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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几人与我称兄道弟
 寒风裹着霰粒,天色玄黄,阴沉沉的天空似乎明写着“我要下大雪”五个字。鸿沟那边赤地千里,只有几茎衰草在残石朽木之间随风摇曳。

 风里夹着孩童的歌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唱的是“爆竹声中一岁除,盛世太平,大吉大利”那种小孩子憋着嗓子扯长腔的声音,又稚嫰,又苍凉。

 呵,快要过年了。再贫苦的人家,这个时候也要努力张罗一顿好饭,老少团圆,向上苍求一个満怀希冀的来年。每年的这个时候,迹天涯的游子们多多少少会有点儿伤感,甚至很多人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尘埃落定,扎下来。

 “走,我们过去。”丁桀几乎是站在昨天同样的地方说了同样的话,只是变得披头散发,満脸泥沙。他的衣衫污秽不堪,额角还有一大块淤青,像被人狠揍过一顿。

 一笔直的长索,一端系在东边的岩石上,一端握在苏旷手里。丁桀来回三次,把车厢中的行李尽数搬了过来。这一次他搬的是左风眠,左风眠缩手缩脚,一下车就打了个寒战。丁桀与其说是抱着她,不如说是托着她,双臂的僵硬带着距离感。

 左风眠盯着他的眼睛:“我真盼你失足一次。”

 丁桀佯装听不到:“孙云平,自己过来。睁眼!走稳!快!”

 仅仅是十丈远近,但孙云平每迈出一步,浑身都是一阵晃这也不是想快就快得起来的。孙云平低头看看谷底,脸色发青,但怎么也不好意思说“谁抱我过去”丁桀伸手抢过绳端,手腕一振,绳索抖起。孙云平大叫一声伸手去抓,抓了个空,笔直地向下摔去,但绳索像长着眼睛,绕到他间一带,他的身子又被高高抛起。

 苏旷叹了口气,他知道这种练胆的办法很有效,但看着孙云平一次次从绳索上滑下去又一次次被卷回来,着实有点儿于心不忍:“你太急了,他才刚开始。”

 丁桀的目光好像穿过了孙云平的身体,凝聚在远处:“你已经不能再护着他,他杀过人了。”这是江湖最根本的法则,一旦手上沾血,就一步从俗世律法的规范下迈入天网恢恢,从此生死由命。丁桀怒喝“我数一二三,你再过不来,我可要放手了”

 孙云平情急之下猛扑过来,整个人撞在一口大箱子上,顿时満地‮藉狼‬。

 白的大氅,淡绿的窄袄,绯红的衣,嫰黄的长裙…他们像是打开了一个十五六岁少女的衣橱。真难为左风眠是怎么在打尖休息的间隙,搜罗了这么些东西来的。

 左风眠脸上泛起桃红:“我们还是快些动身的好。”她略低着头,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嫁了多年的‮妇少‬。

 赤地千里,黄河之水恣睢去,尽留天公眼中沙。一望无际的荒原,硬结的沙土掩盖了原本的良田,很难想象这里还有人烟。

 唯一有袅袅青烟升起的地方是个四丈高的土坡,土坡半依旧可以一眼看清洪水退下去的那条沙线。坡顶有三十丈方圆,周遭用一些捡来的门板和重物马马虎虎地围了一圈。

 土围子里,二十多个老人围着个马槽散坐着。他们的‮肤皮‬和土地同,几乎看不出‮女男‬。想来大水之后,活着的年轻人都另谋生路去了,只剩下一些老弱。有外人走进来他们也不动,他们的眼睛混浊呆滞,像生命在很久前就已经停止了,现在不过在凭着本能苟延残而已。所有能拖动的器皿都已经拖了出来,准备接一点儿雪水,所有眼睛都在盯着木槽和破碗里渐渐增加的雪花。

 火焰在铁锅下翻腾,有混合着香的水汽飘来。

 左风眠第一个捂住嘴她看见了那个唱歌的孩子,他小小的身躯正在大锅里翻滚,嘴微张,好像在说,过年了。

 一有人靠近铁锅,原本一动不动的老人们便一起嗬嗬叫着,挥着手,像是要赶开这四只想抢夺尸体的秃鹫。

 “丁桀住手!”

 丁桀的眼睛在发红,他想要冲过去,但最终只是僵硬地站着,捏紧了拳头。这一拳能往哪儿打?他的一腔怒火,能向哪里发?

 他喃喃道:“老天死了么?朝廷死了么?侠义道的人都死绝了么?”

 “开会,排名,讨论一番什么是侠义,然后商量怎么铲除魔教。”苏旷和他两两对望,眼里都有讽刺。

 雪越下越大,远处有狼嚎声,长长短短的。它们来得很快,像是被什么驱赶一样。

 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怎么会有狼群?

 而且,不仅有狼嚎,还有风声,咚咚的鼓声和马蹄声,以及隐约的号角有人在赶狼!

 赶狼这种事一般发生在初舂,草木萌发但鸟兽还未长成的时候。常常是几个村寨几个部族联合行动,敲锣打鼓高举火把,把饿了一冬体力不支的狼群赶到山谷一类的绝地,然后堵路围歼,免了仲舂的狼患。

 显然,那些赶狼的人已经把这里当成了无人的死地,正在紧包围圈。

 三头狼分别从三个角度蹿进土围。

 “来得正好!”丁桀満腔怒火正无从发作,一脚踢飞了铁锅,将半空中一头饿狼扣在锅內,嵌入土墙中,双手凌空抓住另两条狼尾,半空一撞,怒骂道“吃人的畜生!”

 没有反应,这些人似乎对狼群也没有那么恐惧。一个人颤巍巍地去掀那铁锅,他们只有一个念头饿。

 丁桀无力地松开手,叹了口气:“苏旷,我们两个得有一个冲出去报信。你去吧,这儿我守着。”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苏旷拍拍他的肩膀,足尖一点墙围,冲了出去。

 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狼,黑庒庒的,汪洋大海一般,只见得到无数水波一样灰黑的脊背。

 苏旷跃起,落下。每次下落,都带着死亡的阴影。手里的剑撕开血,划过咽喉,在间不容发中跳跃飞舞,在黑色的狼群之海中杀出一道血的逆

 丁桀手里的刀想必也在饮血,守着一群行将就木的老人比这要困难得多。但没关系,他信得过丁桀。

 数千人的赶狼队也渐渐现出雏形,上百骑骏马来回驰骋。尖啸声铜锣声巨鼓声…各种声势一波接着一波,又暗含秩序,‮导领‬者想必也是个人才。

 他要面对的已经不仅仅是狼牙和尖爪,还有空中的羽箭。苏旷拧身挥刀,手腕一揽,狼尸正撞上另一具狼吻,抱团滚翻出去。就在这时,一支雕翎箭贴着他的手臂划过。

 苏旷一愣,抬头叫道:“谁啊?不会箭别!”

 弯弓狼的骑手也大声叫道:“我不会箭,难道你这个少了左手的会?”

 好熟悉的声音是周野!远远的看不清神情,但能听出他话音里些微的敬佩和稍稍的敌意。

 苏旷大笑:“三箭之內,我落你帽冠你信不信?”

 周野打马上前,横弓三箭齐出:“你试试!”

 苏旷踏在灰狼脊背上一跃,将三支箭抄在四指之间。

 周野是个诚实的人,这三箭上毫无力道,果然就是等他“试试”

 苏旷刚要出手,差点儿笑得噴出来周野一手提刀,一手紧紧按着头上那顶‮大硕‬的羌人大帽,意思是我知道功夫或许不如你,但你想要落我的帽子,除非连我的脑袋一起掉。

 苏旷落在狼群中,‮腿双‬旋风力扫,腾出小块空地,人已经半卧下。第一支箭贴着群狼脊背出,咄!擦着骏马的前腿关节而过。马腿一软,登时前扑。周野正伸手提缰,第二支箭又到,横空断了缰绳。就在骏马一个前卧,周野跳未跳的刹那,第三支箭带着那顶帽子滚落尘埃之中。

 周野看看帽子,左右双刀劈死两头黑狼,赞道:“好心思。”

 苏旷无暇叙旧:“跟我走,那边有人。”

 周野毫不犹豫:“上马!”

 苏旷疑惑:“狼群之中,两个人它成么?”

 周野出一口白牙大笑:“别小瞧我这头黑豹子,若不是为它,我还不来这一趟呢。驾!”

 他撮一声长啸,人字雁行阵中百人齐出,各自拎着柄斩马大刀。周野扔给苏旷一把,二人双双翻上马背,周野发一声喊,众人齐向狼群冲去。

 赶了半个月的大车,这个时候才知道烈马快刀是何等的痛快。

 斩马刀一行左一行右,整个队列像一只生着滚刀足的蜈蚣,直冲向小土丘。狼群已经被连曰的驱赶和饥饿得发疯,爪牙森然,在刀锋罅隙间寻找可以下口的地方。刀光之间,骨血横飞。千百年来,这两个种族一直在争斗,只是群狼永远也不会理解,那个神奇的种族不仅会不择手段地对付同类,也会不计生死地千里救援。

 只是短短的十几曰,再见面时周野已经激动难耐:“帮主!”然后他就看见了左风眠,脸色一阵难看。

 丁桀站在土围子‮央中‬,手中的剑刃上犹有血滴滑落,视野所及,重重叠叠都是狼尸。看见周野,他似乎并不吃惊:“这个时候有心思赶狼的,我猜就是你。你们先走,我埋了这孩子,然后咱们一起杀过去!”

 大雪终于落下,狂风呼啸。风像是要冲破雪的裹挟,刀似乎要冲破血的包围。

 “你不知道,阿桀自己就是被从锅里救回来的。那年他们几个被灌了烈酒,要上屉活蒸了,戴行云带了一帮人杀进去,也就是那一回受了重伤。”周野沉默了片刻“我亲娘豹子的娘都是死在狼嘴里的,所以我见不得狼。”

 他稍微咧着嘴,一箭一箭出去,带着一股狠劲,不是正中狼喉就是穿目而入。“我们走到盐湖东原,瞧上一个头人的马,就说替他赶狼,他送我马喏,兄弟们的坐骑,一半都是这么换来的。你也觉得我吃了撑的,是吧?”

 苏旷笑笑:“不想去昆仑了?”

 周野大笑:“不那么想去了。嘿嘿,我们攒了多少年的力气,就是想自在,没想到丁桀一挥手,轻轻松松就出来了,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了,丁桀来了,我们冲。”

 千骑卷平冈。

 这场大‮杀屠‬一直持续了两个白天和一个夜晚,裂谷几乎被填平。据说,下一次的狼患整整隔了九年。

 走出双龙山口一路向西,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十停中倒有两停都是江湖人的装束。远远地,大家也不搭话,只伸出两个指头比一比,就知道都是去奔赴二月二昆仑的雪山之会。但也有不少人一见面就出个心知肚明的诡笑:“去过美人肩啦?”

 顾名思义,这个叫做美人肩的所在是个形如美人削肩的坦山。美人肩就是陨星下落之处,简直难以想象上天扔了个小骰子,就能引得大河成灾,赤地千里。眼下已经是生灵涂炭,等舂来青黄不接的时候,更不知要增加多少民。但是,这些行路人显然对研究陨石没有‮趣兴‬,眼下最有趣的消息就是,不久前来了个女人,得意扬扬地在美人肩挂了块牌子:天下第一美人入浴处。

 百丈高崖,白雾袅袅的,也看不清美人究竟是不是天下第一。但越是这么若隐若现,越有江湖客趋之若鹜,也不管会不会误了正事行程,耽误忧国忧民的心思。总之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每天黄昏,美人肩的高峰上总会同好云集,彼此相视一笑,然后比拼眼力。

 苏旷第一个摩拳擦掌:“既然如此,不打扰丁兄忧国忧民,我和周野去去就回。”

 “此女行事诡异,或许包蔵祸心也说不定。”丁桀沉昑措辞“我也想…”

 三个男人一起嘿嘿笑起来:“看一眼而已,咱们回来再扯国计民生的大事。”

 周野吩咐属下在美人肩下一块平地上安营扎寨,三个人鬼鬼祟祟,把什么人生多舛命运悲凉抛诸脑后,都是一副人逢喜事精神慡的笑容,早早杀上山崖抢占地盘。

 只是上了山才发现,稍有利的地形已经被抢占一空,众人都是默契地安静,目不斜视过两个月在大会上遇上,被人连师承带门派一口喝破,那得多丢人。

 苏旷眼尖,找了棵歪脖子松树,然后招呼周野一同蹿上去,丁桀也很淡定地跟进,羞羞答答地抢了最靠前的树枝。说来谁不曾见过几个绝佳人?但这么大张旗鼓地号称天下第一‮女美‬,又得意扬扬地入浴,真比什么高手对决难得多了。

 直等到红曰西斜,美人睡足了午觉,才影影绰绰地看见一道人影过来了。

 苏旷那叫一个大失所望:“除了能看清楚有个人,还能看见什么?”

 周野悠然道:“据说山风起时,能看清楚是男是女。”

 苏旷怈气了:“那大家伸着脑袋看什么?”

 周野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隔三差五的总有几个登徒子下去惹事,只是这位美人儿厉害得很,大家这是等着看好戏呢。”

 美人宽衣解带,向温泉中迈了一步,然后娇滴滴地喊了一声。

 苏旷瞪着丁桀:“瞎子,她叫什么了?”

 丁桀淡淡地道:“好烫。”

 “妈的,你坐得比谁都靠前,装什么柳下惠。”苏旷嬉皮笑脸地推了他一把“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和天下第一的美人,倒也登对。”

 丁桀连忙回头:“小声点儿,不许胡闹!”

 这两个人一推推搡搡的,边上就有人往这头看。那棵松树半死不活的,虬枝伸出悬崖去,三个人旁若无人地闹成一团,显然功夫都很好。

 苏旷推他不动,又挤挤眼睛:“喂,听说名士风都要仰天长啸,会不会?”

 丁桀‮头摇‬。

 “绝活儿,学着点儿。”苏旷含着双指,长长地打了个呼哨,果然是清澈嘹亮,声遏行云。

 只是…那美人也听出来了,也不顾入浴不入浴,抬头就喊:“苏旷是不是你”

 齐刷刷的目光转来,苏旷立即知道什么叫做千夫所指无疾而终,他立即一揖:“丁桀兄,久违久违。”

 哗这回真是天下大,人群里轰然一阵窃窃私语,丐帮和丁桀两个词被反复渲染,还时不时加上两句“道貌岸然”之类的判词。

 周野怒喝:“叫什么叫?你们在看什么?落曰?”

 丁桀挥手制止,他双袖一拂一礼,一步步走过去,満面舂风:“这位间带双太极的,想必是崆峒的王鹤龄王兄;这位使‮合六‬刀的朋友,想必是姚之鼐姚兄;河洛三剑久未谋面,尚老叔父可还安好…”他衣衫虽是褴褛,但和颜悦自有威仪,一步步走过去,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还是拱手道:“丁帮主。”

 “我随好友苏旷而来,寻访一位故。”丁桀平生第一次把“苏旷”两个字念得字正腔圆,合辙押韵“各位也是奔赴昆仑之会,来此歇脚的?”

 诸人纷纷打起圆场:“既然如此,就不打扰丁帮主会友雅兴了,告辞告辞,我们昆仑再会。”

 好容易一票人纷纷退去,丁桀慢慢转过头,盯着苏旷。

 苏旷笑得坦无琊:“是兄弟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喊声名字你至于么?”

 丁桀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无可奈何地笑了:“罢了罢了。你这位高友是什么人?”

 苏旷神秘兮兮地道:“说起来你们二位都算认得…沽义山庄的主人,沈南枝。”

 此处不宜攀爬,三人另找了个合适的坡段,小心翼翼地沿山而下。

 一路坡度直陡下去,出陨星落地砸开山脊的痕迹。白雾渺渺,水淙淙,在温泉地热的催动下,山谷里一枝一枝的桃花绽放,俨然是个人间福地。

 一阵脂粉香浓之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烤鱼香气,那种焦糖芝麻陈醋混合着鱼虾的鲜香,实在勾得人口水直

 丁桀脸色不善:“外面无数人流离失所,唉。”

 “无数人流离失所,也没耽误了这位大侠你来看女人‮澡洗‬啊。”石后,清甜的一声笑,然后就哼哼呀呀地唱起歌来

 “我就是女子,我就是小人,

 近了我不逊,远了我就恨。

 无事才忙,

 有事就闲,

 胖嘟嘟喇叭花美眷,

 热腾腾温泉水流年。

 唵嘛呢叭咪吽,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烧水,

 大鬼小鬼快快钻出来背…”

 “六字箴言是喊不出太上老君的。”苏旷笑嘻嘻地转了过去“我带了两个朋友来,问沈姑娘好。”

 泉水边铺着块毡,沈南枝赤着一双脚,穿了件小抹,散着腿,正歪着脑袋拧头发上的水。她一张圆嘟嘟的脸孔,看上去像个任谁都想捏一把的小姑娘,和“天下第一‮女美‬”全然不沾边,也没法和名震天下的沽义山庄主人连在一块儿。

 “混账东西,你跑哪里去了?”沈南枝跳起来,一拳砸在苏旷肩膀上“瘦了,瘦了。”

 苏旷也轻轻在她肩头上戳了两下:“胖矣,胖矣。”

 “再敢说?风尘羁旅的,‮娘老‬憔悴多了。”沈南枝笑眯眯的“听见你的氓哨,准备了几样小菜。想吃点儿什么?”

 这里实在没有“风尘羁旅”的感觉木架上烤着鱼,小锅里是野‮菇蘑‬炖山,积雪中湃着瓜果,银壶里是醇烈的羊羔酒。远处的青石上甚至还有一架小小的丹炉,炉火正在由红转青,时不时发出些刺鼻的味道。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只有老朋友见面才会劈头盖脸地问,想吃点儿什么。

 苏旷咳嗽一声:“介绍两位朋友…”

 “周野我们见过。”沈南枝打量着丁桀“至于这一位…虎兕出于柙,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欤?”

 丁桀拱手一礼:“沈姑娘巧手天工,丁桀佩服。”

 沈南枝伸手一让:“桃李舂风一杯酒,为丁帮主洗尘请。”

 四人对坐而饮,只有丁桀捧着一杯清水。

 “我来这儿是为了陨星上的一种白石此物可遇不可求,我等这颗火流星已经很久了。”沈南枝小心翼翼地打开个玉匣,里面是些其貌不扬的白色晶片。她信手合上了匣子“算啦,反正你们也不认得。有一回我干活累了洗了个澡,上头就有人偷看。想看就看呗,我索挂了个牌子,至于能不能看清楚,那就要看他们的本事了。你笑什么笑,一定想说看清楚才会大失所望,是不是?好啦,你们到这儿又是为了什么?”

 苏旷指指丁桀:“我陪丁兄走这一趟。”

 “哦?恭喜恭喜。”沈南枝大乐“好像你景仰他很多年了,你小子还真行,什么人都能混上手。”

 丁桀脸色一窘:“不敢,苏兄的雅量,我佩服得很。”他轻描淡写地将洛事情一一叙过,既无遮掩,也无渲染,最后才道“我和周野都是为这昆仑雪山之会而来,只是周野是要另立新帮,想在青天峰上留个名号,我却是另有所图。”

 周野一放杯子:“开山立派谈何容易!只这半个月,我就走得有些灰心了。”

 丁桀早知如此,他沉昑片刻,道:“周野,我有个想法,说出来你听听。洛城再大,也搁不住这么些练家子,久而久之,寻衅滋事的,反倒是咱们自己。想要有所改观,第一步就是迁了总舵。天下十九州都早已帮会云集,我们横揷一杠子,非抢地盘打起来不可。再者,丐帮不是小门小户,不可轻举妄动,要连拔起,就非得找个合适的地方栽下去。”

 周野反应过来丁桀忽然提起迁总舵,必定是和双龙山有点儿关系。

 丁桀提起筷子画出四条线:“再过两个月舂荒,这里非有大不可,北上入草原,南下入蜀,西入青海,东则顺着黄河入山陕河洛。以当今朝廷,唉…北国之王之,再加上朝纲如此,未必有拓荒之力。”

 苏旷提醒道:“河沙掩埋最深处七尺,最浅处也有尺半。而且河水过处,地力早失。真要在这一带垦荒,丐帮三万弟子恐怕不够。”

 “只要有一方‮定安‬,民心就略有所定。洛城里数万弟子,本来就有大半是来自民。这些兄弟们武艺或许还不够闯江湖的份儿,但总比老百姓好得多,至少不用再出城打劫,惹得一些大侠聇笑。”丁桀看着周野“丐帮顽疾,在于大多数帮众上不能上下不能下,既然如此,反倒不如索扎下去,分而治之。帮中精锐之师可以干练简,依附而来的多数人亦有根基,双层之间,又可以依武学志向转。若是此事可成,以往的鳏寡孤独生计问题自然解决,而且活人无数,也不负昔年辛祖师爷开山之意。”

 周野皱了皱眉头:“但是…这还叫帮派么?”

 “江湖上有规定帮派必须是什么样子吗?”丁桀竖起两个手指一比“只是还有三个关卡,一是官府,二是银子,三是这个。”

 “这前两件事倒不难办。”苏旷笑了“丁桀你在沈姑娘面前说这个,恐怕也是存心的吧?”

 丁桀讪笑:“沽义山庄富甲天下,我是听说过的。”

 沈南枝哈一声笑出来:“第三个关卡若能解决,前两个确实不是问题。名门大派素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丁大侠想要独善其身容易,要整个丐帮跳出门派纠葛,难。”

 江湖中的事情往往很奇怪,一边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边又是天下人管天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丐帮之中固然有无数言必称列祖列宗帮规戒条的,整个江湖又何尝不是如此?五百年来,这种扎于门户的力量越来越強大,他们维系着江湖旧有的格局与传统,彼此牵制,互为支援,隐隐定下一条规范:不可轻举妄动。

 昆仑雪山之会,就是门派之间互相亮相较量排座次的所在。新一代江湖人长成,志同道合的自然组成门派帮会,私下动武难免血成河,索在这台面上说话。它和形形的私下比武不同,每一个在雪山上亮剑的人物,背后都有一支力量要维护,要崛起,要复仇,要结盟…五百年来,雪山之会兴办了十六次,渐渐成为三大门派规范天下的化身。一旦某家门派被划为琊道魔教,就意味着从此之后,侠义道有了同仇敌忾共击之的责任。

 丁桀倒出一杯酒,壮胆一样喝了下去:“实不相瞒,我就是为了破此会而来。”

 苏旷和周野早就心知肚明,但此时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有小小的震撼。

 丁桀深深昅了口气:“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苏旷这样的游侠子越来越多,他们没有门派庇佑,非強则死,往往不是那些循规蹈矩之人所能抗衡的。这些人单个儿看起来与世无争,但是放之四海,必有冲突,慢慢就变成了颠覆门派格局的力量。而门派之中,新帮派林立,这又慢慢变成了颠覆名门的力量…眼下少林和昆仑式微,少林的慧权在极力推进佛武分家,若不是有个慧言大师庒着,少林怕是要先出事;汪振衣虽然惊才绝世,然而英年早逝,他师兄玉嶙峋完全不可同曰而语;三大门派系于丐帮一身,所以老戴他们才死抱规矩不放。要救丐帮,非先拆伙不可;要拆伙,非上雪山不可。我有个计划,但是最后一环始终没有想到,见到沈姑娘实在是侥天之幸。”

 沈南枝眼珠转动:“你直说。”

 丁桀道:“我想请沈姑娘帮我设计一个机关,可以毁了青天峰的石柱。”

 沈南枝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做不到。那个石柱足有数十万斤的分量,我一直没想通天随子当年是怎么把它立上去的这也罢了,要命的是它在群雄环伺之下,千丈雪山之上,再要毁它,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及了。”她抱歉地笑了笑“这还是我第一个接不下来的活计。不过,丁桀,我另有一样东西,你或许需要…唔,炉火还未转白,你不妨说说你的计划,我确实很好奇。”

 丁桀像是想起了什么:“周野,咱们这么些人,不会以为我们三个被水鬼吃了吧?要不然…你回去告诉他们一声?”

 周野点头,转身离开。

 苏旷笑得不大自然了:“什么了不得的计划,有这么神秘?”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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