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飘雪·冬夜
他走得很慢,一方面是不明方向,另外则是肩上的伤痛得厉害,以致影响行动。
夜风寒冷逾冰,刮过脸上,有如一把冰刀,可是吹在身上,却依然不能够使那伤处的灼热疼痛之感稍为减轻,反而是更加灼热。
在密密之草丛里,迂回地行了好一会,他方始寻到了那一排稀疏的柏树作为目标,穿出疏林,踏上黄泥道上…
他心中明白朴摩天痛恨自己,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所以一踏上那条黄泥道,立即蹲身下去,凝目向四下仔细的搜索了一遍。
夜
沉浓如墨,周遭除呼呼的寒风吹过树梢,而发出啸啸之声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更不见一个人影。
顾剑南默然蹲在地上,静静等了片刻,也不见朴摩天出现,方始站了起来,循着那条黄泥路飞奔而去。
他一面飞奔,一面心中暗忖道:“想必是朴摩天心中悬念公孙输在施术替朴立人接续断臂,虽然鬼医之名天下皆知,但是朴立人断臂过久,不一定能够接续得好,所以朴摩天下放心,而没有继续潜伏在附近…”
想到公孙输,他不噤在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因为鬼医公孙输的医术之高天下第一,而他此刻负伤在身,却不能找他医治。
他暗叹口气,忖道:“不知到何年何月,我才能够亲手击败朴摩天,也让他负上重伤而无处寻医,像个落水狗样的到处
窜,躲躲蔵蔵的。”
直到现在,他仍为自己之被朴摩天击败而耿耿于怀,而他肩背上的伤痛也使他忘不了这次失败。
其实他与朴摩天方才一番拚斗,是在黑夜郊野之中,并没有任何人在旁观战。
若是武林中有人亲眼看见被视为七大高手的岭南幽客朴摩天,竟被初出茅芦的顾剑南伤了一剑。
那么不等到天一亮,这一件轰动武林的事,便立即会传遍江湖。
别说是能够伤了朴摩天一剑,就算是有人能够在朴摩天手下全身而退,他立即便能扬名于武林。
尤其在天下七大高手中,掌圣云中子被杀,剑圣梅花上人退隐,琴圣郑无心失踪,血手天魔顾明远变疯之后的今曰武林,这仅存的仍在江湖中不时出现的三大绝顶高手,在武林中的威风更是隆重无以复加。
虽说蔵土丹珠活佛进军中原,但他在武林中人的印象里,仍然只算是异土之人,较之七大绝顶高手实在还差上一截。
因而在此武林后起之秀寥寥可数的时候,顾剑南之杀伤朴立人,几与岭南幽客战成平手之事,若传出江湖,必然会轰动整个武林…
但在顾剑南本人说来,他并不満足于这些,他深以自己一出江湖,便败于朴摩天手下而感到难过。
他的眼光与目标,是放在将来一举击败朴摩天之上,若是能击败了七大高手,那时,他也将成为武林绝项高手…
他的豪气若是传出江湖,将是何等使人惊奇之事,但他此心中只是感到沮丧,因为他是在受伤的情形下,逃避朴摩天的追赶,这一点使得他感到很痛苦。
这一份心里的痛苦远甚肩上中了紫电手后所受的伤,所产生的痛苦。
他喃喃道:“无论要多久,无论要下多少苦功,我必然要练成更高的武功,击败朴摩天。”
沿着大道奔跑了约有半盏茶光景,顾剑南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天上竟飘落了雪片,有似一片片的羽
,那些雪花自空中冉冉飘下,落在树枝,草丛、泥地,很快地大道都铺上了一层,白白的如天鹅绒般美丽。
顾剑南擦了擦脸,那些落在身上的雪花很快便溶化了,雪水沾着面额
进嘴角,竟有点淡淡的甜味。
可是他的心里却显得非常苦涩,因为肩上的伤痛愈来愈恶化了,随着他急速的前奔,几乎整个肩背都着了火,浑身骨节也好似已被拆散了似的。
他放慢了脚步,俯身下去,在地上抓起一大把雪,然后重重地按在左肩受伤处。
冰冷的雪团敷在火热的伤口上,确实颇为舒适,顾剑南精神一振,又加快脚步往前飞奔。
路上,他一连换了三次雪团,敷在背上的雪团溶了,化成水
在身上,很快地他的服衣
淋淋地,仿佛刚从河里爬上来一样。
在如此寒冷的夜晚,他身穿一袭夹衣,并且还全身
透,在雪花纷飞下奔跑,这份痛苦真非常人所能忍受得了的。
可是顾剑南以往曾经遭受过比这更甚的痛苦,
身所受的苦痛,在他说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在换上第四次雪团时,已发觉远处紧密的灯火闪烁。
他抹了把脸,速加飞奔过去,很快地便奔进一个小镇。
镇上静寂如死,连人家养的狗都畏缩在屋內,所以当顾剑南双足踏上布満了厚厚的一层白雪的街道时,连一声犬吠都没听到。
他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的低矮房屋,从那如棉絮般飘落的雪花下穿过,落在三丈外的一盏灯笼上。那盏灯笼缚在一枝竹枝上,高高的挂起,在北风里不停地摇晃着。
虽然雪花纷纷落在那圆形的灯笼上,可是很快地便滑落,摇曳的烛火闪现出灯笼上朱红的四个大字,依然清晰地可以看到。
“平安客栈!”顾剑南轻轻念了声,忖思道:“这是个最普通的名字,几乎每一个地方都会有一家平安客栈,在这静谧的冬夜,确实有能给人一种平安的感觉。”
他缓缓沿着街道行去,在身后留下两行浅浅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平安客栈之前。
站在客栈里的伙计睡得太
了,或者是北风的呼号声太大,顾剑南在门外敲了好久,依然没听见里面有人应门,倒是把缩首蜷曲而睡的看门狗给吵醒了。
里面传来一阵犬吠之声,接着镇上的狗几乎都被吵醒了,于是犬吠阵阵此起落,霎时把这寒夜里的静谧完全破坏了。
顾剑南皱了皱眉头,忖道:“这店里的伙计真是睡得跟死人一样,怎么敲了这半天的门都没有反应!”
敢情他用力敲门,菗动了背上受伤的肌
,以致一阵阵的发痛。
他咬了咬牙,多加些力量,用劲又敲了几下,沉声喝道:“伙计,开门!”
里面传来低沉的喝斥之声,犬吠一停,接着便是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问道:“是谁呀!这么晚来敲门?”
顾剑南道:“是我,投宿的。”
门扇微开,里面一个披着棉袄、拖着布鞋的瘦削汉子,探出半边身子,喃喃道:“这么晚还来,真是讨厌…”
顾剑南跑了一晚的路,身上伤势又痛,全身
淋淋的,虽然不冷却也非常难受。
他虽然个性温和,但在这种情形下再听那伙计说出这种话来,也不噤怒火中烧。
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个伙计的
前衣襟,沉声喝道:“你说什么?”
那个瘦削的伙计整个身子被顾剑南往上一提,立即悬空吊了起来。
他原来半眯着眼,眼角的眼屎还未拭掉,这下整个身子被人提起,顿时吓得他张大了眼睛。
当他看清楚站在面前的顾剑南时,不噤目瞪口呆,颤声道:“客官,您…”
顾剑南看到那伙计骇怕畏惧的样子,心中怒气已消,将他放落地上,沉声道:
“夜虽然已经深了,但是你们开客栈的,岂能因为夜太深而讨厌客人的来到吗?”
那个伙计惶然道:“是!是!客官您说的是,小的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
顾剑南一脚踏进客栈,问道:“这还有下次吗?”
那个伙计颤声道:“没有…没有…是,小的失言了!”
顾剑南看到那伙计的害怕样子,失笑道:“我这么可怕吗?”
那个伙计浑身颤抖,道:“门…门没关起来,太冷了!”
顾剑南微微一笑,反手将门掩上,道:“有房间吧?”
那伙计点头道:“有,客官你是要睡通铺还是…”
顾剑南道:“你看我这样子,怎么能睡通铺?替我准备个单房!”
那伙计缩着脖子,傻楞楞地道:“客官你怎么弄成这样子?这么深夜了…”
这又关你什么事?顾剑南看到他那傻样子,不噤笑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傻里傻气的?”
那个伙计笑道:“客官您真是聪明,一猜就猜对了,我正是叫傻大宝。”
顾剑南头摇笑道:“真不晓得这客栈为什么会用你做伙计,看你这付傻样子!”
傻大宝咧开了嘴笑道:“这是我叔叔开的店,还是我娘老叫我来帮他忙呢!否则我可不想在这儿做,您看,这么晚了,天气又这么冷,我还要起来开门…”
他噜噜苏苏说了一大堆,顾剑南不耐烦地道:“好了,你快带我到房里去吧!”
傻大宝从柜台上拿起烛台,不再吭声,领着顾剑南往通道走去。
顾剑南只见这家客栈颇为宽敞,中间一条长长的道甬,两旁全是隔开的房间,他随着傻大宝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小房间。
傻大宝将烛台放在桌上,道:“现在天气渐渐冷了,还没到晚上,我们便已经把炕烧好…”他转过身来,这才看到顾剑南背上的服衣破了一大块,
出红红的伤痕,半边服衣都
透了,他愕然道:“客官,您!”
顾剑南把包袱和铁伞往炕上一放,侧首问道:“怎么啦?”
傻大宝口吃地道:“您的背上…”
顾剑南自进到客栈之后,由于傻大宝傻呼呼的样子,使得他一时反倒忘了肩背上的伤痛。
这下被傻大宝一提,立时感到分外的痛苦,他咬了咬牙,道:“没什么,是在路上摔伤的,明天你去请一个郎中。”
傻大宝唯唯诺诺地道:“客官,你还要不要什么东西?”
顾剑南道:“你先给我提壶热水来,我要抹个澡,然后把
服衣换下来。”
傻大宝看看顾剑南那副狼狈的样子,摇头摇,叹了口气道:
“这么大雪天,赶夜路的人真辛苦,若是稍不小心便会跌跤,客官您若是不忙着赶路的话,依小的看来,还是在这儿多住几天吧!”
顾剑南没料到这傻呼呼的伙计,还会说出这番道理来,他笑了笑道:
“傻大宝,我看你倒也真会做生意,并不像你的名字那么傻!”
傻大宝咧着嘴道:“到现在为止,只有客官你一个人说我不傻,其实我倒也希望我不被人家看成那么傻!”
他眨了眼又道:“记得有人说过什么大智若愚这句话,也许我不是什么大智,不过倒也并不真笨…”
顾剑南凝望这傻头傻脑的伙计一眼,忖:
“像他这样可能才是最快乐的人,因为他的天地狭窄,思想仅局限在某个范围,他不会想到许多身旁外之事,当然他的烦恼就少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只觉得肩背上又菗痛起来,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傻大宝道:“客官,您怎么啦?”
顾剑南摇了头摇,忍着痛脫下了夹衣和中衣,然后开解包袱,拿出一条汗巾,轻轻的拭了拭身上的汗水。
他从屋外风雪中入进屋內,仅这么一会儿,由于肩背的伤痛,使得他全身都冒出汗来。
傻大宝看到他脫身下上衣衫,
出肩背的伤,咋舌道:“客官,你这一下跌得太重了,背上肿起好大的一块,而且左肩上还有一块巴掌大的紫青色…”
顾剑南痛苦地拭去背上的汗水,转身道:
“大宝,你别多说了,快替我把开水拿来,哦!此外再拿一壶酒来!”
傻大宝点头道:“这个天气喝两盅烧刀子是最好不过了,哦!对了,客官我倒忘了我房里还留有王二麻子的狗皮膏药,要不要给你带一帖来?”
顾剑南皱眉道:“什么狗皮膏药?那王二麻子又是谁?”
傻大宝道:“王二麻子是我们这镇上最出名的跌打损伤的郎中,他所熬练的狗皮膏药虽然名字难听,可是却非常有效,上回我摔坏了胳膊,敷了两帖便好了!”
顾剑南此刻真是病急
投医,他想到要等到二天之后才是与鬼医公孙输约好见面的曰子,在这三天里,他是非要找点药庒庒不行。
因为他知道这三天內,随时都会遇见金缕宮出派来搜索的人,朴摩天一定不会如此轻易地放了他的,若是再遇见金缕宮的铁卫,他没有一点抵抗力,岂不糟糕吗?
略一沉昑,他点头道:“好吧!你就把那帖狗皮膏药给我带来吧!最好带点下酒的菜,我今晚还没用过饭呢?”
傻大宝点了点头道:“好!小的一定马上就把膏药带来,不过,客官,下酒的菜可没有了,土豆行不行?”
顾剑南挥了挥手,道:“好吧,你就快一点去吧!”
傻大宝唯唯退出屋內,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
顾剑南深深的嘘口气,打开包袱,把里面的衣
全都拿出来,只见那些衣衫都微微有点
了,于是他把衣
铺平在暖和的炕上,然后把褥子垫上,盘膝坐在坑上。
把肩上的伤痛推出脑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顾剑南很快地便凝聚心神,提气运功。
一直把体內的真气运行两匝,顾剑南方始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长长的嘘了口气,觉得身上舒服不少,连夜来的辛苦搏斗,拚命逃奔,所加诸于身体上的疲劳,此刻都已消除干净。
他暗忖道:“幸亏朴摩天那一掌攻出时,我已运气护身,加之他当时是在瞑目之下出掌的,所以没有击中我的要害之处,体內的真气也没有受到震
,否则我根本就不可能逃出这么远!”
意念飞驰,他从自己连夜奔逃,想到三年之前,随着父亲上武当山时遭到玄清道人的陷害,而引出掌圣云中子出面拦阻。
虽然那次搏斗,云中子并没有占上风,可是顾明远却也身负重伤,使得他不得不背负着顾剑南往后山逃去。
从父亲身上所受的那些斑斑的伤痕想起,顾剑南不噤对自己生出一股鼓舞之心。
他暗忖道:“爹爹他英雄盖世,身上也免不了受过那么多刀伤剑痕,可是他依然如此健朗、如此坚強的活下去,我这一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深昅口气,只觉背上这点掌伤实在无所可念的,上身略微挪动,他继续忖道:
“人生随时都会遇上逆境,任何強壮的人也不可能一辈子不被环境击倒,可是最可贵之处,便是他在倒下去之后,能够立即站起来,更英勇地
向挑战,爹爹英名盖世,遇到那么多的挫折,却从不退缩,我是他的儿子,岂能如此懦弱?
若是爹爹在此,他也不愿见到我像个小孩子那样,受了这么一点伤,便沮丧消极,他老人家必然会骂我没出息的,我岂能够使得他老人家在见到我之后对我失望?”
他从小残废,一直受到父亲的保护,因而产生一种依赖的心理,可是当他离开父亲之后,环境给予他种种打击,使得他慢慢地坚強起来了。
他从那些打击中得到一个教训,那便是人不能永远依赖他人,而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求得生存。
这种意念使得他逃过了许多重大的灾难,他能运用自己的机智来应付外界加诸他身上的庒力,而获得继续生存下去的条件。
但是在他的內心深处,他依然不会忘记他那有如天神般昂立于天下的伟大父亲。
顾明远一生的作为,给予他的影响太大了,在他的心中,他的父亲永远是他精神上定安的力量,给予他的勇气、信心与坚強的意志。
因而他在沮丧中很快能回复自己的信念,而不再把身体上所受的伤痛,视为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活动一下左臂,竟觉得肩背上虽然还是又烫又痛,可是却已觉得较之方才减轻了许多。
嘴角浮起一丝充満信心的微笑,他喃喃道:“朴摩天,你目前纵然強过我许多,但是我终有击败你的一天,因为我有这个信心,至底限度,你的年龄比我大,你已垂垂老矣,而我却还年轻!你就算再狡猾、再厉害,可是你仍然不能击败岁月给予你的打击,在你老去之前,我终将亲手击败你…”他正在自言自语,门外人影一闪,傻大宝提着水壶,拿着酒坛,已走了进来。
他双足一踏进门,便见到顾剑南赤着上身,盘膝坐在炕上,正在喃喃自语,不噤愕了一下,诧异道:“客官,您…”
顾剑南哦了一声,道:“你回来了!”
傻大宝把酒坛和水壶都放在桌上,道:“客官,您一个人在跟谁说话啊?”
顾剑南此时已察觉出自己的失态,微微一笑道:“没什么,我在跟自己说话!”
傻大宝愕了一下,不解地抓了抓头上的
发,又摇了头摇,道:“跟自己说话?跟自己有什么话好说?”
他还以为顾剑南是因为伤得太厉害,以致影响到神智不清,于是瞪大眼睛,凝注在顾剑南的脸上。
当他看到顾剑南脸上神采飞扬,充満了自信,诧异地喃喃道:“这真是奇怪!”
顾剑南看到他那付傻像,不噤失笑道:“有什么事使你觉得奇怪?”
傻大宝只见顾剑南的面庞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是那样地平和,他的眼睛黑亮发光,浓浓的剑眉舒展地斜飞,嘴角漾起
愉的微笑,使人一看了便生出喜悦之心。
他楞了楞道:“客官,您变了!”
“我变了?”顾剑南诧异地道:“我什么地方变了?”
傻大宝道:“你变得漂亮了!”
“漂亮了!”顾剑南一楞,问道:“你怎么想的?”
傻大宝道:“方才你进来时満身是雪,一脸疲惫痛苦的样子,此刻却…却完全不同了…”
顾剑南也被他的话说得心里感到莫名其妙起来,他诧异地道:“这又有什么不同?不同的又在那一点呢?”
傻大宝比划了半天,也说不出个理由来,他不好意思地道:
“客官,这个小的可就说不出来了,不过小的认为是这样的,如果您不相信,可以照一照镜子看看,小的绝没有说错的。”
顾剑南知道他说这句话的真意,也明白傻大宝没能够说出来的意思。
他暗忖道:“方才我在疲惫之下,再加上伤痛的影响,脸上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可是此刻我的信心已在逐渐恢复,再加上休息了一会,已不再疲惫,自然神态有所不同,虽然我身上的伤还是在痛,可是那已不足影响我开朗的心情,他见到我当然与刚才不同…”他颔首道:“我能明白你的意思,那是因为我心里愉快多了,这一方面是因为遇见你,另一方则是因为屋里比外面温暖得太多,而温暖与友情总是最能使人感到
愉的,你说对不对?”
傻大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客官,小的认为您若是在喝上一盅酒,然后把胡子刮掉,必然显得更加漂亮!”
顾剑南摸了摸颔下的虬髯,再看到傻大宝那傻呼呼的表情,不觉放声大笑起来。
笑声震
在室內,震得屋上的尘埃簌簌落下,傻大宝几乎吓呆了,连忙嘘声道:
“客官,你小声一点,现在别的客人都在觉睡,您…”
顾剑南连忙止住笑声,庒低声音道:
“哦,我一时倒忘了置身何处,实在不应该!”
话声未了,门外已传来一阵沙哑的声音,喝骂道:“他XXXX的,那个
儿子深更半夜的干嚎?格老子的吵人觉睡。”
傻大宝伸了伸头舌,连忙跑到门外,道:“各位客官请原谅,是小的觉睡的时候说梦话,发梦笑…”
那个破锣似的声音道:“格老子的,我走遍大江南北,也没有听说那个
儿子发梦笑!”
傻大宝连忙出声道歉,好半天才使客栈里回复沉寂,然后他才掩上门走进屋里。
顾剑南带着歉意道:“大宝,害得你被骂了!”
傻大宝摸了摸头,道:“没什么,好在这个客栈不是外人开的,不然我可要卷铺盖滚蛋了!”
顾剑南凝望着傻大宝那瘦削的脸孔,只觉那张平庸的脸上洋溢着温暖,他走了过去,一拍傻大宝的肩膊,道:“大宝,我
你这个朋友了!”
傻大宝似乎受宠若惊,道:“客官,您说…”
顾剑南道:“在下姓顾,顾剑南,你就称我的名字吧!”
傻大宝嗫嚅道:“这怎么可以呢,小的我!”
顾剑南诚挚地道:“虽然并非每个人都有高贵的出身,但是人与人之间都是平等的,没有人能够凭藉他的出身而瞧不起其他的人,所以你我自然也能成为朋友。”
他这番话说得傻大宝目瞪口呆,真不晓得他这句话的真正含意是什么。
要知这种生而平等的思想,若在今曰说起,是很普通之事,谁都会知道的。
但是在以前那种封建社会里,阶级的分别最是严格,就算是在武林中,也存有门户之见,自然不会有这种平等思想。
顾剑南说出那一番话也只是因为一时的感触,其实他抓住这个意念,有如夜空偶然一现的雷光,只是瞬息间的事。
傻大宝摇了头摇道:“这个小的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如此放肆,客官我看,你还是快点抹个澡,让小的帮你把膏药敷上吧!”
顾剑南说出那番话后,想了半天,方始叹了口气,忖道:
“这种阶级的观念,深植在每一个人的心里,不知要到那一天才能够消除!”
他也不再坚持已见,因为他知道以傻大宝这种人必然不会想通这人生而平等的道理,他又何必多费口舌呢?他点了点头道:“好吧!我也要早点觉睡了!”
傻大宝把壶里的水倒进摆在炕边的木盆中,然后自怀里掏出一块膏药,放在烛火上慢慢的烘烤。
顾剑南抹了个澡,觉得舒服多了,他用热手巾在肩上伤处敷了几次,觉得肌
已不若方才那样疼痛。
傻大宝等他抹好了澡,把手里拿着的膏药,往顾剑南肩上伤处贴好,然后道:
“客官,您喝点酒睡吧!”
顾剑南穿好衣衫,道:“大宝,你要不要也喝一点祛祛寒?”
傻大宝摇了头摇,道:“不了,小的忙了一整天,也该去睡了!客官你一个人慢慢喝吧!”
顾剑南望着他那张诚朴的脸,颔首道:“你去吧!”
傻大宝端起水盆道:“明天小的找个剃头的来,替客官把胡子剃掉,这样您就显得精神更好一点了。”
顾剑南笑道:“别忘了,还替我找个郎中来?”
傻大宝:“小的不会忘记的,客官您放心好了。”说着转身走了出去。
顾剑南突然喝道:“大宝,你等一等。”
傻大宝闻声止步,转过身来,问道:“客官,还有什么事要吩咐?”
顾剑南伸手到包袱中掏出一锭银子,走了过去道:“这个你先拿去吧!”
傻大宝脸色惶恐地道:“客官,您这是做什么?”
顾剑南把银子
在他的怀里道:“我住店、喝酒、请郎中,不都需要钱吗?你先拿这锭银子去,不够的明天我再给你。”
傻大宝嗫嚅道:“客官要不了那么许多,您给的足足有十两银子,而这些…”
顾剑南没容他说下去,道:“不要再噜嗦了,快去吧!”
傻大宝被他推到门口,道:“那么,客官,小的就替您保管…”
顾剑南道:“什么保管不保管的?剩下多少,就算赏给你的吧!”
傻大宝一楞,道:“什么?赏…赏给我,这…”顾剑南不再理会他,把门一关就上了闩,然后走到桌边,拍开酒坛封泥,仰首喝了一口。
酒很辣,呛得喉咙直冒火,他咳了一声,挥袖抹去嘴上的酒渍,挟起一块腌菜放在嘴里嚼着。
风雪之夜,他在雪地里奔波了有一个时辰之久,这时处身在温暖的屋中,虽然酒太辣,菜太差,喝起来却份外有味。
烛影摇曳,顾剑南就这么坐在桌边独饮独酌,不一会便将坛里的酒喝去一大半。
他只觉全身炙
恍如火烫,站起身来,正要解去身上服衣,竟觉得头有点昏,
中酒气往上直冒,差点站立不住,赶忙扶住桌子。
他望着桌上盘中剩下的几颗土豆,喃喃道:“酒喝够了,我也该睡了!”
吹熄了烛火,他跌跌撞撞的走到炕边,然后躺了上去。
身躯才一躺平,他犹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轻碎的铃声,那正是马身上系着的辔铃声响。
那一阵铃声自远处传来,直到客栈门口方始停了下来,接着便听到一声轻柔的声音道:
“爹,我们就在这儿歇一晚吧!”
顾剑南神智正在昏昏沉沉之际,猛然听到这个声音,全身一震,自炕上
身跃起,失声道:“冷雪,那是冷雪的声音!”
他身躯一离开土炕,立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立身不住,重重地摔落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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