

 所以,他经常能从一些别人也许会忽略了的小地方,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乌八要找的人,是谁呢?

 白天星不急。

 他相信一定有方法可以叫乌八自动地说出来,对付乌八这样的人,他觉得比对付什么样的人都容易。

 别人还要拿银子收买,他可以连一分银子都不花。

 乌八也要了一份酒菜。

 他斟了酒,却没有喝,只是端着杯子,怔怔出神。

 白天星‮趣兴‬更浓了。

 乌八连酒也没心思喝,可见那笔赏格一定大得人。寻人赏格是什么人订下来的呢?

 白天星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可怜的艾胡子,那样一个大好人唉!”

 乌八像是吃了一惊,霍地转过来道:“你说什么?”

 白天星苦笑笑道:“我真后悔这几天老在这里穷混,没去那艾胡子店里多吃几碗面!”

 乌八木愣愣地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天星反问道:“艾胡子煮的面,你说好不好吃?”

 乌八道:“当然好吃!”

 白天星道:“以后你还想吃得到?”

 乌八道:“为什么吃不到?”

 白天星摇‮头摇‬,又叹了口气道:“枉你乌兄还是个明白人!”

 乌八呆呆地道:“你是说”

 白天星意味深长地道:“我说了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说!我只知道一件事,今天七星镇上,如果有人失了踪,我们最好就别再去想他!”

 乌八期期地道:“这,这…”白天星冷笑道:“七绝拐吴明,铁三掌蔡龙,夺魂刀薛一飞,这些失踪的人,谁回来过?最幸运的大概就数流星刀辛文炳,人没有了,最后总算回来了一只耳朵!”

 乌八脸孔一白道:“那,那…”

 白天星真忍不住要笑出声音来。他心想:你仁兄也未免太差劲了,我说的是艾胡子,艾胡子是你什么人,我就认为没有遭遇意外的可能!

 乌八脸上很快又有了血

 他终于忍不住低下身道:“这件事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跟艾胡子一起不见了的,还有一个大孩子。一个开小面馆的生意人,跟一个刚来镇上的大孩子,总不至于有人跟他们过不去吧?”

 好了!

 真正要找的人,是个大孩子。

 一个多大的孩子?

 又是谁的孩子呢?

 白天星没有问。

 他问的是另一件事:“这孩子没有大人跟着?”

 乌八道:“当然有。”

 白天星道:“他大人呢?”

 乌八道:“据吴公子说吴公子一再代,要我不得告诉别人,你可不要声张出去才好。”

 白天星道:“那还用你乌兄吩咐!”

 他这句话,没说过十次,最少也有六七八次了!

 乌八道:“是这样的,据吴公子说,那孩子是一位宮老前辈的独孙,大约十八九岁,穿一身黄‮服衣‬,生得斯斯文文的,刀会开始之前,还有人见过他,后来就忽然失去影…”

 白天星暗暗一怔。宮老前辈?飞腿追魂宮寒?

 他没有见过这位飞腿追魂,但对这位飞腿追魂的为人却知道得清清楚楚。一句话说完:

 一条成了的老狐狸。

 他一向痛恨这一类的老狐狸,因为江湖上的一些恶行,差不多都是这类老狐狸的杰作。

 另一方面,他最感头疼的,也是这一类的老狐狸。

 有经验的猎人全都知道,要捕捉一只老狐狸,有时要比捕捉十只猛虎还要难得多。

 老狐狸另一讨厌的地方,是它不但难以捕捉,有时还会破坏你花尽心血布置的陷阱。

 自从毒影叟古无之和七步翁鱼山谷这两只老狐狸来了七星镇,已经使他伤透脑筋,如今又多了这只老狐狸,他真担心自己的匠心设计,会不会被这三只老狐狸破坏尽净?

 乌八见他不开口,又接下去说道:“不瞒你白兄说,吴公子是许了小弟一点好处,不过你白兄晓得的,我乌八可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只要小弟有了好处,咱们哥儿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到时候只要你白兄开口…”

 白天星听得不住点头,像是自己被说动了心。

 他带着思索的神情道:“这祖孙俩,我早上好像见过,只是当时我没留意,那时好像还有几个人跟他们在一起…”

 乌八抢着道:“是不是一男一女?”

 白天星点头道:“好像是的。”

 乌八道:“那是独眼龙夫妇。”

 白天星道:“独眼龙?”

 乌八道道“是的,独眼龙贺雄!他那个老婆,便是江南有名的美人儿黑牡丹辛玉姬。”

 白天星点点头,心想:好,这对夫妇一来,七星镇可热闹了。

 乌八道:“关于这件事,你白兄有没有一点头绪?”

 白天星沉昑道:“这事我还得好好地想一想。”

 乌八惑然道:“想什么?”

 白天星缓缓道:“七星镇地方虽说不大,但至少也有百来户人家,你要知道,我尽管在这里住了很久,可也并不是家家户户都熟悉…”

 乌八眼中一亮道:“白兄的意思是说,那位宮少爷被人绑了架,如今可能正蔵置在镇上某一处地方?”

 白天星点头道:“这是我的想法。”

 一点不假,这的的确确是白天星的想法。

 小孟尝吴才和宮寒等人回到七星栈时,黑牡丹辛玉姬尚高卧未起。

 如今整个七星镇上,除了葛大和七步翁两人之外,恐怕谁也无法把那位宮大少爷失踪的事,跟这位江南有名的美人儿联想到一起去。

 白天星的这种想法,无疑也正是乌八的想法一种乌八愿意接受的想法。

 乌八欣然道:“好,这件事就拜托你白兄了。如果有了消息,请白兄立即着人通知小弟。”

 白天星道:“好!”乌八拱拱手,高高兴兴地起身走了。

 酒菜未动,账也未付。

 接着出现的,是穿着整整齐齐的铁算盘钱如命。

 又是一个好朋友。

 白天星笑笑道:“钱大爷好!”他这一声钱大爷当然是喊给别人听的。

 这是他们的约法之一。

 在大庭广众之前,尽量保持客套,以免引起别人对他们的往来注意。

 这一套功夫,钱如命当然更拿手。

 只见他打着哈哈道:“好,好还是贤昆仲会享受,一天两顿酒,悠哉悠哉,自在逍遥。哈哈哈哈!”

 哈哈没有打完;人已顺势坐下。

 白天星低声道:“昨天小弟听到的那个消息,确实不确实?”

 钱如命点点头,看清无人注意,这才长长叹了口气:“消息是一点不假,可惜的只是钱某人福分不够。”

 白天星一怔道:“怎么呢?”

 钱如命又叹了口气道“想不到‮门玉‬三煞原来只是徒负虚名,钱某人不过迟去了一步,他们三兄弟便给人家宰得一个不剩!”

 白天星像是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那么宝物落在何人手中?”

 钱如命摇‮头摇‬道:“不知道!钱某人赶到时,除了院子里的五具尸首,可说什么也没有看到。”

 白天星又是一怔道:“五具尸首?除了‮门玉‬三煞,还有谁跟谁?”

 钱如命道:“一个便是先向招风耳洪四套话的那个家伙,叫做夜猫子岑龙。”

 他笑了笑又道:“另一个,你猜猜看是谁?”

 白天星道:“谁?”

 钱如命道:“魔刀令狐玄!”

 白天星呆住了!像是根本无法相信。其实他一点也不感觉意外。

 真正感觉意外的是张弟。

 又给白天星料中了!

 魔刀令狐玄在品刀台上慷慨陈词,要向谋害刀客的凶徒挑战,一时几乎成了刀客的英雄,只有白天星一个人浇冷水,这位魔刀绝不是个好人,如今事实证明,果然一点不错。

 钱如命端起乌八留下的那杯酒,凑着壶嘴子,浅浅啜了一口,又道:“现在就可惜不知道杀死三煞及魔刀的人究竟是谁,眼看着煮的鸭子又飞了,想想实在不是滋味。”

 白天星沉默不语,好像心头也相当不是滋味。

 他在思索。

 他当然不会相信钱如命的话,不过也不是全部不相信。

 如果钱如命的话有一部分是真的,那便是那幅明妃画像也许真的被另一人取走了。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不相信钱如命真不知道那个夺走画像的人是谁。

 理由非常简单,‮门玉‬三煞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碰上这种大事情,钱如命说什么也不可能让这三兄弟脫离自己的监视。

 更进一步,不难想像得到,三煞被宰之际,这位铁算盘一定在暗中瞧得清清楚楚。

 他如今就在思索这个杀了三煞的人是谁。

 钱如命眼看三煞被杀而袖手一旁,理由也只有一个:对方身手太高,他出去白饶。

 一个钱如命自认不敌的人,这个人会是谁呢?

 这一点当然无法凭想象就可以获得答案。

 钱如命忽然像安慰他似的,低低又接着道:“这件事白兄也不必太难过,吴公子已派人到处布下眼线,只要找出那个抢走宝物的人,最后还是少不了你白兄的一份的。”

 白天星深深叹了口气道:“发财要有发财的命,现在就看我们这位吴公子的福分如何!”

 钱如命仿佛话已说尽,又敷衍了几句,跟着也告辞走了。

 白天星目送钱如命去远,才又叹了口气道:“想不到我又打错了算盘!”

 张弟道:“打错了什么算盘?”

 白天星道:“你有没有留意到这家伙刚才说话的神情?”

 张弟道:“当然留意到了。什么地方不对?”

 白天星道:“那么,你有没有看出,这家伙表面上唉声叹气的,其实一点也不为失去那幅明妃画像而感到惋惜?”

 张弟想了想,不噤点头道:“是的,他好像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漠不相关的故事,虽然表现得很懊恼,却是好似并非由衷而发。”一他望着白天星,又道:“就算这厮不在乎失去一幅明妃画像,又怎能说是打错算盘?为了一幅画像,死去五个人,你的目的不是已经达到了吗?”

 白天星‮头摇‬道:“这死掉的五个家伙,他们连一文大钱也不值,更别说是一幅价值连城的明妃画像了!”

 他喝了口酒,苦笑道:“我说错了算盘,是指另外一件事,并不是指死的这几个家伙重要不重要。”

 张弟道:“另一件什么事?”

 白天星道:“便是今天七星广场上突然传开的流言。”

 张弟道:“你认为流言是吴才着人散布的?”

 白天星道:“这无疑是那位飞腿追魂宮寒宮老鬼的杰作。”

 张弟道:“姓宮的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宣传开来?”

 白天星道:“这就要归罪于那幅明妃画像了!”

 张弟不觉一愣,完全听胡涂了!

 白天星笑笑道:“我知道你听了一定感觉奇怪,由于一幅明妃画像的出现,更坐实了钱麻子的嫌疑,姓吴的他们应该守紧这个秘密才对,为什么反而把这个秘密大事宣扬呢?”

 张弟道:“是呀,这样一来,岂不是增加了他们夺取宝物的困难?”

 白天星叹了口气道:“你完全想错了!这其实正是那个宮老鬼心机深沉过人的地方!”

 张弟还是听不懂。

 白天星接着道:“这说明那个宮老鬼不愿与实力雄厚的黑鹰帮为敌,想藉此利用别人打头阵,他们于一旁坐观成败,然后选定有利之时机,来个不劳而获!”

 张弟道:“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呀!难道你为黑鹰帮叫屈?”

 白天星‮头摇‬道:“黑鹰帮自帮主江西往下数,根本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哪里会为他们着想?碰上了这种机会,让那些家伙受点报应,正证明天道还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哪有这份闲心情为他们叫屈!”

 张弟更胡涂了。

 话越说上路,处处合人意,还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呢?

 白天星喝了口酒,缓缓道:“你应该知道,这只是个骗局,我当时的用意,只不过是想藉此机会整整那个麻子…”

 张弟道:“这我知道。”

 白天星苦笑道:“但如果这麻子一旦落在那个姓宮的老鬼手上,我这骗局就要拆穿了!”

 张弟道:“那老鬼真有这么厉害?”

 白天星道:“你等着瞧好了!除非老鬼为独孙失踪一事分心,否则钱麻子最后一定会落在这老鬼手上。”

 张弟想了片刻,忽然皱眉道:“不管什么它老鬼或钱麻子,我都不放在心上。我总觉得,有一件最重要的你始终该做而没有做。”

 白天星道:“什么事?”

 张弟道:“你应该放下任何事情不管,先找出那个谋害刀客的凶徒!”

 白天星微笑道:“我希望你最好别着我回答你这个问题。”

 张弟道:“为什么?”

 白天星笑道:“因为我如果照实说出来,你一定会吓一大跳。”

 张弟道:“没有关系。你说!”

 白天星笑道:“好!那么我就回答你。我不找那个凶徒的原因,是因为根本用不着找,这名凶徒我早就清楚他是谁了!”

 张弟没有吓一跳。

 他吓呆了!

 呆得像突然中了定身法,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只是不停地翻着眼珠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隔了很久很久,他才艰涩地道:“你你早知道?”

 白天星但笑不语。

 这不是一个问题。

 就算这是一个问题,也不需要回答。

 白天星在等着他的第二句话。

 张弟费了很大劲,才问出了底下的话:“你你已明知道那名凶徒是谁,而仍然听任他为所为,让他一个接一个杀下去?”

 白天星微笑道:“不错。这比我自己动手总要好得多!”

 张弟又是一呆,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白天星笑道:“我说的话,意思一向明白,从来用不着重复解释。”

 张弟眨着眼皮道:“你认为被杀的刀客,一个个罪有应得,死得并不冤枉?”

 白天星道:“活下来的才冤枉。”

 张弟道:“因为他们也该死?”

 白天星道:“都该死。”

 张弟道:“快刀马立也该死?”

 白天星道:“最该死!”

 张弟紧紧皱起眉头,没有开口。

 如果换了品刀大会刚刚开始的那几天,单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无疑就够张弟跟白天星翻脸而有余!

 但如今这种情形已绝不会再发生了。

 因为经过了长久的朝夕共处,再加上两人在武学方面的血缘,如今张弟对白天星的观感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正如他对十八刀客的观感也有了很大的改变一样。

 快刀马立究竟是不是一个好人?他已不愿再坚持。

 这并不是他对马立的人格产生怀疑,而是因为他对白天星加深了信任。

 至于快刀马立为什么会是十八刀客中最该死的一个?白天星已在江湖上闯多年,无论哪一方面的见识,都比他宏富得多,他相信白天星如此评断,必然有所根据。

 何况马立已死多时,人一死,一了百了。他们又何必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发生无谓的争执?

 他在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抬头又问道:“你说的那名凶徒是谁?”

 白天星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眼光四下一扫,缓缓回过头来,笑了笑,道:“我忽然想起一件很好笑的事。”

 这就是说,旧的话题已告结束,再问也是枉然。

 张弟并不感觉意外。

 白天星的脾气,他已摸得透;事实上他也只是随便问问,根本就没希望白天星真的会回答他。

 张弟信口道:“哦!一件什么好笑的事?”

 白天星又笑了一下,道:“我忽然发觉,很多人都热中于追求意外之财,却几乎从没有人想到,意外之财往往会为一个人带来杀身之祸。”

 张弟道:“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笑。”

 白天星道:“为什么?”

 张弟道:“因为这是人之常情,也是人类天生的弱点之一;只能说可悲,但绝不可笑。”

 白天星点点头,隔了片刻,忽又笑道:“除了这件事之外,我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这件事我如果说出来,包你一定会觉得十分可笑!”

 张弟道:“说说看!”

 白天星道:“有一种人,自以为很聪明,事实上这种人也的确有点小聪明。但奇怪的是,这种人却往往专做胡涂事,你说可笑不可笑?”

 笑的仍然只是白天星一个人。

 张弟没有笑。

 白天星笑着道:“你不认为这种人可笑?”

 张弟淡淡地道:“这种话我过去听人说过,只是我还没有见过这种人。”

 白天星忽然庒低了声音,笑道:“眼前在这大厅中就有一位,你要不要见识见识?”

 张弟一怔道:“在哪里?”

 白天星轻咳了一声道:“以后再说吧!有人来了。”

 这一次白天星可不是故意卖关子,这时的确有人正向他们这张桌子走过来。

 走过来的是两个人。

 一名壮的青衣大汉,以及一名瘦弱儒雅的蓝衣青年。

 这一对主仆向他们这边走过来并不稀奇,因为放眼此刻大厅中,只有他们这副座头还空了两个位置,其余的桌子上,全都坐得満満的。

 青衣大汉走在前面。

 他快步走过来,拉开板凳,清出桌面,又拿衣袖分别将桌凳抹拭干净,方垂手退去一旁。

 蓝衣青年脸色苍白,前额正中有块‮瓣花‬大小的青色胎记,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它主人的翩翩风采。

 他含笑走过来,分别向白天星和张弟拱了拱手道:“打扰二位了!”

 白天星眨眨眼皮,忽然问道:“这位兄台可是姓尹?”

 蓝衣青年微微一愣道:“是的,敝姓尹,草字文俊。尊驾何以认识在下?”

 白天星霍地站了起来,欣然道:“果然是尹大才子,幸会,幸会!”

 他不待蓝衣青年有所表示,又指一指张弟,接着道:“敝姓白,白天星。这是敝师弟,旋风刀张弟!”

 紧接着,他又转脸向张弟道:“师弟,这位便是以一篇白马长赋传诵两京的尹大才子,快来见过!”

 张弟只好跟着站起来,道了一声:“久仰。”

 尹文俊连忙拱手道:“那不过是一篇游戏文字,算不了什么。两位请坐,两位请坐!”

 张弟暗暗纳罕。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白天星以一介武夫,何以能对当今知名之文人,竟也能像他对知名武人一样熟悉?

 三人落座后,老萧不待吩咐,自动送上一份酒菜。

 所谓酒菜,当然还是一壶酒一盘,这是热窝的老规矩,贵公子也好,大才子也好,进了这座大厅,吃的喝的,就只这么两样。

 白天星望着刚送上来的那盘薄片羊,似乎有点难为情地笑笑道:“七星镇是个小地方,处处不比京师,希望尹兄不要见笑才好。”

 尹文俊微微一笑道:“小弟并非为吃喝而来,尤其是这家热窝的规矩,小弟早听人说过了。”

 白天星道:“尹兄刚到?”

 尹文俊点头道:“是的,刚到,可惜未能赶上今天的品刀盛会。”

 白天星笑道:“今天的品刀会,没有赶上也好。”

 尹文俊道:“怎么呢?”

 白天星笑道:“毫无精彩可言。”

 尹文俊道:“今天出场的,是哪一位刀客?”

 白天星道:“屠刀公孙绝。”

 尹文俊道:“这位刀客有没有发表他对刀的见解?”

 白天星道:“发表的议论相当长,只可惜全是废话。”

 尹文俊道:“这位刀客怎么说?”

 白天星笑笑道:“大意是说:今天的七星镇,由于命案一再发生,几已与屠场无异,他的外号叫屠刀,他要大家拭目以待,且看是别人屠他,还是他屠别人!”

 尹文俊哑然失笑道:“这纯然是一派市井无赖口吻,怎能算是品刀?”

 白天星笑道:“谁说不是。”

 那名青衣大汉忽然上前一步,俯低声道:“此地人多口杂,公子说话,可要小心些。”

 尹文俊脸色微微一变,似乎颇为失言而不自安。

 白天星笑道:“没有关系,有我们师弟在这里,尹兄不必担心。”

 这几句话像是提醒尹文俊什么似的,他望望张弟道:“这位…莫非…”

 白天星笑着接下去道:“旋风刀张弟!就是传说中一刀砍下降龙伏虎刀岳人豪脑袋的那个小伙子!”

 谁也不难听出白天星语气中的夸耀意味。

 张弟脸上像爬満了蚂蚁。

 他已向白天星求过好几次情,求白天星以后千万别在人前提这件事,但白天星偏不理他,只要遇上机会依然照提不误。

 白天星替他这样宣扬,当然没有什么恶意,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两年之前,他说不定也会认为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因为这本来就是他两年来的一个梦想。斗倒一名刀客,取而代之。

 谁知道等这个梦想真的实现了,他才发觉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永远无法忘记岳人豪脑袋已经滚出老远,身躯尚在打转的那幅景象。

 他也忘不了夺魂刀薛一飞临死之前的表情…

 终于他弄明白了英雄的真谛。

 英雄就是制造死亡的人!

 杀死的人愈多,名气愈大!这就是古人说的一将成名万骨枯。兵不血刃,也许照样可以成为英雄,但那样的英雄似乎并不多。

 成了英雄之后呢?

 成了英雄,路更狭了,而且只有一条:继续杀人以及提防被人杀。

 张弟喝了一口酒,真巴不得这位尹大才子早点离开。因为他知道,白天星也像小孩子一样有个毛病:“人前疯”!尤其在陌生人面前,疯得更厉害。

 尹文俊恭维的话,张弟没听清楚,他只听白天星接口问道:“尹兄目前落脚在什么地方?”

 尹文俊苦笑了一下道:“想不到镇上的客栈,早已住満了人,目前这倒是个相当头疼的问题。”

 白天星道:“尹兄如不嫌弃,搬到我们那里去住怎么样?我们那里陈设虽然简陋,地方倒是蛮宽敞的。”

 尹文俊大喜道:“那太好了,白兄住什么地方?”张弟听了,忍不住好气又好笑。

 他们住的那间破屋子,除了几张桌椅之外,只有一张烂木。出门看热闹的人,当然不会带着行李,到时候他倒看看白天星拿什么来安置这对主仆!

 那青衣大汉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言又止。非常明显的,他并不希望他们这位公子如此轻易便接受一个陌生人的招待。

 这大汉背厚肩阔,两边太阳高高隆起,一看便知道很有一点武功底,同时从他刚才提醒主人说话留神这一点看来,可见这大汉不仅武功不弱,江湖上的经验阅历,似乎也很丰富。

 尹文俊虽然是个弱不噤风的书生,能有这样一名干的家丁贴身保护,‮全安‬方面也足够叫人放心的了。

 白天星不晓得是打哪里突然发出来的一股热情,他听尹文俊这样一问,立即兴高采烈地转向张弟吩咐道:“走,找老萧结账,我们带尹公子去看看我们住的地方。”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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