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狙击
炉灶的火光闪幻不定,虽是炙
的焰雾,却反有一种冷瑟空茫的意味,站在灶前的人自能体验,门外的范苦竹又何尝未受感染?
轻轻的,范苦竹低呼:“小巴豆…”
那人蓦然一僵,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摇头摇,管自伸手去掀锅盖。
入进门內,范苦竹再一次稍稍提高了声音:“小巴豆,是我。”
叫小巴豆的那人伸在半空的手臂顿住了,他缓缓回过身来,怔怔的瞪视着范苦竹,好半晌,才突然干嚎一声,扑前跪下,紧紧抱住范苦竹的腿两:“大爷,大爷,天可怜人,真的是你,我只当大爷这一辈子也不会回来了…大爷啊,这个家少了你,眼看就要破败没落了…”
将小巴豆扶起来,范苦竹望着这张年轻还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孔,如今,这张面孔上沾着斑斑泪痕,
着绝处逢生的激动与喜悦,只是,这张面孔比几个月前憔悴多了,也苍黄多了;他叹了口气,道:“家里的人呢?除了你,我不曾见到还有人在。”
小巴豆用衣袖拭着泪水,沙哑着声音:“是夫人把大伙都遣散了,只留下我守着房子;大约五六天前吧,童爷突然来家,告诉夫人说大爷的案子急转直下,泰昌府已判定秋后斩决,并且呈文刑部批复,只得公事一到,立刻行刑,夫人恐怕还要遭到抄家赔赃的牵累…”
范苦竹静静的道:“那么,夫人去了何处?”
小巴豆头摇道:“跟着童爷走了,去哪里没有说,我也不敢问,但童爷临行
待,他仍会设法尽最大力量将大爷自狱中搭救出来…”
背负双手来回渡牒着,范苦竹眉宇深锁,默默不言。
小巴豆怯怯的问:“大爷…你这趟出狱,可是童爷想的法子?”
范苦竹生涩的道:“算是他想的法子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能说“算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词句?小巴豆心里疑惑,却不敢多问,他垂着手道:“大爷还没吃饭吧?且请前厅里宽坐,我马上把菜饭端整过来侍候…”
范苦竹无可无不可的走了出来,沿着青石板铺砌成的小路踽踽行向前厅,他的脑子很纷
,无数个疑团在心中纠
,而这些疑团,却必须一一理清。
就在这时,几乎没有任何征兆,一道蓝汪汪的寒光蓦地从树影暗处
来,势急劲強,只是倏闪之下即已到了喉头!
范苦竹身形略偏,那溜蓝光带着森森寒气,擦着喉结飞过——是一柄双刃短刀,看那光
,十有八九经过淬毒。
只是细微的破空声响,又有三溜蓝芒暴袭而到,范苦竹冷笑一声,原地不动,全身像怪蛇一般奇异的扭曲,便将那三把锋利短刀逐一让过。
于是,两条人影夜枭般破空掠起,分成两个不同的角度自上夹击而下!
范苦竹不待对方的位置够上攻击距离,人已猝向上腾——他双臂挥斩翻回,身形飞旋若鹰舞,鹏扬,那么快得不可言喻,更那么怪得不可思议的,以斜角穿过故人的侧后方,左脚弹蹴如电。“吭”的一声已将其中一个从半空里硬跌落地!
另一位凌虚转身,手上一对虎头钩横推倒挂,反应算是不慢,但范苦竹的身形却忽然掠出三尺,在掠出的瞬息又完全违反力道惯性的骤而回翻,单掌抖起,这位手执虎头钩的仁兄业已断线风筝似的跌向丈许之外。
人在悬空里,能够像范苦竹这样以如此的快速做着各种连串不同的动作,更且势姿美妙、过程
畅自然,简直难以置信;他的功力表现,令人想到水中游鱼,天空鸟翔,是恁般活顺适应,看起来,他就像天生是飘浮在空气中的!
当范苦竹一片枯叶悄然无声的落下,两个不速之客却还天晕地暗的趴在那里动弹不得,范苦竹正待举步向前,墙角的阴影里,已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好功夫,范苦竹,不愧是幻翼门的第一把手!”
静静站定,范苦竹面对声音发出的方向注视,却并不开口。
墙角的阴暗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是个又瘦又干的人,在惨淡的一抹暮色映照下,这个人面色如蜡,目眶深陷,两只眸瞳竟泛着奇异的碧绿光华,在一袭黑袍的笼罩里,模样宛如刚从坟墓內爬起的僵尸。
范苦竹仍没有做声,只是沉默的看着对方。
那人的头发极为稀疏,中顶光秃,疏落的发丝任其披挂耳肩,再衬上那副尊容,骤见之下,还真个不似
世之人——他来到范苦竹五步前停住,双目碧烨闪闪:“范苦竹,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范苦竹冷漠的道:“眼生得很。”
沙沙的一笑,那人道:“在遥远的蒙古高原,有一片黄沙漫渺的所在,高原的西方,却有一个小湖,盐水小湖,黄沙不稀奇,小湖亦寻常,却因为有一位密宗大师隐居在小湖之畔,便使那个地方大大不同凡响了;范苦竹,那位密宗大师圣号摩迦,知道他的人,都尊称他为‘血手印’摩迦宗主。”
像说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却欠缺故事中原该带有的轻松气氛;那人又笑了笑,接着道:“摩迦宗主曾经创立了一个教派,叫做‘西极教’,教下有大弟子九人,信士近千,这个教派在中土不算有名,但在蒙古西边却声望鼎盛;‘西极教’一直未向中土传扬,可是教里有一个人却间续在中土住了有二十年,这个人,约莫是西极教在中土唯一的表征了;范苦竹,听过这几句歌谣么?‘黄沙漫,湖水清,莹莹碧眸天蝎星…’”
面颊的肌
菗搐了一下,范苦竹缓缓的道:“天蝎星柴甲?”
蜡黄枯干的脸孔上浮现一丝古怪的笑意,那人道:
“我很安慰,至少你还知道在中原武林里,有我柴甲这么一号人物。”
范苦竹毫无表情的道:“你来这里,该不是告诉我你的出身来历,以及声明你就是柴甲吧?”
柴甲道:“当然不会这么简单,老实说,我披星截月的来到此地,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要你的命!”
范苦竹古井无波的道:“和我的预测相差不远,打你一
面,我就知道你来意不善!”
抬头望着天空的一片灰暗,柴甲悠然道:“我带了两个小徒弟来,叫他们先出手试试你的本事如何。范苦竹,你没有令我失望,只是一个照面就揽倒了他兄弟二人,要是三招之內你还不能取胜,我这趟来就透着不值了!”
范苦竹沉沉的道:“以前我们有过仇怨?”
柴甲摇头摇:“我们连面都不曾见过,何来仇怨可言?”
范苦竹道:“那么,你是受人之托了?”
微拂袍袖,柴甲似笑非笑的道:“算是受人之托吧。”
垂下目光,范苦竹像是在专心注视他脚上那双陈旧的布鞋:“谁?”
柴甲道:“这就不能告诉你了;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范苦竹,我非常惋惜你,也非常为你抱屈,你过分相信别人,而往往信人者都是心地善良之辈。”
范苦竹淡淡的道:“说得好,可是道理与现实又必须分开,不能合而为一,是么?”
柴甲点头道:“一点不错,范苦竹,你很豁达,也很看得开,这样,会使我心情好过些。”
扒在地下那二位朋友此刻已经強撑着站立起来,两个人摇摇晃晃的刚朝这边走了几步,柴甲连眼皮子都不抬的发了话:“没有你两个的事了,你们可以走啦。”
两位仁兄唯唯诺诺,跌跌撞撞的走出门去——柴甲神色安闲的道:“先行试手的人总得多冒几分风险,我对这两个小徒弟很抱歉,因为我没有告诉他们攻击的对象是谁,甚至我不曾明示他们为了什么要攻击你。”
范苦竹别有寓意的道:“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只能去做,却不敢问为什么要这样做。柴甲,天下的小人物都是如此…”
弦外之音,柴甲如何听不出来?他双目碧光闪动,却不愠不怒的道:“我是西极教九大弟子中排行第二的首要之属,绝不是小人物,我行事的法则谁也不能加以勉強,必须我愿做的才去做,像这次来找你,全安是我自己下的决定!”
范苦竹讥嘲的道:
“恐怕另有使你动心的原因吧?”
柴甲的语气忽然变得生硬了:“或许有,却与你无关;范苦竹,目前你要做的,是怎样来保住你的性命,我要做的,则是如何除掉你的性命,其他枝节,就不用
心了!”
范苦竹望着对方,轻轻的道:“很好,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
柴甲往后退出三步,双手往宽大的袍袖中翻缩,等他两只手掌又出现的时候,已经各握着一把
芒闪亮的短柄月牙刀;他低沙的道:“亮兵器吧,范苦竹。”
笑了笑,范苦竹道:“我的兵器不在身上,在我最近出事之前,业已收蔵起来,我想,你大概不会放心我去取兵器吧?”
略一犹豫,柴甲道:“不错,我是不放心…在平时,我决不会用兵刃对付一个赤手空拳的敌人,但你这类敌人情形又自不同;范苦竹,不是我要占你便宜,要怪你自己缺乏警觉!”
范苦竹撇动
角,道:“是的,我的确缺乏警觉,竟没想到在自己的家里还须随时带着家伙;
倒是你乃有备而来,自然早就存有戒慎之心了!“
柴甲重重的道:“我并不认为这样的挖苦对你有任何好处,也不会受你的
将,生死之事自古就没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范苦竹好像十分无奈的摊摊手——他的两手甫始向左右摊开,整个身躯已怒矢般颈后脚前的
向柴甲,就如有一
无形的弹簧将他蓦然弹出一样!
柴甲早已全神戒备,范苦竹的势子才动,他已倏往下矮,短柄月牙刀洒起连串的半弦光影,贴地往上抛闪,而范苦竹前
的身形却又突兀掠升,凌空十九个斤斗纵横翻腾于十九个迥异的角度,翻腾中掌腿
加,招式狠厉如电掣雷劈,更绝的是这十九个斤斗乃一气呵成,他根本足未沾地!
号称天蝎星的柴甲果然亦是強者,只见他黑袍飞拂,随着范苦竹狂猛的攻击飘
旋舞,看上去宛若冥纸的灰烬
风回转,又似鸦翅振扑,间或出手截斩,月牙形的寒芒暴现猝收,竟是毫不退让!
一个是闪掠如带翼的鹰鹏,一个是游走似无形的幽魂,两边才一接触,便似
火炫花般的过了十七招,十七招下来,谁也没占着上风!
骤然间,柴甲贴紧范苦竹反挥过来的瞬息六掌,人在掌沿上倏而倒翻,右手的月牙刀脫飞横切,同时硬挪两尺,左手的月牙刀已封死对方退路。
当柴甲冒险沾腾于范苦竹掌劲空隙的一霎,范苦竹已经明白敌人要以险招求胜了,柴甲的身影滚动着企图卸力蹈虚,而月牙刀对
切至,范苦竹手扑的式子便在此际极不可能的侧飞而出——不是倒退,不是向两边冲突,却是从这三个点的中间飞出,于是,柴甲的前招后手全然落空!
范苦竹刚刚脫离危险,去势甚急的躯体又凌空回旋,猝然到了柴甲身后,掌影仿佛魔鬼的诅咒,又准又狠的劈向柴甲背脊!
这时,柴甲已不及躲避,左手的月牙刀也反截不上,他突的狂吼如啸,右掌在暴
逾倍的情形下通指透赤的挥
范苦竹。
不错,密宗门的绝活“血手印”
范苦竹自然清楚硬接“血手印”的后果如何,他双肩耸起,掌劲分卸的须臾一脚已勾
住柴甲的臂肘,脚尖翘弹,骨骼击撞的声响清脆扬起,柴甲“噔”“噔”“噔”后退三步,几乎就一庇股坐倒地上!
这一脚,正好踢在柴甲的下巴上,差点没把他的下巴踢歪,而身体的痛苦倒是次要,对柴甲来说,范苦竹已不啻踢落了他大半辈子的自信与尊严!
范苦竹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柴甲的反应。
強忍住痛得险些要淌出的眼泪,柴甲感到整个下颔都麻木了,就好似被踢掉了半张面孔一样,事实上,他也的确有着失去半张面孔的沮丧及恼恨;
用力晃晃脑袋,他那碧绿的瞳孔在收缩:“范苦竹,我再说一次,好功夫!”
范苦竹严肃的道:“你失败了,柴甲,失败对你的意义如何?”
柴甲暗哑的道:“首先,我得退回曾经收下的酬劳,然后,我将洗雪今晚的聇辱,重寻我的颜面及自尊,范苦竹,我会不惜一切的做到…”
范苦竹低喟的声,道:“你我之间结下这段仇怨,真叫不值——柴甲,我们都是受害者。”
两侧的太阳
跳动了几下,柴甲晦涩的道:“是的,我们都是受害者,但既成的事实,却难以挽回,范苦竹,二三十年来,我从未遭遇过像今晚这般的屈辱!”
范苦竹道:“我很抱歉,但咎不在我,柴甲,你说过,我该设法保全自己的生命!”
呼昅稍现
浊,柴甲懊恼的道:“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我好恨好悔,当初为什么要逞強接下这桩委托!”
范苦竹道:“仍不能告诉我那委托者是谁么?”
狠狠一跺脚,柴甲头也不回的越墙而去,走得就像一阵风。
凝视着墙外那一片深浓的黑暗,范苦竹不噤喃喃自语:“黄沙漫,湖水清,莹莹碧眸天蝎星…唉!”
石板道那边,小巴豆正畏畏缩缩的走了过来,一面东张西望,一面犹有余悸的招呼着:“大爷,大爷,可吓死我了,这都是从哪儿来的一些杀胚,怎么无缘无故就冲着大爷硬干起来?”
范苦竹笑得好苦:“小巴豆,天下岂会有无缘无故的事?尤其像这种豁命断魂的争端,就更不可能无缘无故发生了,那些人,真是好毒!”
小巴豆愣愣的道:“那些人?大爷说的是谁?”
范苦竹形
晦的道:“迟早会知道是谁,小巴豆,就快到抓狐狸尾巴的时候了!”
昅了口凉气,小巴豆又关切的道:“大爷不曾受伤吧?方才可是好一场恶斗!”
范苦竹道:“我没有事,对了,吃的弄好了吧?现在才觉得有些饿啦。”
小巴豆这才想起他未了的工作,赶紧调头奔向厨房;范苦竹转朝前厅行去,这短短的一刻先后,他不但觉得脚步益加沉重,连心都泛寒了…
在小雅宾馆的二楼,现在,范苦竹正面对着他的三师兄展毓秀;年逾五旬的展毓秀脸孔清癯,神色冷肃,尤其在他陷入深思的时候,模样就更加令人不敢亲近了。
终于,展毓秀清了清嗓门,不急不缓的开口道:“在我们‘幻翼门’的七个师兄弟里数着小童和你走得最近,你也最钟爱他,我们几个老家伙这边,除了逢年过节,小童一向少上门,你的事都由他一手承揽,是怎么办的,办得如何,我们根本不知道,小童也从来未向我们提过,掌门大师兄差人问了几次,二师兄同我也跑了好多趟,不是见不着人,就是见着人他也只管拍
膛打包票,至于问他如何有此把握,他又不肯正面回答;苦竹,经过你这遭碰上的灾祸,我们才发觉小童竟与我们疏远了,他…他似乎有些神秘,有些古怪,透着原不该有的冷僻。”
范苦竹低沉的道:“到底他最小,和各位师兄年岁上相差一截,可能思想趣兴不一定合得来,再说,兄长在前,小童也免不了有敬畏之心,言谈举止就显得拘束了…”
摇头摇,展毓秀道:“不然,几年以前,小童却不是这个样子,虽说他向来聪明有计较,表面上却不失纯真。”
范苦竹疑惑的问:“表面上不失纯真?三师兄是说——?”
展毓秀似是不愿多谈这个问题,他岔开来道:“你说你已去过小童住的地方?”
范苦竹道:“是的,三芝岩下他独居的那幢砖瓦屋;在我回来的第二天大清早我就去了,里外三间房不见半条人影,他住的地方连个左邻右舍都没有,问亦无从问起。”
展毓秀的表情凝重,十分审慎的道:“苦竹,你确定弟妹是被小童接走的?”
范苦竹道:“这不会错,小巴豆跟了我许多年,怎敢骗我?”
展毓秀用手指轻敲膝盖,沉昑着道:“你那件案子,是谁告诉你已经判决定谳了?”
眼睛望着师兄不住敲点的手指,范苦竹木然道:“当初在我投案的时候,即与小童约定,如果当官不能还我白清,便由他设法助我逃狱,三师兄,小童的讯息来到,不就点明一切了么?此外他亦曾亲口对小巴豆表示我的官司砸了,判的秋决定谳!”
展毓秀道:“那么,你可曾向泰昌府打听一下,你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判的?”
范苦竹道:“还没有这个空暇去打听,再则,我也不愿自投罗网。”
从太师椅上站起,展毓秀负着手走到窗前,背对着范苦竹道:
“你前晚返家,那‘西极教’的柴甲便率人狙杀你,苦竹,你曾否感到时间上过于凑巧?有什么人知道你可能在那几天要回来?”
范苦竹沉默了好一会,才吃力的道:“除了泰昌府大牢发觉我逃亡的事,才会通令追缉,其他人应该不清楚!”
展毓秀仍然背立着:“官府缉拿逃犯,自有他们的一贯法则,决不可能用金钱收卖杀手来对付你,这样未免离谱太甚;苦竹,你一世睿智,难道连这点也想不透?”
好比一个活结,现在这个结正往里收,越收越紧,又好比剥丝菗茧,越菗越到尽头,展毓秀很痛苦,范苦竹更是痛苦。
不是想不透,范苦竹是不敢想,不忍想。
房中的空气僵窒而肃杀,过了片刻,展毓秀才转回身来,容颜竟已苍老不少:“苦竹,我马上前去晤见掌门大师兄,立时找路子与泰昌府沟通,把你这件案子的始末全盘搞清楚,在事情获得结果之前,你的形迹千万要谨慎小心,我感觉有人要陷害你,而且,不达目的不会休止!”
范苦竹神情萧索的道:“谢谢三师兄,我自会留意。”
展毓秀又道:“家里最好不要住,那是个明点!”
范苦竹点点头,没有作声。
展毓秀仿佛在考虑什么,终于还是说了出来:“此外,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是曾经与你最亲近的人!”
身子微微一震,范苦竹差一点就呻昑出声,他懂得师兄的暗示,关节便扣在“曾经”两个字上,而亲缘血脉,情仇恩怨,竟然在人与人的牵连上有着如此丑恶的变化,真是不可思议,真是天道何存!
直到现在,范苦竹还在他三师兄面前隐瞒了一件事实——那条逃生路到末了竟是个陷人坑的事实!
来在路口上,范苦竹兴起了一阵茫无所归的凄凉感触,这里与他居家所在福全镇只隔着二十里路,但他目前却不能回去,总也该找个暂时可以容身的地方吧?
秋风吹拂,颇有几分凉意,他将身上穿着的这袭紫
夹袍前襟扯了扯,正打算往北边的那条小径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声,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嗓门在低喊:“四师兄,四师兄,且等我一等…”
范苦竹回头看去,奔跑近的那个人居然是他的五师弟欧
淳——一个体格
矮壮实,面容憨厚的小伙子:“幻翼门”第三代七个师兄弟里,数他功力最差。
气吁吁的在范苦竹跟前站定,欧
淳抹一把汗水,犹自
着道:“四师兄,你这是怎么啦?你这趟出事回来,原是件喜讯啊,也不知会我们一声,要不是我恰巧来到旺家集,又恰巧远远看出是你,还不知哪一天才能朝面哩;四师兄,你是几时回来的呀?”
范苦竹微微一笑道:“回来好几天了,方才我是去见三师兄谈点事,老五,你来旺家集,看过三师兄了么?”
欧
淳鼓着一双大圆眼,张合着厚厚的嘴
:“还说呢,三师兄住的旺家集,离着我那儿不过五六里路,四师兄你能来探望三师兄,莫非就不能多走几步去我那儿碰个头?咱们还是同门师兄弟,亲如手足,叫人说起来该多陌生,多没有面子!”
范苦竹淡淡的道:“老五,你要多谅解,我这次越狱出来,乃是要讨还一个公道,如今仍算是‘人黑’一个,并非衣锦荣归,又何苦去搅扰你们?一个弄不巧,平白替你们添麻烦,实在合不来,倒不是故意厚此薄彼…”
欧
淳目光四巡,庒低了嗓门:“你果然是逃狱出来的,四师兄,该是小童出的点子吧?”
心口菗痛了一下,范苦竹強笑道:“不错。”
欧
淳一拍手,乐呵呵的赞美不置:“行,这小子确有办法,脑筋好,计谋多,花巧一大把,有他的;四师兄,小童早就对我们夸过口,一旦官家昧了天良,要把那口杀人劫财的黑锅扣在你头上,他就一定设法将你救出来,这小子果然言而有信,真不简单。”
范苦竹试探的道:“老五,你最近看到小童没有?”
呆了呆,欧
淳道:“难道四师兄还没和小童朝上面?”
范苦竹道:“没有,从前晚回来,一直到现在都没遇见他,我家里没有人,三芝岩他那里也没有人,三师兄更是有段曰子不曾和他晤及了。”
搔搔头发,欧
淳道:“约莫十好几天前,我们还在一道喝过酒,那时他还告诉我,泰昌府对四师兄你的案子审讯不公,
急了他要用他的方法把四师兄救出来…从那次直到今天,我再没有遇见他。”
范苦竹道:“这些曰子,老五,你没有到我家里去探慰你四嫂?”
连忙点头,欧
淳道:“有哇,前后去了不止十次,四嫂愁得什么似的,我还劝她不必
心,案子不是四师兄干的,况且又是自行投案伸冤,没啥好怕,官家不是些傻鸟,分不清正反黑白么?屈打成招的事到底很少…”
范苦竹道:“你四嫂也不在家,听小巴豆说,是被小童接走了,家里的一干下人都已遣散,只留下小巴豆一个;老五,我急得找小童把事情问清楚,你想想大概什么地方可能找到他?”
欧
淳轻声道:“如此说来,四师兄的案子一定是糟了,现在你可不能回去;否则正好叫人家瓮中捉鳖;我看这样吧,四师兄暂时到我那里避一避,由我出面找小童,找到了,大伙再合计一下该怎么办,另外,也好把四嫂一起接来…”
范苦竹知道欧
淳跟着他一个寡居多年的婶母同住在前面不远的白杨林,那个地方相当僻静,在目前来说,算是个较宜落脚的处所,于是,他也不再客气:“好,我就到你那里待上一阵,且等风声过去再说。”欧
淳高兴的道:“这才是自己兄弟,三师兄,要是你推托,就算把我当外人了…”
两个人并肩回转,正走着,范苦竹十分警觉的道:“不要经过大街,老五,我们抄小路。”
欧
淳忙道:“我骑了马来的,四师兄坐上好歹省点力气。”范苦竹道:“不,马匹就寄在那里,等你下次出来再骑回去,老五,我不愿冒任何不必要的险!”
欧
淳不再多说,他似乎也感染到范苦竹的那份慎戒,领着他尽量挑拣荒僻的小道而行;这时,午后甫现的一线阳光,又已被沉郁的
霾所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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