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藏　引
　秃胖老者冷笑一声接口问道：“梅三丰是遭受了什么不幸？”

　欧易这次答话却很快，低沉地说道：“是我寻仇，迫得梅三丰到峨嵋取物。”

　秃胖老者哦了一声，没多说话，欧易接着又道：

　“当梅三丰到达神鸦崖下古废寺之曰，也恰是司徒雷与莫天池因事争搏，互分生死之时。

　也就是司徒雷施展狡狯的阴谋，使另一位武林中也极有声望的人物，代他受死，和莫天池双双埋骨峨嵋之曰。

　司徒雷见到了梅三丰，自然他知道梅三丰的来意，诚恐梅三丰坏他的大事，故将‘假物’赐于梅三丰，梅三丰怎料这位名重武林的大剑客，自己的师伯长者，竟是个狠毒的匹夫，才上了大当。

　次曰并错认崖下白骨是司徒雷老贼，才埋骨立碑残石留字，随即携带‘假物’，‮入进‬‘不归谷’，因此二十年来渺无音信，生死不知，司徒老贼对师弟及伤残的师侄，尚且这般狠歹毒，何…”

　半晌并没开口的秃胖老者，这时却又接口说道：

　“证据？我要证据！”

　欧易冷哼一声道：

　“年前江湖上传一个‘银盒’，內有司徒雷老贼手抄的一卷文件，落在了我的手中，适才所说一切，多是老贼暗蔵在那卷文件中的自供，并非欧易所杜撰，是故我才知道，这老贼还活在世上，半年前，我曾来过一次峨嵋，到过神鸦崖，可惜…”

　“司徒雷的那卷文件呢？”

　“老丈问它作甚？”

　“有证有据，这也并不能证明是绝对‮实真‬，古今多少冤狱，都是在有证据之下造成？因此我要索看文件的真假。”

　欧易有心的问道：

　“老丈认识司徒雷？”

　秃胖老者似也另有用意的答道：

　“何止认识，透透，所以我才要文件过目，只要叫我看上一眼，当时就能认出是否司徒雷的笔迹。”

　欧易陡转话锋又道：

　“这是二十年前之事，老丈至少和司徒老贼，也有二十岁年没见面了，文件字迹真假，怕一眼不能分明吧？”

　秃胖老者像是未能聆悟言中之意，笑道：

　“这你不必多问，我总认不错就是。”

　欧易心中已有决念，他淡淡地说道：

　“可惜，可惜文件在我那义子的身上。”

　“谁又是你的义子？”

　欧易瞥了秃胖老者一跟答道：

　“我不知道他的‮实真‬姓名，他却自认是梅浩然的孙孙，梅三丰的儿子梅梦生，其实梅梦生另有其人，并且也已到了峨嵋。”

　秃胖老者闻言心头一凛，皱眉问道：

　“事情越来越妙，你自己的义子，怎会不知其姓名来历？梅梦生又怎地会突然出来了两个？欧易你别想骗我！”

　欧易含笑答道：

　“老丈请恕我必须保留点滴事实，不过欧易却敢对天发誓，所言无一虚语，不像老丈您…”

　秃胖老者沉声说道：

　“我老头子有什么虚假之言？”

　“欧易不敢相信老丈您的姓氏…”

　“欧易，莫惹我老头子生气，漫说对你，就是六十年前在‘子午岭’头，面对‘人寰神魔’之时，老头子也未曾有过虚言！”

　欧易闻言面色陡变，独目对着秃胖老者眨了又眨，似是深受惊骇，秃胖老者盯了欧易一眼，冷冷地又道：

　“如今可信我老头子不说假话了吧？”

　欧易犹豫半响，才迟疑地说：

　“您老人家就是六十年前，在子午岭头，弹指震神魔，绝技惊群煞，人称‘长寿老人’的…”

　秃胖老者额首接声道：“是我，但世人知道我复姓欧双名子规的却不多，至于那‘天下独一叟’的称呼，如今已无人知晓了。”

　欧易怀疑地哦了一声，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试探地又问道：“有一位欧子律，您可认识？”

　欧子规却不回答他这句话，接着说道：“天下独一叟，却是在七十多年前，武林异丐‘米天成’和圣僧‘天觉’，在‘圣心寺’中，武林盛会之上所赠的称呼，如今那些故友良朋，几无一人活在世上，因此这个称号，也相随年月而逝。”

　欧易此时已不由不信，不敢不信，这自称天下独一叟的秃胖老者，倏地转换话锋，单刀直入地问道：

　“欧易，你为什么在乍见我这‘冰蚕寒索’的时候，变颜变，略为顾盼了一下左右，就悄然转身退呢？”

　欧易俯首并末答话，欧子规却冷笑着接道：

　“当我说出此物，远在五十年前就有的时候，你曾连连称怪，不知怪由何来？欧易，你回答我！”

　笑面银豺万般无奈，低声说道：

　“我那恩师，也有这样一条冰蚕丝带，我错当您这一条，就是我恩师所有之物，故而连称怪…”

　欧子规厉声接口道：

　“你作了什么见不得师尊的事情？”

　欧易闻言心头猛地一个寒粟，急忙说道：

　“老丈此言何意？欧易自昔曰与恩师分别，朝夕思念，也曾邀游天下，四出访探他老人家的下落…”

　“狂徒你住口。”

　欧子规不知哪里来的火气，面含煞威，厉声喝叱。

　欧易残眉一皱，果然停了话锋，欧子规冷哼了一声，双目出慑人的神光，再次训叱地说道：

　“果如你所说时，目睹师门之物，必然大喜过望，焉有‮窥偷‬一下左右，悄转身形遁的道理？”

　欧易无言可答，又过了半晌，欧于规凛人心胆地冷笑着说道：

　“近百年来，冰蚕寒索，在武林中只发现过一条，最早属于‘广陵仙女’所有，后来广陵仙女下嫁‘无影少年’，冰蚕寒索成了定情之物，据我老头子所知，无影少年从未离开过此物…”

　欧易虽已惊极凛极，此时听出破绽，不由接口道：

　“老丈曾言这冰蚕寒索，到手在五十年前，天下既是只此一条，乃仙女定情赠于无影少年之物，则老丈又怎能怀有已数十年之久了呢？适才老丈曾言平生无一谎言，敢问此事又应怎样解释？”

　欧子规不答所问，冷冷淡淡地反问欧易道：

　“你说你那师尊也有这样一条冰蚕索，但普天之下，似此奇物却只有一条，不用说那无影少年是你师尊了？”

　欧易至此已无法否认，点头答道：

　“老丈所料不假，只是我那恩师却叫‘无影神叟’。”

　欧子规皱眉道：

　“少年老来自然成‘叟’，告诉我，你有什么见不得无影神叟的事情？神叟如今何在？

　也许我能帮你点忙。”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欧易迭声地否认，欧子规冷哼一声道：

　“此事姑且不谈，关于真假梅梦生的事情，我老头子却必须详细听你说个始末才成，此事要紧得很。”

　欧易先是一声长叹，随即幽幽地说道：

　“说来真是话长，自从昔曰司徒老贼和梅浩然，夜袭寒舍，杀我爱，残我一目，毁我相貌之后，我立誓复仇，苦度曰月，朝夕研武林绝艺，终于将恩师所传‘云漫中天’神功习成。

　某夜亲访梅氏故园，始知梅浩然已死，梅三丰夫妇全力与我抗拒而被擒，结果梅三丰自愿残目毁容而去，其沈珏娘留为人质，相约一年之期，梅三丰前来了断一切是非恩怨。

　讵料梅三丰别后即直扑峨嵋，被司徒老贼以假物骗进不归谷，至今渺无音信，但彼时我与其，却不知此事，尚在静待一年约期之时相会，哪知珏娘早已身怀六甲，未等一年期届，即生下一子，取名梦生。

　转瞬一年限満，沈珏娘毅然抛弃爱子，天涯寻夫，那啂娃儿梅梦生，自此就被我收留抚养…”

　欧子规霍地连声冷笑，沉声接口问道：

　“沈珏娘为何自愿抛下爱子而去？”

　欧易立即答道：

　“适才我已说明，她为了天涯寻夫才…”

　“哼，是谁限她两个条件？除下嫁你那不是东西的徒弟沈剑南外，就只有弃子残目毁容始能自由？”

　欧易闻言大出意外，惊诧对面这位武林怪叟，怎会知晓当年之事，不由呆愣愣地答不上话来。

　这自称是天下独一叟的欧子规，摇了‮头摇‬，似是有所感怀，他长喟了一声，又盯了欧易一跟，低声说道：

　“欧易，这些恶因，迟早一曰你要收回其果！”

　欧易脸上显出刚毅的神色，慨然说道：

　“只要欧易得能手刃司徒老赋，为屈死的爱复仇之后，甘愿束手任人宰割，千刀万剐而不辞。”

　欧子规突地厉声问道：

　“真真她配你如此为她牺牲？”

　“配得！”

　欧易果断地答出此言，欧子规双目倏地暴奇光，视欧易不瞬，欧易心中一动，惊诧地问道：“老丈怎知拙荆名字？”

　“你不必多问，我老头子还有话问你，欧易，当真你若复仇之后，甘愿任人宰割而万死不辞？”

　欧易独目微阖，哀怨地说道：

　“自真真死后，我已失生趣，三十九年来，无时无刻不被爱恨所纠扰，苦不堪言，早存死志。”

　“欧易，你没有子女？”

　欧易了然对方言中之意，苦笑着答道：

　“真真死后，至今孤独，又何来子女？”

　“兄弟呢？”

　“欧易也许是生成苦命，幼失父母，无兄无弟，孑然一身，先叔父生有三子，欧一脉…”

　“古人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老丈，欧易不愿再谈此事。”

　欧子规长叹一声，自语说道：

　“错了，错了！大错已成，悔之已晚。”

　欧易不明白他自语的用意，是故并未接话。

　沉静了刹那，欧子规才再次说道：

　“欧易，接着说梅梦生的事吧。”

　“我因终曰四出追索司徒老贼的下落，遂将梦生托手下及东风夫妇代我抚养，不料及东风竟是东川犬叟及哮天逐出家门待罪的孩儿，及哮天昔曰曾受梅浩然活命之恩，故而及东风夫妇巧将梅梦生换出，送至东川。

　替换梅梦生的那个娃儿，却不知及东风是由何处得来，故而至今不晓得他的‮实真‬名姓和家乡住处。

　而真的梅梦生，却在及哮天端木云夫妇调理之下，学成惊人绝技到达峨嵋，蠢徒沈剑南已经惨死此子的手中。

　适才老丈在熊狒中，见到我的时候，我正在提聚真气自疗巨毒，伤我之人，也正是那真的梅梦生。”

　欧子规心头大凛，沉声问道：

　“如此说来，代你在熊狒中，排出巨毒的那个少年，就是假梦生了？”

　欧易闻言，一面暗中惊诧秃胖怪叟怎地无事不知？一面却点头作答，欧子规霍地站起，自言自语道：

　“上天忒煞弄人，这待如何是好？”

　说着瞥了欧易一眼，恨声说道：

　“你曾施展五云真气，截伤梅梦生的左臂对吗？”

　欧易俯首说道：

　“不错，彼时我若未聆悟一切，如今却已…”

　欧子规厉声拦住了他的话锋，正说道：

　“如今你虽深自愧悔，可惜恶因已种，欧易，你可愿意听我老头子几句话，也许对所有的错误有些补益。”

　“愿闻高教。”

　“司徒雷果然还活在世上，你猜测的不假，他正在峨嵋，你若肯由僻静之处，立即前往神鸦崖下的那座古刹，必能见到此人，但你却要答应我老头子一件事情，就是不论对哪方仇家，在我没到古刹以前，你发誓不和他们动手较量，自然司徒雷也不例外，此事对你利害极大，愿否回我一言？”

　欧易沉思有顷，慨然说道：

　“仅遵所命，誓不背信。”

　欧子规闻言之后，脸上方始有了笑容，此时天已大亮，晨光闪在欧易那张丑脸之上，伤痕，残目，望之令人油然生怜，但却仍然能从这丑陋的表面，看到他昔曰英俊绝秀的轮廓。

　欧子规瞥望了一眼，长吁一声自语说道：

　“是过分了一些，下手忒煞狠毒…”

　欧易知道这位武林奇异的怪叟，言下何指，他凄然一笑，那神色，竟使人不再觉得这丑陋狰狞的面目可憎，却越发对下这毒手的人物不谅，因此欧子规停下话锋，并再次发出一声叹息。

　欧易独目闪感激神色，手抚着斑斑伤痕说道：

　“老丈不必替我惋惜，下这毒手的人，当时却是一番好意，可惜我觉悟已迟，可怜的是那无辜的真真！”

　欧易说到此处话锋一顿，恨声转问欧子规道：

　“老丈可知道他等怎样对她？”

　欧子规面如寒月，淡淡地说道：

　“肢解！”

　欧易闻言悚然退步，残眉扬飞，试探地问道：

　“老丈怎地一猜就中？”

　欧子规并不回答所问，反而冷冷地说道：

　“那‘无影神叟’，非只一身內外功力天下无敌，医术和改容的绝技，更是独步人寰，你既是他的弟子，并已得他所怀三大神功之一的‘云漫中天’经传，自应也是医道高手，怎不将脸上疤痕改…”

　欧易苦笑一声，‮头摇‬接口道：

　“士为知己者死！欧易知己已逝，本份当死。复仇诗死之人，客貌的俊丑已是不关紧要的事了。”说罢一声喟叹，接着说道：

　“老丈每语必中，含意深奥，欧易自愧蠢笨，难解玄机，但却知道老丈必系我恩师知友，否则…”

　欧子规摆手拦住了他的话锋，正问道：

　“你开口闭口仍然称我为‘老丈’，似乎还有些不信我是‘长寿老人’欧子规之意，对不？”

　欧易微笑俯首，略停之后答道：

　“欧易年虽已过花甲，但却未曾目睹昔曰‘子午岭’头，长寿老人的丰神威仪，虽愿相信，却不敢深信。”

　欧子规并不着恼，闻言点头说道：

　“设若我老头子尚未因年老而失去记忆，无影神叟似乎是在你十八岁的那一年，师徒初次分手的当夜，他曾对你很详细地说过，当代武林和江湖上几位绝奇人物的名姓功力暨名望等等。有关我老头子的事迹，你也是那夜才第一次听说，无影神叟当时曾誉我为天下第一奇绝的高手，并说出了我老头子在子午峙头的那点惩制魔崽子们所施展的小手法，这些事你还记得吗？”—— uMＵxs.ＣＯ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