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心机深沉
天空中稀稀落落地出现了几颗星,但风却更大,也更冷了。
一辆马车停在镇外的官道上。
停在一株大树的阴影叟。
月亮躲在浓密的云层背后,放眼望去,目力所及,四野仍是大黑影套着小黑影,灰蒙蒙的一片。这时的官道上,行人当然早已绝迹,不过即使有人经过,如非特别留意,也一样不易发现这辆马车。
三条人影从镇上慢慢走过来。
走向那辆马车。
钱麻子走在三人的当中,前面是那个褐衣汉子,黑衣蒙面汉子走在最后。
三人走近马车之后,褐衣汉子向那名车夫问道:“还平静吧?”
那车夫点点头道:“相当平静,从我来了以后,一直没见有人经过。”
这车夫说的话一点不假,自从他驾车来此,的确没有发现一个人。
在他来这里之前呢?
一阵刺骨冷风吹过,不远处的一个干水塘里,突如幽灵般冒出了几条黑乎乎的人影。
说得正确一点,是六个人。
黑衣蒙面汉子警觉奇高,他目光微微一转,便发现了三丈开外的这六条人影。
不过,这黑衣蒙面汉子却一点不慌乱,他手一挥,沉声吩咐道:“有好朋友来了,把钱老板先请到车上去。”
从水塘中现身的六名不速之客,第一件事就令人觉得很奇怪。
领头走在前面的两张
面孔,显
的都是本来面目,后面那四个身份不明的大汉,却反而一个个都戴了面纱。
这六人很快地就上了官道。
黑衣蒙面汉子注目冷冷道:“原来是宮老前辈和贺大侠!难得,难得,两位带人阻道,是否也看中了这个麻子?”
他问话的对象,正是六人前面的飞腿追魂宮寒和独眼龙贺雄。
宮寒居然没有反过头来先请教黑衣蒙面汉子的身份和姓名。
只见他取出旱烟筒,点着了火,先昅了几口烟,才慢条斯理地道:“老夫别无他意,只是想向二位打听一个消息。”
黑衣蒙面汉子似乎有点意外,怔了怔才道:“打听什么消息”
宮寒又昅了口烟,徐徐噴出烟雾,道:“两位既然认识老夫,谅必也知道老夫有个孙儿。”
黑衣蒙面人点点头,表示知道。
宮寒缓缓接着道:“小孙名叫宮少奇,今年十九岁,人虽不大,还算懂事,不知是何缘故,昨天竟忽然失去踪影…”
黑衣蒙面人又是一怔道:“宮前辈这意思是否怀疑令孙失踪一事,与在下兄弟有关?”
宮寒微微头摇道:“老夫没有这个意思。”
黑衣蒙面人像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眼珠一转,又道:“既然如此,宮前辈为何一定在选在这个时候,向在下兄弟打听这个消息?”
宮寒轻轻咳了两声道:“那是因为老夫听外界传说,小孙目前已经遭人绑架,囚噤之处据说也是方大娘的饺子店。”
黑衣蒙面人忍不住以肘弯碰了褐衣汉子一下道:“你在地窖中有没有看见那位宮少爷?”
褐衣汉子摇头摇道:“没有。我下去时,下面就只有钱麻子一个人。”
宮寒忽然又咳了一声道:“能不能请车中的钱老板,
面跟老夫说几句话?”
黑衣蒙面人显然只想快些打发掉眼前这批瘟神,闲言毫不犹豫,立即转向那车夫道:
“老张,你请钱老板出来一下。”
车夫老张扭头向车內道:“钱老板,你出来一下!”
钱麻子神情木然地从车厢中探出上半截身躯,茫然张目四望,好像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黑衣蒙面人指着宮寒道:“这位宮老前辈要跟你说几句话。”
钱麻子唤了一下,呆呆地又转向宮寒望去。
宮寒摆出笑脸,和颜悦
地道:“钱老板在方大娘那里,有没有看见黑鹰帮的人,拘噤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人?”
钱麻子头摇道:“没有。”
宮寒道:“真的没有?”
钱麻子点头道:“是的,真的没有,我不是说假话。”
宮寒道:“那少年是老夫的孙子,叫宮少奇,今年十九岁,穿着黄服衣,昨天忽然失了踪,你有没有听黑鹰帮的人提起这件事?”
钱麻子思索了片刻,皱皱眉头道:“宮唔好像听那个缺嘴宋四隐隐约约地提了一下。”
宮寒双目登时间起亮光,但仍很平静地道:“那姓宋的怎么说?”
钱麻子又想了想,回忆着道:“那个缺嘴宋四当时好像是这样说的:有人居然动上了宮老头的脑筋,嘿嘿,可真不含糊!当时我没有听懂他的话,也没有十分留意。现在想想,那缺嘴说的;可能就是这件事。”
宮寒接着道:“除此而外,你记不记得他们还说了些什么?”
钱麻子摇头摇道:“记不起来,他们好像对这件事有点忌讳,马上就岔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宮寒默然不语,目光缓缓移向烟锅儿,烟锅中火已熄灭。
他慢慢从嘴角取下旱烟筒,在掌心上敲了几下,徐步退向一旁,向黑衣蒙面人和褐衣汉子分别点点头道:“好,没有老夫的事了,你们再跟贺大侠他们谈谈吧!”
褐衣汉子的一张面孔登时变了颜色。
黑衣蒙面人面纱一动,双目也不由得泛起了一股冷森杀气。
但是,他们不能怪别人,因为他们并不是不知道飞腿追魂宮寒是头老狐狸。
如今他们被老狐狸玩了个卖菜饶葱,那全是出自他们的心甘情愿,老狐狸并没有強
他们非依他不可。
你能说老狐狸骗了他们吗?
老狐狸说:老夫只是想向二位打听一个消息。如今,他问完了,人已退去一边,你说他什么地方错了?
他有没有答应你:老夫问过话后,就叫他们让路放人?
褐衣汉子的脾气,显然要比黑衣蒙面人人暴得多,这时手按刀把,双眉倒竖,眼瞪如铃,似已忍无可忍。
黑衣蒙面人伸手一拦,同时转向独眼龙贺雄冷笑问道:“贺大侠是不是另有指教?”
贺雄独眼一眨,冷漠地道:“没有指教,只是要人!”
这位独眼龙一开口,便不难听出是个直肠子的
汉。
汉当然谈不上口才。
口才不好的
人,说话虽不中听,但却说一句是一句,说出来的话很少有废话,含义也很少滑棱两可。
只是要人不说理由,不找借口,要人就是要人!
这种人说话,你永远一听就懂。
明白得就像一
尖剑刺进你的皮
里,使你马上就可以感觉得到它是刺在你身上什么地方一样。
褐衣汉子这下真的忍耐不住了。
他拨开黑衣蒙面人拦着他的手臂,唰的一声,放出了长刀,从齿
里迸了一声冷笑道:
“姓贺的,来吧!老子倒看看你凭什么要人!”
贺雄根本不理睬他,手臂一挥,只说了一个字:“上!”
四名灰衣蒙面人,立即分别从肩后取下一件黑黝黝的兵刃,两人走向马车,两人走向黑衣蒙面人。
四人动作齐一,步伐沉稳,有如四名
练有素的士卒。
贺雄本人则
着褐衣汉子走去。
飞腿追魂宮寒果然言而有信,这时远远靠在一株树干上,又慢慢地装上了第二袋旱烟。
暗红色的火光,从烟锅中一闪一闪地冒出来,充分显示出这老狐狸的镇定从容,好像即将展开的一场大拼斗,根本不关他的事。
走向褐衣汉子的贺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件兵刃。
褐衣汉子看清了贺雄的这件兵刃,脸色不噤又是一变。
不是胆寒,而是愤怒!
因为这种狼牙
又重又笨,而且极为难使,它唯一的好处,便是可以封锁刀剑的威力。
从对方五人全是使用这种兵刃来看,无疑说明,今天这支人马,显是早就安排好了,特地用来对付他们的。
而最气人的地方,是这批家伙早不
面,直到他们得了手,才来捡现成的。
自己辛苦耕耘,却由别人收获?
天底下恐怕谁也没有这份雅量。
褐衣汉子咬咬牙,不待贺雄
近,突然唰的一声拔起身形,半空中身躯一曲一伸改作头低足高,人刀平展如线,以一个恰到好处的斜度,刀尖直奔贺雄的顶门。
这是一种无懈可击的进攻招术。
他人在刀后,全身不
一点空门,任你在狼牙
上占了便宜,谅你也无法捕捉他那如怒矢
落的刀尖。
贺雄只是闪身避让。
在起手第一回合中,狼牙
很明显地并没有占到便宜。
飞腿追魂宮寒烟锅中的火光,上下颠动了几下,那就是说这位飞腿追魂正在大点其头。
老狐狸是不是也很欣赏这一招?
几乎是同一瞬间,另外两组的拼斗,也跟着展开。
为什么另外还有两组拼斗呢?
原来那个车夫老张,也不是一盏省油灯。
向马车走去的两名灰衣蒙面人,才向前移了两三步,便见一片冷森的刀光,如闪电般
面疾卷而至。
老张用的兵刃也是刀,从这第一刀的出手看来,这位老张在刀法上的火候显然一点也不比褐衣汉子逊
。
不过,两名灰衣蒙面人似乎并不感觉意外。
因为他们出派两人去
战黑衣蒙面人,派来这边劫车的也是两个人,这无异已说明他们从一开始便没有对这名车夫掉以轻心。
两名灰衣蒙面人见敌人抢先发动攻势,身形即分向两边散开。
车夫老张一刀分开两名灰衣蒙面人,身形陡转,刀光一花,突然改变路数,使出一套极为诡异的刀法。
只见他一口单切刀忽上忽下,翩翩飞舞,宛如一只穿花蝴蝶。
蝴蝶当然人人见过。
差不多每个小孩子都对蝴蝶感趣兴。蝴蝶美丽的彩
,固然是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每一个小孩子都误以为蝴蝶易捉。
蝴蝶看起来好捉,是因为它飞得慢。
但是,蝴蝶虽然飞得慢,实际上并不好捉。
原因无它,它飞行的路线不规则!一只蝴蝶明明就在你眼前,好像伸手便可摸到,但你手一伸出去,它又飞掉了。
可能往左飞,可能往右飞,甚至可能先扑进你的怀里,然后再从你肩头或耳鼻间飘出去。
你永远无法凭常识判定,一只受惊扰的蝴蝶,究竟要朝哪一方向飞。
所以便有人模拟蝴蝶的这种特
,创成了一套难以捉摸的刀法。
车夫老张如今使的便是这种刀法。
“蝴蝶刀法。”
车夫老张这套蝴蝶刀法一经使用,登时抵消了两支狼牙
在先天生克上所占的优势,因为两支狼牙
根本就捞不着它飘忽的刀锋。
这不噤使人怀疑,当初首创这样一套刀法的人,是不是吃足了狼牙
的苦头,才想出这样一套刀法来的?
飞腿追魂宮寒又在点头。
不过,从老狐狸悠闲的神态看来,这老狐狸虽然十分欣赏车夫老张和褐衣汉子两人各具其妙的刀法,但似乎并不为两名灰衣蒙面人和独眼龙贺雄担忧。
这老狐狸仗恃的是什么呢?
他相信独眼龙贺雄和两名灰衣蒙面人终必能扭转局势?
抑或他另有出奇制胜之道?
褐衣汉子和车夫老张这两组采取的都是先发制人,另一边那名黑衣蒙面人,情形则恰恰相反!
黑衣蒙面人当
平握雁翎刀,面纱后面,双眼灼灼如电,他目注两名逐步
拢的灰衣蒙面人,脚下不断向后移退。
两名灰衣蒙面人进一步,他便退一步,两人进两步,他便退两步。
好像怀着戒惧,不敢轻易出手。
不过,他向后退的步伐,要比两名灰衣蒙面人稍小一点。
每一步大约要短两寸左右。
因此,他虽然不断往后退,与两名灰衣蒙面人之间的距离,却愈来愈近。
飞腿追魂宮寒烟锅中的火光,突然熄灭。
这一次老狐狸没有点头,而是两眼眨也不眨,紧紧盯在黑衣蒙面人
前那口雁翎刀上!
雁翎刀是很普通的一种刀。
由于这种刀轻巧易使,佩带又极方便,一般用刀的人,差不多十之七八,都是使用这种雁翎刀。
如今黑衣蒙面人手上的那口雁翎刀,看来与一般雁翎刀并无若何分别,为什么宮寒这老狐狸要对这口雁翎刀如此全神贯注呢?
答案马上有了。
原来引起老狐狸注意的,并不是那口雁翎刀。
风更冷了,月亮仍蔵在云背后。
黑衣蒙面人已向后退出两三丈,但与两名灰衣蒙面人之间的距离,由于节节缩短,已只剩下八尺左右。
一阵冷风吹过,黑衣蒙面人身形突然微微一歪,就像踩上不平的地面,使身体突然失去了均衡。
两名灰衣蒙面人同时提高警觉。
但已太迟了。
只见人影一闪,黑衣蒙面人突如旋风一般,向两名灰衣蒙面人卷了过去。
黑影中夹着一片刀光。
宮寒轻轻叹了一口气:“老夫总算又开了一次眼界!”
他这句话说完,就见右边那名灰衣蒙面人慢慢地倒了下去。
人一倒下去,身子就分成了两截。
血从
腹之间涌出来,就像在
腹之间突然系上了一
大红阔带。
好快的一刀!
一刀齐
而过,如同切开了一块豆腐;那灰衣蒙面人一副身躯虽然分了家,手上那
狼牙
,还是握得紧紧的。
如果揭开他的面纱,此刻必然可以在他脸上找到难以置信的神情,你叫他怎能相信世上竟有这么快的刀法呢?
说也奇怪,黑衣蒙面人一刀得手之后,居然没有乘胜继续攻击,他与活着的那名灰衣蒙面人掉了一个方向之后,两人之间竟又回复到
手之前的那种老样子。
更奇怪的是另一名灰衣蒙面人,对丧失了一名伙伴,也好似完全无动于衷。
他既不显得胆怯,也无愤怒的表示,只是仍像先前那样,聚
会神,只
不攻,一步一步地向黑衣蒙面人数拢过去。
他难道不怕重蹈覆辙?
这种
手的方式,已经是够奇怪的了,不过这还不算最奇怪。
这时还有更奇怪的事。
那便是飞腿追魂宮寒,在态度上令人
惑的转变。
这老狐狸在黑衣蒙面人发动攻击之前,神情似乎一直显得很紧张,但等黑衣蒙面人挥出一刀,
斩了一名灰衣蒙面人之后,他那种紧张的神情,却反而一下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缘故呢?
难道黑衣蒙面人那一刀的威力,早在这老狐狸的意料之中?
如果真是如此,他为什么不于事先向那死去的灰衣蒙面人发出警告?
就算他为了有言在先,不愿失去风度,又何以在死了一名灰衣蒙面人之后,竟不为另一名灰衣蒙面人担忧?
如果另一名灰衣蒙面人也遭遇同一命运,大局必将因之改观。那时,他又怎么办?
那时他还能袖手旁观?
说起来虽然复杂,影响却是浅而易见的,以智计过人见称的飞腿追魂,难道连这点浅显的道理也想不通?
这老狐狸真是个不可思议的怪物。
除非他自己说出来,恐怕谁也不知道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由于黑衣蒙面人除掉了一名灰衣蒙面人,车夫老张的一套蝴蝶刀法,使得更加出神人化。
这时只见他刀光霍霍,忽前忽后,或上或下,疾徐快慢不一,直
得那两名使狼牙
的灰衣蒙面人,竟无还手之余地。
狼牙
本来就是一种重而笨的兵刃,一旦放不开手来,就显得更重更笨了。
另一组的独眼龙贺雄,情形似乎也好不了多少。
那褐衣汉子使的虽不是蝴蝶刀法,但他却有他自己的一套。
他手上的一口单刀,完全摒弃刀法不用,而专以剑和
的招术进攻。
这就是说,他很少用刀劈或砍,而尽量以灵巧的身法,觑隙斜点或直刺。
这种打法,也许无法尽情发挥刀的功用,但却可以不予敌人可趁之机。
飞腿追魂宮寒又装上了第三袋烟。
从一闪一闪的烟火微光中,不难看到这老狐狸
角似乎浮泛着一丝诡秘的笑意。
这种时候,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难道他预期的转变已在开始?
一声冷笑,突然打破了敌我双方保持已久的沉默。
发出笑声的人,是独眼龙贺雄。
他手中狼牙
一紧,身形也跟着突然灵活起来。
但见他忽然改守为攻,一
直捣进去,冷笑着道:“伙计,你神气了半天,该累了吧?”
褐衣汉子本来并不感觉累,经对方这样一提,全身力气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现在他才突然想起来上了敌人的大当。
这个独眼龙原来并非真的破不了他的刀法,而只是故意佯装,有心耗尽他的气力。
敌人为什么这样做呢?
理由太简单了!过早
出真功夫,怕他们自知不敌,撒腿开溜;换句话说,敌人已要定主意,要留下他们的命来,先腾折一阵的意思,就是要他们想开溜也开溜不了。
褐衣汉子又惊又怒,但后悔已来不及了!就在他心神微分之际,贺雄一
已如挟风雨之势攻至。
这一
本来并不难问避,但由于真气松懈,想招架已是力不从心;结果他刀尚未举起,贺雄一
已经结结实实地捣中了他的心窝。
褐衣汉子身躯飞起,又落下。鲜血噴了一地,脸孔最后就埋在那片血泊里,再也动不了。
车夫老张的蝴蝶刀法也跟着失败。
那两名灰衣蒙面人见独眼龙贺雄已放开了手,双双一声大喝,两
狼牙
,同时脫手掷出!
车夫老张一呆道:“你们原来不是使狼牙
的?”
只见其中一名灰衣蒙面人哈哈大笑道:“那只不过是为了迫你伙计掏出庒箱底的本领,让大爷们看看你伙计是什么东西变的罢了!”
车夫老张心知大事不妙,低头闪开了那两
狼牙
,正想夺路逃走之际,呼的一声,一条牛皮筋软鞭已如蛇信般卷至,登时将他一双足踝紧紧勒住。
接着,他只觉头重脚轻,一个天旋地转,人已被长鞭钓离地面,飞上半天空。
另一名灰衣蒙面人,从背后迅速出拔一把分水刺,就像拿竹筷穿粽子似的,
着他下落之势,一刺顶上去。
刺尖由腿股之间入进,一直滑穿到他的
口,车夫老张痛苦地动扭,就如同一条刚装上鱼钩的活蚯蚓。
没有人能形容那是多么忍残的一幅景象。
不过,车夫老张没挣几下,就突然停止了动扭。
他的死亡,不是因为剧痛难忍,也不是由于
血过多,他是受惊过度,在一阵突如其来的麻木感中,吓死了的!
车夫老张一死,紧接着又发生了一件怪事。
另一边那名仅存的黑衣蒙面人,见眼前两名
羽均已惨死,脚下突然停止后退。
持
相
的灰衣蒙面人,也跟着站定下来。
黑衣蒙面人停下来,并不是为了准备发动攻势,他停下来似乎只是为了将两名伙伴的死状看个清楚。
灰衣蒙面人静立以待,亦未有任何动作。
黑衣蒙面人冷电似的双目四下一扫,突然一声不响,双足一顿,拔起身形,如
失般朝七星镇方面疾
而去。
灰衣蒙面人仍然静静地站在那里,始终未有拦阻的表示。
一场争夺战,就这样结束了。
风好像小了点。
云层仍浓密如故。
飞腿追魂托着旱烟筒,慢慢地走过来,在这名灰衣蒙面人身边站下,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口气,缓缓道:“好可怕的一口刀,要不是公子看住他,这个家伙恐怕谁也奈何他不了。”
公子吴公子吴才?
那被喊作公子的蒙面人,他今晚的任务,只是为了看住那名黑衣蒙面人?
这难道就是灰衣蒙面人这边,始终没有对那黑衣蒙面人发动攻势,最后又任由对方从容逸去的原因?
那被喊公子的灰衣蒙面人开口了,听口音果然正是小孟尝吴才。
只见吴才也叹了口气道:“这个家伙不仅刀法可怕,人也精灵得要命,如再继续僵持下去,我无疑也一样承受不了。”
宮寒摇头摇,笑道:“那不会的,他虽然认不出公子是谁,但必已看出公子远非冯老三可比。只要公子不
空门,他是不敢随便出手的。”
好了,所有的谜团,都有答案了。
死去的那名灰衣蒙面人,叫冯老三,只是个陪衬人物。他挨了一刀,只是因为他被黑衣蒙面人看出他是软柿子。
飞腿追魂宮寒在冯老三死后
笑意,正是因为冯老三的死,又为吴才提供了防守的方法。
冯老三的一条性命,结果只换取了老狐狸一个微笑。
冯老三如果泉下有知,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同时,这也说明了另一件事:小孟尝吴才这一边,自始即未作战胜黑衣蒙面人的打算,他们的目的,只是想将这名黑衣蒙面人绊住,叫他无法分身去支援褐衣汉子和车夫老张。
吴才忽又叹了口气道:“此人不除,终必为心腹大患,可叹的是,我们竟连这厮是谁,都无法猜忖得出…”
宮寒道:“抢到钱麻子,我们第一步已经成功,这厮以后再由老夫慢慢想法收拾。”
吴才点点头,于是两人一齐转身,又向马车那边走去。
独眼龙贺雄也走过来了。
他指指两具尸体道:“跟我
手的那个家伙,我认得出是皖西道上的
鬼三郎,这个叫老张的家伙,不知道又是谁?”
宮寒笑道:“江湖上会使蝴蝶刀法的人没有几个,从一套蝴蝶刀法,你还想不出他是谁?”
贺雄面现
惑之
,皱了皱眉头道:“我想是想到一个人,只是”
宮寒微笑道:“不要只是了,他正是你想的那个人。”
贺雄又向那具尸体望了一眼,仍带着疑问之
道:“可是,这人”
宮寒笑笑道:“你没有注意到这个家伙戴了人皮面具?你把他脸上的面具揭开来看看!”
贺雄将信将疑地蹲身下子,伸手在那人脸上一摸,发觉果然是戴了人皮面具。
他将那人皮面具撕去,运神仔细一看,不噤失声道:“宮老真好眼力,果然是那个家伙!”
吴才道:“谁?”
贺雄道:“飞花刀左羽。”
吴才不觉一愣道:“一名刀客?”
他望着宮寒,又道:“刚才那黑衣蒙面人,难道也是一名刀客?”
宮寒微微一笑道:“就算是的,也不为奇。只不过一时还无法断定是刀客中的哪一位而已!”
吴才皱眉道:“这位飞花刀宣布放弃品刀时,大家都把他看成一个可怜虫,没想到这厮原来竟是个问题人物。”
他又望向宮寒道:“依宮老看来,刚才那黑衣蒙面人会不会就是杀害马立等人的凶手?”
宮寒沉昑着点头,说道:“很可能,要杀害那么多刀客,不是一件容易事,刚才这个穿黑服衣的家伙,刀法之快,堪称罕见,似乎也只有这样的身手,才能办得到。”
吴才轻轻叹了口气道:“死去的那些刀客,如果竟是死在另一名刀客的手上,那才真是旷古奇闻哩。”
宮寒忽然微微笑着手一摆道:“那不是我们应该关心的事,我们上车吧!”
黑暗中忽听有人接口道:“宮老大要走了么?我看你们带着钱麻子也是个累赘,不如留他下来,交给老朽算了。”
语音从黑暗中传来,温和而亲切,有如来至送行老友的叮咛。
但宮寒等人听了,却如四九天空突然刮起了一阵凛冽的寒风。
五人相顾愕然,一下像是突然变成了五条僵硬的冻鱼。
然后,一条瘦小的人影,慢慢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等这人完全走出了黑暗,才又接着出现另外两条人影。
一行三人,正是七步翁鱼山谷和上官兄弟。
乌云慢慢散去,从云层后面
出来的月亮,就像一个贪心的孩子,在不甚情愿的情形下,撕给他弟弟的一角烧饼。
不及二指宽的月牙儿,虽然驱走了部分黑暗,但并未为这初冬之夜带来温暖。
风更冷了。
八个人,分成两边,就这样站在初冬之夜的寒风中,大家相互凝视着,谁也没有开口。
每个人的神情都很严肃,只有一个人例外。
七步翁鱼山谷。
七步翁鱼山谷脸上,始终挂着笑意,亲切而温暖的微笑。
不过,很明显的,他的微笑,看来虽然亲切而温暖,但是带给别人的感受,却只是更多的寒意。
飞腿追魂宮寒皱皱眉头,终于打破了沉寂道:“照鱼兄刚才的话听来,我们老兄弟之间,今晚的和气是伤定了?”
鱼山谷微微一笑道:“谁说我们非伤和气不可?”
宮寒一哦道:“难道老夫耳朵不灵,听错了鱼兄的话?”
鱼山谷微笑着道:“你没有听错,老朽的意思,的确是希望你们把钱麻子留下来。”
宮寒冷笑一哼,道:“这样就可以不伤和气?”
鱼山谷笑道:“当然不是。”
宮寒道:“然则该怎么说?”
鱼山谷笑道:“如果你们留下了钱麻子,老朽当另外送你们一份宝贵的礼物,绝不白占你们的便宜。”
宮寒道:“什么礼物?”
鱼山谷笑道:“什么礼物能换一个钱麻子,你宮兄心里应该有数。”
宮寒眼中一亮道:“鱼兄知道小孙宮少奇的下落?”
鱼山谷微笑道:“不错。”
宮寒情急脫口道:“鱼兄知道小孙如今在什么地方?”
鱼山谷但笑不语。
他笑而不语,等于回答:是的,你应该问,我也应该告诉你,只是还嫌太早了些。
宮寒是何等人物,当然马上就觉察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缓缓垂下目光,隔了片刻,才又缓缓抬起头来道:“少奇是老夫的孙子,钱麻子则是大伙儿的人,这一点鱼兄有否替小弟考虑到?”
鱼山谷点点头道:“是的,这一点我知道你宮兄很为难。”
他
出无可奈何的神气,又道:“不过,你宮兄应该知道,老朽这边也不是老朽一个人,如果只是你我老哥儿俩的事,那还有什么话说。”
独眼龙贺雄忽然大声道:“宮老如果想放人,我独眼龙没有意见。”
宮寒仍然默不作声。
独眼龙的好意,他当然非常感激。但独眼龙如此表示,也只能代表他自己。还有别人呢?
吴才思索着,慢慢转向另外那两名灰衣蒙面人道:“二位意下如何?”
两名蒙面人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人道:“公子作主就是了!”
吴才点点头,于是又转向宮寒道:“既然兄弟们都没有异议,人就交给他们算了,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怎么也不及找回宮小兄弟要紧。”
宮寒喉头像是
了一小块痰,感动得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一生之中,从来也没受过别人这么多的恩惠,但如今为了挽救爱孙一命,即使明知今后无法报答,他也提不起拒绝的勇气,这份矛盾而艰苦的心情,自非局外人所能体会。
虽然大家接着都没有再说什么,但这宗以人换人的
易,无疑已告成立。
两名蒙面人一跃登车,准备请出那位钱麻子。
鱼山谷忽然摇手高声道:“用不着,用不着!”
宮寒一怔,愕然抬头道:“鱼兄是不是另外还有什么条件?”
鱼山谷眉开眼笑地说道:“哪里,哪里,老朽再贪心,也不会贪心到那种程度的。”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老朽的意思,是想借这辆马车一用,等钱麻子被带开了,老朽再说出令孙的下落,先小人,后君子,大家心安理得。”
这番话听起来虽然有点刺耳,实则论要求并不过分。
因为钱麻子如果尚在现场,他就说出宮少奇的下落,事后谁敢担保对方一定不会反悔?
宮寒点点头,于是,两名灰衣蒙面人下车,贺雄、吴才等人也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通路。
鱼山谷手一挥,身后的上官兄弟立即双双走过去,跳上马车掉转车头,一声轻叱,马车驶动,蹄声愈去愈远,不久便为风声所淹没。
鱼山谷又等了一会儿,直到确定那辆马车已无人能追及,才望着宮寒说道:“宮兄认不认识七星栈中那个叫葛大的伙计?”
宮寒点头道:“认识。”
鱼山谷又道:“那个葛大已失踪了两天,对吗?”
宮寒道:“是的。”
鱼山谷道:“令孙失踪一事,这个葛大最清楚。”
宮寒道:“哦?”鱼山谷道:“他不但可以说出令孙的下落,并且还可以说出令孙失踪的全部经过。”
宮寒道:“哦?”鱼山谷道:“他来老朽处,告诉了老朽这个消息,老朽原想杀了他,免得他到处
说,不意刚才那兄弟
中有细,认为留下这厮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临时又饶了他,如今想来,他们兄弟果然做对了,因为由他嘴里说出来,无疑更能使你宮兄相信。”
宮寒急问道:“少奇如今不在鱼兄处了?”
鱼山谷道:“不在。”
宮寒道:“在哪里?”
鱼山谷轻轻一咳道:“这一点宮兄最好私下去问那个葛大,老朽为何现在不说,到时候官兄自会明白。”
宮寒点点头,又道:“那么,如今什么地方可以找到这个葛大。”
鱼山谷微笑道:“镇后的五通祠,上官兄弟已经点了他的
道。”
说完,抱拳一拱,一个侧纵,只一眨眼间,便于夜
中消失不见了。
吴才皱了皱眉头,转向宮寒道:“这老鬼的话,宮老真的相信?”
宮寒长叹了口气道:“这老鬼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别的手段敢用,至于说谎行骗,谅还不至于,如今…只是…只是吴才当然知道他底下要说的是什么,于是连忙拦着道:“事情已经过去,提亦无益,好在以后照样还有机会,为今之计,还是先去找那个葛大吧!”
一阵脚步声,慢慢远去,官道上不久又回复一片冷清。
只听一座土堆后面有人叹息道:“想不到像宮寒这样的老狐狸,居然也有栽跟头的时候!”
土堆不高,过去也许是座坟墓。
不过,如今在月光底下看起来,它倒更像是一个大枕头。
至少在不久之前,就曾有两个人将它当枕头般的使用过。
现在,两人中的一个在发出一声叹息之后,正在慢慢地欠身坐起。
先坐起来的是白天星。
张弟没动,仍然伏在那里,呆呆地注视着空
的官道,不知道是希望奇迹继续出现,还是在回味刚才那一幕幕如梦幻的诡异场面?
白天星拍拍身上的灰尘,像自语似的,又叹了口气道:“黑鹰帮贪多嚼不烂,这一下也是够受的了。”
张弟慢慢地跟着坐了起来,带着一脸
惑之
,望着白天星道:“你看鱼山谷那老鬼的话靠不靠得住?”
白天星道:“依我看来,假是假不了,只怕…”
张弟道:“只怕怎样?”
白天星笑笑道:“宮寒如果想找回一个活的孙子,机会只怕不多。”
张弟一怔道:“宮家那小子的下落,原来你也清楚?”
白天星笑道:“我只不过是如此猜想罢了。”
张弟道:“根据什么?”
白天星笑道:“根据鱼山谷那老鬼说话时的口气。”
张弟道:“那老鬼话中,什么时候暗示过这一点?”
白天星笑道:“如果你仔细想想,你便可以发觉,那老鬼自始至终,提到的都只是那小子的‘下落’,而从没有提过那小子的‘死’或‘活’!按照人之常情,如果那小子仍然活着,老鬼第一句便该说:‘你宮兄放心,只要留下钱麻子,老朽包能还你一个活鲜活跳的孙少爷!’”
他微笑着接下去道:“为了达到留下钱麻子的目的,若是这样说,岂非有力得多?老鬼不是一个不懂得说话技巧的人,你想想看,放着这种现在的词令,老鬼为何不用?”
张弟不噤点头道:“唔,是好像有点问题。”
白天星道:“另一个可疑的关键,是老鬼已经达到了目的,仍要宮寒直接去问葛大,为什么一定要问葛大呢?原因显然只有一个:有关整个事件的真相,他出不了口!”
张弟眼珠转动了一下道:“飞腿追魂宮寒那老家伙既以心机深沉见称,他难道就不会想到这一点?”
白天星笑道:“这就叫做:为人谋易,为己谋难!你有没有替这老家伙想他当时的心情?”
他笑了笑,又道:“我还可以大胆地加以推断:这老家伙如非为了关心爱孙的安危,今晚根本就不会
面来争这个钱麻子!”
张弟道:“等别人东西弄到手,再出面捡现成的?”
白天星笑道:“不错!如果这老家伙今晚按兵不动,跟飞花刀等一伙拼命的人,无疑将是鱼山谷和上官兄弟,这可以说,全是宮少奇小子一个人
了吴才一方人马的步骤!”
他说到这里,忽然敛起笑容,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说起来,其实又何尝不是一种报应…”
张弟道:“报应?”
白天星道:“自己的孙子当命
子,宰别人的孙子则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似的,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张弟道:“他过去杀过谁的孙子?”
白天星嘿了一声道:“要我举例,我是没有办法。我只知道:人人都有爷爷,人人都是别人的孙子。这老家伙过去杀人无算,在被他杀死的人当中,一定不难找出十个以上像他这样伤心的爷爷!”
张弟默然。
一个人惨遭横死,伤心的又何止爷爷?留下的儿孤寡
,只有更惨。
张弟沉默了片刻,像想起什么似的,忽又抬头问道:“刚才那个黑衣蒙面人,你看究竟是什么来路?”
白天星面色一整,点头道:“底下我要跟你谈的,正是这件事。”
张弟一愕道:“这件什么事?”
白天星道:“我根本不知道那黑衣蒙面人是谁,从何谈起?”
白天星道:“哪一部分?”
白天星道:“那黑衣蒙面人虽然只挥了一刀,但照说也够了。你觉得此人刀法如何?别受别人的影响,只说你自己的观感。”
张弟想了想,道:“火候很纯,可以称得上是使刀的一
高手。”
白天星道:“还有呢?”
张弟又想了想,道:“从对方出刀的角度和速度看来,这人的刀法,似乎与我练的一套刀法,颇有相似之处。”
白天星点点头,没有开口。
白天星道:“那么,你觉得你跟这个黑衣蒙面人,谁的刀法较胜一筹?”
张弟道:“这很难说。”
白天星道:“为什么?”
张弟道:“对方挥刀的速度,似乎在我之上,但出手时的顾虑,却是致命之伤。所以,我跟这个黑衣蒙面人有一天若是遇上了,谁胜谁败,恐怕要取决于双方
手的心情。”
白天星点点头道:“好的,希望你能记住这个人,也能记住他刚才挥出的那一刀!”
张弟道:“为什么一定要我记住?”
白天星道:“我当然也要记住。对我们两人来说,这个人和他的刀,都重要无比!”
张弟心中一动,注目道:“难道小孟尝吴才没有猜错,这人真是谋害马立等人的正凶?”
白天星点点头道:“是的,血案的刽子手,就是这个家伙!”
张弟道:“既然你已认出了这个家伙,刚才我们为什么不一路跟下去?”
白天星摇头摇道:“现在还不是时候,要找这个家伙,我敢说随时都可以找得到。”
张弟有点不高兴道:“你是不是认为这个家伙杀的人还不够多?”
白天星道:“目前我不便向你解释,将来你自会明白。”
张弟道:“像这种人,都要放他过去,目前我们还有什么事可做?”
白天星道:“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张弟道:“说说明天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吧。”
白天星笑道:“你应该猜得到。”
张弟道:“你要做的事情,我怎么猜得到?”
白天星道:“你可以先想想我一向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张弟脫口道:“找个人整整?”
白天星笑道:“对了。”
张弟道:“你又想整谁?”
白天星庒低声音,笑着扮了个鬼脸,说道:“一个你即使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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