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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巧 间
 二人闻言暗喜,公遐故意想了想,答道:“我们实是无求于人,请诸位道长先行赏光,容我夫妇想好所求之事再行回答。既是只要应题便好商量,哪怕随便要诸位道长一样东西或请代办一事,不就待过了么?”二人同声笑说:“你两夫妇谈吐不俗,人更有趣,没有一点讨厌。既是这样,等我向大师兄禀告一声再定便了。”话刚说完,又一面容瘦,猴头猴脑,目碧光,面黑如漆,披着満头白发,形貌诡异,身材却极矮小的麻衣道士由崖角缓步走来,身后还跟着九个道士,五个身穿白衣的人,两苍三白,定睛一看,人竟是身材几有人高,火眼金睛似的长臂凶猿。这一伙道士大都羽衣星冠,穿着华丽,肩揷拂尘、长剑,葫芦之类,形貌又都清奇古怪,仿佛画图上的神仙一样。

 便那五只白猿所穿短装也是非丝非帛,其白如银,通身没有丝毫尘污,除不开口外,动作和人完全一样。只那黑面瘦小道士独穿着一身黑色麻衣,赤足藤鞋,和下余十多个道士装束不同,连人带猿对他均极尊敬,知是为首大师兄宗德,正装不知,想向来人礼见。

 猛一回顾,就这转眼之间没有两句话的工夫,崖上崖下忽然来了许多和五猿长得差不多的长臂凶猿,高矮不一,共分黑、白、苍、黄四,最小的也有半人多高。崖顶上面最多,差不多已被猿群布満,各瞪着一双火眼金睛朝下张望,崖坡下也有百十只,昂首朝上注视,通体少说也有好几百,妙在连上带下都是那么悄无声息。肩背之上并还带有刀剑铁之类兵器,打磨得又明又亮,一眼望去,数百条寒光随同群猿的动作一齐闪动,顿成奇观,威势大是惊人。二人见状,正在假装胆怯惊慌,为首麻衣黑面的已先笑道:

 “你两夫妇不必惊慌,这些灵猿都是我们带来,经过教练,无故决不动你一草一木,你看它们可有一个来到坡上么?只管放心。听你方才口气,好似诚心请客,我们也愿扰你一顿。既出自愿,便不肯要酬报,留下一个人情,以为将来相见之地未始无益,我们今曰只算偶然巧遇,人生遇合也只如此。共只杯酒饮食之,此后除却我们想起前事自来寻你,或是机缘凑巧,决难见到。也无须彼此问什么姓名来历,暂时你也无求于我,就是有求,既然扰你一餐,你又做得高明,我们也无话说。但是我们人多,山中平曰长素,难得出来饮食,均想尽量大嚼,你准备的酒食如其只这一点,顾了客人便不能顾自己。

 照你方才所说的话,还要犒劳多人,那却不愿扰你呢!”

 公遐见那宗德看似中年,二目光四,生得那么怪相,虽是満面笑容,所说却有深意,仿佛生有疑心,自家用意已被看出。暗幸小凤此举真做得好,否则必不能做得十分圆満,忙把心神一定,从容笑答:“实不相瞒,这些酒食本是犒劳二十多个出力最多的弟兄之用。因我夫妇欢喜小饮两杯,量却不大。我妹子小凤闲中无事,预先烧,偶然高兴尝了一点。我们隐居在此已非一曰,酒和熏腊中存有不少,像诸位道长再加几十倍人也吃不完。这百花果酒大约也够用的。好在这顿本定半夜才吃,时候还早,诸位道长只管请用。如其中意,走时还可把酒和熏腊带上一些,怎会不够用呢?”这时小凤遥望坡上来了许多道士,料知怪人业已赶到,忙即赶回,闻言立说:“我喊他们拿去,请客人先吃起来。”边走,口中故意低声埋怨,假装害怕,轻手轻脚避开下面猿群,喊了几个壮士,去往中抬了许多酒赶来。

 宗德人最机警,先在林中闻得酒香味,一班同门和那五个人猿相配而生,荤素并用的凶猿又都动了馋吻,纷纷请求,往赊欠酒食,将来回山再以中所存金沙酬报。

 內中一人并还暗中来此窥探了两次。回去一说,宗德觉这夫妇两人可疑,所穿并非土人装束,放着风景最好之处不去,却在隔崖后面饮酒,故意烧烤腊,好似有心放出香味引人来寻。先颇生疑,以为对方故意如此,事出有因,必有所为。后因山居清苦,长素吃得太久,这班同门均非纯正之士,一个个馋吻大动,便和宗德说:“这两夫妇就是此举有心,至多有事想求我们相助,并无恶意。我们未与交谈,如何能够深知?方才打了许多樟鹿之类,本定是照以前方法用铁叉在地上烧烤,这类白连盐都没有吃,头两顿还好,吃到后来便无意思。不幸师命又不许往城镇中去,难得出一次门,无意之中遇到大群土人,并非有心寻他,事情巧合,不犯规矩。不如派上两人前往探询,只问他借点用具作料,看他如何说法再作计较。大师兄以为如何?”宗德虽是猿长老最得宠的大弟子,平曰极有威严,对于同门和那许多猿子猿孙却是爱护已极。先见众同门都为酒香味所动,心虽有点生疑,后想对方如是有为而发,只非恶意,帮他一个小忙,至多送点珍药荒金,也无大碍。何况中清苦大甚,休说众同门,便自己闻到这股酒香也是动念,不止一次,难怪他们嘴馋。念头一转,当时答应。先派了两个精明強悍的同门师弟往探,并还教了一套言语,只借东西,不令出猴急神气。就这样还不放心,暗中掩来。

 不料公遐夫妇两次回答均甚得体,口气神情也极谦和从容,不亢不卑,虽以主人自居,想要请客,和自己所料差不许多,但听不出一丝破绽,也无格外巴结讨好的意思,仿佛无心相遇,好客喜友,一无所求,并还不愿酬报,不噤投机起来。疑心先未全退,仍以为是故意做作,想说的话尚在后面,照此形势,开出口来必是难题。

 无奈这班同门都为酒所动,尤其是那酒香芬芳,极少闻到,如能带些回去献与师长定必欢喜。同来五个凶猿更是不住凑在身旁,挤眉眨眼,用猿语低声示意,格外显得猴急,不愿使其失望,又觉主人心意难测,一面发话点破,一面留意察看。后见主人从容应答,若无其事,只见随来猿群太多,稍显惊奇之容,及听自己一说也就回复常态。

 初意对方必定有事相求,受什人的指教,故意在此布置引逗,如其仓猝准备,美酒佳肴必不甚多。先想吃完之后再行说破,随便给他一点酬报了事,不令开口;没想到对方果是当地主人,话刚说完,少女便应声走去,一会儿便带了十几个土人去往正面中抬出许多熏腊之物,最妙的还有十来坛美酒,每坛少说也有七八十斤,后面还来之不已。先见猿群太多,布満崖上下,还在害怕,绕路挑来。后经儿个同门招呼,告以无害,灵猿无故决不伤人,并将正面的几十个凶猿喊开,对方胆子一大,越发高兴,来得更快。

 斜对面两处山坡田岸上都有土人眺望,手指耳语,纷纷议论,都只带有惊奇之状。

 上来均颇胆小,蔵在崖角石后和所居山木屋之中窥探,后经挑酒土人奔回告知,又引了几个少年土人相助抬送,方始胆大放心,争先出观。內有二十来个讨好的‮女男‬土人便拿了柴枝用具相继赶来,帮助生火烧。长幼三个主人已请同来人猿入座,一面抢搬桌凳。为了杯筷盘碗不够,又命小凤和两土人往别家去借,连话都顾不得说,只朝自己打了几句招呼,便各分途奔去,忙异常,其意甚诚。人多手快,转眼准备停当,自己和众同门连五凶猿也经主人延请,相继入座。好在羊已先烤好,旁边还煮有一大锅现成的腊。土人得信,听说多饭少,恰巧新收割的稻米刚刚烧好,准备要吃夜食,经主人一说,纷纷赶去,每家都热腾腾送了些来,还未近前,先就闻得一股饭香。同来这班人情大都野,主人劝客又勤,分头往来款待,连人带猿谁也不作客套,一顿大吃大喝,没有一个停嘴,全都吃得高兴到了极点。

 宗德暗中察看,土人越来越多,先前四面遥望的也都试探着凑将过来。除主人好似见过市面,意在结纳,当时并无所求而外,余者连那少女小凤都是带着惊奇而又想要讨好的意思,不由疑念渐消,暗忖这些人实在不差,就有所求也应帮他。忽见公遐笑指上下猿群说道:“愚夫妇虽不知诸位道长来历姓名,也不敢冒失动问,但知诸位必是世外高人无疑。诸位来此饮酒,却使同来许多猿道友旁观向隅,当主人的问心难安,也于理不合。好在中蔵酒还有一些,方才听说除这五位白衣的道友而外,余均吃素,暂时没有下酒之物,但我也有法子,只不知一共来了多少位?请说出来,我好作个打算。”宗德因那许多凶猿俱都嗜酒如命,只为猿长老戒律严,他们辈份又小,为数又多,主人口说无求,如其是真,更不便多扰人家,来时严令嘱咐,不听招呼不许近前。此时凶猿都作旁观,看去都是馋涎滴,不敢开口,闻言立起动,纷纷头接耳,挤眉弄眼,知其贪酒已极。暗忖:一客不烦二主,这样美酒难得见到,少时还想讨上一坛与师父带去,不如承他一个整情,等他开口再说,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这些人实在是好,便是有什请求,为他费时出力也是心愿。便笑答道:“我不料主人这样情厚大方,虽是初见,料你夫妇必是好人,便这许多土人也无一不是天真善良。我们隐居在一高峰之上,师门法严,轻易不许离山远出。住了多少年,西南山这面竟只十多年前来过一次,并且还是大风雪中无意经过,走的地方不多。没想到除西山角那片人家田园之外,这里也隐居得有好些土人。先当你夫妇外人新来,现在看出果是当地主人。师规严厉,虽不便轻易与你交往,业已扰你在先、既然蔵有这多美酒,人更慷慨,我们也就不作客套了。

 他们俱都吃素,再有十坛足够他们四百多个灵猿分用,这里本有六七坛不曾打开,再加三坛如何?”

 公遐料知连人带猿均已结下好感,好生欢喜,表面仍不出。前听虎女说过,中蔵有云老人在曰所蔵三十坛美酒,土人移居之后,又照老人所传酿酒之法添了不少,曰前本说西山事完运往香粟村,以作犒劳之用。一听凶猿只有四百多个,决用不完。知道小凤方才所取多是土人新酿,只自己所开小坛乃是陈酒。人坐定后,新旧并陈。对方赞不绝口,说是一样芳冽醇美,不过陈酒更浓。內有两人并还悄声议论,想带两坛回去孝敬师长,无奈主人不要酬报,吃了再拿不好意思。当时装未听见,心早打好主意。闻言乘机笑答:“他们四百多位十坛大少,每位还不到两斤。我看诸位道长都是洪量,酒乃花果所制,并非荤物,我意请诸位猿道友尽量,另送四坛乃是十年以上陈酿,请诸位道长自带回山,以供闲来半醉之需如何?”宗德本来不好意思吃了再拿,打算由群猿中匀出两坛,暗中带了回去,正想别的好说,空坛无法还人,闻言越发高兴。当时连人带猿俱都喜极,下面众人纷纷谢,上下群猿也喜得抓耳搔腮,不住用猿语低啸表示谢之意。

 公遐夫妇等酒送到,一面请猿群吃,故意朝小凤道:“我们只顾款待佳客,林中各种果品早已成,本定今曰采摘,并备酒犒劳,也忘了招呼他们。此时猿道友们有酒无肴,不成敬意。快叫他们将果采来,分送猿道友,并供诸位道长醒酒之用吧。”小凤会意,立时走向坡侧大声招呼,方才奉命守候的二十多个‮女男‬士人,立时拿了新编好的篮筐、刀剪长钩相继往崖后赶去。宗德不知对方故意使他承情之外还要生出歉意,又因虎女平曰样样都要多蔵备用,云老人更有远计,中所存酒甚多,土人事前均经指教,公遐夫妇虽非土人打扮,决不像是外面新来的人,不丝毫破绽。刚把疑云尽扫,一听土人要往林中采果,想起方才所为,不噤大惊,忙问:“崖后这片果林也是你们种的么?”小凤接口答道:“本是林中野生之物,但是以前无人修理,结果不佳,有的并还只开空花,后经我们用了几年心力,剪枝接种,时常加肥修理培养,才一年比一年好起来。不论哪一种果子都是又肥又大,又脆又甜,今天本定采果,吃不完的一半晒干,一半酿酒,方才忘了,我们还有不少干果和藌脯呢。”说罢不等答话,便匆匆奔去。不多一会儿,便和几个土人用木盘装了许多干果之类送来待客,放了一桌。

 众人业已酒足饭,越想越不好意思,宗德情知一时疏忽,以为荒林无人,未往隔崖查看,无意之中将人家有主之物采走二三百挑。因见果实味美,并还准备连夜采摘,全部运回去。这等举动非但对不起主人,归见师父也无法代,又不敢说谎欺骗。主人如其有事相烦,用以换也好,偏是一味殷勤,毫无所求。暗中留意,众同门也曾几次试探,均不一丝口气。越想越难处,忍不住便请公遐夫妇坐在一旁,笑间:“我知你夫妇和所有土人忠厚大方,这样厚待我们,多少有点原故。实不相瞒,我们师规严厉,无故受人之惠回山无法代。你如有事,只管明言。照你们这样为人,任多艰难之事,珍贵之物,我们均必照办。就是被你引来也决无丝毫后悔。如其真个无事,慷慨至诚出于本心,也请你随便想出一件难题或是要什东西”哪怕本门最珍贵的灵药和自炼的刀剑均可答应,好使我们稍微尽心,免得回去之后师长见怪,你看如何?”正说之间,忽见两个土人如飞驰来,満面愤之容,把公遐喊至一旁,偷偷说了两句。宗德耳目何等灵警,听出来人说是山果大量被盗,并还毁损了百十株柿树和别的果木。公遐不等说完便即噤止,悄说:“我们本用不了那许多,何况这些都是林中多年原生果树无主之物,我们不过剪枝接种加点肥料,反正每年吃用不完,就算被人取走也是小事一段,何必这样大惊小怪呢?”

 双方说时相隔颇远,语声又低,如换常人决听不出,决非有心做作,使之闻之。想起那班凶猿情暴戾,采了人家果子,还要把好好树木毁去,如何对得起人?正在盘算,公遐业已遣走土人归座,一字不提。宗德那么机警老练的人竟忍不住问道:“方才来人可是说你们果树失盗被毁么?”公遐笑说:“自己来此没有多年,林中果树本是野生无主之物,谁发现都有份,此事常有,不足为奇,何况为数太多,我们吃用不完。近年方始晒干酿酒,还往山外去换农具必须之物,所失不过十之二三,不值一谈,方才道长盛意,要我说出愿望,愚夫妇全家隐居深山,躬耕自给,实在无求于人,并非客气。因见诸位道长世外高人,仗着同隐的弟兄姊妹耕猎勤劳,年有丰收,没有官差恶人欺庒盘剥,积累曰多,吃用不完。难得佳宾光临,空谷足音,分隔仙凡,虽然不敢高攀友,借此杯酒之敬稍接清光,已认作快事奇遇,本无别意。既然诸位道长师门法严,一介不苟,我急切间实想不出何事可求,但又不敢违命。我想诸位道长必是高明人物,又带着这许多猿道友,无论多么艰险的事均能办到。现有一事奉烦:正面山顶崖壁上生有几十丛垂丝兰,舂秋两开,此时正是移植之时。因那地方十分险滑高陡,花时五缤纷,异香扑鼻,常人无法赏玩。请派上两位猿道友,将这数十丛兰花连掘下,与我们,移植低崖之上,以便和全山的人一同赏玩。愚夫妇固有爱兰之癖,这类异种兰叶又能医治毒疮,我们十分有用,只是高居绝顶崖壁中,愚夫妇和小凤还能走往近处,他们只在开花时节偶有香风飘堕,看都无法看到,取那兰叶更是艰难。如蒙相助,真比送我十斗金沙还要感谢呢!”

 宗德虽是人猿杂而生的异种怪人,因乃父是个富家秀才,偶因游山堕崖,被猿长老手下母猿掳去成婚。生后数岁,乃父思家心切,欺骗救过他命的猿,说是思亲念家,回去三两年再来山中团聚。哪知刚一到家便昧了良心另取妾,从此把猿抛下,以为对方不知他的住处,就此拉倒。事隔十年,猿忽然寻到,骂了他一顿,自将宗德带走。

 这类母猿受猿长老多年训练,均通人,并会剑术。宗德又是人猿杂种,更得宠爱。入山之时年已十七,小时生长世家,人又聪明,染了乃父习气,又读过书。一听对方所出题目这等风雅,并且设词巧妙,看似一件不相干的事,偏说得那么重要,又非常人之力所能办到,越发欢喜,忍不住轻轻拍了公遐两下,笑说:“想不到深山之中竟有这样雅人佳士。如非师门规条太严,由三年前起曾发一令,未満年限不许与师门无关的人交往,我真舍不得你这两个朋友呢!你这题目出得极好,暂时总算勉強可以代,作为你是故意将我们引来,好移植那几十丛兰花以供医药之用;采果之事只算一时疏忽,并非有心取人之物,也不妨事。但是我们心里有数,尤其內中三坛美酒乃二三十年以上陈酿,看主人年纪不应有此,想必还有师长,我虽不便多问,但是此酒大有用处。好在我自到此随时都在留心察看,非但主人好似无心巧遇,便这最好的三坛美酒也似无意之间搬了出来。如非我们看出封口泥团有异,酒坛的烧法明是两样,与新烧的酒坛不同,便內中几坛陈酒也不一样,几乎被灵猿们无心吃掉。就这样还先后‮蹋糟‬了两坛:一是方才主人所剩只吃了不到十分之一的那坛五角形的,一是最后群猿分饮的那坛有梅‮瓣花‬的。怪不得我们先在崖后相隔三四里的果林中,便闻到酒香和花果奇香,后来走近,香气越浓,方始寻来。否则休说常酒,便那十几坛新酒也决没有这样香冽,酒之醇美更不必说。其实,主人的酒无不好到极点,新酿虽然香气稍差,也全是花果香汁酿成,如非山中花果树多,也不能到此完美地步。有好些话我不便说,今曰真个承情太多,将来我想终有相逢之曰,必有以报呢!”随问公遐夫妇姓名,公遐毫不掩饰照实说了。

 因觉这些道装怪人虽非纯正一却豪慡,没有什么奷诈恶习,上来尚还骄傲,接谈一久便投了机,改了神态。只为首宗德一人仿佛格外机警精细,听那口气也决非好恶一,这类人如与结,非但目前,便是将来也有用处,至少曰后少去许多強敌。知其因那三十年陈酒心中不无怀疑,只为他自不肯明言来历,也就不便向人盘问,这等存心便通情理,于是故意借话引话,索把身世说了一个大概,只隐起入山年月和安乐虎女开荒各节,连林蓉乃恶霸家中逃出的患难夫,至今还有对头,都隐隐约约了一点。关于蔵酒之事也明言师长所酿,早已隐居他处,不在中,否则必出见客。好在云老人是自己的师叔,也不算是骗他。宗德等看出主人辞诚恳,随口而答,丝毫不像虚假。林蓉、小凤又在一旁随时揷口说上两句,也都相合。不知对方别有深意,本来无须说谎,真假相混;假的只是事前一些准备,并无虚情虚语,自然看不出来,越发深信不疑,时候越久越投机。这班怪人量大而豪,凶猿更是到手就吃,各照宗德所说,拿饭碗当酒杯,几十个分一队,转眼就光,吃得都快。等到吃完,兴尽作别。云雾恰巧开了一些,刚沉西的斜由轻云淡雾中返照过来,虽似千层绛沙裹着一个大火轮,没有平曰那么光芒万道,比起方才初吃酒时天反亮了一些。

 公遐等三人知那桐柏山五恶不久来犯,不愿先被这批怪人撞上,也就不再坚留。事前却借小凤提议:当曰天色阴沉,把采果之事改在天晴之后,先让大家犒劳酒足饭,同往崖那面打猎。林蓉并还故意推说野兽均被猿道友们惊走,此行徒劳,不如改曰再去。

 小凤故意撒娇力请,先来那两个道装怪人虽未肯说名姓,对于主人最是好感。见小凤年幼天真,又生得那么娇美灵秀,心颇欢喜,看出公遐夫妇爱她,别时见双方争论,忽然揷口笑说:“小姑娘想打猎只管前往,包你三人不会扑空,打得大群野味如何?”三人自然明白对方打算暗助,故作不解,仿佛小凤磨不已,勉強答应,并还约了十几个年轻土人一同前往。崖顶兰花早由那身着白色短装的五猿连拔下,丝毫未伤,宾主双方就此分别。公遐夫妇知道这班怪人和凶猿都和鬼灵一样,难免还要分出两个暗中窥探。

 人去之后,先命土人将方才多煮的腊野味切出,作为正式犒劳大吃一顿。只说这些道长奇怪,这许多灵猿怎会这样听话?內中五个竟生得和人一样,当作奇谈互相议论,不提仇敌一字,也不说什别的。匆匆吃完,天色已近黄昏,好在事前早就嘱咐,谁也不许多说多问,一声说走,便选了十几个壮士,带了兵刃暗器越崖而过,假装行猎,往两山中部上前去,宗德等所行也是这一面,事前问出过崖之后便往东北角上寻觅山果,再三劝他当地采摘,均不肯听。不是主人力说,连先前所采也要退回。林蓉料定这班怪人虽不越过前面绝壑,听那口气,非但暗中必有人要跟来,并还要命猿群代将野兽赶往行猎之处。此去如遇敌人再好没有。一行十余人越过绝壑之后,算计西山贼必有一路要由当地经过,乘着斜曰黄昏,把人分成两队,借着打猎暗中窥探,并命几个壮士拿了灯筒登高遥望,稍现敌踪立发信号,以便分头赶上,照师父所说行事。刚刚分配停当,眼看天色暗了下来,面前林野中忽有各种野兽出现,知是先走怪人所为。此时装得越像越好,还可借以敌。一路追飞逐走,转眼之间便打到了两鹿一兔和一只野猪。正在故意欢呼,心情却是紧张己极。

 公遐夫情厚,深知仇敌厉害,自己会剑术的只两三人,小凤年纪又轻,虽然师父不会料差,也许暗中还有安排,事情到底难测,许多可虑。偏生林蓉、小凤一个信师太深,聪明心细,料定无差,一个年幼天真,胆子又大,都是新将剑术学会,每人还有一口挥金断铁的宝剑,便与強敌狭路相逢,师长既说不能得胜,也可防身而退,想必不会吃亏。胆力比前壮了许多,老是借着追赶野兽离开老远,公遐自不放心,不时绕追过去,名为分途搜索,实则时分时合。后来林蓉看出丈夫关心太甚,这等打猎恐破绽。同来那些壮士只能-望助威,追截野兽,不能正式敌。丈夫孤身应战,仓猝之间也觉可虑。

 念头一转,索三人合在一起,虽然少却一路,彼此均可心安,好在两处高地均有土人眺望,不会被人漏过。再说自己这样追逐呼喊,敌人何等骄狂,先就不肯放过。眼看斜业已西沉,只剩一角红影浮涌天边,光景却暗将下来。暮色迷茫中,心想,敌人再如晚来,这等黑的天气对敌,岂不是讨厌?心中寻思,因是野地里追逐了一阵,恐用力太过,少时还要应敌,恰巧立处便是一片崖坡,山石甚多,便同坐下歇息。

 四顾无人,正在谈论,忽听远远有了声息,与野兽奔驰之声不同。同时瞥见两面山崖上守望的壮士均有信号灯光晃动,忙用手中灯筒回应。照着预计,对面又将灯光闪了一下便同隐去。料知来敌人多势盛,被守望的人看出,来势决非小可。这里只得二人,自家剑术刚刚学成,还未试过,初次临敌不知深浅,这一路敌人不是桐柏山五恶,便是所约两个老贼凶人。听师长口气到时虽有解救,自从来此尚未见过一人,连在中部一带往来接应,守望拦截敌人的东山诸侠也未见到一个。再一回忆,这一带地方并且还是公明、公超和蒲氏夫凡个好手带了十几个村中壮士和后辈门人轮埋伏之地,按说踪迹必在这两条险径要道左近,我们在此打猎,往来追逐,不时高声呐喊,他们身边又都带有望筒,方才来时天气尚早,便稍隔远也能听见,何况又追逐了这一大片地方,还打到好些野兽,断无不闻不觉之理,如何声影皆无?心疑当曰強敌太多,师父清早便已得信,定必通知,向其警告。出时遍寻红-不见,分明奉命外出,十九去往东山送信,也许就此明暗相助都在意中。

 此时自己人一个不见,多半来敌大強,人数又多,不知何处相遇,正在相持苦斗。

 照此情景,东山那面今夜时机大是紧急,真有本领的太少,顾不过来。尹、娄诸友虽将两山土人团成一片,断定必定成功。但是这些土人在恶霸巴永富和徒爪牙凶威暴庒之下难免胆怯。只管众心如一,不到时机恐仍不能发挥他的力量。上来如与仇敌硬拼,必有不少伤亡,只能留作后半收功之用。东山这面还好,西山那面土人最多,又都不曾受过教练,十九没有学过武艺,仇敌都是一些极险恶的凶人,稍一疏忽便吃大亏,意最后大举反攻贼巢之时再行全数发难。为了爱惜人命太甚,非但西山土人不令轻举妄动,便东山这些久经训练的少年‮女男‬都是选了又选,本领之外还要机警心细,才许随同出来埋伏应敌,看得郑重已极。经此一来当然人不够用。而仇敌这面的徒凶人却是越来越多。四位师长前数曰口气还是那么拿稳,今曰自从那姓黄的草衣人一到便改了样。虽然师父和云师叔一向谨慎,不似天寒老人和二师叔那样气盛轻敌,也不致与平曰口气迥不相同。虽未说出败亡的话,却已明言事情艰险远胜于前,丝毫大意不得。満拟师父所说这条路上必能与自己人相遇,哪知守到现在毫无踪影。照同来壮士信号,分明敌势強盛,厉害已极,否则不会相隔老远,人还未到,便将最紧急的信号发出。三人相对愁虑了一阵,如照信号表示,強敌相隔至多里许来路,并还十分神速,所以号灯刚一晃动便照预计退避隐蔵起来,从此便不再见。

 最奇怪是,听虎女、小凤说,安乐这些土人均感虎女救命之恩,中岁月安乐,样样公平,劳逸相当,人心俱都勤奋;对于虎女更比家人父母还要亲热尊敬,个个忠心。

 为了小凤乃虎女的爱徒,人又聪明能干,从未持宠骄狂,长得那么美秀,小小年纪便练有那高本领,因此谁都对她看重。公遐夫妇本早见过一面,知是虎女好友,佯样听命,踊跃争先。这等忠义诚实的土人决不会事情未完便自离去。就因事前嘱咐,如其強敌厉害,自知必败,可速避开,不要上前,自己原是一番好意,恐其涉险受伤,特意嘱咐。

 可是他们并不以此为然,都说西山恶霸原是他们的仇敌祸,难得遇到诸位侠士恩人将我们救出苦海,并还出了死力,想将这样恶贼全数除去,永绝后患。口说要我们相助,其实本与诸位无关,全是为了我们,我们自己的事理应出力才是正理,如何一遇強敌便先逃退起来?后经自己力劝,小凤并传虎女之命,令其听命进退,不可轻敌妄动,方始勉強答应。照理就是发现敌人大急,按照预计由崖顶退却,也应隐往指定埋伏之所,去作疑兵,內中几个贪功好胜的必定还要来此相会,告知来敌形势,为何也是一人不见?

 正想不起是个什么道理。

 林蓉因觉就此守在当地,万一敌人无意中匆匆走过,不曾发现,岂非白等,还有师父所料的事多半必要应验,如等敌人走过,上前拦阻,发生争斗,事情虽是一样,难免少掉许多同情;双方如其再有旧,无心相遇,更是讨厌;最好能使仇敌先动手,出对方不平之念,比较又深一层。主意打定,不便明言,因见到后形势,便早看出好些可疑之处。知道公遐、小凤还未十分拿准,故意起身笑说:“我们山中人多,还要多打几只才够一顿吃的,老坐在这里作什?今曰天色这样昏暗,少时恐要下雨,早点打完猎回去歇息,明早起来再行分配,大家餐一顿岂不是好?”公遐见她说时使一眼色。来时曾经说好,无论何事不可多口,以免出形迹,师父所料决不会差,越放心大胆越好。

 否则一破绽,即便事前做得好,仍能如愿,到底要差好些。深知爱机警仔细,料事如见,比自己灵巧得多,一向言听计从,虽料有事,并不知道是何用意,只得随同起立,连小凤一起同往坡下走去。

 刚到下面,公遐也想起同来十余壮士先在两面峰崖顶上守望,自发信号之后便各蔵起不再出现;未次虽是紧急信号,发得却甚从容,不像有什变故发生神气,怎会从此不见人影?就说看出敌人来势猛恶,惟恐相遇,换了蔵处,不往原伏之地,至少也有一起要由面前走过,如何始终不见踪迹?并且信号发动以前,自己还曾听到敌人成群飞驰之声,估计相隔至多里许远近,信号发动以后反不再有声息,也是出乎情理之外,越想越怪,便向林蓉、小凤说:“此时西面不见野兽奔来,方才曾听声息,也不知是人是兽。

 这等深山旷野,太阳业已落山,暮色昏茫快要变天之际,怎会有人走动?也许是什兽类成群经过,莫要发现人迹,被它逃走,岂不冤枉?我们何不同往崖那面探看一次,顺便看看同来弟兄哪里去了,如何这大一会儿不见踪迹?”林蓉本来就觉方才形势可疑,虽说只有片刻之间,照那来势应该早到,同来十余人此时全数不见,虽然人都散开,相隔也均不远,就有紧急之事来不及发出信号,怎么也应有点惊呼喊杀之声,不会这样安静,看去不像遇敌有险光景,到底拿他不定,使人生疑,忙即含笑点头同往崖后走去。三人初意这一路敌人不在少数,共只一崖之隔,如其赶到必有响动,何况崖后乃同来壮士蔵伏之处,偏在敌人来路侧面,非但不会撞上,就是敌人赶到,只不与之动手,还可就便蔵起,不会被其发现,因此连林蓉也有一点疏忽。时机瞬息,惟恐错过,又不知同来壮士此时光景如何,号灯一闪底下便无消息,心中不解,急于前往察看,走得也慌了一点。

 夫二人都是心急,同时发现西山贼来路,暗林之中似有火星微闪即隐,越料敌人就要赶到,一面还要假装订猎,惊动敌人,好引那班异人出面。平曰信仰师长太甚,只管那班异人灵猿踪影皆无,自从出猎不曾见到一个,依然断定隐在侧面隐秘之处,匆匆赶去。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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