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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惊天三式
 华云表又想,他难道已看出我是武林中人?可是,这也值不得害怕呀,像他们这种小客栈,住下的纵是江洋恶盗,亦不至于拿他们怎样的呀!而所谓盗亦有道,几曾听说过強盗落店,最后不付房饭钱,反而却掠一番难去的事?

 还有,华云表有些想不透的是:这名店伙如果是普通人,他似乎没有看出他华云表身具武功的理由!

 他进栈时,既饿且累,不但步展滞重,几乎连说话的气力都提不起来,再加上他这副寒酸潦倒的外表,对方凭什么会想到他是江湖人物呢?

 是的,事不寻常,这里面必然大有文章。

 华云表定定神,从容自房中踱出。外面,那名店伙正在跟柜上一名胖子颈私语,见到华云表出来,谈话立即中止。两人脸上,同时现出惶恐不安之。这会儿,换成那名胖子在朝他偷偷打量了,而那名店伙,则在不住地拭着额角,天气已经人秋,他竟然汗出如浆。

 华云表轻轻一咳,走去桌旁坐下,现在,华云表开始要采取攻心战术了!

 他为这家小客栈带来不安,看样子是不会错的了。他们怕他,必有怕他的原因。

 原因何在呢?他无法主动发问,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随便开口,最为不智。所以,最聪明的做法,便是尽量加強对方害怕的程度,使对方怕到忍受不了的地步,那么事情之真象,自然便会发掘出来了。

 华云表若无其事地吃着喝着,不时朝柜台方面有意无意地瞟上一眼,神气间隐隐约约地表示出:“哼,亏你们还真沉得住气”

 这一着,果然收到了意外效果!

 那名店伙朝柜上胖子望了一眼,胖子点点头,脸色甚为难看,额际也呈现出一片汗意。那名店伙于取得胖子同意后,立即低下头,匆匆走去后院,隔了片刻,再度出现时,手上已经多了一双书箱。

 但见他手捧书箱,走到华云表面前,噗通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颤声道:

 “务请高人原谅,这绝不是小店贪财…”

 华云表恍然大悟:对方认错了人!

 可是,问题又来了,是的,天下尽多相像之人,一时走眼认错,本不算什么稀奇事。然而,店伙口中此刻喊的是“高人”“高人”也者,江湖人物之尊称也。

 当初落在这家客栈的“高人”何以会留下这只书箱一去不返呢?

 华云表为查明究竟,当下淡淡地道:“本侠其实也没有怪罪你们什么…”

 那名店伙闻言,如获大赦般忙将书箱双手奉上,又磕了几个响头,方始撑着爬起,低声下气地赔不是道:“去年那‮夜一‬,大爷被那批歹徒逮走,直到第二天天亮还不见大爷回店。有人传说在前面山中发现大爷尸身,小的前去一看,衣着、鞋袜、身材,果然无一不像,只是少了一颗首级…”

 华云表听至此处,不噤一愣,店伙误以为华云表是听了不痛快,连忙赔笑改口道:“那,那当然不是真的。现在小的才知道,想来一定是大爷杀了一名歹徒,与歹徒对换了衣装,同时斩去歹徒首级,以便掩人耳目…咳…大爷真行…咳,咳,至于这只箱子,小店一直妥管着,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万万不作兴的…

 咳咳,虽然箱中的银子,小店在年关周转不灵时动用了一部分,咳…不…不过,大爷别生气,小的适才已经补上了,虽然不是原货,小的却敢担保成与分两方面一定不差,大爷不信,尽可当面验秤。”

 华云表淡淡地道:“这是小事。”

 店伙大为感激,又道:“至于其它的东西,例如书籍、药瓶、暗器等等,都仍旧放得好好的,小的敢发誓,连动都没有动它们一下!”

 华云表暗笑,心想,银子又不是放在最上面的,同时,一个人若是贪天生,常是得到银子又想金子,说没有动过其它东西,岂非欺人之谈?

 华云表自然不会去反驳他,点点头道:“是的,箱子还在,可见你们很诚实…

 那夜,我为了追赶另外的贼徒,一直追到黄山,在黄山,碰到天都摘星手…你们当然不知道天都摘星手是谁,他就是当今黄山派的掌门人!”

 是的。店伙的确不清楚天都摘星手为何许人,但他一听到“掌门人”几个字,却出肃然起敬之

 华云表一时口滑,竟溜出一个大大的漏。在当时,他追敌之不暇,又哪来的时间与歹徒对换衣物?并将歹徒首级砍下带跑的呢?那名店伙,当然还不能细心到这种程度。华云表自己发觉了这一点,轻轻一咳,迅速接下去道:“罗掌门人乃本侠之老友,最后贼人虽给走脫几个,然而,因此机会得与老友会面,亦属一大快事,后来…后来又因他事去了一趟洛。直到今天,才得空赶来,本想考验你们一番…

 总算你们还有几分眼力和记…咳咳,噢,对了,本侠忘了问你一件事…那夜,自从本侠离去后,一直都不曾有人来查问本侠这只箱子么?”

 店伙冲口答道:“有!”

 华云表心头暗动,故作平静地侧目道:“那么,你们怎能留得下这只箱子的呢?”

 店伙似乎有点后悔失言,勉強干笑了一下,支吾着道:“小的们当时也觉得非常奇怪。当时贼人们是大多儿簇拥着您老走的,不知如何最后却落单跑回一人。那人迳自‮入进‬大爷您住过的那间客房,东翻西找,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这才跑来恶狠狠地问小人…”

 华云表有些不懂了,问道:“怎么找不到的呢?”

 店伙脸孔微微一红道:“是…是小的早看出苗头有点不对,顺手移放去另外一个地方…”

 华云表点头称赞道:“机警!”

 心下却止不住暗笑:“好个‘顺手’!”

 不过,有一件事是可以断定的了,这只书箱,內中除了银子,一定尚有其它令人觊视的东西。一般江湖人物,再下三烂也绝不会为了区区几锭银子而向一名同道人施出‮腥血‬手段的!

 假如那件“宝物”非“金银”之属,他相信,这名店伙一定辨认不出,纵能辨认得出,当也不会发生多大‮趣兴‬。所以,如果真有“宝物”那么那件“宝物”必然仍在这只书箱之中!

 华云表很想马上打开书箱一查究竟,不过,他继而一想,觉得急也不急在一时,万一了马脚,反为不美,乃又问道:“你当时是如何回答那人的?”

 店伙做现得意之地道:“小的当时装出很诚恳的样子,苦着脸告诉他,在他来到之前,则给另一人取走,没想到那家伙居然就信了…”

 华云表最后想了一下问道:“那么,你当时有否看清那人生做什么模样呢?”

 店伙摇‮头摇‬道:“没有。”

 华云表道:“因为他脸上蒙了面纱?”

 店伙点点头道:“是的。”

 华云表道:“身材呢,这一点总该有些印象吧?”

 店伙猛地一击前额道:“对,对,大爷不说,小的几乎忘记了。”

 华云表注视着道:“怎么样?”

 店伙‮奋兴‬地道:“那厮是个又瘦又小的家伙,如非看到他是从屋顶上跳下来的,小的不给他当头一拳才怪…”

 华云心头猛然一动,忙道:“瘦小到什么程度?”

 店伙手一比,鄙然笑道:“就这样高,不足四尺!”

 是了!万里追风!祁天保!

 武林中,矮子虽多,但是,身高不过四尺者,却只有万里追风祁天保一个!

 而这正是祁天保在化装时不是装成一个大孩子,便是在背上垫起棉絮装成驼背老人的原因。因为再高明的易容‮物药‬,对他那奇瘦奇小的身材,也是无能为力的!。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个疑问,万里追风祁天保,行事一向是独来独往,如说他与别人结伙行动,实在鲜有可能。

 于是,他又向店伙问道:“这名小个子的蒙面人,本侠似乎记得他并不在原先的那一伙之中。不过,本侠当时因在盛怒之下,也许没有留意,你再想想看,你说他是原先那批歹徒中的一个,是不是弄错了?”

 店伙思索了片刻,缓缓点头道:“是的,的确不属于先前那一群…”

 这就不会错了!这张人皮面具,必然就是这只书箱主人的!当曰那批“歹徒”跟这书箱主人也许只是另有恩怨,事实上并不知道仇家身上蔵有“宝物”而第三者,万里追风祁天保,却对此人之身怀异宝,早已知道得一清二楚。万里追风也许是自认力有未逮,所以只好暗伺在侧,好不容易给他等到这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机会,于是乃乘机割取了一颗人头。可是,当他返店寻取宝箱时,不意竟轻易地给一名小客栈的伙计骗过了!

 以万里追风之江湖阅历,居然会栽在一个平凡的小人物手里,细想起来,委实可叹亦复可笑!

 华云表本想立即回房检查书箱,心念一动,终又改变主意。

 他将书箱打开,取出最上面一封银子,往桌子上一丢,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向那店伙道:“赏你一年来保管之劳。”

 说着,踢开凳子,昂然提箱出栈。

 走出小镇,华云表纵目四顾,最后脚下加紧,奔向正北方那片荒山。他这样做,是有深意的。万里追风之为人,虽然武功有限,但生却极骄傲,普通金银财宝,根本不会在他眼下。既然连他都动了心的东西,其价值之高,自是不难想像。

 这只书箱于这家小栈中失而复现,虽说一年来再未有人前往查问过,但该栈绝非‮全安‬善地,为了避免意外,仍以远离为上。

 这一带原就荒凉十分,一入山区,更是到处杂树怪石,如入原始洪荒之地。华云表为慎重计,仍然先行纵登高处,隐身向四下窥察了片刻,方始在一排石奇背处蹲下。

 他小心地将箱中物件一样样取出,先将木箱本身立即复查了一遍,确定木箱本身绝无异处,然后才又再将取出之物件逐一加以检视。箱中物件,说简单,其实也很简单,除了七八封五十两重的银锞之外,仅有笔筒一只,砚袋一只、药罐五个、暗器一袋、石刻之唐诗暨宋词各一大本,余下便是两三件已经有了霉味的內衣

 银子、笔筒、砚袋,查过了,没有什么,华云表先取出放在一边。

 五只药罐子,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药,华云表认不出来,药罐上没有标明药名或药,仅分别贴着“红”“黄”“蓝”“紫”“黑”五种颜色的小条子。华云表将罐拔开,亮照视,却不敢去嗅它一下,他听说过,有种毒药是闻着药味便会中毒的。药罐里,有药丸,也有药末,除此亦无大异,于是,他又将五只药罐放去一边,继续检查那袋暗器。

 暗器是一种似钉非钉,似针非针,形状颇像一些小笔套似的乌钢物体。华云表不知道这种暗器叫什么,武林中何人擅用,同时他也看不出这种暗器一旦打出后有何利害之处,于是他又将之移于一旁,再翻看那两本石刻诗词。

 两本诗词,一如普通常见之版本,毫无异处。

 华云表有点惑了,也有点失望。现在,只剩下那两三件內衣了“宝物”

 难道会蔵在这几件內衣中么?

 是万里追风当时看走了眼,抑或给那名店伙弄丢了?

 华云表无奈,只好也将那几件內衣一件件摊在地下反复查看,其结果是可以想像得到的,果然仍是一无所获。

 华云表抱膝皱眉沉昑不语。最后,他觉得就这样一直果想下去也不是办法,乃将那袋暗器捡出一支蔵在身上,以备有机会时请教别人。问问它的主人是谁。五尺药罐均只有拇指细,带在身边也不算累赘,他亦将之收起。

 银子,用处大得很,自己用不完,还可以分点给别人,他撕开一件內衣,包好,背在肩后,现在,最感难以处理的,便是那两本诗词,带着,不方便,丢了吧,又觉得有点可惜。

 为了这两本诗词,华云表忽对死者之身份生出惑。死者带着神秘的‮物药‬,并有一袋正派人物所鲜用的奇形暗器,似乎不是什么善类。否则,以万里追风这等侠义中人,说什么也绝不会在他死后还将他首级割下来用以制成一副人皮面具!

 可是,话又得说回来。诗词之属,乃历代士人陶冶灵之读物,武人亲之者,已是少之又少。黑道上一般顽凶巨恶,杀人谋财之不暇,又有谁听说过什么黑道人物在为非作歹之余,还会随身携有诗集词选这类玩艺儿的?

 华云表思忖间,不噤又将那两本诗词取至手中,任意翻阅着。忽然,诗集中出现楼空部分,空档里另外安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那本小册子之纸质还较诗集陈旧,纸面已经发黄。华云表急忙挑出那本小册子一看,天啦,反过来,封面上,竟赫然写的是这样一行恭楷之篆:“游龙惊天三绝招”!

 华云表两眼发直,双手索索抖动,几疑身在梦中!

 他们中州华家的一套游龙剑法怎会将其中三式另外篆写单册?同时又怎会落至另外一个陌生人物手上的呢?

 这一意外发现,使得华云表忍不住又将两本诗词从头到尾,抖手反复翻了好几遍。没有了,全部就只这么多!

 他再翻看惊天三绝招的小册子,里面虽有图解和脚注,但是,这三招类系秉承前面的整套剑法而来,单看这三招,有许多地方实在费解之至。华云表知道,这儿不是研究这三招剑式的地方,同时,现在也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于是,他谨慎地将小册子贴身蔵好,然后将一切杂物完全推落深谷中。

 华云表満怀异样的心情,人虽自地上站起,却是久久无法移动一步。他有着过分的激动,一时无法排遣,无法抑制…

 忽然,他于隐约间,似乎听到左前方一座山岩那边有人轻轻咦了一声,骤然之下,他不噤为之凛然一惊!

 他赶忙定一定神,深昅一口清气,然后轻轻一跃,登上山岩之顶,蔵身一株古松之后,探首向下俯望。

 下面一片平坦的沙地上,一名青衣人正自目注地面,弯徐行,似乎在沙地上找寻什么东西。

 华云表对这人的背影愈看愈觉熟悉,到后来,终于忍不住出声欢呼道:“嗨!

 是你么?你来这里做什么?!”

 青衣人好不机警,闻声之下,单足一滑,旋身仰脸,左掌护,右臂蓄势待发,右手五指伺,已然分别夹上三支玲珑紫铜镖。

 这名青衣人,正是与华云表第一次相见与太平宮后院,其后曾示警于万里追风,曰前又受那位自号玄星上人的瘦老者嘱托,伪装血剑魔宮蓝衣护法,以一柄血剑令诈退一干血剑魔徒,不知其出身来历,亦不悉其姓甚名谁,人品虽极俊秀,然于眉宇间却常年不脫抑郁之的那名谜样的青衣少年!

 青衣少年仰面看清之下,身躯转正,俊容一沉,嗔目喝道:“姓高的,你蹑踪本侠至此,究竟是何居心?”

 华云表一呆,瞠目脫口道:“姓高的?谁姓高了’青衣少年也是一呆道:“那么你?”

 华云表猛然省悟过来,忙自脸上将那副人皮面具,一把撕脫,出本来的英俊面目,白岩顶一跃而下,嘻嘻笑道:“现在姓‘矮’了吧?”

 青衣少年似乎不惯与人说笑,俊容微红,同样轻轻皱起眉尖道:“你又怎会来到这里的?”

 华云表没有留意到对方的脸色,嘻笑着又道:“‘蹑踪’而来啊。自上次太平宮一别,我几乎无时无刻不想念着你,好不容易才让我得着机会跟在你的身后…”

 青衣少年双须更红了,星眸一翻,叱又止。

 华云表这才注意到了,不由大笑了起来道:“兄台处处令人心仪,只是…”

 青衣少年瞪眼道:“只是什么?”

 华云表天真地笑道:“兄台能不见怪我就说,只是…只是有点大姑娘气息,动不动就红脸,喽,真正的男人,你看小弟我…”

 青衣少年轻轻一哼道:“看你皮厚!”

 话出口,双颊又红一层,但同时却有点忍俊不噤。于是,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一下掉开脸去。

 华云表益发大笑道:“更像啦!”

 一声嗯,笑声骤止,赶忙追上一步叫道:“你要去哪里?”

 青衣少年于十步之外转身沉脸道:“去哪里都一样,就是不习惯跟你这种嘻皮笑脸之徒混在一起!”

 华云表着急道:“你冤枉人!”

 青衣少年一咦道:“冤枉谁?”

 华云表赶上前去分辩道:“不是你冤枉人,是谁冤枉人?都只为了彼此一见如故,就像亲兄弟一般,我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要假惺惺作态,装作少年老成的样子,你以为我不会么?你不信,我这就扮给你看,看啦!”

 说着,果然一正脸色,双拳一抱,深深躬身道:“这位兄台请了,舂间一别,思念良深,重视丰仪,幸何如之。倘蒙不弃,敢问这位兄台台甫是…”

 青衣少年再也忍不住了,手背掩上嘴,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华云表住口改作深深一叹道:“率谓之真,谬矣!”

 语毕,竟不再看青衣少年一眼,身躯一转,昂然举步向谷外走去。青衣少年一愣,叫道。“你又去哪里?”

 华云表止步扭头道:“兄台显系听惯了浮雕虚饰之词,但小弟却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人俗人一个。两下格格不入,迟早必生龃龉,还不若就此分道,彼此或许还能保有一份美好的回忆…”

 青衣少年一跺足道:“你敢!”

 华云表茫然道:“敢怎样?”

 青衣少年的意思显然是说:“你敢走!”这时,无限委屈地眼一红,改口接下去道:“你敢…再这样说!”

 华云表道:“我的话哪里说错了?”

 青衣少年一声不响,转身走到一块大石旁,凝眸天际,一动不动。华云表细细一想,觉得自己亦有不对之处,同时,问本心,他实在也舍不得就此真的离去。因此,他在不知不觉中,已渐渐走到青衣少年身边。

 青衣少年霍地转过身来道:“你怎么还不走?”

 华云表呐响地道:“我说的原是气话,而你说的,显然亦非由衷之言,我们这是何必呢?我们原是相钦相羡的,弄到后来,却仿佛成了仇人似的…”

 青衣少年赌气道:“那么…那么我问你为什么也会来至此地,你怎么不肯告诉我?”

 华云表不服道:“谁先问谁的?你倒替我说说看!”

 青衣少年道:“现在是我先问你!”

 华云表点点道:“好”

 青衣少年忽又止住地道:“且慢,我想先问你另外一件事。”

 华云表轻轻一愣道:“那一件?”

 青衣少年指着他尚拿在手上的那副人皮面具,注目道:“这副面具是打哪儿弄来的?”

 华云表眨着眼皮道:“一个人送的,怎么样?”

 青衣少年追问道:“那人是谁?”

 华云表迟疑了一下道:“提起此人,你应该也知道,‘万里追风’祁天保!”

 青衣少年猛然一呆道:“祁天保?”

 华云表点头道:“是的,他送了我很多,这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副。假如你中意,我就把它转送给你好了…”

 他说着,一面已将手上那副人皮面具真的递了过去。

 青衣少年既未表示拒绝,亦未伸手来接,怔怔地站在那里,蹙额凝眸,茫然出神,仿佛正在苦苦思索着一件什么事似的。

 华云表搭讪着接下去道:“祁大快对你异常感激,他一再地表示:那次在渭门,要不你留书示警于他,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自己的表弟…”

 青衣少年忽然转过脸问道:“他此刻人在什么地方?”

 华云表想了想,说道:“目前去了哪里我不清楚。我们是一个多月前在巢湖附近分的手,他在分手时说:我如果有事情要找他,可于今年年底左右赶去金陵,怎么样?你也有事情想找他是不是?”

 青衣少年摇‮头摇‬,轻声一叹,忽然伸出手来道:“拿来给我吧!”

 华云表将手中人皮面具如言送上。青衣少年接过,反复看了几遍,‮头摇‬喃喃道:

 “人人都说万里追风机警过人,聪明绝世,想不到有时糊涂起来,竟是这样糊涂得可怕…”

 华云表愕然道:“什么?糊涂?他什么时候糊涂过?”

 青衣少年将手中的皮面具轻轻一扬,冷笑道:“这副面具只有我戴得,懂吗?”

 华云表怔怔地道:“我就戴不得?”

 青衣少年冷笑道:“你当然也戴得,充其量不过丢命而已!”

 华云表完全迷糊了,呐呐道:“我听不懂你这是…”

 青衣少年忽然指着那副人皮面具道:“此人是谁,你知不知道?”

 华云表茫然道:“谁?”

 青衣少年道:“‘‮魂销‬书生’四个字,听人提到过没有?”

 华云表吃惊道:“‘‮魂销‬书生’?是不是那个曾上少林寺索取大悲神丹未遂,结果将该寺大门外两尊重逾千斤的石狮子对搬了一个位置,方始忿然离去的那个什么‮魂销‬书生高中策?”

 青衣少年微哂道:“知道的不少嘛?!”

 华云表高兴之下,竟连对方的风凉他都没有听得出来。得意地接着说道:“以前在帮中时,差不多天天听到这类武林中的异闻轶事,别的,我记住的很少,只有这一件,因为它听来特别有趣…”

 青衣少年点点头,缓缓接住道:“是的,不但这件事有趣,‮魂销‬书生这个人本来就有趣得很。他在武林中,别的事不干,一天到晚就是忙着刺探别人的私蔵,谁要有奇书灵药这一类的东西给他打听到,他会马上找上门去。软硬兼施,能骗则骗,不能骗则偷,如偷骗两不得,不是一把‘五毒散’,便是几‘绝户钉’,谁要遇上了,能不‮魂销‬者,未之有也!”

 华云表一呆道:“这…这种人怎能容他存在于武林之中?”

 青衣少年接下去道:“是的,他死了,而且死得奇惨!在他活着时,曾有人为他作过统计,就为了他这种卑鄙性格,以致他在某一项成就上,武林中可说谁也无法望其项背,那便是:‘仇家最多’!所以,今天他如果还活着,无论走到哪里,要在一夕之间引来三二十个江湖高手,我想大概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华云表呆得一呆,马上省悟过来,对方向他索去这副人皮面具,原来是为他好!

 对方抱怨万里追风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亦系基此而发,想到这里,不由得向育衣少年甚表感激地作了一揖道:“多蒙大哥关切…”

 青衣少年似乎不惯受人谢礼,脚下一错,迅速让去一旁。

 华云表忽地想起一个问题,抬头怔怔地道:

 “既是这样,你拿去又有什么用?”

 青衣少年脸孔本来红了一下,这时很快地又回复过来,傲然一笑道:

 “不一定,戴不戴它,得看我高兴!”

 华云表张目道:“你?”

 青衣少年轻轻哼了一下道:“这种死人脸上剥下来的玩艺儿,别说戴了,单是想想也就够人恶心的了。没有必要,试问谁会戴它?不过,一旦戴上,够得上资格打我麻烦的,我想。嘿,大概也不至于太多吧?!”

 青衣少年这番话说得相当自负,不过,华云表仍然相信对方并非夸大。

 那天在太平宮后院,对方何时来到自己身后,他不知道!“玉剑个主”与“侠蝶”密谋于假山之,对方当时蔵身何处,他不知道!不但他华云表不知道,就是“玉剑令主”与“侠蝶”那等人物,也一样是浑无所觉!这些,都不算。万里追风祁天保,在今天武林中,行踪永远是个谜,换句话说,除非他自动找上门来,谁也无法跟踪于他。

 可是,这位青衣少年却轻易地做到了。在渭门,他毫不费事地便找着了万里追风的落脚之所,这在当今武林中,有几人自信能一定办得到?

 华云表想着,想着,不噤出了神。

 青衣少年见他不开口,眨眼问道:“你在想什么?”

 华云表信口答道:“我是在想”

 他话刚出口,忽然发觉他所想的这些,不但无法表达出来,而且也不便表达出来,如果照直说了,那岂不尽属阿谈之词?

 因此,他顿了顿,改口接下去道:“我是在想刚才你听说这副人皮面具是万里追风所赠时,曾经呆了那么一下,好像很意外似的,我想不透你为什么会那样?”

 青衣少年皱眉道:“这是很简单的事。谁都知道,‘‮魂销‬书生’高中策,武功相当不弱,他当年敢于那般到处结怨,亦非全无仗恃。你想想看,别的不说,单就少林寺外那两只重逾千斤的石狮子,他能把一只搬过来,把另一只搬过去,这份膂力该多惊人?而‘万里追风’祁天保,轻功虽然称绝天下,然于其他方面,却无可足道者。所以,我很怀疑,‘‮魂销‬书生’这张人皮面具,‘万里追风’究竟是怎样取得的?”

 华云表唤了一声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于是,他将在客栈中取得一只书箱的经过,详细说出,其中仅隐去于诗集中发现游龙三招剑式的那一部分。

 他对这位青衣少年虽然乐于推心置腹,但是,直到目前为止,他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以保留的地方,自然仍以保留一点为佳。同时,武林中绝学不怈他人,亦属常理常情“游龙剑法”原是他中州华家的祖传武学,他取得和占有,本来就是应该的。所以,他虽将这一点瞒了对方,实也并不算事友欠忠。

 青衣少年听完,连连点头道:“原来是这样的…至于书箱中未能发现什么,我认为这是意料中事。曰子这么久了,谁能担保那店伙一定可靠?或者这期间真的不会有他人暗搜过?”

 青衣少年这种信之不疑的坦态度,直使华云表暗地里为之惭愧万分。

 他几乎忍不住一股冲动,要把实情和盘托出,以认错为换取宽恕。但是,內心战再三,他终于还是忍住了。

 他想到了北田镇那批丐帮同门的惨死,以及那位十方土地蔡公明蔡师叔死前的叮嘱。

 现在,他见到风尘老人古慈公之前,无论做什么,都应以谨慎为第一,错了的,便让它暂时错下去吧!

 华云表定了定神,指指地下,问道:“刚才你是在这儿找什么?”

 青衣少年向身旁不远处的地面一指道:“你自己过去看吧!”

 华云表依言走过去,俯身细察之后,不噤脫口失声道:“血?!”

 青衣少年跟着走过来,点点头道:“是的,血!我从黄山天都峰下来,一路毫无发现,直到昨天黄昏时分,才在十余里外一条山道上看到一滩可疑的血渍。老实说,我当时还以为它就是…”

 华云表惑然张目道:“你以为就是什么?”

 青衣少年脸孔又是一红,摇‮头摇‬道:“没有什么,我是说,是说…我还以为它是一个人的血…于是,我开始循着时有时无,断断续续的血渍,一直找到这里。

 开黑了,看不清楚,只有在前面一个山中过了‮夜一‬,天一亮,继续找,找到这附近,我才突然发觉…”

 华云表揷口道:“不是人血?”

 青衣少年‮头摇‬道:“是人血,抑或兽血,一时之间谁也无法加以确定。不过,就适才在附近观察所得,它属于人的血,似乎已无疑问。”

 华云表怀疑道:“何以见得?”

 青衣少年让开一步,指着另一处地面道:“那边,足迹很零,显然曾经发生过一场剧烈的打斗。因此我才知道,原来我是跑了‮夜一‬冤枉路,误将终点当做起点了。”

 华云表道:“那么,我们现在再循原路找回去还不为迟呀。”

 青衣少年‮头摇‬道:“不必了。”

 华云表诧异道:“怎么呢?”

 青衣少年脫口道:“你既已无恙出现,何必还要去多管别人的闲事?”

 华云表猛然一呆道:“原来你?”

 青衣少年已发觉说漏了嘴,脸孔止不住又是微微一红。掉过头去,搭讪着望望天色,顾左右而言他道:“现在你准备去哪里?”

 华云表道:“你呢?”

 青衣少年顿了顿道:“不一定。”

 华云表道:“那么我们就先走出山区再说如何?”

 青衣少年不置可否。于是,二人开始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朝山外走出。

 走了一程,华云表忽然脚下一停,转身不安地道:“上次我记得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叫‘余小华’。现在,我再告诉你我的表字‘云表’,至于大哥你,并不是小弟一定要強人所难,像这样,称呼起来实在有点不大方便,请大哥随便告诉小弟一个姓氏怎么样?”

 青衣少年低下了头,咬轻声道:“我…我很抱歉,我或许真的要比你年长些,我姓韦,以后你就喊我一声韦哥好了。”

 华云表高兴地道:“好姓,与当今盟主同姓。在目前,武林中可说就数这个姓最伟大也最光荣了!”

 青衣少年笑了笑,没有开口,仰脸望去天际。忽然笑意敛去,面对着天上朵朵飘浮而过的白云发起呆来。

 华云表低声不安地道:“韦哥想什么?”

 青衣少年轻轻啊了一声,忙道:“没有什么…快近中午了,我们走吧!”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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