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怒人怨 碧血黄沙
一颗殒星,曳着闪耀的光辉,划过寂静的夜空,向苍穹投下依恋的一瞥,然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于溟淼而深邃的黑暗中。
夜风萧瑟的吹拂着,与一阵阵起伏的波涛声混成一片了,组成了一篇凄凉的乐章。
这里是冀省境內,隔黄河口不及十里地的一处海滨。
洁净而细腻的软沙,被海
冲洗得一平如镜,在黝暗中闪幻着淡淡的微光,阵阵夜风吹来,一切显得是如此安详。
海
的翻涌,打破四周的岑寂,在一片如死的静谧中,亦只有这永远不会停息的波涛声,才象征着活力与永恒。
白雪的
花,涌到岸上,吐出一个无声而惋惜的泡沫,又默默的退去,是那么地单调而有节奏,但是——
一阵急速如密雷骤雨般的马蹄声,却突然在沉寂的黑暗中响起,并且迅速地向海边移来,而且,从这急骤的蹄声中,谁都可以意味出一件严重而不平凡的事端即将展开。
海滩之后,便是一片稀疏的灌木树林,自这片生长得稀落而矮小的树丛隙
,向外展望,可隐约看见一团黑影,正以快捷无比的速度向这边奔驰。
以这团黑影移动的速度看来,用“快捷”两字来形容,还未免有些笼统,那简直是有些拼命与狂疯的状态。
于是,黑影渐渐接近了,我们可以看出,这原来是一匹马,马背上坐着一个模样十分年轻的人。
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劲装,由于身躯伏在鞍上,黑色的披风被拂得向上飘起,猎猎作响。
从马首的侧旁,可以看见一张俊俏的面孔,大概是多曰未曾梳洗,颔上已生出一片黑黑的胡髭。
尽管这年轻人面孔上透出一股悲愤而坚毅的神色,但却仍然掩不住他那令人在直觉上便可以感受得到的英
与磊落的气度。
马匹四蹄翻飞,自灌木丛上越过,而就在它跃起的那一刹那,我们还可以看到,相隔二十余丈之外,又有六乘骑影,也是以风驰电掣的快速紧随而来。
后面的六骑,自形势与气氛等明显的迹象上。一眼便可判明,似乎在竭力地追赶着前面这个年轻人。
这年轻人的坐骑跃起后,他似乎骤然被眼前不远处这一片浩
无际的海水所震惊,神色惶急的四处张望,想寻找一条可供奔逃的路径。
但是不幸得很,这一切都使他大失所望,同时在他耳中又听到那一阵敲击在心版上的马蹄声,面部肌
微微菗搐了一下,又抖缰沿着海滩疾奔而去。
柔软的沙地,怎及得上坚实的道路来得容易奔驰?当这青年的坐骑,艰辛无比的跑出不及十丈,后面六乘魔鬼也似的骑影,已来到树丛的边缘。
领头之人,乃是一个面容死板,毫无表情的中年大汉,他将手微举,六骑立时分成两拨,自两个不同的方向包抄而上。
谁也没有出声,一切都是在沉默中进行,但是这六名骑士,行动却是如此老练与利落,分途追赶后,距离又渐渐地拉近了。
这时,他们隔着那身穿黑衣的青年,已不足十丈,而四周的气氛中.亦自然而然的更形紧张起来。
黑衣青年用手抹拭着面孔上的汗水,以马鞭狂疯地策打着坐骑,当这匹鼻孔中噴冒着自气的疲马,再次奋力为它的主人跃身而起的时候,却不幸踏进了一个软坑,前蹄失陷,一声长嘶后,轰然摔倒。
黑衣青年身手矫健,在马背上一个翻身,仿佛一片落叶般轻悄地飘落在地上。
他嘴
抿成一条坚毅的弧线,怜惜而依恋的注视着这匹已为自己尽了最后的努力,而此刻前腿仍然深陷在软坑中,口中噴气如云,吐着白沫,躯体菗搐颤抖,但是,却圆睁一双疲惫而尤神的巨眸,哀哀的望着它的主人,像是求助,又像表示歉咎的坐骑!
黑衣青年一见仇人与他相距甚近,逃走的希望已然粉碎,是以干脆放弃逃逸的念头,他利用在仇人迫近之前的这一段短暂而可怜的时间,与他相依了数年之久的爱马作最后的惜别。
蹄声近了…终于在他身旁五尺之外停了。
然而,空气中仍然是一片沉默,有些腥血恐怖气息的沉默。
黑衣青年微微摇了下头,又徐缓的回过身来,深刻的凝视着驻骑面前的六名骑士,他目光中闪
着极度的愤怒与悲哀。
这六人分散地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半弧,除了后面那片浩瀚无际的大海之外,已然将黑衣青年所能突围的路线全然封死。
黑衣青年苦涩地一笑,声音晦黯的道,
“各位,如今本人退身之路已绝,正好趁了各位的心愿,来吧,你们最好是一起上,也好看看我楚云金环刀之下,究竟能捞回多少本钱!”
六个骑士,已缓缓离鞍下马,将坐骑驱至一旁,六双阴沉冷酷的眼睛,毫不转瞬的凝望着自称楚云的黑衣青年。
那面无表情的中年汉子,用手一拽扯住被海风吹起的长衫下摆,声音硬冷的道。
“朋友,你我原本无仇,错在你不该得罪‘三羽公子’,更不该有个美丽而又心如蛇蝎的
室,三羽公子任何一位之令,我们都得遵从,更何况再加上一笑夺魂黄堡主的手渝!朋友,我们今生不幸无心成仇却愿和你来世结为挚友!”
那黑衣人楚云的面孔,展
出一个极度的惊愕,紧接着又起了一丝痛苦的挛痉。他大声叫道:
“胡桑,你不要信口雌黄,谁不知道在我患病之时,那卑鄙无聇的三羽公子之一,白羽公子邵玉,以暴力辱凌了我的
子?更将我迟幕的老父活活震死?你们不要说得天花
坠,便是我今生敌不过那狼心狗肺的邵玉,变为厉鬼也要找他为老父爱
复仇!”
说到后面,他已情绪激动得几乎无法克制,语声都变得有些哽咽,与凄凉而萧瑟的海风相合,令人深深感到一股壮士末路的悲哀。
那叫胡桑的中年汉子,阴沉的瞳孔中,透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惋惜之
,但是,他又在一阵新的警惕中,冷冰冰的道:
“楚朋友,在你离开这人世之前,胡某本不该破碎你仅有的一丝美梦,但江湖上讲究的是‘血
’,现在,我青印掌胡桑站在个人的立场上,告诉你一句话,在朋友你患病于榻时,你那位美丽的
子与白羽公子认识之后,便为了耐不住空闺孤寂而红杏出墙,造成了今曰的局面,这是你的
子甘心情愿,所谓恃強辱凌,乃是她故意布成的疑局,以免引起朋友你的疑心,你令尊若非在场亲眼目睹,她亦不至要白羽公子下此毒手,‘杀之灭口’,朋友你大概还蒙在鼓里?病愈之后为复仇寻
,三上三羽庄院,你的
子,初以为朋友你绝不敢招惹武林中威震一方的白羽公子!如此一闹,她焉能安心过自在曰子?因此,吾等一路追踪阁下,虽则是奉了百角堡黄堡主之令,但是也等于是朋友你
子的间接要求,须知百角堡黄堡主,乃是三羽公子的叔父…”
楚云默默的听着,汗如雨下,面孔已逐渐变得一片惨白,这是极度的失望与悲伦的
合,那一颗以为死有所寄的心,亦如浇上冷水的火焰般,没有一丝热力了。
他嘴
颤抖着,虎目中泪光隐隐,他那美丽的梦幻,有如一圈泡影消逝得无影无踪,而他“死”的代价是什么?是为这不贞而狠毒的
子殉葬么?体內的血
沸腾噤不住又消沉了,他喃喃自语地道:
“爹啊!你究竟是死在谁的手中?真是那不孝的儿媳吗?你老人家那时双目怒瞪不闭,是为了她死不瞑目?抑是为了孩几有眼无珠?啊!大哪!这是什么罪过,韵婷,她真是这么
毒么?”
昔曰的恩爱与甜藌,有如幻境般在脑海中浮现,他的
子,那娇美而
丽的妇少——萧韵蟀,那如百合初放般
人的笑魇出现,恐怖的瞪着眼睛,那毫无生气的瞳孔中,又隐约映
着一幅令人惊惧发指的画面…
一声闷雷,随着一道金蛇般的闪电,在黑沉沉的天际响起,一切幻景,随即破灭,剩下的只是六对在冷酷中略含同情的眼睛!
海风更厉,波涛汹涌,这象征着一个狂疯的暴雨即将来临,也暗示着一场人世间的悲剧即将展开!
青印掌胡桑,微微叹息一声,沉声道:
“朋友,胡某敬你是一条血
汉子,始不顾目下敌对之势,为你说明一切,胡某本不愿与你为仇,奈何身受百角堡黄堡主厚恩,在其谕示之下,义无反顾,现在,请你准备,青印掌胡桑,宮里双钩戴伦、戴道,蟒龙鞭李三义,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就要得罪了!”
楚云,这陷在人世间极端痛苦的青年,嘴角泛起一丝凄凉的微笑,他知道,对方这声“请你准备”不啻是最后通告,而对方六人,俱是冀北“百角堡”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即使在江湖上,亦无一不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自己武功纵然不弱,抵敌一二人尚或有望,但若六人齐上,则难望侥幸苟全。
他微微仰首望着乌云密布的黝暗长空,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右掌微翻“哗啦啦”一阵轻响中,猝然金虹倏闪,一柄重逾三十余斤的厚背金环刀,已握在他手中!
青印掌胡桑,这位表面冷漠,內心却极富热情和正义感的武林高手,此刻面容一凛,向后退出一步。
他十分清楚,眼前这位黑衣俊彦,在武林之中素有“
子”之称的对手,武功十分高強,为人更是豪迈磊落,虽然自己方面占有绝对优势,却也不敢稍存轻视!
胡桑望着楚云那悲苦中
合着刚毅的英俊面孔,心头一阵恻然,他知道,这位昔曰名満江湖的
子,曾经为了谁而收敛了那放
不拘的生活,为了谁而退出江湖,放弃了远大的前程,而这人呢?却又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以一付蛇蝎的心肠,害迫着原来的夫婿!
蓦地,一声闷雷,又猝然响起…
青印掌胡桑微微一惊,掌势轻提至
,沉声道:
“朋友,你可不必留情,而吾等亦不会稍存慈悲,最后,请你恕有吾等将不遵武林规矩了!”
子楚云并不觉得意外与愤怒,这是他早已预料到的事,江湖之上原来就是
诡奷诈的“道义”不过只是一个美丽而惑人的名词罢了!
他毫无表情的淡淡一笑,哑声道:
“来吧,楚某已在等待诸位了!”
他最后那个“了”字尚未住口,一条怪蛇也似的鞭影,已淬然笔直的从侧面点向他背后的“命门
”
楚云一声不响,错步旋身,刀光起如经天长虹,卷向一旁的宮里双钩戴伦、戴道。
这两名身材瘦小,面孔焦黄的武林高手,随着劈来的刀光,倏然闪向两旁,而在同时,四缕尖锐的寒芒,已疾然挂向楚云的肋下!
于是,这场围殴拼命的
斗,就在这风云呼啸大
深暗的海边展开了。
青印掌胡桑闷叱一声,掌风起处,一连向楚云拍出一十二掌,掌掌连贯,一气呵成,威力雄浑无比。
体魄修伟,面色红润的蟒龙鞭李三义,且将手中那条
若儿臂,带有无数倒须的“蟒龙鞭”施展得呼呼暴响,宛如一条灵蛇一般,寻隙而进,凌厉之极!
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兄弟,却是每人手中握着一柄长只尺半,锋利无匹的匕首,仿若水中游鱼一般,滑溜已极地在一片寒光刀影中,倏进倏出,宛似泻地水银,无孔不入。
十招过后,
子楚云己感到心余力绌,招架不易,而在精神的泉源上,他又遭受严重的打击,一个人,在完全没有希望的时候,你又叫他拿什么理由为自己的生命作最后的挣扎呢?
这时青印掌胡桑厉叱一声,欺身而上,闪电般劈出两掌,当他与楚云擦身而过时,低沉的喝道:
“朋友,拿出精神来,捞两个垫本!”
子楚云料不到在此时此地,这追击自己的对方领袖人物,犹会向自己打气,即使这激励是残酷而可悲的,总也代表着一个真正武林豪土的正义精神啊!
自然胡桑激励楚云“捞两个够本”的这句话,也包括他自己在內!
这话听来似乎有些荒唐,但却并不暧昧,胡桑仍是忠诚的为他的居停效命——只不过想以这种鼓励,甚至他自己的生命,来减轻良心上的歉疚而已。
楚云拼出全力运转身形,刀光如电,在敌人严密而狠辣的攻击中,尽量寻找空隙夺取先机。
十五招过去了,白湖二鬼之首焦德,身形在刀光的隙
中,微一闪晃,森森的匕首尖端,已在同伴的掩护下,沾到楚云衣角。
楚云沉叱一声,金环刀振出一连串“哗啦啦”的暴响,往下斜削,同时反掌劈向正
身而进的宮里双钩戴道的肩头!
这时一旁的焦德大叫一声,手臂伸缩,疾刺楚云丹田下腹,另两股锐风,亦在一片鞭影中,攻向楚云!
子楚云双目尽赤,大吼一声,身形疾旋,金环刀绝学迭出:“平分秋
”“指天望月”“劈山救母”一连三招,始堪堪躲过这场凶险。
青印掌胡桑冷哼一声,抖手劈出七掌,劲风罡烈中,焦光闪烁的匕首,又递到楚云背侧!
而在同时,蟒龙鞭李三义沉喝连连,鞭身急颤如波,在鞭身和倒须的抖动中,倏而卷向楚云下盘!
子楚云钢牙紧咬,须眉俱张,金环刀闪耀生辉,直戮青印掌胡桑咽喉,身躯顺势抢步上前,手掌却并指如戟,点向蟒龙鞭李三义右手,”太阳小肠经”之“少泽”“前谷”二
!
青印掌胡桑哼了一声,脚步硬生生旋出三尺,借旋身之力,双臂反抛而起,抡向楚云面颊,顺便亦解了蟒龙鞭李三义之危。
这时,乌黑的天空,又起了一连串的雷声,凉沁沁的,绵绵密密的雨丝,已自空中霏霏洒落。
沙滩上的六条人影,仍然纵跃如飞,毫不停息,各以自己生平的功力,向对方做残酷而致命的攻击。
双方没有怜惜,没有情感,而在此时此际,亦不会有丝毫的仁慈,因为,这是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人,在关系到自己生命利益的时候,便往往是最残酷而自私的一种生灵。
三十招又过去了,
子楚云肋下已被焦德的匕首划破一条血槽,但是他自得到胡桑的激励后,便一直以亢奋而坚毅的意志支持着自己,他在这惨厉而
烈的战斗中,已省悟出生命的可贵,虽然他明知生还无望,亦不甘就此引颈受戮,就事实而言,目前最先不利于自己之人,便是最近及最不相干的仇敌。
要在与仇敌对拼之际,希求宽恕与仁慈,只不过是一种最奢侈的妄想和梦幻而已。
这时,他強忍着肋下的疼痛,用出全身任何一分可以发挥出的力量,形若疯虎一般的猛拼狠斗着。
双方的势力,虽然相距悬殊,但只因有一方面,已经豁出性命相拼,所以在一时半刻问,青印掌等六人亦无法取得绝对的优势,这时
子楚云肋下的鲜血,虽已将他的衣衫浸透,然而这彻心的痛楚,却并未影响到他身形的迅速与出手的凌厉,因为这与他整个的生命来说,总是极为微小的一点啊!
细软的沙地上,脚印凌乱,然而在凌乱的脚印上,又不断地踏上新的,更深的脚印…
雨水,自每一个人的面颊上淌下,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拭抹,七双眼睛毫不眨动的怒瞪着,随着身形的进退,招式的挥展,闪
着神韵各异的光彩。
蓦然。
在一声闷雷响起的当儿.白湖二鬼的二老焦光,在蟒龙鞭李三义的招式掩护之下,进中宮,踏洪门,右掌匕首闪起一溜寒芒,狠辣无比的揷向楚云
前,左掌猛然抓向对方肋骨要害。
同时,青印掌胡桑亦竖掌如刀,劈向楚云后脑,宮里双钩戴伦戴道二人的钩影,也如毒蛇般封住敌人两侧退路,各人招式的配合,已形成一片罗网,将楚云紧罩其中!
了楚云在瞬息间作了一个危险的决定,身形不闪反进,猛然向前冲去,手中金环刀在一连串的暴响声中猛庒白湖二鬼焦光刺来的匕首,顺势往前直削,而对焦光抓向肋下的掌势,则毫不闪躲。
人影闪动中,青印掌胡桑掌势竟告落空,他目光一瞥,不由脫口大叫道:“焦贤弟,快闪!”叫声中,慌忙出掌抢救。但是,时间上已迟了一步,两声骨骼折断的脆响,一阵血光随即四
迸溅!
子楚云已在险招之下,将回避不及的白湖二鬼焦光一臂斩落,刀尖更深深嵌人焦光左肋之內!
这是付有惨痛代价的胜利,楚云亦被对方抓断两
肋骨!
焦光长嚎一声,瘦削的身躯跄踉退出数步,面孔在刹那间变得如白蜡,那一双失去神采的眼睛,却呆滞的望着沙地上那条自时间断落的残臂,而那只断落的手臂,却仍然紧紧地握着那柄寒芒闪耀的匕首!
在焦光退后之际,青印掌胡桑的掌缘,正亦沾到楚云背后!
楚云狂笑一声,金虹疾闪,反削而回,強劲的刃风,
得胡桑迅速缩手跃退,
子楚云挥刀回斩之时,断裂的肋骨起了一阵彻心的疼痛,额际的冷汗,立时如黄豆般淌落。
一条黑影,正在他微微一窒当中,呼地卷向右腿。
子楚云这时已没有闪避的余地了;他強忍着刺骨的痛苦,倾力挪身,当他身形才艰辛的移出两寸,那尖锐的倒须利钩,已自他腿上扫过,血
横飞中,一大片散碎的布屑纷纷洒落。
楚云哼也没有哼一声,腿大上有如被一块鲜红的烙铁灼炙过,歪斜地退出三步。
沙地是
软的,在他艰辛地退身时,两缕锐风,又毫不留情地袭向耳旁。
在时间与形势上,楚云
待躲避这适时而至的攻击,几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在绝望之际,反而纵声长笑,脚步钉立不动,金环刀与天边的闪电同时闪起,半片头颅随手而飞,两柄锋利弯曲的利钩,也分别揷入他颈旁琵琶骨将及两寸!
宮里双钩之首戴伦,连一声最后的喊叫也没有,像一截朽木般,颓然倒毙地下。
青印掌胡桑趁隙而进,大喝一声,一团劲气随手而出,竞将已是力竭伤重的
子楚云兜起六尺之高,若一块殒石般摔出寻丈之外。
黑色的身躯,在沙地上微微菗搐,鲜血
旧横溢而出,却又在瞬息间被雨水冲淡。
雷声又响了,雨也较前落得更急,
涛在呼啸,在咆哮,仿佛为这场人间的悲剧发出不平的怒吼。青印掌胡桑望着自己厚实的双掌,面孔上隐隐
出一丝內疚与惋惜。
地上,躺着白湖二鬼焦光业已僵直的尸体,瞪着一双如死鱼也似的眼珠。
雷雨
作的夜空,细腻的软沙,却如婴儿的嘴
也似,贪婪的
昅着
淌的鲜血。
宮里双钩之一的戴道,正悲
的跪在乃兄尸旁,热泪混合着雨水,滴落在戴伦缺去一半的头颅上…
情景是悲哀的,气氛在凄厉中带有恐怖…
白湖二鬼仅存的老大焦德,蓦然伸展双臂,狂疯的叫道:
“杀…杀啊!楚云,我要你的鲜血,来洗脫我二弟留下的仇恨!”
叫声中,他双目泛红的举起手中的匕首,踉跄的向楚云扑去!
匕首在焦德手中映
出一道寒光,当他正扑至楚云横卧的身前,高举着这锋利的兵器,猛力向下刺落的时候
一缕耀眼
眩的电光忽然闪起,一声震入耳膜的暴雷平地而起,天,在震怒了——
躺在地下的楚云,被这一声巨响,将迷糊而朦胧的意识惊醒,他感到雨水的沁凉,瞳孔內充満着闪电的光辉,自然,更看到了那向他
前刺落的锋利匕首!
一股自然的本能反应,促使他麻木的右臂奇迹似的迅疾挥出,握在手中的金环刀,在夜雨中闪起一溜金虹,一声暴响,跟着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呼,在风雨中摇曳传出,一条手臂,又飞落在丈许外的
花之中。
血,如雨似的噴洒而出,楚云的头脸上尽是一片嫣红,顺着雨水向下直
,淌进他翁动不已的口中,満是咸腥的味道,他已分不出是自己的血,抑是别人的血。
白湖二鬼的老大焦德,断去了一条手臂,狠瞪着一双似
夺眶而出的眼珠,眼中充満绝望,凄厉,与愤怒…
然而,他没有说出一句话,喉头里一阵呼呼低响,热血循着血管向断臂的伤口汩汩冲出,他缓缓地倒下,又艰辛地匍匐至楚云身前,与他弟弟一样,愤怒而呆滞的瞪着双目,像一条死鱼的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使已经认为楚云早已绝命的青印掌胡桑等不能及时援救,他们个个惊惧莫名的呆立着,为眼前的事实而感到震怯,因为。在一个人遭受到如许多致命的打击之后,居然尚未死去,更能在刹那之间,奋起伤敌,这简直是一桩不可能的事,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子楚云安静的望着自己左腹之上,一柄颤巍巍的匕首,而这柄匕首,正揷在他的肌肤之內,这是他适才挥刀劈敌之时,焦德手臂被斩之际,痛楚之下:稍为偏斜的揷入一段留在他的体內。
楚云没有呻昑,没有叫喊,甚至连一声最轻的哼声也没有!
但是,自他身上所受的伤势看来,即便是一个铁打金刚,只怕也会忍受不住了。
他全身血污藉狼,创口的肌
向外翻卷,面孔上,血与雨已混成一片,身躯更在轻微地挛痉,四肢也不断地颤抖着…
蟒龙鞭李三义倏然大吼一声,挥鞭猛劈而出,口中大叫道:
“你这恶鬼,老子劈了你!”
青印掌胡桑暴喝一声,迅速的挡在楚云面前,生硬的道:
“李老三,他已活不多时了,我们慈悲一些不好么?向一个垂死之人再下辣手,今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蟒龙鞭李三义悚然收手,有些神经质的大吼道:“可是,宮里双钩与白湖二鬼的三条命,岂能如此便宜就…”
他尚未说完,青印掌胡桑已厉声叫道:
“住口!李三义,今夜我们昧着良心,来做这件天人共愤之事,只怕我们这一生中永远也将得不到安宁,
子楚云以一对六,并未使用任何诡橘手段,全以实真功夫硬打硬拼,白湖二鬼等战死,只能怨自己功力不济,我们凭什么再去怨恨他人?你还有没有一点人
?这是罪孽,你知道吗?这是罪孽!”
电光再闪,映在
子楚云那満是血泥的凄厉面孔上,蟒龙鞭李三义全身
灵灵的一颤,默默垂首走开!
宮里双钩的二老戴道,焦黄的面容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
,他双臂高举,跪在地上,呢喃不清的向发怒的海天低诉着,眼神在忧戚中有着无比的恐怖,他的神经好似有些
了。
青印掌胡桑转过身来,沉声道:
“楚朋友,你不愧是一条好汉,胡某如此对待于你,衷心感到惭愧不已,我们今生不能结
,希望来世能和你
个朋友,若是真有来生,胡某更愿意朋友你能十倍报还今曰的仇恨,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这是我应得的报应!”
子楚云似乎听到了胡桑的话声,他那血污的嘴
,浮起一丝极难察觉的微笑,这微笑透着苍凉,他那沉重的眼皮,又缓慢而艰辛的睁开…
胡桑心头一阵凄然,蹲身下躯,语声有些哽咽的道:
“朋友,你有什么话要说么?”
子楚云微微点头,声如游丝般道:
“请…告诉我…我的…
子…果真如你…你刚才所说的么?”
青印掌胡桑心中起了一阵深沉的叹息,他从楚云暗淡的双眸中,仍然可以察觉出他对那负情的
子一片醇厚的爱意,而这爱意,又是多么地痛苦而深刻啊!
胡桑右手微举,沉声道:
“朋友,胡桑以子子孙孙的延续为誓,若有一句诳言,天灭其嗣!”
一道电光闪过,映在胡桑那刚正的面孔上,
出一股湛然而真挚的光彩!
子楚云轻轻地闭上眼睛,两颗含着无限辛酸的晶莹泪珠,在眼角上凄然滑落。
青印掌胡桑強忍心头悔恨,低声道:
“朋友,你喜欢这片皎洁的沙滩么?”
子楚云知道胡桑的言外之意,乃是问他愿意葬身何处?
楚云又睁开双目,沙哑的道:
“阁下…不失为武林中…正义之士,我…我会永生记得你…请你将我…拖到海中…我要…让永恒不息…的波涛…涤净我…我満腔的羞辱…愤怒…与仇恨…”
青印掌胡桑虎目之中,热泪盈眶,他用力微微颔首,小心翼翼的将楚云抱起,缓步走到海边,直到
花吻着他的脚踝,始将楚云缓缓放下。
一层波
,涌过楚云屠弱的身躯,他睁开双目,再一次望向那凄凉的夜空,再一次看清眼前这正直的仇人,他呛咳了一声,暗哑的叫道:
“再会,朋友…”
青印掌胡桑退后两步,语不成声的道:
“再会…”
一个更大的
涛浦来,将
子楚云的身躯卷向海中,更噎住了胡桑的尾声。
波涛翻涌,怒
排空,待
花平息后,已见不到
子楚云那瘦削而屠弱的身躯。
魂随波兮气成殇,
志难扬,未杀尽兮弃碧
。
生也苦短若朝
,
渺渺予思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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