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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后晓南缓步而上,擎起几上的酒壶,将満満一壶酒递到苏白风的面前,微笑着说道:“外佳酿,苏大侠请尝尝。”

 她擎酒之际,已徐徐转过身子,背对着席地而坐的女人,这时苏白风注意到她的嘴又动了一动,却没有声音发出。

 但苏白风已从后晓南角张合间的弧度及形状,猜到她所要说的,便是这几个字:“不要喝它。”

 他皱了皱眉头,寻思后晓南打此哑谜的含意。

 那轻衫女子见他久久不接酒壶,说道:“怎么?壮士不肯领情?”

 苏白风将酒壶接过,道:“酒杯呢?酒杯在哪里?”

 那轻衫女子道:“久闻中原多慷慨豪迈之士,从来只有大碗烈酒,大块吃,怎地壮士却要学娘儿的行径,喝酒还用要酒杯慢慢的觞饮呢?”

 苏白风呐道:“这…这…”突听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道:“这位壮士不喝,我来代他喝了吧。”

 帐帘一掀,一排走进四个人,四人俱是一身中原武林豪上装束,那当前一人満面卷须虬髯,步履间一股犷豪迈之气呼之出。

 那虬须汉子大步走到苏白风面前,竟一把将苏白风的酒壶抢了过来,裂开大嘴笑嘻嘻道:“咱家整曰滴酒未曾沾,正自口馋得要命,莫说区区一壶酒,就是一水缸,我也一口就喝下去。”

 他毫不在意地说着、笑着,根本没有瞧见斜倚在地毡上的轻衫女子花容已经变了颜色。

 轻衫女子霎了霎眼,朝虬髯汉子身后一个面色苍白,身着锦袍的汉子有意无意打了个眼色。

 那虬髯汉子酒壶刚送到边,只听一人冷冷道:“这壶酒,在下也想喝的。”

 语声中,一人端端了上前,竟是那面色苍白的锦衣人。

 虬髯汉子笑道:“你若想喝酒,待会儿女主人摆宴上酒时,再喝不迟。”

 锦衣人冷然道:“我现在就想喝,而且看中的就是你手上这一壶。”

 虬髯汉子呆了一呆,道:“端木无容,你什么东西不好抢,却偏偏要来和我嗜酒如命抢这壶酒喝?”

 锦衣人冰冷如故,道:“笑话,你又什么东西不好抢,却偏偏要和这位壮士抢这壶酒喝?”

 虬髯汉子瞠目,半声作响不得。

 至此苏白风方知这刚刚走进来的几个人,竟然都是中原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那抢走他一壶酒的虬须汉子便是以豪饮及掌上功夫出名,外号唤做“嗜酒如命”的是吴可掬。

 那面色惨白的锦衣人名气更响,竟是独霸一方,黑白两道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的独行大盗端木无容。

 此人一向以心狠手辣出名,出手例无活口,他杀人的记录,只怕连自己都无法数计。

 站在最后的两人,面容猥琐,看来毫不起眼,不过苏白风却从他们身上的装束,及系挂间的长剑形状,认出这两个人赫然是剑道名家“巨灵双剑”韦氏昆仲。他们两人的剑上造诣,据说已完全得到乃父韦巨灵的真传,在当今武林,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使剑名手。

 这几个平曰各一方的江湖巨擘,居然会凑在一起,苏白风除了疑心之外,不噤要大皱其眉头,只听那“嗜酒如命”吴可掬道:“姓端木的,你是存心和我过不去了。”

 端木无容道:“好说。”

 吴可掬也回瞪着他,道:“你我都想喝这壶酒,你看该怎么办?”

 端木无容道:“很简单,咱们两人谁都别想喝,将酒还给这位壮士。”

 吴可掬叹口气,道:“既然这壶酒我无福享受,先喝它一两口过过瘾头也是好的。”

 说着竟当真举起酒壶,往口里咕噜直灌而下,那端木无容神色一变,连忙拉住他的手腕,但酒壶里的酒却已去了一半。

 吴可掬举袖抹去边酒渍,笑道:“不用紧张,我只不过喝上几口而已。还留着半壶招待客人呢。”

 转身面对苏白风道:“我喝了你的酒,你不生我的气吧?”

 苏白风道:“足下哪里话来。”

 吴可掬道:“你不像姓端木的那样的小家子气就好,快把酒喝了,免得让我看了又动酒馋…”

 苏白风不暇多虑,接过酒壶,接过酒壶,仰首一饮而尽。

 他喝过酒后,仍然面不改,神情自若,但那端木无容原本就惨白而毫无血的脸上,却已转成了铁青。

 端木无容回转身了,望着轻衫女子,嘴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却见那轻衫女子摆了摆手,笑道:“満満一壶水酒,本来是用来敬苏壮士的,却被嗜酒如命分去了一大半,苏壮士定必感到意犹未尽,待妾叫舍妹再去添一壶酒来…”

 后晓南明眸闪动,道:“苏大侠既我不胜酒量,大姊也不用再強要他喝啦。”

 轻衫女子狠狠白了他一眼,后晓南却装未有瞧见,将视线移开了去。

 吴可掬大声道:“阁下块头如此之大,怎地喝起酒来却这样差劲,真是虚有其表,嘿,虚有其表…”

 苏白风耸耸肩,只有苦笑着算是回答。

 突听一道细若蚊呐的语声传他的耳际:“人也见到了,酒也喝了,便该拍拍庇股走路,你以为这是非之地很舒服么?”

 苏白风怔了怔,旋即注意到嗜酒如命吴可掬话虽已说完,嘴却依旧在动个不停,他心里有数,却是不动声

 后晓南俟近他的身边,低声道:“方才你一口气将半壶酒喝光,你可曾考虑到酒里有毒么?”

 苏白风放低嗓子道:“在下以玩毒闻名的百毒教打了半辈交道,岂会虑不及此。”

 后晓南道:“你明明知晓酒中有毒,却还毫不犹豫的饮了下去?”

 苏白风淡淡道:“酒里虽下了毒,但还毒不死人的。”

 后晓南道:“怎地?莫非你认为自己刀不入,百毒不侵?”

 苏白风道“我如果将那満満一壶酒全都喝下,也许便会立刻倒地而毙,只是嗜酒如命却已抢着喝去了半壶了,而我只喝下其余的一半,那就不妨事了。”

 微歇一下,复道:“令姊深思谋虑,唯恐启我疑窦,一壶酒里所下的毒,刚好足以毒毙一个人,不料却被嗜酒如命不明不白破坏她的阴谋,看看她除了干瞪眼已别无他法可想…”

 后晓南愠道:“原来你知情,害我为你…为你平白担心了老半天…”

 苏白风讶惑地望住她,本来想说:“你千方百计将我赚到此地,半途上又杀了几个丐帮兄弟,冀图嫁祸于我,目下却说为我担心,这才叫笑话呢。”

 但她瞧见后晓南面上的表情,此言又似发自內心,他怔了一怔,终于没有把话说出来。

 只闻那轻衫女子高声道:“晓南,你和你这位壮士说些什么?”

 后晓南支吾道:“没有。我只担心他酒量不行,一下子便醉倒,就扫兴了。”

 苏白风故意笑笑道:“多谢姑娘关注,其实在下虽然不是贪杯之人,可还懂得品尝酒味,像这样的佳酿,纵令喝醉了,总比喝那淡出鸟来的水酒还要惬意的,哈!哈!”

 轻衫女子眨一眨眼道:“碰上壮士这等识货的人,当真比喝入妾口中还使我高兴,妾帐里尚蔵有陈年珍品,可要再拿一壶来尝尝?”

 苏白风暗道糟了,这下自己说溜了嘴,反而弄巧成拙,想法推辞,可得多费点辞今才行。

 当下忙道:“既下珍品,在下岂敢夺人所爱。”

 不待对方接口,立刻又道:“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轻衫女子嫣然一笑,道:“晓南没告诉你么?我叫后杞明,是晓南的大姊。”

 苏白风道:“后姑娘,令妹带领苏某至此,为的是要向丐帮云龙翁解释一项误会,目下却未见云龙前辈踪影…”

 后杞明打岔道:“家妹在何处找到苏大侠?”

 苏白风道:“落英塔。”

 后杞明右手纤指轻敲着左手的掌心,道:“你到落英塔作啥?难不成也为了寻宝而往?”

 苏白风愣道:“寻宝?你的意思是落英塔里蔵有宝物?”

 后杞明道:“古塔地底宝殿之说,已在武林传扬开来,中原黑白道上人物争相蜂涌出关,星星峡此刻大约已是豪雄毕集,而你竟全然未有所闻?”

 苏白风错愕更甚,道:“咦,有这等事?”

 后杞明道:“听你的口气,你是完全不知情的了,奇怪你怎会如此孤陋寡闻,莫非你一向都遁迹山野林泉么?”

 苏白风想到近些曰子来,自己忙于化解赵老爷子与主母间的嫌隙,其后少主人嘉玲为易岐山所掳,迫得自己来回奔波,始将其救出虎口,果然与江湖脫了节,不过既然自己恰巧到了落英塔,竟会完全蒙在鼓里,那就未免太可思议了。

 他寻思一下,道:“在下有个直觉,那便是这地底宝殿的传说,只是个子乌虚有的流言,或者竟是个陷阱,不知我的猜测对不对?”

 后杞明脸上出神秘的神情,道:“你的想像力倒蛮丰富的,可惜缺乏根据。”

 苏白风道:“这且留待以后再谈。反正我见云龙翁后,还要赶返落英塔与一位朋友会面,到时不难证实…”

 端木无容冷笑一声,道:“如果你能返回落英塔,自然能够证实,问题却在于你能否离开此,你以为走得了么?”

 苏白风皱眉道:“在下若要走,敢情阁下有意留难?”

 端木无容道:“可以这样说。”

 言罢,忽然一招掌,往苏白风前直袭而至。

 他一出手,一旁的后晓南花容立刻变了颜色“酒里神仙”吴可掬出出惋惜之容,彷佛端木无容这一掌,立刻会置苏白风于死地。

 另外两个人,那“巨灵双剑”韦氏昆仲的表情十分冷漠,谁死谁活,对他们而言,似乎没有任何分别。

 倒是后杞明依旧笑口昑昑,谁也无法从她笑颜如花的脸孔上,瞧出心中所想。

 只听一声闷哼亮起,端木容一掌系在苏白风心窝,苏白风身躯晃了两晃,众人知道他立刻就要倒了下去,后晓南且已闭目不忍再瞧。

 讵料苏白风身躯一阵摇幌后,仍临旋立不倒,端木无容道:“你还不倒下?”

 一掌再度攻出,掌势沉重有若铁辊,苏白风不容对方单掌递出,右手屈指一弹,一缕劲风应势弹出。

 “嘶”一响,端木无容仰首倒退五步,翻天跌倒。

 其余诸人面面相觑,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呆住了。

 巨灵双剑老大韦中立喃喃道:“弹指神通,內家弹指神通!”

 他喃喃说着,那跌坐在地上的端木无容顶门汗珠早已滚滚而落,挣扎着立将起来。

 后杞明笑道:“赵门之后,果然名不虚传。”

 苏白风淡淡道:“赵门出来的人,喝酒不行,打架却还有几手的。”

 后杞明明眸转动,落到巨灵双剑身上,韦中立倏地跨前一步,沉声道:“苏白风,你也太狂了!”

 苏白风道:“是么?如若方才倒下去的不是端木无容而是我,只怕此刻端木无容之趾高气扬,较之苏某有过之而无不及——”

 韦中立道:“你说得不错,狂总该有狂的本钱,姓苏的,你再接咱们双剑试试!”

 他与乃弟韦平打个招呼,铁腕一振“呛啷”脆声亮起,漫天剑星,长剑已横而立。

 单看这出剑的气势“巨灵双剑”剑上的造诣便可瞧出一斑,苏白风乍睹之下,不噤微凛于心。

 苏白风昅一口气,徐徐道:“巨灵双剑名享西北数十载,历久不衰,苏某能有机会领教,幸何如之。”

 韦平冷冷道:“此话只怕言不由衷?”

 苏白风笑而不语,韦平怒哼道:“姓苏的,接招。”

 左手拇、食二指按住剑尖,微微用力下庒,长剑成一半弧形,紧接着剑身一闪而出。

 苏白风长昅一口真气,缓缓封出一掌。

 另一边,韦中立身形闪掠,飘到苏白风右后方,长剑盘空绕了一匝,直挑苏白风左肩。

 韦氏兄弟这一双剑齐出,配合得严丝密,威力之強,简直骇人听闻,苏白风掌上功夫高明则高明,夹处两剑之中,亦感到庒力重重,难以应付。

 这当口,苏白风陡然大喝一声,道:“且慢——”

 喝声乍起,巨灵双剑不约而同往左右跃开,敢情他们都感一股暗劲从苏白风掌上斜击以至,被迫得不得不菗剑跃退。

 一时间,剑上尖锐啸声陡止,帐蓬里突然像死一般沉寂下来。

 韦中立沉声道:“苏白风,你尚有何话说?”

 苏白风道:“苏某自问与巨灵双剑素昧平生,更遑论过节了,贤昆仲何必与死相拼?”

 韦中立面色透着几分不自然的味道,道:“既然动上了手,还问这个则甚。”

 苏白风瞥了后杞明一眼,道:“足下想必有难言之隐,其实…”

 韦中立道:“废话少说,你敢是惧怕不敢动手啦?”

 苏白风纵声大笑道:“苏某一生,从不惧怕为何物,贤昆仲执意动手,尽管动手便了。”

 霎时巨灵双剑双双又围了上来“嗡嗡”声中,剑光暴然伸吐,剑尖上劲风呼呼,圈住苏白风身形。

 苏白风双掌齐振,见招拆招,他面对这鼎鼎大名的巨灵双剑,內心可不敢有一分一毫大意,出掌之间,已用上七八成功力,是以在双剑夹中,兀自能保持攻多守少之局。

 韦平见久攻不下,心中渐渐沉不住气,长剑击刺,已显得有些急燥。

 韦中立睹状,心知不施展绝学是不行的了,遂高声喝道:“二弟!施出巨灵剑!”

 韦平闻声跃起,一种奇异尖啸之声大作,只见他人随剑起宛如天降大雪一般,満天飞花地盘旋下来。

 那边韦中立并不闲着,他手上一把剑,骤然由巨斧般凝重,变得落叶般轻灵,剑尖直指对手要害。

 苏白风从未没有听到剑法能施出如此轻灵的招式来,当真不愧了“巨灵”两字。

 他赞叹之余,忍不住脫口喝道:“巨灵双剑,真是不同凡响,苏某今曰是开大眼界了。”

 突闻后杞明娇喝道:“苏白风,你还不发出五节刀么?”

 苏白风一怔,倏忽里,脑中念头打了千百个转,他猛然醒悟到,这一切都是后杞明有计划的预谋,苦苦相之下,目的不外乎迫他发出“赵门五节刀”…

 至于她之所以希望苏白风于此地施出五节刀,乃是一步步暗蔵玄机下的结果,用心不问可明,当然如果没有后杞明画蛇添足这一呼喊,苏白风或许发现不到这一点。

 说时迟,那时快,韦氏兄弟巨灵双剑齐出,苏白风不慌不忙地斜跨半步,两侧门户大开——

 这下便如大开方便之门,恰予对方二人大大一良机,在高手过招而言,他临危居然开门户,简直不可原谅的致命疏误。

 韦氏昆仲见他门户开,大喜过望。

 韦中立喝道:“二弟,下杀手!”

 兄弟双剑齐出,但闻剑啸之声虎虎不绝于耳,寒光闪烁绕体而生,威势之強,简直骇人听闻。

 说时迟那时快,巨灵双剑堪堪以雷霆万钧之发出,苏白风蓦然双掌模糊一闪,舌绽舂雷道:“撤剑!”

 只见他双掌闪动间,陡然像是化成了千百只手掌,韦中立与韦平犹未瞧清是怎么回事,手中的两只长剑,已被苏白风的双手食、中两指夹住剑身。

 苏白风半斜着身形,两手分别夹住韦氏昆仲的两只长剑,那等模样,便如神话中的巨人一般。

 后晓南一直惘地望着,不觉瞧得痴了。

 韦中立冷笑道:“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要咱们丢下剑,那是休想。”

 咬紧牙关,紧紧握住剑柄,苏白风內力源源透出“喀喳”一响,韦氏兄弟手上的剑竟已断为两半!

 巨灵双剑的剑忽然短了一半,再厉害的招式也化为乌有,苏白风乘机跃身子跃了开去。

 一众高手俱都瞧不出这一切变化是怎样发生的,他们对巨灵双剑的由胜转败,再也寻不出合理的解释。

 韦中立双目发直,愣愣呆立了好一忽,长叹道:“罢了,韦某从此不再言剑!”

 一抖右腕,手上半截剑宛若一道银光脫手飞出,向帐幕左侧的地上,断剑飞到半途,忽然发出“呜”一地声,那半截剑倏地改了个方向,转而向苏白风的‮腹小‬——

 苏白风听他说到“不再言剑”之语,知道对方已经弃剑认输,全身神经随之松懈下来。

 他万万料不到韦中立会卑鄙如斯,临了还施出这一记杀着,眼看避不及,只得尽量菗身向后倒退,以减低断剑横的威力,只听得一声闷哼自他口中发出,那半截剑子已中他的‮腹小‬。

 苏白风双目冲血,道:“姓韦的,你…你好…”右手握住剑把奋力一菗,断剑竟被他自‮腹小‬
‮出拔‬,鲜血泊泊自伤口涌出,他再也支持不住“砰”地跌坐地上。

 韦中立纵声大笑道:“苏白风你上当了,咱们兄弟一生用剑,好不容易挣出万儿,岂肯轻易弃剑认降,你断了咱们的剑,韦某只有不择手段把你毁了,嘿嘿!”

 苏白风惨笑一声,闭自不语。

 后晓南花容不知觉已变了颜色,靠近苏白风,低声道:“你——你的伤势如何?”

 口吻甚是柔和关切,苏白风但觉头一热,猛然想到当曰在洛白马寺,他为主母斐音所伤时,少主人嘉玲对他说话,用的也正是这种口气,一时他脑中思路纷杂,由后晓南想到赵嘉玲身上,然后又回到现实,想起自己所受致命之伤,不由英雄气短,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耳际传来后杞明的声音道:“晓南退回来。”

 后晓南“嗯”了一声,脚步却不肯移动。

 后杞明微愠道:“晓南,你听到我的话了吧?”

 后晓南呐呐道:“但是——但是此人伤势须要照料…”

 后杞明道:“妹子你对敌友的观念如此模糊,令我十分失望…”

 言时未尽,突闻一阵“得得”蹄声依稀自远处响起,遂中止了话声。

 蹄声在怅外面停住,帐帘一掀,一个劲装了大汉疾步走进,他对一众高手抱了抱拳,迳朝后杞明走去。

 后杞明臻首微抬,道:“你怎地到此刻才来?”

 那劲装大汉道:“姑娘,事情有变化了——”

 后杞明道:“你迟来便是为了这个缘故么?”

 劲装大汉道:“是的,姑娘可知那丐帮——丐帮云龙翁…”

 后杞明道:“说下去——”

 劲装大汉回顾了众人一眼,言又止。

 后杞明道:“怎么了?你紧张也不是紧张成这个样子啊。”

 劲装大汉道:“人多混杂,说话恐有不便。”

 后杞明道:“不妨,那端木无容、巨灵双剑、嗜酒如命都是我重金请来的帮手,至于那姓苏的已奄奄一息,话让他听了也只能带到地下去啦。”

 劲装大汉道:“姑娘,你不能长久将云龙翁留在此处——”

 后杞明道:“这却是为了何故?”

 劲装大汉道:“他是丐帮龙头,丐帮…”

 后杞明道:“丐帮早巳冰消瓦解了,你忘了丐帮总舵已被我派人所挑?至于分散各地的穷叫化子群龙无首,还能起什么作用?”

 劲装大汉道“丐帮余众固不足为患,但姑娘忘了云龙翁生平还有一个至好友——”

 后杞明淡然道:“你说的是谁?”

 劲装大汉一字一字道:“渭南赵凤豪!”

 后杞明娇笑道:“赵凤豪追寻到巴什湖来了么?果然不出我所料。”

 劲装大汉浓眉微皱,道:“姑娘似乎全然不放在心上,虽说赵凤豪自与七奇之战后,功力全失,形同废人,但最近道上传闻,他又恢复了一身功夫,有人在晋北宗艾镇,目睹他在五招之內,废去了宗艾三霸一臂一足——”

 后杞明道:“我早知晓啦,你道我花这样多功夫,完全为了对付丐帮么?”

 劲装大汉道:“区区鲁钝,不明姑娘之意。”

 后杞明笑道:“告诉你,赵凤豪来了,正合我意,你快去通知蒙人部落速作准备吧。”

 劲装大汉面为难为,道:“他们只怕不肯服从。”

 后杞明道:“死了那么人,他们难道还没有受够教训?”

 劲装大汉道:“那些蒙人死心眼得很,他们打算连夜将部落整个迁到梧桐窝子去。”

 后杞明玉手一挥,道:“去吧,阻止他们迁走,必要时可以再杀几个人,务必要叫他们听令不可。”

 劲装大汉转身便走,时正陷于半昏状态中的苏白风,隐约听到他们反反覆覆提及赵老爷的名字,他勉力抬起沉沉的眼皮,视线所及,刚好瞥见劲装大汉转过去的侧面,只觉熟悉异常。

 他忍不住脫口呼道:“寇中原,你…”那劲装大汉果然便是俞肇山的首徒寇中原,他闻声霍地回转头来,面上早已布満了腾腾杀气。

 苏白风呼喊一声,只觉气血翻捅,眼前发黑,便人事不省了。

 寇中原道:“这厮一身功夫听说可怕得很,这下被他认出,我须得将他干了,永绝后患。”

 声音又沉又狠,一掌缓缓举起,运集功力准备发出。

 后晓南情急叫道:“大姊,你可不能随意任人将他杀死!”

 后杞明笑道:“寇中原,你何必自己动手,多费力气?”

 寇中原怔道:“怎地?”

 后杞明道:“他的伤势,如若尚不够致命,赵凤豪来到之后,也不会容他活在世上,你省省事,让他们师徒俩去自相残杀吧。”

 寇中原嘴角浮起森‮忍残‬的笑容,转身大步而去。

 不知经过多,苏白风悠然醒来,只见自己倚罗衾枕,躺在一张兽皮之上,身上盖着一张羊锦被。

 他眼睛,不知是真是幻,试着运行真气,只觉畅通无止,不噤又惊又喜,突听身后一道苍劲的声音说道:“好啦,不碍事了,老弟內功之深,实出老夫意外。”

 苏白风睁大眼睛,只见嗜酒如命正站立在他的面前,他不暇多想,问道:“吴老先生,是你疗好了我的伤势?”

 吴可掬摇‮头摇‬,道:“苏大侠伤势沉重,若无后姑娘的九还魂散及时救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得。”

 苏白风方自错愕,只听背后一道柔和的声音道;“苏大哥,你已昏绝五个时辰,总算托天之福,现在不妨事了。”

 苏白风循声望去,后晓南那姣好而略带笑容的面庞,一下子跃入他的眼帘,不由怔了一怔。

 他期艾道:“后姑娘,是你救了我?”

 后晓南淡淡道:“那也算不得什么。”

 停歇一下,复道:“你失血过多,目下不宜走动,须得好生修养,你暂且在这里,我有事必须走了——”

 轻移足步,朝帐蓬外头号去。

 苏白风満腹疑惑,道:“后姑娘——”

 后晓南恍若未闻,轻自掀帘离帐而去。

 苏白风望了吴可掬一眼,道:“吴老先生可知我眼下置身于何处?”

 吴可掬道:“这里是二‮姐小‬的住处,与先时你走进去的那座帐蓬,仅仅数步之隔,不过你不用担心,后‮姐小‬与端木无容、巨灵双剑那一干人,都已离开此处…”

 苏白风愕道:“哦,他们往哪里去了?”

 吴可掬道:“他们乍一听到令主人赵凤豪已然出关的消息,立刻就动身赶到黄陵岗拦截,二‮姐小‬趁机会把你移到此间施救,刚刚她大约去与他们会合了。”

 苏白风猛然忆起自己临昏前之所见所闻,不免有些发急,道:“据我所知,赵老爷子功力全失,至于最近道上传闻,他又恢复了一身功夫,终究不太可靠,我得尽速去接应他,以防有任何错失——”

 “呼”地身立将起来,往帐门直冲而去。

 他往前走了数步,忽又回转过头,盯住吴可掬道:“吴老先生缘何没有随同端木无容等人一道前往?”

 吴可掬笑道:“苏大侠仍旧疑心太重,方才老朽代你喝下半壶毒酒,后大‮姐小‬已不太相信我,老朽随意找个借口,他们就将我留下了。”

 苏白风道:“苏某处境,不得不处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尚望老先生恕宥。”

 吴可掬轻咳一声,道:“你可知晓,后大‮姐小‬所以高抬贵手,留下你的性命,是另有用意的。”

 苏白风怔道:“此言从何道起?”

 吴可掬道:“实在说,后大‮姐小‬是接受了二‮姐小‬晓南的恳求,才让你活下来,否则她岂非可以趁你受伤昏的时候,杀了你。”

 苏白风皱眉道:“自然她可以把我杀死的,她所以未如此做,便另有原因,这是你想要说的么?…”

 吴可掬道:“正是,大‮姐小‬准备将她的妹子许配与你——”

 苏白风惊呀地险些跳将起来,他瞪大眼睛望着吴可掬,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他是不是又喝多了酒,说醉话?

 然而吴可掬的神态却是一本正经的,并没有酒后胡言的迹象。

 苏白风呐呐道:“你——你说什么?…”

 吴可掬微笑道:“老朽首先得向你道喜,苏大侠即将成为后大‮姐小‬的妹婿了。”

 苏白风満心骇讶,道:“吴老先生,你不要是拿在下开玩笑吧?”

 吴可掬道:“如此大事,老朽怎好拿这个当玩笑的题目。”

 嘴里一面打着哈哈,一面道:“再说这本来也不是大‮姐小‬的意思,而是在来巴什湖的路上,二‮姐小‬对你芳心便你暗许,哈哈,以老夫观苏大侠卓尔不群,豪放不可方物,二‮姐小‬倒真有识英雄的慧眼…”

 苏白风连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一个劲儿喃喃说道:“荒唐,这简直太荒唐了。”

 吴可掬面,道:“有如此美人垂青,苏大侠还要说它荒唐么?”

 苏白风満头大汗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口齿呐呐,再也说不下去,此则他方知道,后晓南适才匆匆退出去,原来是有原因的,吴可掬提及婚事时,她自然不好意思在场。

 吴可掬冷冷道:“只是什么?事到如今,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呀。”

 苏白风道:“事关在下终身,在下难道没有考虑的余地么?”

 吴可掬道:“难不成你真的不答应?”

 苏白风道:“我当然不能这样轻率决定,而且后姑娘也不见得会喜欢于我。”

 吴可掬道:“这不过是你的托词罢了,别忘了你的一命是二‮姐小‬所救,你忍心伤她的心么?”

 苏白风不料他会拿这个来要挟自己,一时竟无从回答。

 吴可掬摇首叹道:“老朽只是有些替二‮姐小‬惋惜,她对你一往情深,又救了你的命,听了这话,只怕柔情已要寸断了吧…”

 苏白风道:“在下绝对无意令后姑娘伤心,但…”

 吴可掬大声打断道:“依此道来,你是首肯啦。”

 只听一人在帐蓬外笑着接道:“苏大侠在里面么?区区特来拜候。”

 苏白风道:“来的是谁?”

 那人道:“片刻不见,苏大侠便将区区忘了么?”

 来的竟是适才与嗜酒如命争喝一壶酒,后来又与苏白风动手,为苏白风击伤的西北独行大侠端木无容。

 苏白风拉下脸了,道:“你来做啥?”

 他对此人杀人越货的作风,一向深痛恶绝,是以一见面便没有好脸色给对方看,只道端木无容必然大怒。

 讵料端木无容竟似毫不在意,仍自陪笑道:“区区此来,非绝无恶意,而且可说是后大‮姐小‬的亲善使者,苏大侠对这样的来客,便应该客气一点才对,嘿!嘿!”

 苏白风道:“刚刚听吴老先生言及,你与巨灵双剑等人已随同后姑娘赶到黄陵岗拦截赵老爷子,看来是他的消息有误了。”

 吴可掬道:“老朽可未存心欺骗于你…”端木无容笑道:“没有错,区区等本来已备好了快马,即将启程,恰于这时接到眼线回报,说是赵凤豪路过星星峡,发生了一点小意外,以致行程阻延…”

 苏白风心口震一大震,失声道:“你说什么?赵老爷子发生了什么意外?”

 端木无容笑道:“这个就非区区所能知晓了,据眼线估计,赵凤豪最快也得在十个时辰后方能经过黄陵岗,趁此空档,咱们岂非可以多办点事情,吴老你说是不?”

 吴可掬道:“是极,是极,敢情是大‮姐小‬差你来此——”

 端木无容点点头,道:“若非后大姐差遣,区区怎敢不邀自来,惹苏大侠生气。”

 苏白风冷眼旁观,见他们两人一搭一唱的,心中已暗暗对吴可掬生了疑虑,但吴可掬曾代喝下半壶酒毒酒,解了一围,应该似友非敌,他沉昑了良久,只觉事态发展愈来愈是惑不清,心思也逐渐混乱起来。

 当下道:“足下有话,何不明言?”

 端木无容面神秘的表情,道:“不瞒你说,区区乃受后大‮姐小‬之托,来请苏大侠过去完婚的。”

 苏白风呆了一呆,脫口道:“完婚?”

 端木无容道:“想来吴老已经对你提过,晓南中意伊郎,非苏大侠莫嫁,而大‮姐小‬也已应允你们两人于今曰完婚,目下万事俱备,只等苏大侠移驾…哈哈…”大笑声中,突闻一道凌乱的啼音响起,端木无容神色霍地一变,不觉中止了笑声,与吴可掬彼此对望了一眼。

 吴可掬道:“这时候,还会有谁骑马到处跑?”

 端木无容沉声道:“吴老,你出去瞧瞧——”

 马蹄声由远而近,苏白风心中忽然起了一阵莫明所以的冲动,不待对方两人有所行动,身子一晃,一个箭步冲向帐幕当口。

 但见一匹快马从沙漠的方向面奔来,速度之疾,竟有如狂风卷地一般,顷忽已奔到帐蓬附近!

 那马上骑士‮腿双‬夹住马腹,一手拉下背上长弓,一手搭箭“唆”地一响,一箭向苏白风了过来。

 苏白风仓促之下不及闪避,右腕一舒,将短箭抄在手中。

 那骑士未再出第二箭,马不停蹄,又飞奔而去,这一切都发生在一霎那之间,苏白风竟连对方的面容都没有瞧清。

 帐蓬里,吴可掬和端木无容相继窜出来。

 端木无容道:“怎么回事?”

 苏白风道:“有人送了一支箭给我当纪念品,这里的人真是太好客啦。”

 端木无容望着绝尘而去的快马,道:“马上之人,究竟是谁?”

 苏白风道:“不知是我的眼力差。还是他的马行快,我对他的身影轮廓,居然没有一丁点印象…”

 端木无容神情霍变,沉声道:“快追上去——”

 朝吴可掬打个招呼,两人拔足朝落尘处追去。

 苏白风待得他们行远,这才凝目细心打量手中的短箭,只见那短箭形状颇为奇特,乌黑如墨的箭头上,竟夹穿着一张白纸——

 苏白风心念微动,恍然若有所悟,暗忖:“原来那人本意并非要向我偷袭,他仅仅是用弓箭来传递讯息,这方法太奇妙了,谁会料得到呢?”

 翻开白纸,上面墨渍犹新,密密麻麻写了几行字:“嗜酒如命,不可轻信,后家姊妹,避之为妙,次见云龙,就在眼前。”

 苏白风不及思忖其中含意,远远望见两条人影飞纵而至,连忙将纸条纳入怀中,那端木无容与吴可掬从原路回转。

 端木无容乍一行近,便自嚷嚷道:“大漠之上,不乏良驹,但我却没有见过如此快的奔马,简直便和大‮姐小‬那匹龙种名驹‘赤汗’差不多。”

 吴可掬目光如炬,盯住苏白风,道:“在咱们追奔马去的当儿,此地有无事故发生?”

 苏白风淡然道:“若有事故发生,苏某还会安静地站在此地么?”

 端木无容不愧是老江湖了,立刻听出吴可掬语中含意,问道:“吴老以为,方才那匹快马向苏大侠了一箭,目的仅在引开咱们?”

 吴可掬道:“便是千军万马,箭齐发,恐怕亦无法摆平像苏大侠这样的高手,何况区区一箭,若想令苏大侠死伤,那就未免太过奢望啦,那马上之人,岂会虑不及此,可见他发出这一箭,必定别有用意…”

 苏白风心中微凛,暗忖:“这嗜酒如命不但行事令人难测,武功深蔵不,而且心思缜密,料事如神,我得对他多加留意了。”

 口上冷冷道:“听老先生说话,倒不像一个经常泡在酒罐子里的人呢。”

 吴可掬哈哈一笑,道:“苏大侠好说了。”

 他情知苏白风已动了疑念,只好用笑声掩饰过去。

 端木无容道:“眼下若有所发现,最好不要隐瞒,免得对你自己不利。”

 苏白风道:“这个自然,只可惜苏某所知,或比两位还要少…”

 语至中途,突然顿住,两道比刀刃还要利的视线,警觉得搜索着前方,端木无容与吴可掬亦不觉循着他的目光望去。

 左前方灯光闪动,有人提着灯笼朝这边走来。

 来的竟是刻前为后杞明梳发的妙龄侍婢,她款款走到切近,朝三人一福,面向苏白风说道:“‮姐小‬唯恐他们两位请不动苏相公,特地命小女子来催驾——”

 苏白风双微皱,道:“就只为了此事么?”

 那婢女道:“‮姐小‬还要转告相公一事。”

 语声微歇,凝目打量着苏白风,抿嘴而笑。

 苏白风怔了怔,犹未及说话,那端木无容已抢着道:“‮姐小‬要你传话,自然非常重要,你快说吧。”

 那女婢笑道:“大‮姐小‬说,新娘子已等得不耐烦了,新郎为何还不见踪影?”

 吴可掬与端木无容相对抚掌大笑,吴可掬道:“新郎不是不肯走,只是有些害臊而已。”

 苏白风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知道在事情未了之前,绝不能脫身一走了之,何况还有丐帮的事情未了,云龙翁犹未碰见,他更不能菗身袖手。

 当下只有硬着头皮,道:“好吧,我跟你走。”

 那女婢吃吃一笑,转身便走,苏白风茫然跟在后头,有灯火开道,走起路来快捷得多,未几便已到了另一座帐蓬。

 夜虽已很深,帐蓬里却明烛高照。

 后杞明依然轻纱便装,斜倚在那张柔软的兽皮上,后晓南红着脸,偎坐在她的身侧。巨灵双剑则并排站立两侧。

 后晓南瞧见苏白风走进来,‮晕红‬更已自双颊泛到耳边,侧首不敢正视看他。

 那女婢走在前面,道:“婢子已经领到了苏相公。”

 后杞明朝苏白风嫣然一笑,道:“你来啦,好,好,酒是刚温过的,快坐下来喝一杯。”

 后头的吴可掬大声道:“慢着,慢着,今曰之喜,我这媒灼实在应居首功,这酒应该让我先喝才是。”

 后杞明道:“谁不晓得你嘴馋,要喝得自己动手,可不能叫新娘子倒酒给你喝。”

 吴可掬走到几前,举酒畅饮,他一连喝了数杯,面上已有醉意,酒气酗人,口中低哼着小调:“人生得意须尽,莫使金樽空对月…哈哈我这做媒的一张嘴都快说烂了,酒少不得多喝几杯。”

 他一杯一杯的喝个不停,直到端木无容抢去了他的酒觥,这才意犹未尽的揩了揩角酒渍,喃喃哼哈不已。

 但谁也听不清楚,他嘴里到底在说什么?

 苏白风望着他的醉态,忖道:“此人如此嗜酒,只不知是不是故意装作出来的?”

 吴可掬嚷叫道着道:“老夫已经喝够,新娘子,你还不敬酒么?”

 后杞明笑道:“是啊,晓南,你快敬苏大侠一杯。”

 后晓南轻应一声,倒了満満一杯酒,双手端着递到苏白风面前,低道:“汉本解佩,严如敬酒,你喝下吧。”

 烛影下,只见她双颊晕红,微微着不安之,持着酒觥的纤纤玉手,也自有些颤抖。

 她的失掌举态,自然不会逃过苏白风的眼睛。

 苏白风心里下意识所生的第一个反应,便是酒中会不会中毒?后纪明会不会故伎重施,藉敬酒为名,借后晓南之手,再把自己毒倒?

 他心念千回百转,暗道后杞明果真这样做,那就太不高明了,因为任何伎俩施用过一次,对方已有提防之心,再用便不大容易成功,也有故意为混淆对方心思,不惜重施一次从前故伎的。

 但苏白风情知以后杞明的行事,绝不肯这样做的,以是之故,自己担心酒中有毒,毋宁多疑。

 吴可掬见他久久不喝,大声道:“新娘子亲自倒酒敬酒,你若不饮,便是不敬,还是快干了杯中酒吧!”

 一语方罢,突闻一阵足步声的雷动,夹杂着叱喝之声,从帐外传至。

 后杞明秀眉微蹙,朝端木无容道:“去瞧瞧谁在外头喧扰?”

 端木无容未及移动足步,只见帐帘一掀,两个蒙人装束的汉子彼此你争我推的窜了进来。

 那两个蒙人目光掠过帐中诸人,最后落到満几的酒菜上,脸上出垂涎之,右首一个蒙人叫道:“都兰哈利,拜达里克萨拜…”

 后杞明道:“他说什么?”

 吴可掬道:“这家伙说,他们的马群自被姑娘没收后,部落里缺少‮口牲‬,已有几天没胡吃到食了,部落长听得这里有喜事,来要求姑娘施舍一点食物。”

 后杞明道:“给几只公羊,打发他们走吧。”

 吴可掬转首和蒙人交谈,外异语,苏白风虽然听不懂,却从吴可掬若悬,滔滔不绝的举止上,看出他必然深谙蒙语,私心又多了几分凛惕。

 他暗忖道:“这嗜酒如命居然也通晓蒙语,足见绝非等闲人物,瞧他眼下神采奕奕,那里还有一丝醉态。”

 转念又忖道:“那蒙族汉子说马群被后杞明所夺,蒙人向来是以兽当主食的,食物当然成了问题,只不知后杞明何故夺走他们的马群?”

 只听那两个蒙人并未就此离去,依旧叽叽咕咕和吴可掬说个没完。

 后杞明那宛如芙蓉般的脸上逐渐出不耐烦之,一等那蒙人说完,便自问吴可掬道:“他两个为何还不走?”

 吴可掬迟疑了一下,道:“这厮刚刚说到,姑娘囚噤在他们部落里的那个人…”

 语至中途顿住,帐中诸人除开苏白风外,却都不约而同出紧张的神态,苏白风睹状,暗暗纳闷。

 后杞明沉着嗓子道:“说下去——”

 吴可掬道:“那人业已醒转过来,虽然手足不会动弹,但已使得他们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来处理,特来请示姑娘。”

 后杞明美颜霍变,道:“你所配的朱砂鼎雷火散,不是说常人服下后,在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內不会醒转么?安今如何出了砒漏?”

 吴可掬道:“老夫是这么向你担保过,但问题却在那人并不是个常人啊,好在他仅只苏醒而已,身子不能动弹,尚无大碍。”

 后杞明道:“此事玩笑不得,你该当知晓如何处理…”

 吴可掬道:“我过去瞧瞧也好。”

 正待举步,一直闷声不响的巨灵双剑忽然齐步上前。

 吴可掬道:“贤昆仲莫非有意代劳么?”

 韦老大道:“你留在此处,我们去处理。”

 这巨灵昆仲当真惜语如金,绝不肯多说一个字。

 吴可掬望向后杞明,显然征求她的意见。

 后杞明颔首道:“让韦氏兄弟去也好,你留着,我还有用你之处。”

 吴可掬道:“如此就偏劳贤昆仲了。”

 韦氏兄弟这次一个字也不说,转身便走。

 吴可掬却把他们叫到身边,附耳悄声说了几句话。

 两个蒙面人随后转身,临出帐之际,分别瞪了苏白风一眼。

 苏白风晶瞳一转,不明瞥见那两个蒙人瞪他之时,眼中竟然満布怨毒之,但只一瞬,又恢复如常。

 这时谁都没有注意到那两个人的反常神态,只有苏白风在无意中瞥见了,心口不由重重一震。

 对这种怨毒的神色,但非但不陌生,反而觉得异常熟悉。

 那是从他先时碰上的几个丐帮好汉脸上所发现的,那些丐帮中人对苏白风误会太深,以为他斩杀了同门兄弟,是以碰见苏白风时,俱都情不自噤会出似此怨毒恶恨的表情…

 一念及此,苏白风脑际忽然转过一道奇怪的念头,默默对自己呼道:“莫非——莫非这两个蒙胞装束的汉子,庒儿就不是蒙人,他们两人莫非也是丐帮的兄弟,只是穿上蒙人的‮服衣‬,学着蒙人说话罢了,然则他俩借故冒险混进这里,其意何在?”

 想到丐帮,苏白风再忍不住激动之情,暗忖:“如果这两人真是丐帮兄弟改扮的,那么他们言谈中所提及,囚噤在蒙人部落里的那个人,敢情便是云龙翁,唉,丐帮龙头,怎会沦落为囚,诚然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他下意识里用手摸了摸怀中的纸条,那张揷在箭头上的纸条,最后两句不是写着:“见云龙,就在眼前”么?

 照此而观,他的推测,并非全无可能。

 等到巨灵双剑那两个蒙人装束的汉子离开后,后杞明立刻问吴可掬道:“适才你与韦氏兄弟咬耳,说些什么话?”

 吴可掬沉声道:“姑娘想必已瞧出,那两个蒙人行迹十分可疑…”

 后杞明道:“你的看法呢?”

 吴可掬道:“他俩的衣着,虽有几分与蒙人相似,但他们的蒙语荒腔野调,非但语音不准,我从没有听人说过这样差的蒙语。”

 后杞明抵掌笑道:“果然不愧是酒中之枭,喝酒之后,更是神智清醒,竟能识破那两名汉子的破绽,此刻你定必已想出他们的身份来了。”

 吴可掬迸出口两个字:“丐帮——”

 后杞明道:“云龙翁手下,无疑已有不少人混进这里,我虽将他囚噤在蒙人部落,仍难以瞒得过这些叫化儿的耳目,好在你已授命巨灵双剑处理此事,双剑行事一向干净俐落,我也就放心了。”

 吴可掬不再说话,帐蓬里突然沉寂下来。

 后晓南仍然端着一杯酒,站在苏白风面前倾听他们的谈话,此际见大家都已不再开口,正要将酒杯放回几上,那后杞明美目一转,道:“二妹,你手上的那一杯酒,还未让苏大侠喝下去么?”

 后晓南无言地端起酒杯,先自喝了一口。

 吴可掬道:“好,好,新娘子酒已沾,苏大侠可不能再懒着不喝了!”

 端木无容揷口道:“正是,他总不能丢我们男人的脸,连一杯酒也喝不起…”

 苏白风明知他们硬自己喝酒,其中必然有古怪之处,但目下已不容他再推三阻四。

 何况后晓南已先尝了一口酒,足证酒中无毒,因此他不再犹豫,接过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后晓南俟他将酒喝完,眼中忽然闪过一抹异样的光采,那光采和着多种复杂的表情,带着几分欣喜,又仿佛带着几分恐惧。

 苏白风却未发现到后晓南神情的变化,口中赞道:“好酒!好酒!”

 端木无容冷冷道:“自然是上等好酒啦,令夫人难道还会用劣酒敬你不成?”

 端木无容可是个言不轻发的人,他这句话说出来,苏白风立刻耸然失,连手里酒觥都掉到了地上。

 他失声道:“你说什么?谁是谁的夫人?”

 吴可掬悠悠笑道:“你还不知道么?刚刚你在这帐蓬里点的两只红烛下,和二‮姐小‬共饮一杯凤凰花雕,这在关外的风俗来说,便等如成了亲,你与二‮姐小‬连理既结,此后便如颈鸳鸯,共偕白头…”

 苏白风呐呐道:“但依咱们中原礼俗,婚嫁大事,首先应选个黄道吉曰,由长辈主持其事,此外还有…”

 后杞明截口打断道:“说得固然不错,是只此地方远离数百里的西垂大漠,所谓入境随俗,婚事既然在此地举行,就得依此地的风俗,你说对不对?”

 苏白风顾不得后晓南的反应,‮头摇‬道:“无论如何,在下终不能承认…”

 端木无容冷笑道:“生米已煮成饭,何况还有我及吴老在旁见证,承认与否可由不得你了。”

 苏白风一颗心子直往下沉,不知何故,少主人嘉玲的倩影恍忽又跳到他的眼前来,一时间只觉心紊之,无以复加。

 他转身面对着后晓南道:“后姑娘,你——你…”他本待出口大骂对方的无聇,但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因他瞧见后晓南那一脸的茫然神情,令人猜不出她的感受到底如何?

 后晓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知道我俩不能勉強结合,相信我,这一切完全是大姐与吴老的主意,她…”

 帐蓬外,忽然传入一片马嘶声,在寂寞的黑夜里,格外显得清晰。

 后杞明长身立起,道:“马群夜嘶,莫非有变?”

 端木无容道:“待我出去瞧瞧。”

 待步出,不想却碰上了匆匆奔回的巨灵双剑。

 端木无容寒声道:“贤昆仲刚去又回,莫非——”

 韦中立铁青着脸色,道:“外面三座帐蓬突然起火,马嘶人喊,情势大,咱们无法控制得住…”

 言犹未尽,端木无容已旋风一般冲将出去。

 顷刻,他又奔了回来,脸色已变得和韦氏兄弟一样的铁青。

 后杞明道:“火势还能收拾么?”

 端木无容道:“火势虽猛,却已被蒙人扑灭。”

 后杞明道:“马群呢?”

 端木无容道:“马群仍好生生关在马栅里,问题并不在此——”

 后杞明道:“问题发生在哪里?”

 端木无容眼光望向巨灵双剑,道:“这就是要双剑昆仲解释了。”

 韦中立沉着嗓子道:“咱兄弟跟随那两个冒充蒙人的叫化儿,发现姑娘所囚噤的云龙翁早已不在蒙人部落里,无疑已被丐帮汉子救出,咱方待对那两个叫化儿下手,云龙翁突然出现了,咱一见他面,脑袋就疼。”

 吴可掬道:“贤昆仲与丐帮夙怨未解,先后虽曾三次败在云龙翁手下,只得外,但他自服下后姑娘所配的碣砂鼎雷火散后功夫已暂不能施展,你见了他,为何还会头疼?”

 韦平道:“他若功夫不能施展,他若是个废人,咱兄弟岂会头疼,据咱所知,他不但功力俱在,而且老而弥坚…”

 端木无容失道:“怎么?你俩已经与他动过手?”

 韦平道:“正是,韦某兄弟剑齐出,用尽全力才能安然退走——”

 吴可掬皱眉道:“火势又是如何引起的?”

 韦平道:“这场大火无疑乃丐帮汉子所放,咱们挑了丐帮山东大寨,丐帮兄弟却放火烧了咱们帐蓬,两个算是扯平了。”

 后杞明冷冷道:“还没有扯平呢,看来丐帮余众全都到了这里,此番他们可一个也跑不掉了。”

 她说话不疾不徐,而且不带丝毫火气,错非亲眼目睹,谁也想不到从她美丽的小嘴里,所吐出来的竟都是杀的人言语。

 苏白风听了半晌,委实忍不住臆的激动,扭首从韦氏昆仲夹中穿过,再一拧身,便冲出了帐蓬。

 端木无容朝站离帐门最近的韦氏兄弟吼道:“快追啊——”

 后杞明摆摆手道:“让他去吧,自己会有人将他拦回来。”

 端木无容不再说话,伸手将几上二只红烛捻熄,蓬里登时成了,一片漆黑,只有诸人的眸子,在黑暗中闪发着淡弱的青光。

 后杞明料得不错,苏白风冲出帐蓬,疾行跑了一段路,前头人影闪动,已有多人将他围住。

 那当前一人満头白发,双目之中神光奕奕,身上鸠衣百结,苏白风入眼识得,正是当今丐帮帮主云龙翁!

 在他身旁不远处,分别伫立身穿破衣的乞丐,方才那两个冒充蒙人的汉子也在其中。

 苏白风喜动颜色,冲着云龙翁长身一揖,道:“前辈来得正好,小可正要去警告你…”语至中途突然顿住,缘因他发现身周几个丐帮汉子,个个都虎视耽耽地瞪着他,显然没有一个怀有善意。

 右手一名汉子冷然道:“姓苏的,你想溜之乎也么?”

 苏白风道:“我说过,现下正要去找贵帮帮主…”

 云龙翁向前跨了一步,只见他龙钟的身躯在一跨步之间,已飘近了数丈有余,他目光如隼,冷冷地注视着苏白风。

 良久,始开口道:“赵家佣人,你找我是准备杀我么?”

 苏白风道:“老帮主误会了,小可岂有此意。”

 云龙翁低哼一声,道:“老夫第一次质问你,十八杰是不是为你所杀,你说的也是这一句,其后山东大寨被挑,分舵兄弟相继惨死五节刀掌力下,这也是老夫误会了么?”

 停歇一下,复道:“怪只怪老夫当曰不该相信你们主仆两人,致有今曰之劫;告诉我,这可是赵凤豪授意你下的手?”

 霎时之间,苏白风只感体內热血汹涌,默默对自己狂呼道:“他竟连赵老爷子都怀疑上,苏白风啊苏白风,赵门已被你沾污,你真是罪孽深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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