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把酒聊唐诗
鲁山到了。
这时候,不过是黄昏时分。但为了前面除去九十里外的鲁
关,别无市镇,故只好提前落宿。进城之后,司马玉龙挑开篷车窗帘,朝大街两边略一张望之下,不噤脫口赞道:
“喝,好气派的地方。”
侯良玉微微一笑道:“当然喽。”
司马玉龙讶道:“当然?为什么?”
侯良玉微笑道:“这儿是三国时候关东诸将讨董卓、袁术的屯兵之处。老弟,你想想看,气派怎会小得了?”
司马玉龙暗吃一惊。心想:此人的学识好渊博啊!远处,一峰微
,在金黄
的晚霞反
之下,显出一撮镶着橙黄金边的
蒙淡影,司马玉龙心中一动,暗忖道:我何不再考考他看?
于是,他伸手一指道:“侯兄,看到没有,那是不是本县因它得名的鲁山?”
侯良玉漫不经心地抬险约略一瞥,然后摇头摇,淡然一笑道:“不对,那是东南,鲁山该在我们身后的东北。”
“那么,那一座是什么山呢?”
“彭山。”
“哦?”“后汉中兴名将岑彭的练兵所在。”
历史,人人会读,而每个人所读的历史,都是相同的。但要能做到见景生情,背史实如数家珍,信口道来,毫不牵強,实非奇才不办。…对于侯良玉这种惊人才华,司马玉龙不噤大为叹服。
他们住进一家东升老栈。
东升老栈的规模相当大,前后共计三进。
依司马玉龙的意思,住在第一进最好,横竖只歇一宿,第二天便要上路,出入方便得多。但侯良玉经过第一进和第二进的院落,只是皱皱眉,
出一派厌烦的神色,挥手催带路的伙计,要他找两间更好的。
于是,店伙计将他们领人了最后一进。
最后一进,进门后是座花园,翠竹如林,摇曳生姿。林间另辟了无数不同图形的花圃,遍标题着各种不同的花草,异香袭人,清幽雅静。地方虽大,一共也只有三处客房,对面一处,左右各一处,三处均是款式相同的一明两暗。
侯良玉怡然
喜,偏脸向店伙计问道:“好,就这里吧。…哪一处空着?”
“都空着。”店伙赔笑躬身道:“这一进的房钱稍微…是的,普通一般客官都是…
是的,是的,所以,现在都还空着…是的,是的,是的,…小的这就去拿水来。”
侯良玉挥手捧走噜噜嗦嗦的店伙计,朝司马玉龙浅浅一笑道:“老弟,这儿比第一进你中意的那两间如何呢?”
司马玉龙赧然一舌道:“好,当然好。”
“只是房钱贵了点是不是?”
“走在外面,能省为何不省点?”
侯良玉一拍司马玉龙肩胛,哈哈笑道:“跟愚兄走在一起,假如为银子担忧,那你可是自寻烦恼。”
店伙计带着两个手下,端来两盆水,以及一些梳洗之具,司马玉龙和侯良玉,各人分据一房,片刻之后梳洗完毕。
征尘涤尽,二人均是容光焕发,不亚于两块名玉。
侯良玉向店伙计吩咐道:“伙计,好菜好酒,多弄点来,快一点。”
司马玉龙笑道:“什么,侯兄想喝酒?”
侯良玉诧然道:“难道你不会喝酒?”
“喝醉了怎办?”
“谁要你喝醉?”
“你不是叫他们多弄一点么?”
“那就算了,伙计,酒免啦。”
“不,”司马玉龙笑阻道:“小弟说着玩儿罢了,男子汉,三盅五盅,活血安神,何伤大雅?”
顿饭光景,酒菜备齐。
侯良玉向站在墙角静候吩咐的店伙计摆摆手道:“伙计,你请便吧,咱哥儿俩,都不是擅酒之徒,有了这两大壶,尽够了。我们喝喝谈谈,也不定到什么时候才能散席,你去两边房间将
铺整理好,就可以走了,不经叫唤,此地毋须再来,碗盏明儿再收拾不迟。”
店伙计诺诺而去。
店伙计走后,司马玉龙举杯笑道:“来,侯兄,我敬你,敬你文武兼才,渊博超人。”
侯良玉举杯神秘地一笑道:“不,我敬你。我敬的理由,完全跟你敬我的理由相同。”
司马玉龙心下暗惊,表面上,仍然镇定地笑道:“侯兄这样说,岂非自讨识人欠明之讥?”
侯良玉哈哈大笑。
“承蒙褒奖,原璧奉还。”
“怎么说?”
“识人欠明的,是你,不是我。”
“哦?”“我侯良玉向以相人有术,百不失一而自豪。”
“能为小弟举个例子么?”
“例子就在眼前。”
司马玉龙心头一震。
侯良玉朝司马玉龙迅瞥一眼,若有所思地咬了一下下
,旋即展颜笑道:“来,伍老弟,先干了这一杯!”
二人对干了。
司马玉龙心想:“这位侯良玉,实在是他生平仅见的第一奇人,我司马玉龙的一切秘密,似乎早就被他识透,他之所以不肯将它拆穿,很可能怕一经遭破,令他司马玉龙脸上挂不住。所以司马玉龙又想,君子待人以诚,还不如由我自己说出来的好。司马玉龙以为,我一身清白清白,无事不可对人言。过去,只是武功不够火候,才改容易装掩避天地帮人物的眼目,现在,身居五行掌门,这种身份除了对天地帮帮主金兰一个尚有暂守秘密之必要外,本人的一切,已没有一点不可以公开。老实说,假如侯良玉米路不正,对我司马玉龙怀有恶意,两三天来,曰夕相处,肌肤相接,有的是下机手会,他要动我的恶念头,早就该动了,他既没有那样做,那就证明他对我并无不善之意,这种情形下,我若不先掬诚相待,将来如何邀人家共参五月五的岳
之会?”
当下,司马玉龙盘算已定。
他为侯良玉斟満空杯,二次举杯笑道:“说下去吧,侯兄,您说完了,再听我的。”
侯良玉微笑道:“你知道我有很多话要说,我也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你对我的身世一定想得很多,而我,对你的身世,也同样想得不少。…我们彼此均在不断地向对方试探,而都希望第一个了解对方。是不是这样的,伍老弟?”
司马玉龙坦然地点点头。
“说得更为
骨一点,”侯良玉微笑着继续说下去道:“我俩自第一次见面之后,就一直相互欺瞒对方,从我们各人道出来的假名假姓开始…这一点,请老弟听清,别生误会,我说的是‘相互’,这个相互,包括了你,也包括了我。”
司马玉龙暗暗心折,忙道:“是的,侯兄,小弟的真名是…”
侯良玉摇手止住司马玉龙的话头,笑道:“慢一点,老弟。姓名只是一个人的符号,朋友相
,贵在知心,知名仅为其次。现在,我们相处已有三数天之久,彼此这样
了,真名实姓慢一点知道并不打紧。”
司马玉龙点头。
侯良玉微笑着又道:“现在,话入正题,让愚兄先举例证明一下老弟的欠缺知人之明。”
司马玉龙笑喊了一声:“好!”“在进城之初,”侯良玉自动干了一杯、笑说道:“你说这座城很够气派,我信口说出它当年曾一度为三国时袁术的屯兵之处。这一点,愚兄知道,你兄弟对此史实一定也相当清楚,只是一时没有想及而已罢了,等我出了口,你当立即明白。之后,你大概对我的博闻強记感到惊讶,立即起了想知道我是不是有点真才实学的念头,所以,你接着指着‘彭山’问‘鲁山’,想试试我究竟知道多少?…哈哈…是不是,老弟?…当时,你満以为我被瞒在鼓里,其实呢?你的用意早在你开口后我就明白了。如此说来,究系何人欠缺知人之明?”
司马玉龙长叹一声道:“侯兄这份精明,真令人叹为观止。”
侯良玉大笑道:“老弟且慢屈服,良玉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你刚才既然考过了我,现在可轮到我要考你了。”
司马玉龙听了,很觉有趣,忙笑道:“好好,不过,答不上又将如何?”
“罚酒三杯。”
“太多了。”
“一杯也好。”
司马玉龙笑道:“请侯兄先给个范围,好让小弟心理上有个准备如何?”
侯良玉笑道:“当你指着彭山问鲁山之前,你有没有先通知我准备一下?”
“那个答不上不罚酒呀!”
“那是暗考,现在是明考,严格说来,你占的便宜已经够大了。”
司马玉龙先将自己的酒杯斟満,端在手里,做好待喝的势姿,然后抬头笑道:“好了,来吧。”
侯良玉微微一笑,然后缓声一字一字地道:“天长路远魂飞
苦接下去吧!”
司马玉龙眉目倏展,心想,这有何难?当下,宽心地放下酒杯,朗声接昑道:
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侯良玉点点头,笑喊了一声好。
“侯兄,我们就以唐诗为范围,轮
问难如何?”
“好极了,答不上的,一律罚一杯。”
司马玉龙笑道:“我先来。”
侯良玉点点头道:“好!”“古来圣贤皆寂寞。”
“惟有饮者留其名。”
侯良玉笑道:“轮到我了吧?”
“当然。”
“背后何所见?”
“什么?”
“背后何所见?”
司马玉龙皱着眉头念下去道:“珠庒
际可称身。”
“轮到你啦,老弟。”
司马玉龙
脯一
,昂然昑道:“一身转战三千里。”
“一剑曾当百万师。”
侯良玉续罢,立即昑道:“当君杯归子。”
司马玉龙摇头摇,并不作答。
侯良玉催促道:“接下去呀!”
“接不下去。”
“那就快喝酒!”
“我又不是答不上,为什么要喝酒?”
“凭什么证明你答得上?”
司马玉龙恨声念道:“是妾断肠时…不来了。”
“为什么?”
“侯兄念的,脂粉气太浓,没有意思。”
“你能说它们不是好诗句么?”
司马玉龙星目微转,忽然计上心来,当下在心底暗笑一声,朗声昑道:“天意如是即如是。”
“什么?”
“天意如是即如是。”
侯良玉脸色微变,立即低头沉思起来。司马玉龙嘴角噙笑,不住地催促着快接。半晌之后,侯良玉将自己面前一杯酒端起,默默地,仰头一口喝干。喝完酒,侯良玉抬脸皱眉道:
“良玉自信对唐诗宋词元曲都曾涉猎,为何独对这句‘天意如是即如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司马玉龙忍笑強装正经地道:“唐诗成家者,何止千数,偶尔遗忘一两句,算得什么?”
“此句源出何诗,老弟肯见教否?”
司马玉龙哈哈大笑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哈哈…哈哈…我不是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么?…天意如是即如是?”
侯良玉先是一怔,旋即会过意来。他已明白上了对方大当,这下如何肯依?
只见他,一手按壶,朝司马玉龙笑喝道:“怎么样?是自己领罚呢?还是由我动手用強?”
司马玉龙知道这一关无法善了,只好双手连摇,赔笑求饶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自己喝,三杯。由我动手,五杯。两条路,任你选。”
“天哪,这岂不是商鞅作法自毙?”
“差不多。”
司马玉龙无可奈何地一气干了三杯。
就这样,笑笑闹闹,初更方起,二人手中的三斤壶,均已消去一半。他们喝的是上好陈年百花
,酒
微碧,入口芬芳,应唾而溶,酒
迟缓而醇烈。因为第三进院落是特等客房,和前面远远隔绝,这时,明月初升,花弄月影,冷暖宜人,正是,一二知己,把酒宵夜的大好良宵。司马玉龙的酒力虽然有限,但因为兴致好,也并不觉得怎么样。
司马玉龙和侯良玉二人的人品,本就生得英俊异常,这时,三分酒意上脸,烛影摇红,灯光下,越发显出了二人的冠玉微沾酡红,直似古画中人。
司马玉龙平均起来虽然比侯良玉多喝了两杯酒,但因为侯良玉那一杯喝得太冤枉,这是他的杰作,他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要笑。他虽为一代文武兼具的奇才,但仍保有一颗赤子之心,洁白无暇,尤其是略为有了一点酒意之后,心中更是坦
无物。…所以,他并没有注意到侯良玉对他时时偷传的谛视。
二更鼓响。
“老弟,还来不来?”
“不来了,真的不来了。”司马玉龙头摇笑道:“假如侯兄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怎办?”
“我们谈谈武林趣史如何?”
“好,好。”
侯良玉笑道:“从什么地方说起呢?”
司马玉龙道:“当然从我们本身啊。”
“我不叫侯良玉。”
“我也不叫伍衍。”
“且慢,”侯良玉突然正
阻止道:“关于姓名方面,我们暂且到此为止。”
“为什么?”
“为了一个誓言。”
司马玉龙讶道:“什么,誓言?”
“是的。”侯良玉咬
沉昑了一下道:“良玉曾对自己许过愿,除了本门本派的人,谁能见得了良玉的真面目而又知道了良玉的真姓名,就得永远相处在一起。”
“须臾不离?”
“是的,须臾不离。”
“除了夫妇,多好的朋友也办不到呀!”
“所以我不愿意先将真姓名说出来,就是这个缘故。”
“真怪。”
侯良玉望着烛花,喃喃地道:“怪?假如你是我,你就不以为怪了。”
司马玉龙仗着酒意,故意打趣道:“你真像个女孩子。”
“有时候是的。”
“吭?你说什么?”
“不信么。”侯良玉微微笑道:“女人可以化装男人,男人就为什么不可以化装成一个女人?”
“奇谈。”
“少见多怪。”
“你试过?”
“不止一次。”
侯良玉微微而笑。
司马玉龙经此一说,再朝侯良玉望去,不知道是他心存成见,抑或是他以前忽略了,这时候,他突然发觉,坐在他对面灯下的侯良玉,笑盼之间,竟是那样媚妩动人,娇好如处子,尤其那双眼波,
转之间直似荷叶滚
,
人心魂。
司马玉龙,心下大骇。
他想,天哪,他要真是个女人怎办?
侯良玉似乎业已看透他的心意,笑道:“你怕我真是个女人是不是?唉,傻小弟,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你我相处,也非一曰,这几天来,在未谈到女扮男装,男扮女装之前,你可曾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大丈夫,泰山崩于前面色不改,你老弟,堂堂一位少年英豪,怎的一谈到女男问题就这样局促不安,请问,女男问题又为何不可谈之?”
司马玉龙想想,也是。不噤失笑道:“侯兄,你真古怪,你…你到底…唔,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侯良玉微笑不答,持壶替司马玉龙先斟了一杯。司马玉龙不知怎地突然想起了闻人凤和梅男。两张俏白的面庞,一张如玫瑰带刺,含苞待放;一张如盛开牡丹,雍容华贵。两张面庞,在他脑海中轮
泛现,
转不停。…他,司马玉龙,不噤对闪动的烛焰出了神。
侯良玉微噫一声,伸出小指,在司马玉龙的酒杯中,轻轻一挑,然后屈指一弹。
司马玉龙回头道:“是烛灰么?”
“唔,是的,是烛灰,一点点…重换一杯吧。”
“没有关系。”
“来,干杯。”
“干!”
二人照杯,重新斟上。
片刻之后,侯良玉起身笑道:“衍弟,你先坐会儿,良玉去去就来。”
“去哪儿?”
“我的房间。”
“做什么?”
“等会儿自然知道。”
侯良玉起身去后,司马玉龙独自一人坐着,闲着无聊,复又自斟自饮地喝了几杯。坐着,坐着,他的神智逐渐恍惚起来。…他感到一阵飘忽,一种血气方刚的青年人常有的感觉突然追击他的全身,这种感觉,来得很突然,也很自然。…以往,这种情形不是没有过,但以往任何一次都没有这一次来得明显,以往,那只是一种纯洁遐想,想到女男的相亲相爱是一种美好的乐趣,那种情形下,他怕自己想得太多,会人琊道,常于念起之初,便以理性強行克制,可以说,那种念头,仅如昙花一现,随现随逝。而这一次,完全不同了。这一次,异常明显,他需要,需要,需要…同时,他并不觉得这种反常的现象有什么不对…他的血脉开始责张…其他,他没有任何思想。…就在这个时候,左首卧室中,传出一阵轻微的环佩叮当之声。…同时,一个悦耳的声音在向他娇柔地低呼:“弟弟,到这里来。”
这一声柔呼,令人心魂
漾。
司马玉龙摇摇晃晃地立起身来,踏着飘忽忽的步伐,向发出娇呼的左首卧室走过去。
卧室中,红烛高烧。
烛影里,牙
前,司马玉龙看到的,是一个一身淡红宮装的袅娜背影。…司马玉龙的一颗心,骤然地,烈猛地,狂跳起来。…他恍恍惚惚地想:她…真是个女儿身么?…
但愿她是。
火在司马玉龙的双睛中燃烧。
心在跳,手在抖,他,颤巍巍地摸着桌沿,走向
边。
“良玉,你,你…我看看。”
他吃吃地咬着头舌说着,一只右手已然搭上宮装背影的右肩,手肘自然而然地向內弯曲,终于,他搂着她了。他搂着的,竟是一成不假的如削香肩。他的心,跳得更为厉害。
“我,我…我看看。”他吐音不明地含混说着。
同时,他将她的躯娇轻轻扳转。
他,司马玉龙的理性完完全全地崩溃了。…现在,映现在他眼帘中的,是一张十成十的女
面貌,修眉如黛,凤眼含舂,鼻似琼瑶,秀
点红,娇、柔、俏、媚,无美不臻。…他开始
息了。
“姊姊…你,你真的是?”
“死人,你没有手么?”
“啊啊。”
“怎么啦?”
“姊姊,我要,…我要。”
“唔…不。”
女的如醉如痴,男的
息得语不成音。
“姊姊。”
“啊。”
“我要。”
“哼。”“姊姊。
“给了你。”女的柔弱无力地喃喃道:“你以后就不会再想我了。”
“玉龙不是那种人。”
“真的?”
“真的。”
一张火热的面孔俯下去,一张火热的面孔
上来…丁香互递。
好一会之后,女的挣扎着低低地道:“弟弟,让姊姊去熄了灯再…好不好。”
灯,熄了。
就在这个时候,西厢屋脊上,恍若从天而降地飞落两条轻巧的身形。来者是老少两女,少女十五六,亭亭如玉,娇憨可人,妇人看上去仅在四旬左右,青由褂
,青布包头,面目祥和。
定身后,妇人四下一瞥,皱眉低声怨道:“死丫头,你始终认为你的玉龙哥哥跟我们走的一条路,起初以为他走在我们前头,没命的狂赶,待问了三五个城镇毫无头绪之后,你丫头又以为他走在我们后头,要老身在这座通往岳
的咽喉要镇上等两天,现在,所有的客栈都搜遍了,只剩下这家最大的,你一会儿说你的玉龙哥哥人很节俭,纵然落店,也不会在第一
的客栈歇足,待二
以下的客栈都摸空了,你又说你玉龙哥哥人爱清洁,那些二三
的客栈龙蛇混杂,一定不合他的意,很可能住在这最大的一家…现在你看吧,这一家的客房共有三进,一二进都搜遍了,这第三进只有三间屋子灯火全无,看样子并无人住,难道也要老身将空屋挨次踩摸一遍不成?”
少女赌气答道:“
不去,我去。”
“但愿你的玉龙就住在下面。”
“很难说。”
少女说罢,脚下微顿,便已悄没声息地投落院心。
只见她,人如狡狸,倏起倏落,瞧前顾后,瞬眼之间,已将东西两处厢房查彻。最后,身形微晃,她纵上正对面坐北朝南的那一间的房檐,躯娇一折,头下脚上,倒垂帘,从窗
中朝左侧的卧房中悄悄望进去。…一声尖呼,少女身躯,有如中了暗算似地,自檐头笔直往院中滚落。
西厢屋脊上的中年妇人,见状大惊。
只见她,一声呼,其疾如飞般地往院心扑下。
中年妇人不偏不倚地落在少女跌落之处,俯身一看,只见少女头角皮破血
,业已昏死过去。
中年妇人,
然大怒。
她,后退一步,向屋內怒喝道:“屋內住的是哪位高人,出来见见天山慕容卿。”
中年妇人喝毕,屋內立即响起一阵挣扎之声。
女的低声求告道:“弟弟,松手,让姊姊出去打发了他们吧!”
男的呼了一声道:“别理他们。”
跟着,男的一声痛呼,女的似乎以非常手段挣脫了男的怀抱,接着,代起一阵衣裳悉索之声。片刻之后,一声吼,一个眼光发直,脚步踉跄,衣履皱折不整,脚上只穿了一只鞋子的英俊少年抢先奔出;后面跟着纵出另一个看上去年龄似乎稍长的文士,所不同的,后者脸上蒙着一块很宽很宽的黑纱。
见到出来的是两个男子,中年妇人不噤一怔。
这时,那个抢先奔出,神态有异的少年,直眼四下一望,然后脚步踉跄地向中年妇人欺步
近,伸出一只手指,咬着头舌,吐音不清地向中年妇人怒吼道:“是…你…你这个…婆子…破坏…少爷的…的,好,好事么?”
嘴里怒责着,右掌一扬,便向妇人遥遥拍来。
这时,少年身后那个看上去年龄似乎稍长,脸上蒙着黑纱的文士,突然抢上一步一把抓住少年肩头,轻轻往后一带,口中低声道:“弟弟退一步,由我来。”
蒙面纱的文士这一开口,自称天山慕容卿的中年妇人立即明白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她恍然大悟:这文士原来是个女的。
少年经文士往后一带,立即飞身飘出七八步。
中年妇人双目如电,她朝身不由己,踊身飞退的少年迅速瞥了一眼,冷冷一笑,心中似已全部明白。
蒙面文士甩走了少年之后,跨上一步,
恻恻地朝中年妇人发问道:“你就是天山毒妇么?
是的,中年妇人正是天山毒妇慕容卿。
天山毒妇见对方身手超凡绝俗,而且在自己通名之后,立即知道了自己身份,脸上也不噤略
讶异。当下,天山毒妇冷笑一声道:“女侠身手不弱,何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天山毒妇,天山毒妇,…”这时,蒙面文士身后的少年,直着眼,怔在那里,不住地喃喃自语着说道:“咦!这个名字好
啊!”蒙面文士不理天山毒妇的反问,
恻恻地又道:“慕容卿,你来中原做什么?”
毒妇嘿了一声道:“那个你管不着…老身只问你女侠凭什么出手伤人?”
“伤谁?”蒙面文士朝身后少年很快地望了一眼,然后转过脸来道:“你是指他么?”
天山毒妇冷笑一声,不屑地道:“你在你身后那少年身上用了些什么手法,当然难逃老身耳目,不过老身没有空闲去管尽天下下
事,老身只问你凭什么伤我孙女!”
“你的孙女?”
“是的。”
“闻人凤?”
“哦,你也认识她,你,你是谁?”
“她在哪里?”
“谁?”
“你的孙女闻人凤?”
天山毒烟惊
微
,掉头一看,身后地上,哪里还有先前那位自屋檐滚落的少女的踪影?天山毒妇大惊失
,掉头朝蒙面文士狠狠望了一眼,脚下微顿,身形已起于半空,口中同时低声喊道:“凤儿,凤儿。”
蒙面文士的面纱,微微一
,面纱后面,似乎正发出着一阵无声的
笑。
就在这个时候,蒙面文士身后的那个神态失常的少年,突然向天山毒妇腾身之处扑过去,口中胡乱地喊着道:“天山毒妇,你别走…我…认得你,人…是故意的,我…
想不起来了,…你一定…一定是故意来破坏少爷…好事的…来未来…别走,来领教我…我…司马玉龙两招!”
“司马玉龙?”
天山毒妇一声惊噫,半空中,身形猛折,返身疾泻。
蒙面文士恨恨地一跺足,长叹一声,人如脫弦之箭,疾向少年奔去,并指便点少年前
的中府死
!
天山毒妇暴喝一声:“你敢!”
身形尚未落地,双掌齐扬,一股狂风应掌而起,狂击蒙面文士的后脑,蒙面文士仿佛深识厉害,当下顾不得再去伤敌,脚下滴溜溜一转,横门五尺,堪堪将天山毒妇的一股惊人掌风避过,说来也怪,文士避过一边,天山毒妇双掌向后一带,那股眼看就将径扑茫然不知所措的少年的掌风,竟在刹那之间,消失干净。
天山毒妇,藉式落地,而蒙面文士,也在这一刹那间,去了个无影无踪。
天山毒妇,四下略一顾盼,喟叹一声,摇头摇,缓步向少年走去。
少年眼光发直,双目中,如有火焰在向外噴
。这时,他朝向他走去的毒妇凝视着,不稍一瞬,势若噬人。毒妇惊噫一声,立即止步,她朝少年又打量了两眼,就在少年往她身上飞扑之际,突伸两指,遥向少年肩
之间的极泉一点,少年应热扑通栽倒。
毒妇走过去,伸手将昏倒的少年一把提起,帮他盘坐在院心,然后从怀中摸出一颗异香扑鼻的药丸,
在少年口中,一面并指在少年周身各处大
上指
拍打,一面失声叹道:
“久闻中原武林黑道上有一种毒害志士豪杰而不着丝毫痕迹的‘
仙散’,今天总算亲眼见识到了。…据凤儿说,这孩子已由苗疆桃面侠打通天地玄关,又得五行真传,一身武功,几与三
老妖不相上下,以他这份浑厚功力,居然也竟堕入术中而不能自知,可见‘
仙散’之歹毒,不但惊人,而且可怕!唉…凤儿,你这一走,连
都不告诉一声,这个误会到哪一天才能澄清呢?…这丫头,也真是…不然的话,由
解释一番,烟消雾散,你们两个也好就此走在一起,有个照应,免得老身心悬数地,岂不甚好?”
良久之后,少年轻唉一声,似已苏醒,毒妇顺手又点了少年的睡
。如此,又是片刻之后,毒妇俯身挑开少年的眼皮,就月
下仔细查看了半晌,然后点点头,撇开手,到屋脊上四下踩探了一遍,方始飘身进屋,点亮灯火,停留了一会儿,再行走至少年身后,伸手一拍,迅即菗身退向暗处,直至少年欠身立起打了个呵欠,这才悄然而去。
司马玉龙有如大梦初觉,从地上起身,打了个呵欠,浑身感到一阵疲惫,不噤纳罕地忖道:“怪了,我醉了么?这么晚了,我怎么还没有入睡?我刚才坐在地上是在干什么?还有,侯良玉呢,他哪儿去了?他也醉了么?不然的话,他去安息怎不招呼我一声?噢。他房里灯还亮着,让我进去看看!”
司马玉龙进了房,又是一怔。
“咦,侯良玉呢?”他更为纳罕了:“我记得,我们喝酒喝得好好的,他好像没有醉,我似乎也只有三分到四分,最后,他又敬了我一杯,他好像说他要到他的房里去一下,我一人坐着,坐着…之后,之后记不起来了。…唔,好像是,我昏昏
睡,不错,是的,一定是这样的,跟着我就醉了我走出院心,坐在地上一直睡到现在。…那么,现在,他的人呢?…咦,那张条子写的什么,难道是他有事外出,为我留下的字?”
司马玉龙走近书桌,桌上一张留柬,字迹尚未全干,待他看清之后,他不噤出了一身冷汗,神智完全清醒了过来。
条子上写的是:
玉龙:
如你惜今,即应全神防范你的朋友。她现在走了,但她可能再来。我无法继续照顾你,因为我要立即开始追寻那个被你们两个气跑的傻丫头。
天山慕容卿
“天山慕容卿,天山慕容卿,”司马玉龙失惊地想道:“不就是毒妇她老人家么?如此说来,傻丫头一定是指凤妹了?奇怪,毒老前辈说凤妹是给我们两个气跑的?我们两个…
我们,我们是指我和侯良玉么?”
司马玉龙越发
惑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不论在他酒醉之后发生了些什么事,毒老前辈留柬既然如此吩咐,必然有所依据,他可不能太过大意。于是他匆匆将纸条又看了一遍,引火烧去,然后灭烛上
。他经过这番示警,不敢脫衣而卧,仅在
上盘坐调息。可是,今夜情形异常特别。
任怎样他也无法入定,于是。他又将毒妇的留柬从头回味起来。
“她现在走了,但她可能再来,”司马玉龙不安地想:“这个她,当然是指侯良玉,她,她,她难道是个女子么?不然,毒老前辈怎会说出凤妹是给‘气跑的’?”司马玉龙逐渐有点明白过来,像一个人在努力地追索一段零落的梦片一样:“唔,是的。”他想起来了:“问题可能都出在最后那一杯酒上,喝了那最后一杯酒,我就失去理性,做了无数的荒唐的梦,我梦见了。个美若天仙的宮装佳人,我,我…我拨她,吻她,几乎…而最后。
在最紧要关头给一声暴喝赶散…我一直以为是个梦,而现在,事实证明它不是。”司马玉龙有点慌乱起来:“假如我遭遇的不是梦,那么,可能就是凤妹气跑,毒老前辈留柬,侯良玉不辞而别的原因!”
假如说侯良玉真是女扮男装,那么,她摹拟男人家的谈吐举止,以及男人家的气派,真是惟妙惟肖。
假如说侯良玉是个下
女人,她之所以和司马玉龙走在一起,完全不怀好意,这一点,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本来,他对侯良玉虽然有点怀疑,但那只限于两点,第一此人城府很深,深邃得令人难以捉摸。第二此人精明狠毒,他亲口说过,他的心肠“并不怎样慈悲。”
至于此人的文才和武功,当今之世,几乎找不出第二个来。就算她是个女人,凭她这一身先天的,以及后天的奇异的禀赋,她何苦如此犯
?
难以理解。
就算她对司马玉龙倾心吧,她为什么不循正当途迳?老实说,这两三天来的表现,她已处处令司马玉龙心折,只要开诚布公,她并不难像闻人凤和梅男她俩一样,在他司马玉龙心底深处占一席地,成为他司马玉龙永久的朋友。甚至比朋友更进一步…
对于侯良玉这个人的身世和来历,司马玉龙愈想愈糊涂!
假如她在最后一杯酒中做了手脚,那么,事实证明她不是一个高贵的人,不问他是男人或女人,他都不是高贵的。
武功绝世,才华惊人、人品不愧人中龙凤,对处世做人,以及武林中是非恩怨解剖得那样
辟动人的侯良玉竟然会和杨花仙子黄素英那等女人有着同一劣
,真是令人浩叹…想到此处,司马玉龙心头,感到一阵无比的难受滋味。
侯良玉,侯良玉!
司马玉龙在心底喃喃念着,突然在字面上若有所触。
侯良玉?
她取这个化名,难道她在事先就已经知道了他叫司马玉龙,而有意如此一名双关?
那么,她到底是一个什么身份的女人啊?
天,快亮了。
司马玉龙长叹一声,然后依着五行心诀中的定字诀,強收心神,做了一番调元功夫,好不容易挨到东方发白。他将侯良玉的行李略为收拾放在
上,招来店家吩咐道:“伙计,我那朋友有事去了别的地方,他的东西,他自己会来拿,请你暂时保管着,他来时,另外有赏。…假如他问起了我,你就说我传言给他。‘我顺正路走下去了!’”
店伙计唯唯。
司马玉龙从自己身边掏出银子付了账,虽然他知道侯良玉的行囊內有的是黄白之物,但他想不出应由侯良玉付账的理由,侯良玉雇的马车,是事先付的钱,他也将它回掉了。然后,他提起他那只轻便书箱,步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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