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世难明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中,她一直困居在钟楼里面,久而久之自然就练成了“虚室生目”的功夫,在黑暗中视物有如白昼。
她的目光落在凌千羽的脸上,只见他安详地睡着,那英俊的面容,完全是她少年时所倾慕的梦中情人。
一时之间,她还以为是凌雨苍睡在自己的身边。
不过她很快便已想到,面前这个年轻人是自己的“儿子”
她愣了一下,忖到:“我的儿子怎么会像凌雨苍呢?是不是我想他,所以才…”
这个模模糊糊的意念在脑海浮起,她自己都没有找到答案之际,便听得一下响亮的水声传来。
她以为是一条鱼从水里跃起,正想去抓住,却发现从水里起来的是老夫人。
老夫人根本就不会水,当她在崖顶上等候了许久,一直未见白发老妇和凌千羽出来时,她开始有了下水的意念。
好几次,她已冲到了崖边,准备跳下水去。
结果看到了粼粼的水波,她又失去了下水的勇气。
到了最后,由于心中一种特殊的激动,使得她终于跳人河里。
她虽然闭住了呼昅,但在入水之后,她才发现身躯无法稳定时,她也有些心慌。
等到在水里飘
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发现水里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么可怕。
心里一定,她立刻便发现,若是使出“千斤坠”的身法,便可以在水底行走。
渐渐,她就敢睁开眼来,甚而使用武功的诀要在水里行走,知道如何减少水的阻力,如何可以加快脚步。
随着身形的移动,她走进了
里,也发现到河底似是一条斜坡,愈走愈高,水也愈浅。
终于,她把头部从水里伸了出来。
那白发老妇一见老夫人从水里现身而.出,脸上立即泛起愤怒之
。
她的心念一动,便待飞身扑出,将老夫人杀死。
这时,老夫人刚从水里伸出头来,还未能看清楚四周的情形,猝然遭到攻击,很可能不到十招,便会被杀。
但那白发老妇的目光掠过凌千羽面上,立刻又改变了主张。
她抱起了凌千羽,有似一只狸猫样,钻进岩
里面。
这是一种纯母
的心理,连雌
动物都会具备,当敌人来犯时,先把子女照顾妥当,迁移到全安的地方去避难。
除非不得已,绝不会以性命去相拼。
白发老妇此刻就是这种心理,她认为凌千羽仍在睡眠之中,必须她的保护,她绝不能舍他而去,跟老夫人拼个死活。
是以她抱着凌千羽躲蔵起来,是为了他的全安。
这些岩
有似
宮,一个接连一个,不知道里面有多少歧路,有多宽阔。
那白发老妇抱着凌千羽一口气奔出了十多丈远,见
就钻,见路就走,希望能避开老夫人的追缉。
谁知道她
窜
钻,却走到了一条死路,到了后来,前面的路愈来愈窄,
愈来愈小,终于无法继续前进。
她的心里有些慌乱,想要转身改一条路行走,因为
窟太过狭窄,使得凌千羽的头部撞到了
壁。
凌千羽“啊”了一声,那白发老妇微微一愣,随即大喜道:“宝宝,你醒了?”
等到他听到白发老妇的那句话后,他更加迷糊起来。
中幽暗,他一时不能适应,看不清周围的情形,也看不见抱自己的人是谁。
不过他很快便已想到了自己原先是在哪儿。
他记得非常清楚,自己是跟那神秘的沈大爷
手,结果败在对方手里。
那么,他如今处身黑暗里,莫非是被人囚噤在水牢里?
否则又怎会全身尽
?
但是,既已被人囚噤,为何会又被人抱住?
凌千羽惊骇之下,略一查视全身,发现自己的真气仍然畅通,功力虽未恢复,可以运用就是。
他霍地一个“肘捶”顶了出去,撞在那人
前,
杆一
,跃了起来。
他这一下也许有点冒失,然而他并没有错!
因为他绝未料到昏
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
他还以为自己是在沈大爷的水牢里呢!
一肘撞出,凌千羽便发现抱着自己的那人,武功极高,甚而高得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敢情他整个手肘被一股強大的暗劲弹了回来,震得肩膀几乎脫臼。
他心中的那份惊骇,真是无法形容,怒喝道:“你是谁?”
话一出口,他的身一
,头部正好撞在
岩上。
他弓住身子站立之后,这才发现自己处身之所,还没有七尺高。
他无法思忖出这是个什么所在,也没有时间容他去思考。
因为他听到了一个怪异的声音,道:“我是你的妈妈…”
妈妈!
全世界任何一个人都有妈妈。
大多数的人,都一直幸福地生活在妈妈的身边。
只有极少数的人,在一出生之后,便没有见过妈妈的面孔,没有机会叫妈妈!
凌千羽便是这极少数中的一个。
他没有见过妈妈!
没有叫过妈妈!
甚而连妈妈是谁?叫什么名字?他都不知道。
在他的记忆里“妈妈”这两个字,是那样的生疏,又是那样的亲切。
二十多年来,从没一个人提起过他的妈妈。
更没有人在他的面前,自称妈妈!
所以,当他听到这两个字时,他心中的感触,真是难以言表。
一刹之间,各种不同的滋味涌上心头,使他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他凝聚目光,朝他身边的那人望去,渐渐看到了白发老妇的模样。
他犹疑地道:“你是…”
白发老妇伸出手来,抚着他的脸颊,亲昵地叫道:“宝宝!”
宝宝?
凌千羽吃了一惊。
他曾被人称呼过羽儿、凌兄、凌大哥、千羽、凌大侠、金剑客。
甚而有些女人称他小狠心、小心肝、小白脸、小冤家、负心汉、情哥…
各种不同的称呼,因着人、地、时的不同而改变。
然而他却没听到过有人叫他宝宝。
这个称呼该是自己的幼儿时母亲叫唤所用的。
像他这么大的人,谁若这样称呼他,他必然把对方看成疯子。
可是他面对这个白发老妇,却没有这种感觉。
他有的只是惊奇,万分的惊奇。
他惊奇于这个老妇人的突然出现,惊奇于她的称呼。她是怎么样一个人?
她为何知道他便是她的儿子?
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她在何处?
这些问题,凌千羽一时还没获得答案,立刻又发现她的腕上带着铁链,浑身一片
。
他的情绪激动,理智却还存在。
是以他一时之间,并没有称呼她,缓缓拉开了她的手,问道:“老太太,你老人家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话刚一说完,那白发老妇倏地伸出手来,掩住了他的嘴。
凌千羽看得很清楚,但她出手太快,以致他还没想到要拦阻他,嘴巴已被封住。
他双眉一皱,待要拉开她的手,已听得有人呼叫道:“凌千羽,你在哪里?”
话声经过重重的岩
,产生了阵阵的回响,已跟原来的话声不尽相同。
不过凌千羽对于老夫人的话声熟悉无比,尽管她的声音已经变了质,他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他这时才明白那白发老妇为何要把自己的嘴封住。
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不说话,轻轻地拉开了她的手。
那白发老妇的手很细柔,跟她面貌上的老态完全不同,以致当凌千羽拿下她的手时,怀疑这又是老夫人的一个诡计。
假如老夫人要想从他身上探查出他的父亲隐居之处,她很可能会派人化装成老妇人,把他救出险境,取得他的信任。
凌千羽充分了解老夫人的诡计,任何事情,只要一牵涉到她在內,他一定提高警觉,严防自己落人她的陷阱。
他怀疑地望着那白发老妇,一时没看清楚她是否有经过易容之术,倒发现她的咽喉之处有一小
。
那个伤痕一看便是新伤,但奇怪的是伤口没有一丝血迹
出来。
从那伤口的情形看来,若是任何人负了这么重的伤,必然当场死亡,至低限度也会倒地不起。
可是这位白发老妇仍然好好的如同常人一般,仿佛她的肌
能自动生长,转移堵
住伤口,不使血
从里面
出!
四壁的回
声还没完全消失,凌千羽又听到老夫人道:“凌千羽,她是疯子,她的话,你千万不能相信。”
疯子?
凌千羽凝目望着面前的白发老妇,觉得她这副模样,真像一个疯子。
不过他对老夫人说的话,都存有怀疑之心,绝不会就此认为这白发老妇是个疯子!
他根本就怀疑这白发老妇的来历,她也许是任何人所伪装的,伪装成他的母亲来欺骗他,但绝不是一个疯子。
因为疯子是不懂得使用狡计的。
凌千羽的脸色沉重,一刹之间,想到了许多的问题。
四壁的“嗡嗡”回响仍然萦留在耳边,他又听到老夫人道:“凌千羽,你千万不能相信她,她不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已经死了。”
不知是因
壁回声之故,还是其他的原因,凌千羽发现老夫人的声音有些凄凉,似乎还带点哀求的成分。
他心里狐疑,不知老夫人为何会说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在他的意念中,他是一直认为老夫人不知他来自何处,他父亲隐居之处在哪里。
老夫人若非忌惮着他的父母,为何两次放过杀死他的机会。
她是谁?竟敢说他的母亲已经死了。
意念才自脑海泛过,凌千羽只见那白发老妇服衣无风自动,脸上泛起盛怒之
。
尤其是她的眼睛,清澈烁亮,在幽黑的
窟里看来,有如两颗宝石,分外地慑人心魄。
她咬着牙,自牙
中挤出一句话:“
人,你敢说我已经死了?我要杀了你。”
凌千羽见她想要冲出去的样子,自然而然地惟恐受到老夫人的伤害,出手将她拦住,道:“你不要…”
那白发老妇全身已经蓄足了功力,凌千羽在受伤的情形上,如何能够拦得住她?
他身形一动,双手还未触及她的身躯,便发觉一股无形的暗劲涌了上来,使他立身不住,朝岩壁撞去。
幸而她没有恶意,力道用得不大,所受的反弹力也不很強。
尽管如此,他的背部撞到
壁,已把一大块石壁撞脫,纷纷剥落掉地。
那白发老妇惟恐凌千羽受伤,一把将他拉住,道:“宝宝,没撞痛你吧?”
凌千羽道:“没有,我…”
他的话声被老夫人的吼叫打断:“凌千羽,你快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话声响亮,回音极強,似乎老夫人就在他们的身边一样。
白发老妇低声道:“宝宝,别出去,她要害你。”
老夫人叫道:“凌千羽,你出来,我答应不伤害你,我…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白发老妇惟恐凌千羽会出去,死命地抱住他,道:“宝宝,她是骗你的,她要害你,是我把你救出来…”
凌千羽道:“我知道。”
老夫人没见到凌千羽回答,又大声道:“凌千羽你快出来吧,如果你不能行动,只要叫一声,我…”
话声停顿了一下,只听她继续道:“我答应你解散失魂帮,只要你叫我一声…”
老夫人的那句话,有似一个闷雷,震得凌千羽耳朵都在“嗡嗡”作响。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听觉,还以为是
壁的回音,使他听错了。
但他分明听到老夫人说,为了他可以解散失魂帮。
这可能吗?
凌千羽自嘲地一笑,忖到:“她以为我只是个孩子,会毫无考虑地受她的骗!”
若说老夫人肯为了凌千羽而解散失魂帮,那么狼也不会捕食小羊了。
老夫人处心积虑,暗地努力了多年,目的便是要达到服征武林,奴役武林的野心。
她岂会为了凌千羽而放弃了她十多年的努力的目标?
这种话就是叫一个小孩子,也不会相信的。
老夫人在黑暗里摸索了半天,仍然没有找到凌千羽蔵身之所,也没听到他的回音,更加焦急起来。
她大声道:“凌千羽,你要相信我的话,我以前是不知道你便是凌雨苍的儿子,这才对你发生误会。”
白发老妇低声咒骂,道:“这个
人,真是不要脸,就跟她以前一样不要脸。”
凌千羽一愣,道:“老太太,你认得她?”
白发老妇道:“我怎么不认得?她是我的姐姐。”
凌千羽倏地想到了赵玉莲告诉他的那些话。
赵玉莲曾经对他说过.老夫人很可能是他的姨母。
这个消息是来自青后,青后是跟凌千羽的母亲同门,消息绝不会有错误。
那么如果老夫人确是他的姨母,自然这个白发老妇便是他的母亲了。
凌千羽一愣之际,又听得白发老妇道:“不过我早就不承认她是我的姐姐了。”
凌千羽问道:“为什么?”
白发老妇道:“她…”
她的话声被四周传来的回音所掩盖,那是老夫人在叫道:“凌千羽,你不是他的儿子,她在二十多年前已亲手把她的儿子扼死了。”
话声愈来愈远,仿佛老夫人已到了他们的身边,又突然随风远去。
显然她又走到了一条歧道,入进另外一个
窟里。
白发老妇神情一呆,喃喃道:“我没有,我没有…”
她一把扣住凌千羽,道:“你是不是我的宝宝?”
凌千羽觉得她的手指跟钢爪一样,使得他的肌
都有些疼痛。
他非常骇异于这白发老妇的武功,觉得她的內劲之強,较之老夫人毫无逊
。
他深昅口气,道:“老太太,你弄疼了我。”
白发老妇一愣,眼眸
出慑人的锋芒,沉声道:“你是不是我的宝宝?”
凌千羽见她真的有些疯癫,心里不噤颇为同情,知道她必然有一段曲折的往事。
他缓声道:“这个我也不知道。”
白发老妇道:“你是我的儿子,你就是我的宝宝,她说过的…”
凌千羽问道:“谁说的?”
白发老妇道:“她,就是那个
人…”
凌千羽道:“她说过我是你的儿子?”
白发老妇道:“以前我扼死的是她的儿子,是她的儿子,可是她一直骗我…”
她的呼昅开始急促起来,仿佛有一个无形的魔影笼罩着她,一只无形的魔爪扼着她的脖子。
她断断续续地道:“那天夜里…我偷进丹房,她的孩子睡在那里…我…我扼死了他…”
凌千羽见她的眸孔放大,満脸怪异的神情,心知她是想起了多年以前的往事。
白发老妇
了两口气,继续道:“我把小孩扼死,把她的儿子扼死了…后来却找不到我的宝宝,我…我的宝宝被他们偷走了…”
凌千羽见她神智有些不清,忙问道:“老太太,你扼死的小孩是谁生的?”
白发老妇突然怪笑道:“嘻,他们偷走了我的宝宝,反说我扼死了宝宝,不…”
她大声嘶喊道:“不,我没有扼死宝宝,我没有扼死宝宝…”
她的全身似已虚脫,声音沙哑,竟然哭了出来。
凌千羽见她又哭又笑,完全是发疯的情形,心知她在以前所做的那件事,使她非常內疚。
或者就因为这样,才导致她发疯。
然而当年的情形,他并没有亲眼见到,也不知道她是否杀错了自己的孩子。
不过无论如何,她当年是做错了一件事。
因为她把仇恨放在小孩的身上,把一个无知的婴儿扼死了。
所以她的心灵得不到安宁,而遭致精神失常,变成了一个疯子。
凌千羽惟恐她的哭闹声会招致老夫人来到,如果老夫人在此,他将无法从白发老妇那儿探听出他所要知道的事。
他本身有判断力,可以凭着许多既得的资料,判断出他的母亲到底是谁。
这个白发老妇的武功虽然极高,但她此刻神智失常,若是老夫人来此,她绝难抵挡得了。
是以凌千羽一想及此,立刻低声安慰她道:“是的,你没有扼死宝宝。”
白发老妇睁开泪眼望着他,道:“你说我…我没有扼死宝宝?”
凌千羽是要使她安静下来,一时也顾不得真相如何,颔首道:“我知道,你并没有扼死宝宝!”
白发老妇道:“我知道没有,可是他们都说过…”
凌千羽道:“她们是谁?”
白发老妇呆了一下,道:“那个
人,还有刘心痕,还有…好多好多的人…”
凌千羽道:“她们是骗你的。”
白发老妇拍手笑道:“嘻,她们在骗我,我没有扼死宝宝…”
凌千羽见她的模样,不噤暗暗唏嘘起来,忖思:“事隔多年,她都如此,可见当年她听到说扼死自己的儿子,该是何等的痛心…”
白发老妇倏地停住了笑声,道:“我的宝宝呢?我的儿子到哪里去了?”
她瞪着凌千羽道:“是不是你偷去了?”
凌千羽道:“我怎么会呢?”
白发老妇紧紧地抓住他,道:“我认出来了,你是凌雨苍,我们的凌大师兄…”
凌千羽正想提出这个问题,一听此言,忙道:“你还记得凌雨苍吗?他是不是你的丈夫?”
“丈夫?”白发老妇呵呵怪笑道:“我没有丈夫,我从来都没有丈夫…”
她摇晃着头,动耸着肩,怪模怪样地道:“我没有丈夫会生孩子,你说好不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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