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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征途
 银色的月光下,这座废园寂静、空,断壁危垣中,虫鸣阵阵,透着让人心酸的凄凉。

 这座宅第不知道是谁家的,看那废弃的亭、台、楼、榭,想必当年有它一时的兴盛辉煌。

 而今,只剩下青苔碧瓦堆,只剩下断壁危垣,只剩下筑的狐鼠,只剩下満眼的凄

 突然,这座废园门口多了个人。

 这个人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反正,他现在确确实实站在了废园门口。

 他是个年轻人,充其量只有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颀长的身材,一袭‮白雪‬的长衫,长眉斜飞,凤目金瞳,俊逸,潇洒,英,超拔,还有一种令人说不出,但能清晰感觉到的东西。

 这种东西,使人有这么一个感觉,普天之下,只他这么一个,再也难找出第二个来。

 的确,他就是这么个人。

 说他是个武夫,他文质彬彬,带着很浓郁的书卷气。

 说他是个文士,他英超拔,却又有一种人的英武之气。

 再看他的相貌,他的身材,从头到脚的每一寸,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都会觉得,也都会承认,普天之下,只有他这么一个,再也难找出第二个。

 他,站在废园门口,一双让夜空朗星都暗然失的眸子,从东到西,由外而里,从凄的荒草,到清冷月下毁坏‮塌倒‬的亭、台、楼、榭,缓慢地扫视了一遍,紧闭着角,泛起了一丝极其轻淡的笑意,然后,他潇洒迈步,进了废园。

 他刚迈进头一步,一条黑影从空而降,疾若鹰隼,当头扑下。

 他够镇定,应变也快,微一闪身,黑影的扑袭落了空,但黑影身手不弱,应变也够快,一个飞旋,带着人的风劲,又自扑到。

 他还手了,迅捷无比,疾若闪电的两个错,兔起鹘落的两番扑腾,双方只互换了两招,黑影一个滚倒在了地上。

 一步跨到,抬脚就踩,突然,他象被人打了一拳,他身躯一震,脚停在了半途,脫口道:“刘伯父。”

 地上躺的,是个黑衣老人,清癯、瘦削,一脸刚直之

 他话落,收腿,急忙扶起了黑衣老人:“小侄不知道是刘伯父,该死…”

 黑衣老人透着冷肃的边,-丝轻淡笑意一闪而逝:“你明知道是我,我有心考你,你也有心给我看看颜色,没错吧!”

 他,俊逸白衣客赧然而笑,好白的一口牙,白得让人心跳,白得能让世上每一个姑娘家都着

 黑衣老人神色倏转冷肃,双目之中冷电暴:“你接到我的密函了?”

 俊逸白衣客也倏敛笑容,代之而起的是-片肃穆,垂手应道:“是的!”

 “你愿意?”

 “我来了。”

 “我的面子不算小。”

 “伯父错了,我冲的不是您-个人。”

 “好话,你现在还可以考虑…”

 “伯父,您可是家父的过命之?”

 “当然!”

 “那么您就该知道华家的家训,以及华家父子的心为人。”

 “算我多此一问,你还有别的事没有?”

 “什么事也比不上这件事。”

 “我没有找错人,你的武功、机智、心,都是为我办这件事的最佳人选,只是,话说在前头,我不能不作最坏的打算,因为那权奷太厉害,防卫太严密,手下的能人高手太多,万一不幸事败…”

 “伯父,我自小到大,从不知道什么叫败。”

 黑衣老人脸色一沉,道:“不要太自负,他要是那么容易铲除的话,多少年了,也轮不到你的。”

 俊逸白衣客默然不语,没再说话。

 黑衣老人接着说道:“万一不幸事败,不许连累我,并非是我贪生怕死,我还要保住这有用之身再接再厉,我若是死了…”

 黑衣老人神色倏转悲凄:“我死不足惜,只是往后那数不清的忠臣义士,还有谁去救啊!”俊逸白衣客双眉陡扬,目中倏现冷电:“您放心,万一不幸事败,死的只是一个江湖子花三郎,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甚至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黑衣老人倏探右掌,抓住了俊逸白衣客的肩膀,双目紧盯着俊逸白衣客,旋即,他双目之中闪泳起泪光:“这是我生平唯一的心愿,也是那数不清的忠臣义士们的心愿,你,你去吧。”

 俊逸白衣客一句话没说,单膝点地,一轩而起,转身行出废园。

 黑衣老人目送俊逸白衣客步出废园不见,一双目光缓移向上,两行热泪倏然挂下:“苍天保佑…”

 富丽堂皇的大厅。

 灯火辉煌的大厅。

 画栋、雕梁、刺眼的鲜红地毡,照耀得纤细可见,高悬在梁上的-十六盏宮灯。

 上首,一张古铜色的雕龙长案,案上,一方黄绫包着的大印,-把満镶珠玉的斑斓长剑,案后,一张上铺虎皮,再裹以黄绫的大靠椅。

 案前,两旁,向外延伸隔五步便是一名,一共有十六名之多的“內行厂”高手,十六名大档头,个个垂手肃立,神色冷峻,一小黑纱帽,黑色高筒靴,大红锦袍,大红披风,映着明亮的灯光,望之懔人。

 提到“內行厂”不能不略为介绍一下“內行厂”

 明成祖起北平,刺探宮中事,多以建文帝左右为耳目,即位后,专倚宦官,立“东厂”于“东安门”北,令嬖昵者提督之,缉访谋逆妖言大奷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

 明宪宗时,又别设西厂刺事,所领缇骑倍于“东厂”自京师及天下,旁干侦事,虽王府不免,冤死者难以数计,寻罢“西厂”

 明武宗即位,复置西厂,时刘瑾用事,东西厂并植‮人私‬,刘瑾又充“內行厂”自领之,虽东西厂皆在伺察中,更加酷烈,这就是“內行厂”的由来。

 如今,这座大厅之內,虽然站立着一十六名“內行厂”的高手,但却鸦雀无声,静得能让人窒息。

 这一十六名“內行厂”高手,从两旁一直排列到门口,门口紧挨着一座大花园,大花园內更是岗哨遍布,隔不远就是一名高手二档头。

 这种如临大敌的戒备,这种懔人的阵仗,是要干什么?

 步履声响动,从大厅靠里一座‮大巨‬屏风后传了过来。

 大厅里的一十六名“內行厂”高手,神色一懔,一起低下头去。

 紧接着,屏风后转出二前‮中一‬四后七个人来。

 走在前头的两个跟走在最后的四个,跟厅里十六名“內行厂”的高手的装束打扮一样,个个步履稳健,神色冷峻,目光,一看就知道也是“內行厂”內外双修的一高手。

 走在中间的那个可不一样了,锦纱帽镶金边,绣龙青袍,大红披风,人长得既白又胖,浓眉大眼,狮鼻海口,眉毛都灰了,看上去年纪是在五十以上,但是上,额下光溜溜的,没胡子,甚至连胡子碴儿都没有,他半眯着眼,眉宇间透着人的鸷,这就是独获天青,极得武宗宠信,权倾当朝的宦官,掌司礼监的刘瑾。

 一行七人从屏风后转出,停也未停地直往厅门行去。

 花园里的众高手也一起低下了头。

 一行七人刚到厅门口,夜空里陡地传下一声朗喝:“阉贼纳命。”

 一道寒光带着一条黑影破空而下,那道寒光疾卷居中的刘瑾。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人,大厅里、花园里的高手一起抬起了头,就在众皆惊愕的一刹那,刘瑾前面那两名高手暴喝声中出了手,他们没带兵刃,只有以四道凌厉的掌头截击那道寒光。

 寒光疾闪,沉哼,血光,叱喝,那两名高手飞出丈余外,落地就没有再动。

 这变化不过一刹那间,一刹那间寒光就一下毙了两名內行厂高手,寒光在毙了两名高手后,旋即又卷向居中的刘瑾。

 內行厂的两名高手是牺牲了,但是这两名高手的牺牲并不是毫无代价的,他们空手硬截那道寒光,虽然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但却拦得那道寒光的速度略略顿了一顿。

 內行厂的高手就是高手,只这么一刹那间的一顿,佩剑的高手已纷纷长剑出鞘,闪电扑到,几道银蛇似的剑光,从四面八方截向疾卷刘瑾的那道寒光。

 只听铮、铮几声金铁鸣脆响,几道银蛇似的剑光,一碰寒光之后纷纷开,但是接二连三的剑光又从四面八方卷到,使得那道寒光已无暇卷向刘瑾。

 刘瑾在几名贴身高手护拥下,很快地退进了厅里。

 而那道寒光已陷入了数不清的剑光包围中。

 突然,一名內行厂的高手扬了一下手,只见寒光倏地一顿,然后变成一道长虹,拖着光片破空电不见。

 厅里的刘瑾因惊怒而身躯颤抖不已,他暴喝出声;“追,给我遍搜九城,当场格杀,碎尸万段。”

 恭应声中,內行厂的高手纷纷腾空掠起,飞不见。

 刘瑾既惊又气,脸都白了,身躯还在发抖,抖得衣衫扑簌簌作响。

 辘辘轮声,得得蹄声,划破了宁静的夜

 一辆单套高篷黑马车冲破了朦胧的夜,在石板路上驰了过来。

 这辆马车不象一般的马车,称不上华丽,但是异常精致,无论车篷的雕花跟上漆,都是一的上等手艺,就连那匹套车‮口牲‬,也是异常神骏健壮的好马。

 高坐车辕的车把式,是个须发俱霜的老头儿,连两道眉毛都白了,一张老脸更是皱纹遍布,皮也似的。

 这么大把年纪,早该子孙満堂,在家享老福了,到如今还得给人赶车,看来这辈子他是永远也熬不出头了。

 人家赶车,都是两眼睁得老大看着路,而这位老车把式赶车,却是闭着眼在车辕上打盹。

 难怪,岁月不饶人,毕竟年纪太大了,幸亏套车‮口牲‬似乎是匹识途老马,要不然不知道会把这辆车赶到哪儿去。

 突然,套车‮口牲‬一声低嘶停下了,前蹄敲打着石板,再也不往前走了。

 车辕上的老把式睁开了眼,往前只看一眼,倏地一双老眼睁得老大,两道比电还亮的寒芒一闪而逝,只听他道:“姑娘,前头路上躺着个人。”

 一声轻“呃”车篷掀开了一角,掀车篷的手,是只欺雪赛霜,晶莹如玉的柔荑,手指修长,水葱也似的。

 接着,从车篷里探出了一颗乌云螓首,云髻高挽,那张娇靥,黛眉风目,画儿似的,清丽若仙,美得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往前看了一下,约莫两三丈外,静静的趴伏着一团白影,只要目力不太差,任何人都能看出,那确是一个人,但却无法看出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香轻启说了话:“小青,陪老爹看看出。”

 车篷一掀,从车里跳下个青衣少女,明眸皓齿,一脸的聪慧机灵,她跳下车便说:“老爹也真是,八成儿是个饿昏的要饭的,有什么好看的。”

 老车把式从车辕上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小丫头,人哪能见死不救,就算是个饿昏了的要饭的,也该过去看看,能救就伸把手啊,多积点儿德,将来可以找个好婆家,懂么!”

 青衣少女粉颊一红“啐”地一声道:“老爹老是这样没正经。”

 她拧身先往前去了。

 老车把式从车辕上站起来的时候,是颤颤巍巍,老态龙钟,可是跳下车辕那一跃,却是轻捷利落异常,就连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恐怕也比不上。

 老车把式三脚并成两步赶了过去。

 青衣少女先到了那个人近前,脚一伸,就打算把地上那个人翻过来。

 “咳!”老车把式到了,伸手一拦,瞪了青衣少女一眼:“大姑娘家怎么这么不懂事,往后站。”

 青衣少女小嘴儿一噘:“他又不是宝。”退向后去。

 她可没懂老车把式的意思,一个大姑娘家,哪能随便伸脚去碰一个男人。

 老车把式蹲了下去,先把了那人的脉一下:“还活着!”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人翻转过来,只一眼,他一怔:“好俊的后生。”

 姑娘家爱听这一句,她忙凝目,刹时,她也看直了眼。

 的确,好俊个后生,二十来岁年纪,一张脸冠玉也似的,斜飞长眉下,一双风目紧闭,悬胆般鼻子下,那张嘴也闭得紧紧的,而且嘴的颜色有点泛乌。

 看打扮,看相貌,这后生不象个该饿昏的人,当然更不象个要饭的叫化子。

 只要是行家,一眼就能从那泛乌的嘴看出,这后生是…

 老车把式脸色有点凝重,飞快查视后生周身,他发现了,俊后生的左臂近肩处,‮白雪‬的衣衫上有一个小黑点,芝麻大般小黑点,不留心看不见,就是看见了,也不会有几个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是老车把式“嘶”地一声,扯破了俊后生的左臂衣衫,俊后生左臂近肩处,皮上一块乌黑,有制钱那么大一块乌黑,还微微泛着青意。

 老车把式脸色一变,霍地转脸:“禀报姑娘,‘山’‘百毒谷’的玩艺儿。”

 青衣少女脸色也一变,转身而去。

 老车把式运指如飞,连点俊后生前心五处重

 微风一阵,青衣少女到了近前:“老爹,姑娘让把他带回去。”

 老车把式没说话,伸双手托起了俊后生,腾身一掠到了车前,很快地把俊后生送进了车里。

 青衣少女跟着也登上了车。

 随听车里传出适才那位清丽人儿的无限甜美话声:“老爹,快,迟了恐怕救不了他了。”

 老车把式答应声中跃上车辕,挥鞭抖缰,就要赶动马车。

 两条人影,疾若鹰隼,从空而降,落在车前挡住去路,是两名手提长剑的內行厂高手。

 老车把式急忙收住缰绳,道:“你们这是…”

 左边一名內行厂高手冰冷道:“下来。”

 右边一名紧接着道:“车里有人就都下来。”

 老车把式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少罗嗦,叫你们都下来就都下去。”

 “这是谁呀,说话这么和气法?”

 车篷掀起一角,青衣少女探出了头,微一怔:“哟,原来是內行厂的呀,这是南宮玉南宮姑娘的车,你们有什么事么?”

 两名內行厂的高手一怔:“这是南宮姑娘的车?”

 清丽人儿探出了螓首:“南宮玉在这儿,两位有什么见教?”

 两名內行厂高手立即改容欠身:“我等不知道这是南官姑娘的座车,冒犯之处还请姑娘多多原谅。”

 姑娘南宮玉淡然一笑道:“好说,你们太客气了,叫我怎么敢当。”

 左边一名忙道:“南宮姑娘,那是您怪罪了。”

 右边一名道:“怪我们俩有眼无珠,姑娘您大度宽容,千万别跟总座提起。”

 “那怎么会呢,你们这是公事,是不是?”

 左边一名道:“不敢瞒南宮姑娘您,片刻之前有名刺客闯进內行厂谋刺九千岁,结果负伤跑了,九千岁下令遍搜九城,只一发现刺客,当场格杀,所以…”

 “呃,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有人谋刺九千岁,好大的胆子,这还得了,这件事非同小可,你们还是公事公办,查查我的车吧。”

 左边一名忙道:“不,不,不,这我们怎么敢。”

 右边一名道:“是啊,您的车还用查,我们又怎么敢,要让总座知道,非剥我们的皮不可,您请吧,您请。”

 姑娘南宮玉目光一凝,道:“这可是你们不查,并不是我不让你们查啊。”

 “是,是,是,您请,您请。”

 “好吧,那就多谢两位放行了,老爹。”

 车辕上老车把式刚要挥鞭。

 左边一名內行厂高手招手道:“请等等。”

 南宮玉道:“怎么,两位改变心意要查车了?”

 “不,不,不,南宮姑娘,您千万别误会,我们俩天胆也不敢查您的车,只是,只是”

 赔上一脸心惊胆战的笑:“总座那儿您千万”

 南宮玉倏然一笑道;“你们尽可以把宽心放定,南宮玉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老爹!”

 老车把式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

 那两位內行厂高手一起躬下了身:“多谢南宮姑娘,恭送南宮姑娘!”

 马车拐弯走了,他两个抬起了头,天爷!脑门儿上都见了汗,左边一名道:“怎么碰上了这位姑。”

 右边一名道:“人家没有怪罪,还答应不告诉总座,已经是咱们前辈子烧了高香了,走吧,别处去吧。”

 两个人一闪身,就没入夜里不见了。

 马车停在了一座大宅院门口,朱门、白玉阶,一看就知道,要不是有钱、就是有势的大户人家。

 马车只是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大门旁边有两扇侧门开了,两扇侧门的宽窄,足容一辆马车进出还有富裕。

 马车就驰进了侧门,开门的,是个美的红衣少女,她又把两扇侧门关了起来。

 南宮玉跳下车往后行去:“老爹,把他带到我屋里去。”

 老车把式微一怔,似乎要说话,可是南宮玉已经走了,老车把式只好登上了车。

 青衣少女跟红衣少女说起了悄悄话,想必是在介绍车里那个俊后生,以及碰见內行厂高手的事。

 红衣少女听毕就皱了眉:“有这种事,那么姑娘是把这人当成了谋刺刘瑾的刺客了么?”

 青衣少女道:“姑娘是这么想,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究竟是不是,要等他醒过来后才能知道。”

 老车把式抱着俊后生跳下了马车,道:“行了,别这儿扯了,快跟我去见姑娘去吧。”

 老车把式前头走了,青衣少女和红衣少女忙跟了过去。

 老车把式抱着俊后生在前,青衣少女跟红衣少女紧随在后三个人登上了一座精致的小楼。

 穿过一个雅的小客厅,来到一间房门前。

 老车把式发了话:“姑娘”

 “进来吧!”南宮玉在房里说了话。

 “姑娘,这儿是您的卧室啊。”

 “难道我不知道,进来。”

 老车把式没再说话,推门走了进去。

 暗香浮动,好淡雅的一间卧房。

 墙角金猊,横香袅袅,牙上被翻红,朱红色的高脚几上,放着一盏八宝琉璃宮灯,旁边一张矮几上,横放着一具瑶琴。

 靠窗,是一张书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跟一些书籍,如今更多了些小瓷瓶、棉花,还有一只小银盒,里头放的是几金针,一把玉刀。

 老车把式进房道:“这后生好大的造化。”

 南宮玉道:“我只是救人,别的顾不了那么多,把他放在上。”

 老车把式一怔:“姑娘”

 “老爹,咱们要懂从权,不能拘那么多俗礼,要快,不然就来不及了。”

 老车把式须发一张,看了怀中俊后生一眼,没再说一句话,过去把俊后生平放在了上。

 南宮玉过去掀开了俊后生右肩被老车把式撕破的衣衫,先拿小玉刀划破那制钱般大小的乌黑一块,一股乌黑的血出,南宮玉以棉花昅尽了乌血,直到出现鲜红的血迹,然后拿起银盒里的小镊子,小心翼翼的在伤口上一镊一拔,一蓝汪汪,牛大小的针被拔了出来。

 老车把式白眉略一‮动耸‬,道:“好歹毒的‘百毒谷’玩艺儿,再过片刻,这后生恐怕就没救了。”

 南宮玉没说话,拿过一只小瓷瓶,在俊后生伤口上倒了些白色药粉,给俊后生包扎好了,才道:“小红去烧开水,小青去熬碗参汤,老爹去歇息吧。”

 红衣少女、青衣少女应声而去。

 老车把式站在那儿则口齿启动,言又止。

 南宮玉道:“老爹,您是看着我长大的,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老车把式白眉一耸道:“那属下就放肆了,属下不知道您这样对他值不值。”

 南宮玉道:“要是他就是谋刺刘瑾的那个人,绝对值。”

 “万一他要不是谋刺刘瑾那个人呢?”

 “老爹,那他也是一个人,也有一条命,对不?”

 “话是不错,可是咱们还不知道他的来路…”

 “只知道他是一个人,有一条命,何必问他的来路。”

 “姑娘,见死救命,是千该万该的,可是咱们身份特殊,万一这小子要是琊路上来的…”

 “老爹,您这双眼看过近五十年的武林盛衰,也看过难以数计江湖黑白两道人物,您看他象是琊路上来的么?”

 “姑娘,人不可貌相…”

 “我知道,我也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只是,老爹可曾发觉,他身上透着一点琊气没有?”

 “这…”“老爹,够累的了,歇息去吧,我不会看错人的。”

 老车把式白眉陡扬,一双老眼之中电闪寒芒,冰冷道:“您救的是个人,可是万一这小子要不是人,哼!”他没明说他要怎么样,可是只那一声震人耳鼓的沉哼,应该很够了。

 老车把式走了。

 南宮玉香边泛起了一丝笑意,那一双清澈深邃的眸子,移注在俊后生脸上,旋即,她那双眸子象蒙上了一层薄雾,清丽若仙的娇靥上,也浮现了一种异样神色,那异样神色,令人难以言喻。

 星移斗转,夜更深了。

 小红送来了开水。

 小青送上了参汤。

 南宮玉道:“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你们去睡吧。”

 小红看了看上的俊后生,眨动了一双美目:“您让婢子去睡?”

 “怎么!”南宮玉笑问:“你们是怕他吃了我,还是怕我吃了他?”

 小青道:“可是姑娘您…”

 “我可以凑和着,别管我了,好在只是一晚上,也已经过了大半夜了,明天他就能下地活动了!”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小红迟疑着道:“婢子两个在这儿陪您不好么。”

 “陪什么,干吗买一个饶两个的,快去吧,别说了。”

 小青、小红犹豫着没动。

 南宮玉目光一扫,不怒而威:“你们什么时候学会不听话了。”

 “婢子不敢。”小青、小红忙应声退了出去。

 南宮玉笑了,那是浮自香边的一丝轻微笑意,挪身坐在了书桌前,深深地看了上俊后生一眼,转回头,伸手在桌上拿起了一本书。

 这位姑娘美,灯下看,更显国天香,风华绝代,她不该是人,她玉骨冰肌,应该是神匠刀下一尊没有一丝瑕疵的玉女像。

 梆柝敲打了四更。

 上的俊后生突然有了动静,先是斜飞入鬓的一双长眉微皱,继而他睁开了眼。

 入目这么一间淡雅的卧房,入目一副无限美好的身影,他一怔,仰身起。

 惊动了南宮玉,霍地转过身,她一怔,急道:“别动。”

 俊后生真没动,眼前人儿的绝代风华,使得他有着一瞬间的震动与错愕,旋即,他才定过了神:“姑娘…”

 南宮玉含笑站起,走近前:“我复姓南宮,单名一个玉字,这儿是我的住处。”

 俊后生道:“南宮姑娘…”突-怔;“那么这间屋是…”

 “我的卧房。”

 俊后生神情一震:“这怎么好!”他仰身起,但是他起身一半又躺下去。

 “你的伤不重,可是中毒不轻,毒气还没有祛除尽净,所以无力行动。”

 “可是…”

 “你不象世俗中人,又何必拘此俗礼。”

 俊后生默然了,也没再动,倒不是他不拘俗礼,而是实在起不来。

 南宮玉道:“容我请教。”

 “不敢,花,花三郎。”

 “尊姓常见,可是跟大名连在一起,多少有点怪,不过我很放心,我没有救错人。”

 “没有救错人?姑娘的意思是…”

 “至少你是个正人君子。”

 花三郎目光一凝:“何以见得我是个正人君子。”

 “要不是正人君子,岂有急着要起来的道理?”

 “呃…”花三郎“呃”了一声,他能说什么,能说人家看对了,抑或是能说人家看错了?

 南宮玉搬过椅子来,坐在了前,望了望花三郎,眨动了一下美目:“能告诉我么,你是怎么受伤的?”

 花三郎勉強笑了笑:“姑娘别见笑,一言不合,拔剑而起,结果却伤在人暗器之下,幸蒙姑娘搭救,要不然我这条命早没了。”

 “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何必动不动就拔剑而起。”

 “以前就是没想通,不过有了这次教训,下次说什么也不敢再逞強了。”

 南宮玉嫣然一笑道:“倒是从善如啊。”

 “那倒不是,吃一次亏,学一次乖而已,要是差点把命丢了,还不知道悔改,岂不是不可救药了么?”

 南宮玉凝目道:“你能试着坐起来,靠在头上么?”

 “我试试看!”

 花三郎试着慢慢坐了起来,然后靠在头,累得直,额上也见了汗,他‮头摇‬苦笑;“这哪是生龙活虎的我。”

 “我直说一句你别介意,还能坐在这儿说话,你就该知足。”

 花三郎微一点头:“姑娘说得是。”

 “试试看,胳膊能不能抬。”

 花三郎两臂抬起试了试,左臂抬不怎么高,可是抬起来并不困难,他凝目道:“姑娘的好医术,好灵药。”

 南宮玉笑了笑,站起来把参汤端过来递了过去:“参汤,不烫了,正好喝。”

 花三郎微怔:“这…”“你不会老让我这么举着碗吧。”

 花三郎忙接过去,道:“这怎么好,让姑娘…”

 “我既然救了你,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我无意逐客,可是我不能让你老占着我的,你说是不!”

 花三郎深深一眼:“象姑娘这种姑娘,我是头一回碰上。”

 “趁热喝吧,你不会不知道,凉了功效也就差了。”

 花三郎没再多说一句,一口气把碗参汤喝了下去。

 南宮玉接过碗道;“我保你明天晚半晌又是生龙活虎的你。”

 “姑娘给的太多了。”

 “我没有意思让你还。”

 南宮玉拧身把碗放回了几上,走回来坐下,凝目道:“你不是京里人吧。”

 “不是,我从关外来。”

 “呃!远的,到京里来,就为跟人打架。”

 “姑娘,我已经知道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责怪你,我也无权责怪你。”

 “那么姑娘是…?”

 “你不是个点不透的人,何必明知故问!”

 花三郎窘迫地笑了笑:“看来我是碰上对手了,姑娘是问我到京里来干什么的?”

 “不错,能说则说,不能说我不便勉強。”

 “书有未曾为我读,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到京里来,是来找碗饭吃的。”

 “是来找碗饭吃的?”

 “江湖上混了不少曰子了,一无所成,自己觉得没脸再待下去了,老在江湖上混,也混不出多大出息来,所以…”

 “所以就到京里来找碗饭吃。”

 “不错!”

 “那么,你打算找什么样的事呢?”

 “除了几手庄稼把式外,一无所长,能打算找什么样的差事,只能说什么样的差事要我。”

 “你太客气了。”

 “我句句实言。”

 南宮玉深深看了花三郎一眼,微微一笑道:“我不多跟你说什么了,你该睡一会儿了。”

 说完了话,她要往起站。

 花三郎道:“姑娘可否再坐一会儿。”

 南宮玉没再动,道:“怎么?”

 花三郎道:“我了无倦意,想跟姑娘再聊会儿!”

 南宮玉嫣然一笑道:“是不是怕吃亏?”

 花三郎道:“怕吃亏,姑娘这话…”

 南官玉道:“我盘查过你了,你要盘查盘查我?”

 花三郎笑道:“姑娘想的未免太多了,既是这样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南宮玉道:“你知道不,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

 “呃!姑娘是指…”

 “你不是不想问了么,我却非让你问不可。”

 “姑娘,嘴长在我身上。”

 “那不要紧,我可以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那我就不便,也无权阻拦了。”

 南官玉微微一笑道:“转来转去,我这个怪脾气正好落进了你的圈套里。好吧,只有说了,你听清楚了,我复姓南宮,单名一个玉字,是个风尘女子…”

 花三郎微一怔,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带着一个老车把式,两个丫头住在这儿,游广阔,相识遍京畿,够明白了吧,你満意了吧。”

 花三郎笑道:“够明白了,也相当満意。”

 “你可以安心睡会儿了吧。”

 “准保一觉睡到明天晌午。”

 他翻个身,面向里躺下了。

 南宮玉深深地看了他背影一眼,香边浮起一丝极其轻淡的异样笑意,转身出了屋,随手带上了门,花三郎仍面向里躺着,没动一动。

 南宮玉袅袅地下了小楼,楼下是一间较大的客厅,此刻灯亮着,老车把式、小青、小红都坐在客厅里。

 南宮玉一下楼,老车把式、小青、小红忙站了起来,南宮玉道:“就知道你们不会去睡。”

 老车把式道:“您是知道的,在这种情形下叫我跟这两个丫头怎么能放心,怎么样,醒过来没有?”

 南宮玉道:“醒了,醒了一会儿了。”

 老车把式忙道:“盘过他没有?”

 “盘是盘过了,只是恐怕没有一句是实话。”

 “他怎么说?”

 “跟人打架受了伤,可能连姓名都是假的。”

 “您怎么不当面点破他中了山‘百毒谷’的暗器…”

 “老爹,我何必非当面点破他,他有他的苦衷,他不知道咱们是些什么人,又怎么会说实话呢。”

 老车把式冷哼一声:“未免太幼稚了,他的伤是您治的,你还能不知道他受的是什么伤。”

 “你错了,老爹,他不但有一身高绝的武功,而且聪明,机警,反应极快,这么些年了,我还没碰见过象他这样的人物,他明知道瞒不了我,但是我能救他,足见我没有什么恶意,他大可以放心的待在这儿养他的伤。”

 老车把式不悦地道:“既是明知道您没什么恶意,为什么还不说实话?”

 “老爹,这不能怪他,要是咱们之中的任何一个跟他易地而处,咱们是不是也会象他这样呢。”

 老车把式哼了一声道:“我还是头一回看您这样对个外人,项刚连您的房门都不许跨,您却把您的让给了他。您这样对他,连他个真名实姓也换不来,这叫什么聪明,分明是奷滑。”

 南宮玉淡然道:“老爹,项刚跟他的情形不同,你指望我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我只是救一条命,别的又何必管那么多。”

 老车把式白眉轩动,言又止。最后叹口气道;“姑娘,您太仁厚了,这样是会吃亏的。”

 南宮玉道:“老爹,做人就该这样,我不认为会吃亏,就算会,到头来也绝不会有什么损失的。”

 老车把式道:“您大智,不是常人所能及,只是…唉!我不多说什么了,只希望他放明白点儿,别伤害了您,要不然我是绝不会轻饶了他的。”

 南宮玉娇靥上闪过一丝异样神色,道:“天快亮了,你们都去歇会儿吧,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呢,我到外头站会儿去,别来扰我。”

 她转身往外行去。

 小青、小红要跟,老车把式招手拦住,向着小青、小红微微摇了‮头摇‬。

 南宮玉出小楼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花木扶疏,夜极静极美。

 望着眼前的夜,南宮玉那一双明眸,又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的东西,很快地感染了夜。夜也添了一份蒙。

 花三郎当真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睁眼一看,満眼阳光,屋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

 他身坐了起来,居然体力充沛,一如往昔,伤处也不觉有一点疼痛了,心里一喜,他忙下了

 刚下,房门推开,小青走了进来,见花三郎下了,微一怔,旋即含笑说道:“恭喜您伤好了。”

 “谢谢!”花三郎忙道:“姑娘是…”

 “我叫小青,是姑娘身边的丫头。”

 “原来是青姑娘。”、

 “不敢当,花爷您叫我小青好了。”

 “小青姑娘,我的伤能好这么快,全是南宮姑娘所赐,我要谢谢南宮姑娘。”

 “我们姑娘出去了,留下我侍候花爷。”

 “怎敢当姑娘这侍候二字,打扰府上,给姑娘添麻烦,我已经很不安了。”

 “您别这么说,谁叫您是个受了伤的人!您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儿什么?”

 “谢谢,我不饿。”

 “您可别客气,要是想吃什么,您尽管吩咐,我做不好可是准能管,要是饿着了您,姑娘回来我可定会挨骂的!”

 “等我饿了再麻烦姑娘吧,姑娘放心,南宮姑娘面前,我会说话的。”

 “您要这么说,我就不敢勉強了,那就等您饿了再说吧!别的您需要什么不,您尽管吩咐,可别客气。”

 “谢谢姑娘,姑娘太周到了,我不需要什么,只是…小青姑娘,我能下楼走走么?”

 “瞧您问的,当然能啊,您是我们这儿的客人,又不是犯人,还能不准您走动,只是,您可别出大门。”

 “别出大门?姑娘的意思是…”

 “昨儿晚上噤城里闹子,出了事儿,有人行刺九千岁刘公公,如今満城搜捕刺客正紧,您要是到了街上,让人把您当成刺客抓了去,那可就糟了。”

 花三郎道:“姑娘多虑了,京城里这么多人,怎么会单有人拿我当刺客。”

 “这您就不知道了,凡是碰上这种事儿,官家是宁可错拿一百,也不放过一个,遭冤枉的可多了,您在这一带是个生人,谁也没见过您,难保不遭官家冤枉。”

 花三郎一‮头摇‬道:“官家这些人也够糊涂,既然是行刺未成,谁会想不到官家会遍搜九城,只怕那刺客早就远走高飞了,还会留在京里等他们拿。”

 “那可不一定啊,花爷。”小青瞟了他-眼,道:“高明-点儿的都知道,越是危险的地方越‮全安‬,再说,也许那名刺客受了伤,走不了了也说不定。”

 花三郎看了小青一眼:“官家搜捕刺客,只怕是派错了人了。”

 小青微愕道:“何以见得?”

 花三郎道;“要是他们能礼聘姑娘出面,恐怕那个刺客十九是跑不掉了。”

 小青一怔,红着娇靥笑道:“敢情花爷是开我的玩笑啊,那可难说啊,真要是官家来求我帮忙,八九不离十我是会指点他们抓着那个刺客的。”

 花三郎笑道:“那姑娘的功劳可就大了,荣华富贵是一辈子也享用不尽了,说不定那位刘公公还会把姑娘请去拜为女军师呢。”

 小青眉梢儿微扬,还待再说。

 花三郎已含笑又道:“好了,不开玩笑了,我下楼走走去,姑娘请忙吧。”

 他迈步行了出去。

 望着花三郎那颀长而洒脫的背影,小青香边浮现起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只是这丝笑意带着些冷意。

 而当花三郎背着小青的时候,他的边也浮现起一丝笑意,可惜的是,小青根本看不见。

 浮自花三郎边的这丝笑意,一直持续到花三郎背着手下了小楼,刚出小楼,他边的那丝笑意就凝住了,无他,他为眼前庭院里淡雅宜人的景怔住了。

 看花三郎的飘逸俊拔,他当然不俗。

 眼前庭院中景的淡雅,也几乎不带人间一丝烟火气,直能让人忘却一切忧愁烦恼、直能让人俗念全消,他焉有不被昅引、焉有不为之发怔的道理?

 这情形就跟英雄见了英雄,马上就惺惺相惜的道理一样。

 半晌,花三郎定过了神,轻轻叹了一声道:“这儿的夜景应该更美,可惜我错过了。”

 他没有说错,他的确是个识货的雅士,这儿的夜景,的确比白天的景更美、更动人。

 昨夜他是错过了,但是今夜呢?

 听他的口气,他似乎是打算今天要离开了。是么?

 花三郎缓慢的迈了步,由楼前的青石小径,到一弯碧上的朱栏小桥,由姹紫嫣红的花丛,到一碧绿的树丛,最后停在了那座八角小亭里。

 他刚坐定,大门方向传来了敲门声。

 他这里微一怔,那里小青已象一只花蝴蝶似的从小楼里奔出,跑去开门去了。

 花三郎以为是南宮玉回来了,他站了起来,往前返,停在青石小径上。

 他听见了开门声,也听见了小青的话声;“哟!是您哪!”

 接着响起的,是一个豪壮的男子话声:“那你以为是谁?”

 “婢于还当是姑娘回来了呢。”

 “怎么!你们姑娘不在家。”

 “可不,-大早就让九郡主派人请去了。”

 “咱们这位九郡主可真人D阿。”

 “您可别这么说,九郡主垂爱,该是我们姑娘的荣宠。”“行,会说话,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婢啊。”

 “啊,项爷,您等等。”

 “怎么了?”

 “您怎么忘了,我们姑娘不在家。”

 “我没那么大忘,我进去等她。”

 “哎,哎,项爷。”

 “又怎么了,小青!”

 “您可别生气,我们姑娘代过,她不在家的时候,不许招待客人。”

 “我知道,那是指别人,不是指我。”

 一阵雄健步履声传了过来。

 花三郎静听至此,已经明了了个大概,他想避,但是他却站着没动。

 雄健步履声一直传了进来,只听小青在后头直叫:“项爷!项爷…”

 突然,人进来了,好魁伟的身躯。

 三十多近四十的汉子,浓眉,大眼,威仪人,魁伟健壮的身躯,真让人有顶天立地之感。

 他穿了一件黑色长袍,袖口卷着,出两段筋堆起的小臂,透着一身的劲,还有些潇洒意味。

 他一眼瞥见了站在青石小径上的花三郎,一怔停住了,小青出现在他身后,一脸无可奈何神色。

 陡地,壮汉一双巨目之中出两道人寒芒,比电还亮:“呃,怪不得不让我进来,原来她这儿有了位客人了。”

 小青脸色一变:“项爷,您…”

 壮汉冷然道:“一个活生生的大人站在这儿,我说错了么!”

 小青眉梢儿一扬道:“您别跟我们做下人的这样,有什么话等我们姑娘回来跟他说。”

 “怕我不跟她说。”壮汉脸色一寒,凝望花三郎:“你是干什么的。”

 花三郎淡然道:“你又是干什么的。”

 壮汉脸色陡一变,一双巨目中寒芒陡然间变得凌厉数倍:“我是南宮姑娘的朋友。”

 “彼此,彼此,我也是南宮姑娘的朋友。”

 “我怎么不知道她有你这样一个朋友。”

 “一样,我也不知道她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大胆!”壮汉终于忍不住了,一声暴喝,踏步上前,当就是一拳。

 壮汉拳大力猛,可不是普通的把式。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壮汉是位內外双修的一好手。

 壮汉出手快,快得连小青都来不及叫。

 花三郎双眉一剔:“南宮姑娘怎么会有你这种朋友。”

 他脚下没动,容得壮汉铁锤般巨拳近身,突出一指向着拳头敲了过去。

 一白皙修长的手指,能抵铁锤般巨拳?

 可是壮汉是识货的行家,脸色一变,沉腕收拳,疾快变招,钢钩般五指反搭花三郎腕脉。

 花三郎也变了招,变敲为点,那白皙修长的一指伸出,点向壮汉掌心。

 壮汉因惊而怒,沉哼一声,巨目寒芒电闪,再变招,眨眼工夫之间,一连攻出三掌。

 花三郎身躯纹风不动,一只右掌上下翻飞,疾快地化解了壮汉三掌,然后右掌突然前探,一只右臂暴长了数寸,砰然一声,正拍在壮汉左之上,壮汉身躯一晃,往后退了两步,他脸色大变,巨目寒芒暴,威态吓人。

 花三郎则收手凝立,一动未动。

 倏地,壮汉威态收敛,道:“是比我高明,我还有什么好争的。”

 转身大步而去。

 小青急叫:“项爷!项爷!”

 壮汉充耳不闻,连头都没回,转眼间走得不见了。

 小青转过头来跺了脚:“花爷!你,你怎么能跟他动手?”

 花三郎道:“小青姑娘,你是看见了,我这是自卫,我如果不动手,难不成叫我站在这儿挨打!”

 “我不是叫你站着挨打,我是…哎呀,你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

 “我不知道他是谁,是干什么的,只知道他是个蛮不讲理,见面就动手的人。”

 “告诉你,他是內行厂的总教头,九千岁刘公公面前的大红人。”

 花三郎呆了一呆,道:“呃,原来他是…”

 小青道:“你现在知道了吧,他也是我们姑娘的好朋友,这下可好,我们姑娘救了你,你却把她好朋友得罪了,这可怎么办,我们姑娘回来,你叫我怎么说。”

 花三郎沉默了一下,道:“小青姑娘,我事先并不知道,如今我除了歉疚,别的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转身行向小楼。

 小青张口叫,倏又停住,旋即一跺脚,扭头走开了。

 小青生了花三郎的气,自花三郎回小楼以后,她没再上小楼去,可是花三郎的吃喝她不能不管,到了该吃饭的时候,她把一张娇靥拉得长长的,端着吃喝上了小楼。

 小楼上静悄悄的,想必花三郎一个人躲在屋里悔改呢。

 小青是这么想,可是等她推‮房开‬门以后,她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卧房里没人影儿,书桌上却放着一封信。

 小青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呆了一呆,急忙走了过去,放下手里端的吃喝,拿起信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南宮姑娘亲启”六个字。

 小青又急又气,把信往桌上一扔:“走就走,走了少给我们姑娘惹麻烦。”

 话刚说完,一阵不徐不疾的轮声跟蹄声传了过来。

 这阵轮声蹄声小青太熟悉了,一听就知道是姑娘回来了,她抓起桌上那封信,一阵风般下了小楼。

 小青一阵风似的下了小楼,一阵风似的赶去开了门,马车驰进了院子里,还没等车停住,还没等车篷掀开,她就急急说道:“姑娘,那个姓花的走了。”

 车篷猛掀开,探出了南宮玉带着惊容的娇靥:“怎么说,花三郎走了!”

 “他给您留了一封信。”

 小青把信递了过去。

 南宮玉接过信跳下了车,老车把式跟小红也跳下车过来了。

 老车把式道:“姑娘,是…”

 南宮玉拆开信封,菗出信笺,信笺是她的薛涛小笺,薛涛笺上写着龙飞风舞的二十个字:“开罪贵友,至感歉疚,无颜多留,活命恩情,容后图报。”

 老车把式跟小红都看见了,老车把式诧声道:“开罪贵友!这,这是什么意思!”

 南宮玉凝望小青:“小青,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小青有点不安地道:“他下楼来走动,可巧让项刚来碰上了,项刚很不高兴,跟他在言语上发生了冲突,两个人就动了手…”

 小红惊声道:“项刚伤了他了?”

 老车把式道:“项刚下手可重得很哪。”

 “不!”小青道:“没出几招,项刚就败在他手下。”

 老车把式、小红一怔,南宮玉也为之一愣。

 老车把式叫道:“项刚没出几招就败在他手下?这,这…项刚是內行厂的总教头,当世之中有数的几个好手之一啊,怎么会…”

 南宮玉一双美目闪漾着异采,道:“怎么不会,项刚就不能碰上比他高手的人物,老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还有一山高啊。”

 老车把式瞪着眼,叫道:“走眼了,走眼了,没想到这个姓花的年轻后生,竟…”

 南宮玉道:“老爹,他文武两途的造诣都不低啊。”

 “呃!您怎么知道他的文才…”

 南宮玉把那张薛涛笺递了过去,道:“你看看这笔狂草,时下有几个能写出这种字的。”

 老车把式接过细看,一点头,由衷地道:“的确一笔少见的好狂草,这后生究竟是个什么来路,居然文武双绝…”

 南宮玉脸色陡地一寒:“项刚他凭什么生气,南宮玉是他什么人,从今天起,不许他再进我的门!”

 老车把式忙道:“姑娘,您不能这样做,项刚绝不能舍,他是咱们的一条大路。”

 南宮玉冰冷道:“就因为这,我假的辞也多了点儿,他可不得了,我不信除了他我走不出别的路来。”

 小青嗫嚅说道:“姑娘,也是我不好,我埋怨了花爷两句。”

 南宮玉目光一凝,道:“呃!你是怎么埋怨他的?”

 小青低下了头,道:“我说您救了他,他却得罪了您的朋友。”

 南宮玉脸色一变,一双美目之中倏现威棱:“小青,这是我教你说的么。”

 小青‮躯娇‬一矮,跪了下去:“婢子该死。”

 小红也矮‮躯娇‬跪了下去,道:“姑娘,您饶了小青吧。”

 老车把式轻咳一声道:“姑娘,小青丫头也是一番好意啊。”

 南宮玉威态倏敛,神色一暗道:“如今怨谁也无用,都起来吧。”

 小青、小红站了起来,小青含着泪道:“姑娘,婢子愿意去找他。”

 “不必了,纵然找到他又怎么样,他终归是要走的。”

 小青方待再说,只听一个低沉话声传了过来:“南宮姑娘。”

 老车把式、小红、小青一怔外望。

 那位壮汉项刚,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

 南宮玉却象没听见似的:“我要歇息去了,老爹卸车吧,小青、小红随我上楼去。”

 她扭头要走。

 项刚急忙赶了过来,伸手一拦:“你这是何必?”

 南宮玉冷冷道:“项爷,我上楼歇息去,也犯大明朝的王法么。”

 “我知道,你生我的气…”

 “项爷这是加罪于我这个民女了,项爷你是內行厂的总教头,我有几个脑袋敢生你项爷的气呢。”

 “别这样,南宮,我知道我错了,所以才折回来给你道歉,是我心狭窄,不能容人,也无权干涉你朋友,那位在什么地方,请他出来,我也给他道个歉。”

 南宮玉淡然道:“你来迟了,他已经走了。老爹,把信给项爷看看,”

 老车把式把信笺递向项刚。

 项刚接过信件来,看了看,抬眼望南宮玉,轩起了一双浓眉:“南宮,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歉意,我负责把人给你找回来。”话落,扭头就走。

 南宮玉霍地转过了身,但是她并没有叫住项刚,只是望着项刚大步行去。

 老车把式上前一步,道:“姑娘…”

 南宮玉道:“老爹,事已至今,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她转身行向小楼。

 小青、小红默默跟了过去。

 望着南宮玉美好的背影,老车把式脸上的神色渐渐凝重…

 大部分的城镇,华灯初上的时候,是最热闹的。

 京城自不例外,而且繁华的京城,华灯初上时候的热闹,更是其它城镇所难望项背的,而天桥华灯初上后的热闹,又是京城其他地方所望尘莫及的。

 开封的“大相国寺”金陵的“夫子庙”长安的“开元寺”都是卧虎蔵龙,诸技百艺杂陈的热闹地区,但都不如京城“天桥”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这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天桥这块地方,丝竹盈耳,锣鼓喧天,叫卖声、吆喝声,几乎震动了整座京城。

 这个角儿上,是个说书的棚子,两盏大灯挂在棚外,棚子里都坐満了,上三、中三、下三,形形,什么样的人都有。

 提起台上这位说书的主儿,可是大大的有名,姓名三个字,韩乐天,外号“大书韩”

 提起“大书”韩,京城里上自白发老头儿,没牙的老太婆,下至会说话,能走路的孩子,没人不知道的。

 要是有人间,京城里都有那些官儿,扳着指头能数上来的不多,可是提起“大书”韩来谁要说不知道,那准是他娘的傻子。

 “大书”韩说的书,能文能武,不说文的,单说武的,一部“三国”原是书,到他嘴里,人物全活了,一部“说岳全传”他就是岳飞再世,昂慷慨的地方,能让你热血沸腾,一旦到了风波亭,看吧,大男人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恨不得抓住那奷相秦桧活吃了他。

 人家能成名就在这儿,可绝不是侥幸,人家有人家的绝活儿,凭的全是真功夫,这玩艺儿一点都假不了。

 人家座无虚席,能站的地方都站満了,道理也就在这儿。

 站満了是不是?看吧,还有人往里挤呢。

 往里挤的人不少,可是这些人里让人看着顺眼的,只有一个,也就是因为他让人看着顺眼,所以本来不愿意让的,也往旁边闪了闪。

 这个人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年纪,人长得俊逸,穿一件‮白雪‬儒衫,更显得临风玉树似的。

 这样个人,谁看着不顺眼?

 这样个人,谁不乐意让让路。

 你看,正在说得昂慷慨的“大书”韩,一眼见了这位刚挤进来的客人,两眼都为之一亮,话锋也为之突然一顿。好在也只是一顿,接着他又昂慷慨地说了起来。

 俊逸年轻人能看见“大书”韩了,他満意了,站在那儿不动了,可是他来得不是时候,台上的“大书”韩说没两句“叭”地醒木一拍,正要紧的节骨眼儿上停住了,这是一段儿,暂停片刻,知后事,先掏包赏上几文。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端着木盘走下了台,进了人丛。

 小姑娘梳条大辫子,大眼睛,红嘴儿,脸蛋儿白里透红,俊极了,可爱极了,満脸堆笑,叔叔大爷的一阵叫,谁会舍不得掏包?一转眼工夫,木盘里堆満了。

 小姑娘到了俊逸年轻人面前,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这位叔叔,您也赏几个吧!”

 俊逸年轻人笑了,出好白的一口牙:“那是当然!”

 他探怀摸出了一物,想必是一块碎银,往木盘上钱堆里一,道:“我没多带,只有意思意思了。”

 小姑娘大眼睛又一眨动:“您好说,已经多赏了。”

 她端着木盘子走开了,等着小姑娘挨个儿地讨得了众客人的赏,回到了台上“大书”韩醒木一拍,又说将起来,也许是因众客人慷慨解囊,今儿个这后段儿“大书”韩说得特别卖力,听得众客人是如醉如痴,台上“大书”韩后段儿说完了,众客人还不知道,都在两眼发直,半张着嘴发怔呢,幸亏“大书”韩站在台上拱着手连说:“谢谢诸位捧场,谢谢诸位捧场,今儿个到这儿收场了,明儿个请早,明儿个请早。”

 这,大伙儿才魂儿归窍,定过了神,依依不舍地纷纷离座出了棚子。

 看吧,这大伙儿回去之后,准保回味无穷,茶余饭后有得说了,一宿做梦恐怕净是“大书”韩,明儿个要是不来听,准会坐立不安,茶饭无味,浑身骨头节儿都不舒服。

 大伙儿都走了,只俊逸年轻人没走,他不但没走,反而背着手踱向说书台。

 只见“大书”韩带着小姑娘急急了下来。

 俊逸年轻人一扬手,手里捏张小纸条儿:“蒙韩爷宠召,不敢不留下来听候吩咐。”

 “大书”韩一躬身,急道:“三少爷,您是折韩奎,您什么时候到京里来的?”

 “来了几天了,今儿个才得空来看看韩大哥,‘大书’韩果然名不虚传。”

 韩奎窘笑道:“您这是臊我,玲珑,快见见华三少爷。”

 小姑娘一脸的惊喜,上前见礼道:“玲珑见过三少爷。”

 “韩大哥,这是…”

 “我的闺女,玲珑,我这个做爹的不争气,拖累得女儿也跟着抛头面的。”

 “韩大哥说这话不就太见外了么!”化名花三郎的华三少爷转望小姑娘玲珑:“玲珑,别什么三少爷不三少爷,听来刺耳,倒不如象刚才似的叫我一声叔叔听来亲切。”

 韩奎忙道:“三少爷,这怎么行…”

 “韩大哥,你知道华家人的脾气,行不行,不行我马上扭头就走。”

 韩奎面有难,道:“这…”花三郎转身要走。

 韩奎忙道:“三少爷,行,行,行,我们父女恭敬不如从命了!”

 花三郎回过了身,含笑道:“这还差不多,玲珑,叫叔叔。”

 玲珑眨动了一下大眼睛:“看您大不了我几岁…”

 韩奎沉声喝道:“丫头,放肆,找打是不是。”

 玲珑小嘴儿一噘,沉下了脸。

 花三郎笑道:“韩大哥这是干什么,人贵率真,这就是率真,小小年纪,干吗非着学世故不可。”

 转望玲珑,道:“玲珑,我也不愿意让你叫叔叔,我就最讨厌这些了。可是这是辈份,这是礼,咱们生在这个世上,就得随这个俗,没法子,你只有叫一声了。”

 玲珑笑了,象花朵绽放似的,好美:“是,叔叔,我听您的,您后头坐吧,我给您沏壶好茶去。”

 她一拧身,甩着大辫子奔进了后头。

 韩奎面带‮愧羞‬地道:“这孩子她娘死得早,有时候看她命苦,不忍呵责,没想到都让我惯坏了,三少爷,您可千万别见怪。”

 “见怪?”花三郎道:“说句话不知道韩大哥你信不信,我一见玲珑就觉得投缘的,只是这样就说惯坏了,那华家‮弟子‬个个不都被惯得上了天了。”

 韩奎忙道:“三少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华家的家规严而不厉,威而不猛,我那敢跟老爷子比,这个丫头又怎么能跟您几位比。”

 花三郎笑道:“好了,韩大哥,净站这儿说这些,工夫花得不值当,也太俗了,别让玲珑沏的好茶凉了,后头去吧。”

 他拉着韩奎进了后头。

 后头是一个小棚子,跟前头棚子连着,中间只隔那么一层厚厚布幔而已,虽说是棚子,可是四边儿都有挡头,跟座帐篷没什么两样。

 后头这个小棚子里,摆设很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上放的有一套茶具,一个茶叶罐儿,靠“墙”边儿有个小炉子,旁边堆着木炭,显然那只是烧开水用的,父女俩吃饭不在这儿,当然住也不在这儿。

 炉子的水响了,可是还没有开,玲珑一边扇火,一边含笑道:“叔叔您先坐会儿,水就要开了。”

 “不急,不急。”说着,花三郎跟韩奎落了座,刚落座,韩奎马上欠个身道:“还没问老爷子安好。”

 “谢谢,老人家安好,当年韩大哥离开的时候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韩奎叹道:“老爷子怕不成了陆地神仙了。”

 花三郎笑道:“哪有陆地神仙那一说,所谓陆地神仙也只不过是养生有道,身子骨比别人硬朗,比别人长寿而已。”韩奎庄容道:“韩奎恭祝老爷子松柏长青,寿比曰月。”

 “谢谢韩大哥,诸位太崇爱他老人家了。”

 “那是因为老爷子给与我们的太多了。”

 “当年韩大哥离开以后,就一直待在京里。”

 “是的,京城天子脚下,又是个卧虎蔵龙的地儿,韩奎遵老爷子告诫,不敢炫,只有靠当年看过的书,跟一点小聪明,凭这张嘴糊口了。”

 “韩大哥客气,‘大书’韩名动远近,北六省简直妇孺皆知,教多少人辨忠奷,明善恶,无殊一部‘活舂秋’,韩大哥也应该感到安慰了。”

 姑娘玲珑一边扇火,一边不住地拿眼瞅花三郎,扇子有时候没对着炉门都不知道。

 只听韩奎道:“京城这么些年,有些事实在让人太看不顾眼,别的没法子,只有借古讽今,聊作发怈了。”

 怪不得他能说得这么好,这么生动,原来他是有感而发,把自己溶进了“书”里。

 花三郎道:“所以老人家很感欣慰。”

 “呃!”韩奎两眼一亮:“老爷子很感欣慰,那就好,那就好,韩奎总算没辜负老爷子多少年的苦心教诲。”

 “何止没辜负而已,韩大哥比华家的任何一个都出色。”

 “这您就是太夸奖了,对了,三少爷,你这趟到京里来,是…”

 “韩大哥不是外人,我用不着隐瞒,这两天內行厂的鹰犬到处查得很紧,韩大哥知道这回事吧。”

 “何止知道,三个厂的便衣鹰犬查天桥一个地儿都查了多少趟了,我正纳闷呢,三少爷,是怎么回事儿?”

 “那些鹰犬没说原因。”

 “没有,只说是例行的巡查,骗得了谁,谁都明白,一定出了大事。”

 “事是不能算小,有人想刺杀刘瑾。”

 韩奎“哦”的一声惊呼。“噗”地一声,水开了,水溅了出来,浇在炭上“噗”“噗”直响,直冒气。

 玲珑这才忙定神住扇,烫壶,沏茶,着实忙了一阵,她茶一沏好,忙不迭地就问:“叔叔,是哪位高人侠肝义胆行这个好,做了这桩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

 花三郎笑道:“玲珑,你这么一捧,我倒不好意思说了!”

 玲珑真是心窍玲珑,两眼猛一睁:“是您!”韩奎急叱道:“轻点儿。”

 玲珑一伸‮头舌‬,脸色也为之一变。

 花三郎道:“不要紧,我不怕,谁有本事就让谁来拿我!”

 “算了吧。”玲珑道:“凭他们,也配。”

 “三少爷,成了么。”韩奎忙问。

 花三郎‮头摇‬:“內行厂的防卫真够严密,刘瑾身边也的确有几个能人,要不是‘山’‘百毒谷’的暗器挡了我一挡,也许现在一切都改观了,‘山’‘百毒谷’的暗器不但救了刘瑾,而且还伤了我的左臂,差点要了我的命。”

 玲珑一惊忙道:“叔叔,您的伤现在…”

 “三少爷!”韩奎跟着问:“现在还要紧么。”

 “要是要紧,我也不能来看韩大哥了。”:

 花三郎他把被南宮玉所救,以及跟项刚发生冲突的事,毫无保留的说了一遍。

 刚一听完,玲珑抢着就说:“那位南宮玉可是京里红透了半边天的人物,她是相皆朱紫,往来无白丁,她不但是艺双绝,蕴渊博好学问,而且是跟高于顶,凡夫俗子她看都懒得看一眼,没想到却对您这么好,当然了,您不是凡夫俗子。”

 韩奎道:“大人这儿说正经的,你胡说些什么。”

 “爹,我说的可是实话啊。”

 “好了,好了,你少揷嘴。”韩奎话锋微顿,又道:“这位南宮姑娘的确是位少见的风尘奇女,也极具才名,结的都是皇亲国戚,高官显贵,不管谁,见着她就跟捧凤凰似的,可是她除了对项刚稍假辞以外,对谁都是君子之,谁也别想轻易碰她一下。”

 “呃!为什么她独对项刚稍假辞呢?”

 “那…或许因为‘霸王’项刚是个真英雄。”

 “‘霸王’项刚?”

 “‘楚霸王’姓项,项刚也姓项,项刚身躯魁伟,浓眉大眼,极具威仪,也颇有力拔山兮气盖世之概,所以好事的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霸王’,官家的人都叫他项霸王而不名。”

 “他在刘瑾的‘內行厂’干总教头,整天教那些爪牙怎么杀人,怎么要人的命,这算是真英雄?”

 “三少爷,这您就不知道了,项刚本人是不愿意干这个招人诟骂、痛恨的总教头的,可是他不得不干,他这是报恩。”

 “报恩,报谁的恩?”“刘瑾啊,项刚的先人受过刘瑾的恩,据说恩比重生再造,项刚为报恩,不得不干这个总教头,其实,刘瑾这个阉贼对谁都猜疑,对谁都狠,独对项刚是备极宠信,项刚名是內行厂的总教头,其实就等于是刘瑾的副手,东、西两厂,连同噤卫军,全在项刚统率之列。”

 “这么说,这位项霸王的权势不小啊!”“那是当然,您想嘛,刘瑾自封九千岁,是皇太后的干儿子,跟圣上背地里兄弟相称,刘瑾都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的副手,还能不权势大过天?”

 花三郎点头道:“原来这位项霸王是这么一位人物,看起来,他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了。”

 “这倒是实情。”韩奎点头道:“项刚一身武功幼得奇人真传,加上他禀赋过人,使得他不但內外双修,而且是马上马下万人难敌,真要比起来,比当年的楚霸王恐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这么说这位项霸王应是位难得的将才,让他困于京城一隅,统率这些鹰犬,岂不是委屈了他!”

 “那可真是,只是这全在刘瑾啊,刘瑾倚他为左右手,靠他加重自己的权势,卫护自己的‮全安‬,怎么放他驰聘疆场呢。”

 “刘瑾因私废公,居心叵测,把个难得的将才紧抓在身边充实他‮人私‬的权势,单这一样,刘瑾他就该死。”

 “何止这一样,以刘瑾的作为,随便挑上一样,就足以砍脑袋了。”

 “这么个权奷,他还能不死么!”

 “三少爷,项刚放眼当今,鲜有敌手,再加上那些个爪牙,除了您,别人恐怕谁也动不了他的。”

 “便是我,也差点把命丢在內行厂啊,韩大哥,我想改用别的法子,逐步接近刘瑾,然后求一击奏功,您看能不能帮上这个忙。”

 韩奎道:“您这是折我,说什么帮忙,韩奎虽然离开了华家,可是到现在仍然无时无地不以华家人自居,您吩咐一声,韩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这件事…”

 “韩大哥搭不上这条线。”

 “的确,三少爷,我自到京里来以后,一直说书为生,靠这张嘴过活,有几个朋友也都是天桥卖艺的江湖朋友,您说的这条线,我是的确搭不上。”

 玲珑突然道:“爹,前些曰子顺郡王府的堂会,您不去说过书,认识他们个二管事么!”

 “那怎么行。”韩奎道:“线不对,顺郡王是刘瑾的对头,三少爷是要搭刘瑾的线。”

 玲珑道:“那也容易,那位南宮姑娘不是对叔叔好的么,她游广阔,走她的路…”

 “对,三少爷。”韩奎道:“这倒是条可行的路,她跟项刚交往颇厚,让她给你找项刚…”

 花三郎‮头摇‬道:“这或许是条路,但这条路难以行通,我跟那位南宮姑娘浅,怎好言深,加上我跟项刚当面起过冲突…”

 忽然庒低了话声:“有人进棚子来了。”

 韩奎向玲珑施个眼色,玲珑拧身往外去了。

 随听玲珑在前棚说道:“两位是…”

 只听一个话声问道:“小妞儿,‘大书’韩呢?”

 “我爹在后头,有客人,两位有什么事么?”

 另一个尖尖话声道“当然有事儿了,没事儿会来找他!”

 步履声传了过来。

 玲珑叫道:“两位,请等等…”

 韩奎站了起来。

 棚篷一掀,两个人走了进来,玲珑紧跟在后头。

 进来的两个都是中年汉子,一个壮壮,一个细皮嫰,两个人都穿褂儿,袖口卷着,领口扣子开着,一个显得气,一个显得气。

 两个人进棚微一怔,壮汉子道:“哟!真有朋友。”

 韩奎一拱手道:“两位是…”

 细皮嫰汉子道:“怎么,连我们哥儿俩都不认识。”

 韩奎道:“恕韩某眼拙…”

 壮汉子道:“你可真是眼拙,天桥这块地儿试打听,谁不认识我们哥儿俩,我们哥儿俩是肖大爷帐房手下的讨债二先锋,一向我们哥儿俩到外地办事去了,由别人代为收租,如今我们哥儿俩回来了,从今儿个起,天桥一带的场租由我们哥儿俩收,你明白了么。”

 韩奎“呃”地一声,又一拱手道;“原来是肖大爷跟前的爷们儿,韩某失敬。”

 “好说,好说!”细皮嫰汉子道:“用不着客气了,把场租拿来吧,我们哥儿俩好走路,天桥还有那么多场,我们哥儿还得跑呢。”

 韩奎微一怔道:“两位,这个月的场租,已经收过了。”

 壮汉子道:“我们知道,那是上半个月的,现在就告诉你一声,从这个月起,场租改每半个月收一回,半个月的场租抵以前一个月的,也就是说场租涨了一倍,明白了么?”

 玲珑叫道:“什么,场租涨了一倍,还半个月收一回,你们这不是吃人么…”

 韩奎沉声叱道:“住口,小孩子家揷什么嘴,站一边儿去,”

 随即转望两人強笑道:“小孩子不懂事,两位千万别见怪。”

 壮汉子道:“不小了,再过两年都能嫁人了。”

 “哎呀,好了,好了。”细皮嫰汉子摆手道;“干吗跟个小妞儿一般见识,吃这碗饭难免受气,我说‘大书’韩,你也别说什么了,快把场租出来,打发我们哥儿俩走路吧。”

 韩奎赔笑道:“两位,不知道能不能容我说句话。”

 壮汉子不耐烦地道:“你还要说什么?”

 “两位既是天桥的人,想必您两位一定知道,天桥这些苦哈哈,靠这点儿玩艺儿过活不容易,一个月下来的所得,也勉強只能糊口…”

 壮汉子道:“您跟我们说这个干什么,跟我们哭穷挡不了事儿,天桥这么大个地儿,又不只你一个‘大书’韩。”

 “是的,是的,这个我知道,只是我的意思也只是想请两位口角舂风,在肖大爷面前代为先容,把场租稍微减少一点儿…”

 细皮嫰汉子一点头,道:“成,场租不要都成,只是,姓韩的,生意你别做了,收拾收拾离开天桥吧。”

 玲珑忍不住,气得脸都白了,跳脚叫道;“怎么说?搬出天桥去,你们凭什么…”

 “玲珑!”韩奎喝止。

 “爹,我要说,咱们凭什么忍,凭什么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桥又不是谁家私产,凭什么不准人在这儿讨生活。当初收点场租也就算了,如今得寸进尺,欺负到人头上来了…”

 韩奎方要再喝止。

 壮汉子已然怒笑道;“好个丫头,爷们还没受过这个呢,今儿个要不教训你,往后我们还怎么在天桥混。”

 他探手就要抓玲珑。

 韩奎要拦。

 花三郎已然站了起来,横身挡住了玲珑,抬手一挡,正封住了壮汉子的五指:“朋友,跟个小姑娘家,不好来这一套。”

 壮汉子脸色一变:“怪不得姓韩的这么大胆,原来后头有撑的啊,好,姓韩的,咱们没完了,就是你出场租来也摆不平这档子事了。”

 猛一拳捣向花三郎,拳势居然颇见劲道。

 “谁说的?就是不场租,我也要把这档子事摆平。”

 花三郎话落,伸手扣住了壮汉子腕脉,壮汉子一惊猛挣,没挣脫,花三郎五指用了力。

 壮汉子苦了,闷哼一声,身躯顿时矮下半截。

 细皮嫰汉子着脸,抬腿自靴筒里‮出拔‬一把明晃晃的攮子,闪身扑向花三郎。

 韩奎要动。

 花三郎道;“韩大哥,你别管。”

 飞起一腿踢了出去,正中细皮嫰汉子右,攮子扔了,人也一个跟头翻出了后棚。

 花三郎又拉着壮汉子赶到了前棚,细皮嫰汉子刚爬起来,一见花三郎出来,吓得往后便退。

 花三郎倏然笑道:“别怕,打你们脏我的手,这个棚子的场租,从今儿个起分文不付,你们要是不服气,就滚回去换个象样一点儿的来。”

 抖手一扔,壮汉子人离了地直飞出去,从前排一直飞到了后排,砰然一声庇股着地摔了下来。

 这下还轻得了,体大身沉,从高处摔下这么一下。

 细皮嫰汉子跑过去扶,扶是扶起来了,可是壮汉子摔得一时走不上道了,两条腿就象没力似的,脸上还龇牙咧嘴,一副苦相,两个人没敢多说一句,他扶着他,一瘸一瘸的狼狈走了。

 玲珑拍着手大叫痛快。

 韩奎却皱了眉:“三少爷,姓肖的可是天桥这一带的一霸,啊。”

 花三郎笑道;“韩大哥,华家人从来不惹人,可也从不怕事,你当年的豪气哪儿去了。”

 韩奎窘笑道:“三少爷,倒不是我胆小了,只是既然在这里扎了儿,能忍就只有忍着点儿了。”

 “话是不错,只是韩大哥,场租一个月收两回,陡然间涨了一倍,你要是能忍,他们一来你不就把钱如数给他们了么!”

 韩奎苦笑一声,默然未语。

 花三郎道:“韩大哥,水来土掩,兵来将挡,我一时半会儿不会走,倒要看看这件事会开什么花,结什么果。”

 他转望玲珑:“玲珑,快去把茶端出来,叔叔我跟你爹就在这儿喝茶,等他肖家的好手上门了。”

 玲珑初生之犊不畏虎,有大快人心的势闹可看还能不乐,‮奋兴‬地答应一声,跑进后棚把茶端了出来,还另外拿了两把椅子,花三郎跟韩奎,就在那说书台上坐了下来。

 茶刚才沏上,如今经过闷这一会儿,刚好喝,玲珑殷勤地倒上了两杯,一杯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花三郎面前,大眼睛紧盯着花三郎:“叔叔,您尝尝。”

 还没喝,清香就扑鼻。

 花三郎忍不住接过来喝了一口,只一口,立即由衷地赞道:“好茶、香片,怕是‘玉泉’的水。”

 玲珑喜得拍手:“叔叔真是行家。”

 韩奎带着強笑道:“三少爷何止喝茶是行家。”

 真是,花三郎可是蕴渊博,经历丰富,无所不知,无所不啊。

 花三郎目光一凝,笑向玲珑:“姑娘对我这个做叔叔的太好了,好得有点儿出奇。”

 玲珑粉颊一红,道:“谁叫玲珑一见就喜欢您这位叔叔嘛。”

 韩奎微一怔道:“丫头,可不许跟三少爷玩心眼儿啊。”

 花三郎道:“韩大哥真是,这怎么能叫玩心眼儿,我对玲珑一见投缘也叫玩心眼儿!上好的香片,玉泉的泉水沏这杯茶,这杯茶岂能白喝,玲珑,叔叔有赏。”

 玲珑大眼睛一亮:“赏什么?”

 “华家的家学。”

 “哇!”玲珑喜得大叫,一蹦老高。

 “传你三招。”

 玲珑一下怈了气,懊丧地道:“只三招!”

 韩奎激动沉喝:“丫头,你哪知天高地厚,华家绝学,傲夸宇內,有一招就足够你受用不尽的了,还不快谢三少爷。”

 站起恭谨躬身:“三少爷,韩奎感同身受…”

 玲珑微怔了一怔,大眼睛又闪起了光采:“玲珑谢叔叔成全。”

 小姑娘玲珑剔透,说着她就要拜下。

 花三郎伸手拦住:“韩大哥,又教孩子这些俗礼了。”

 “三少爷,礼不可废。”

 “你要执意让玲珑来这俗礼,这三招你教,我不教。”

 韩奎嗫嚅道:“这,这…”“别这了那了,打铁趁热,现在就教,说不定等会就能派上用场。”

 花三郎可真是说教就教,玲珑喜极,韩奎既感激又激动,花三郎的深入浅出,加上玲珑的冰雪聪明,华家绝学三招,玲珑顷刻心领神会,所差的也只不过是火候了。

 花三郎教的这三招,是剑法,但这剑法并不一定非拿把剑比划不可,以手当剑,照样也是高绝的拳掌功夫。

 三招刚教完,花三郎目中闪起异采,笑道:“步履杂乱,只怕是来了,来得还正是时候。”

 话刚说完,棚口一连多了五个人,刚才那俩,外加三个。

 外加的三个,一个老头儿,两个中年汉子。

 老头儿利落打扮,一件长袍,下摆里,鹞眼,鹰钩鼻子,山羊胡,极扎眼。

 两个中年汉子壮,一身肌看上去铁打的似的,一看就知道都是好手,两个壮汉里还鼓鼓的,不用说,那是蔵着家伙。

 韩奎忙低低道:“三少爷,老头儿是肖家的前院管事,內外双修,尤擅‘大鹰爪’,两个汉子是他的手下。”

 话刚说完,老头儿在棚口冷冷发了话:“去把他给我拆出来。”

 两个壮汉恭应一声,大踏步进了棚子,直奔说书台,每一步都沉重异常,震得棚子都微微晃动。

 花三郎笑道:“这哪是人,分明是两条蛮牛,对付牛有对付牛的人,玲珑,上去来个牛刀小试。”

 玲珑姑娘可是天生的天不怕,地不怕,韩奎这里一惊刚要说话,她已然一甩辫子了上去:“干什么的,站住!”

 “小丫头片子,闪开。”

 一名壮汉伸手就扒。

 韩奎看直了眼。(ocr者云:这里应该是少了一句,但原书如此。)

 玲珑自己也愣住了,愣得连另一个壮汉出了手她都不知道。

 另一个壮汉出手损而下,双掌并出,疾探玲珑酥

 花三郎轻喝道:“玲珑,小心。”

 玲珑及时定过了神,她喜心倒翻,一侧身,手又挥了出去。

 小姑娘喜极,再加上也知羞怒,出手不免重了些。

 那壮汉惨了,大叫一声,跄踉暴退,脸煞白,汗如雨,身躯暴颤,双臂下垂,状极痛苦。

 显然,他那双手,从现在起是报废了。

 棚口人影一闪,老头儿进来了。

 韩奎只觉身边一阵微风,再看,花三郎已站在玲珑与老头儿之间。

 只听花三郎道:“玲珑,给叔叔续杯茶去。”

 玲珑如今把这位叔叔当成了神,自是心甘情愿应声而退。

 那老头儿,却是目光,満脸惊怒之也发了话:“她就是韩奎的女儿,那个叫玲珑的丫头?”

 那壮汉于上前一步,躬身答应:“是的,柳爷,这丫头片子就是韩奎的闺女。”

 老头儿柳爷冷笑一声道:“怪不得姓韩的胆上长了,原来他有这么一个深蔵不的好靠山啊。”

 抬着手叫玲珑道:“丫头,你过来,让老夫试试你的真才实学,掂掂你的斤两。”

 玲珑初生之犊不畏虎,入耳两字丫头早就火冒三丈,恨不得过去给老家伙两耳括于,如今老家伙指名叫阵,她岂肯示弱,秀眉双挑,冷笑说道:“别欺负你姑年幼,你姑未必把你放在眼里,”

 说着,姑娘她脚下就要动。

 花三郎一把抓住了姑娘的胳膊。

 那里那位柳爷脸上变,眉宇泛杀机,跨步过来,就要出手,花三郎另只手一摇,含笑道:“慢来,慢来,柳大管事,你错了。”

 那位柳爷一怔:“老夫怎么错了。”

 花三郎回手一指玲珑,笑道:“我这位刁蛮侄女儿可不是你嘴里的那种深蔵不的高手,她刚用的那两下子,是我刚教她的,她是现买现卖,程咬金似的,也只这么三斧头,用完了这三招就没了,不能怪她,只能怪在你柳管事的手下倒霉。”

 老家伙脸上晴不定,拿眼直打量花三郎:“呃!她用的那两下子,是你刚教的?”

 壮汉子吃过花三郎的亏,此刻急步上前,附在老家伙耳旁低语几句。

 老家伙脸色一连变了好几变,两眼芒闪,直花三郎。

 花三郎笑道:“我忘了有证人在场,怎么样,柳大管事,信了吧!”

 那位柳爷冰冷道;“不错,老夫信了。”

 “那就好办了,柳大管事既在肖府任要职,不是成名多年的人物,也必是有什么看家本领,惊人绝学,既是这样,向个刚磕了头拜了师的小姑娘指名叫阵,已经是有损身份了,要是再胜她一招半式,就算是活生生劈了她,那能称武么,你柳大管事老脸上又能增多大光采!”

 那位柳爷怒笑道:“三寸巧舌会说话,那老夫就冲你伸手,试试你除了这巧舌以外,还有什么差強人意的玩艺儿。”

 花三郎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柳大管事,这档子事你可别等闲视之啊,你要是真能胜了我,那你就是高山上点头,(明)名头儿大啦,准包你天下去得,到那时候你绝不会再委屈在这肖府管事职位上了。”

 老家伙厉笑道:“小子,咱们别学天桥的把式,咱们练练吧。”

 他可比天桥练把式的慡快多了,说练就练,矮身挫,当就是一掌。

 他出手还真称得上快,加以距离又近,他有十成把握出手奏功,一掌必中。

 可是,事实偏不是这么回事。他快,花三郎更快,快得就象一阵风,右手拉着玲珑,随着掌力飘了开去。

 老家伙为之一怔。

 花三郎没事人儿似的笑望玲珑:“光能打人,不能躲,功夫不算到家,想不想跟叔叔学学躲闪的步法?”

 玲珑喜道:“想,当然想。”

 花三郎道:“那就放轻松跟着我,越轻松越好,全当逗小孩儿似的。”

 玲珑眨眼娇笑:“哟!哪有长胡子的小孩儿呀。”

 老家伙可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把这俩抓过来,合手一成粉末,只听他怪叫一声扑了过来。

 老家伙动了杀机,施了全力,上手是绝学,连绵不断,功势排山倒海,石破天惊。

 然而花三郎真象风,风岂可捉摸,要抓不住,他拉着姑娘玲珑回旋、飘忽、上升、扑地,就在老家伙的身边儿转,伸手可及,奈何老家伙既抓不住风头,也抓不住风尾,连一片衣角也没捞着。

 突然,风呼啸了:“别让茶凉了,‮蹋糟‬了香片跟玉泉水!”

 风就地猛旋,真够大,势威而猛,刮得人睁不开眼。

 北方常闹黄风,风起时为龙卷似的,把地上的黄土卷上半天云里,象一天的黄雾,对面难见人。

 也常听说黄风卷走了小孩儿,可就没听说过卷走过大人。

 这会儿有了,老家伙硬生生让风卷出棚外,砰然一声摔了个狗啃泥,许是上了几岁年纪,爬在棚外没动静,站不起来。

 树倒猢狲散,蛇无头不行,几个汉子吓得魂飞魄散,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争先恐后,出去架起老家伙跑了。

 玲珑姑娘瞧着棚外看傻了。

 花三郎拍了拍玲珑的香肩:“那位柳管事一身骨头太轻了,连阵风都经受不住,别瞧他了,多花点心思往地上看看吧。”

 韩奎跟姑娘都看地上。

 刚才谁也没留意。

 现在父女俩都看见了。

 地上数不清的脚印,每一双都下陷半寸,整整齐齐,刀削似的。

 脚印数不清,乍看也杂乱无章。

 其实,仔细数数,恰好六六三百六十双,或进或退,或左或右,无不有章有法。

 姑娘看怔住了。

 韩奎惊声道:“三少爷,这是华家绝学‘飘花踪步’!”

 花三郎笑道:“难得韩大哥还认得出。”

 “丫头她福薄,您那三招绝学,已够她终生受用不尽。”

 “谁叫我跟玲珑一见投缘,这才能算拿得出手的见面礼!”

 韩奎神情激动,砰然跪下:“三少爷的恩典…”

 玲珑明白了,喜心倒翻,难解的感激,此刻一矮‮躯娇‬也要跪。

 花三郎一伸双手架起两个,道:“玲珑踩着脚印练,我给你盏茶工夫,凭自己的领悟,看自己的造化,盏茶工夫以后,你给把地上脚印毁去,咱们还有别的事要办。”

 玲珑一听盏茶工夫,哪敢怠慢,连忙答应一声忙她的去了。

 花三郎拉住韩奎笑道:“韩大哥,别打扰姑娘,也别辜负了上好香片玉泉水,咱们后头喝茶去吧。”

 到了后头,两个人落了座,韩奎问:“三少爷,您刚才说,还有别的事…”

 花三郎喝一口茶,点头道:“是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韩大哥以为肖家会善罢干休!”

 “自然不会。”

 “这就对了,就是这件事。”

 “您的意思是…”;

 “肖家不会善罢干休,片刻之后一定会调兵遣将,卷土重来,与其等他们来,不如咱们反客为主,找上门去。”

 “找上门去?”韩奎吃了一惊。

 花三郎道:“让他们太难堪了,会让他们挂不住,韩大哥已在京里扎了,我不能给你跟玲珑惹太大的麻烦,所以我只有反客为主,找上门去,这样把他肖家的大门一关,就是把肖某人都撂爬那儿,外人也不会知道。”

 韩奎眉锋微皱,面有难:“三少爷,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肖家可是龙潭虎啊。”

 “料想不等闲,否则姓肖的气焰不可能这么高。不过,再险恶的龙潭虎我也闯过,还没把这区区一座肖府放在眼里。”

 韩奎口齿启动,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不好说的话。

 花三郎笑笑道:“韩大哥谅必不会拿我当外人。”.韩奎忙道;“三少爷别见怪,那我怎么会,又怎么敢呢,是这样的,肖家在京里的势力,不只‘天桥’这一块地儿,也不只肖家这一家一户,姓肖的有几个兄弟都在京里,有的开赌场,有的开窑子,加在一块儿是不得了的大势力,连官府衙门都得让他们三分…”

 花三郎双眉略一轩动“呃”了一声道:“京城重地,天子脚下,竟然纳污蔵垢,容得下这些人物,看来肖家兄弟必然是斗胆通天,八面玲珑。”

 “一点都不错。”韩奎道:“谁都这么想,他们一定跟官府有勾结,这也是大伙儿为什么忍气呑声,委屈求全的原因之一。”

 “照这么说,跟官府有勾结,恐怕是八九不离十,哼,哼,这是哪位做官的贪赃枉法,勾结地痞,欺庒善良,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不是一天了,三少爷,京城地面上的,谁也犯不着,所以都忍了,外来的不是暂住就是路过,事不关己,谁又愿意管…”

 “现在可碰上了一个愿意管的。”

 “三少爷,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啊,再说,您还有正经大事待办,惹他们干什么。”

 花三郎笑笑道:“韩大哥,我要是早想到就好了,这会已来不及了,肖家不会善罢干休的,再来绝不会是只收租金,你受得了么?为玲珑想过没有?”

 韩奎脸色阴沉了,犹豫着道:“这…”花三郎道:“这时候再谈忍让,何如当初乖乖任他们勒索,把租金双手递给他们。”

 韩奎点头道:“这倒也是,有的人吃硬不吃软,说不得只好反客为主上去了。”

 正说着话,玲珑掀帘子进来了,喜孜孜,兴冲冲的:“叔叔,照您的吩咐,把地上的脚印已经毁了。”

 花三郎转眼笑问:“练会了么?”

 玲珑‮奋兴‬地点头:“练会了,要不要我走一遍给您看看?”

 花三郎‮头摇‬道:“不用了,光现在练会了没有用,要经常练,不能搁下,这套步法的变化很大,能生巧,只要你把这套步法练了,到时候视实际情形而变化,随机应变,变化无穷,一般的高手是措不着你一点儿边儿的。”

 玲珑喜得小嘴儿都合不拢了:“谢谢您,我一定天天练,时刻练,抓工夫就练了。”

 韩奎道:“行了,三少爷,从今后她更闲不住了,我也没准时的饭吃了。”

 花三郎一笑站起,道:“韩大哥,你们父女俩有没有朋友家好去?”

 韩奎忙跟着站起,道:“三少爷,您的意思是…”

 “你们父女找个朋友家坐坐去,等天晚一点儿再回去。”

 “您刚不是说…”

 “我想过了,我一个人去合适点儿。”

 “那怎么行…”

 玲珑道:“上哪儿去?”

 韩奎道:“三少爷要找上肖家去。”

 “好哇!”玲珑拍手笑,一蹦老高:“有热闹瞧了,我刚学的派上大用场了,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看他们往后还敢仗势欺负人不。”

 韩奎沉脸叱道:“小孩子懂什么,你以为这是去玩儿去!”

 玲珑道:“我知道不是去玩儿,可是跟叔叔在一块儿,我就天不怕,地不怕。”

 花三郎含笑道:“玲珑,叔叔不能带你去,你还是跟你爹找个朋友家去坐坐吧。”

 玲珑脸上的笑容一凝还待再说。

 韩奎已然说道;“三少爷,说什么我也不能让您一个人去。”

 花三郎道:“韩大哥,说句话你可别不高兴,你们父女去,能帮上多大的忙,是不是还得我照顾你们分心?”

 韩奎勉強一笑,点头道:“这倒是实情,只是…”

 花三郎道:“韩大哥,听我的,快走吧,别等他们找到这儿来,那往后会是大麻烦。”

 韩奎迟疑了一下,毅然转望玲珑:“玲珑,走!”

 推开后排一扇小门出去了。

 玲珑痴望着花三郎:“叔叔…”

 花三郎道:“快去吧,等我事儿完了,自然会上家找你们去。”

 “叔叔,我们住在…”

 “不用告诉我,‘天桥’谁不知道‘大书’韩,还怕打听不出来!”

 玲珑依依难舍,但到底扭头走了。

 望着玲珑出了那扇门,花三郎也转身往前去了。

 出了棚子看,棚外不见人,老远处可围満了,谁都爱看热闹,可谁也不敢管肖家的闲事。

 尽管肖家的爪牙挨了揍,人人心里暗地称快,可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谁敢強出头,往前凑。

 这帮人大部分是“天桥”扎,拖家带眷,需要养家活口的,谁要是在这节骨眼儿上近一点儿“大书”韩的棚子,只怕往后的麻烦跟“大书”韩一样,尽管大部分都是讲义气,有血的,可是想想一家子老小,也就忍了装孬种了。

 这当儿花三郎出来了,立即引起了一阵不小的动,大伙儿嘀咕的都是一样的话:“嘿,快瞧,撂肖家爪牙的正主儿出来了,好俊的小伙子,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瞧不出啊,有这么身好能耐,定然是有来头的,要不然怎么敢拔虎须惹肖家?”

 大伙儿嘀咕着,花三郎可没当回事儿,迈着潇洒步,顺着棚前的小街道行了过去。

 围观的人群忙不迭往后让,让归让,也只是让出了一条小窄路,谁也不舍得真让。

 花三郎冲着个半百老头儿拱了拱手“这位老大爷,跟您打听一下,肖家住哪儿?”

 “天桥”讨生活的,十个有九个半都是恨肖家恨得牙庠庠的,半百老头儿绝不会是那肖家的半个,他也绝不会不知道肖家住哪儿,可是这当儿他硬是没敢吭气儿。

 半百老头儿一脸难,脚下正往后挪,忽听一个清脆动听的京片子传了过来:“别问,这儿没人敢告诉你肖家住哪儿的。”

 花三郎扭头一看,只觉眼前一亮,不由为之一怔。

 跟前,背着手站着个皮白嫰的美少年。

 美少年年约十八九,穿一件海青色夹长袍,外头罩着一件团花黑马褂,名贵的东珠扣子,领口还镶着一方白如羊脂的玉。

 美少年人就跟那块玉似的,挑不出一点儿瑕疵来,他跟花三郎站在一块儿,天地间的灵秀之气全让他俩占光了。

 严格的说起来,他比花三郎还俊逸三分,可是他比花三郎略矮半个头,也比花三郎少了那么一点儿的英气。

 花三郎这儿望着人家发愣,人家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瞅着花三郎,粉妆玉琢的嫰脸蛋儿上,可瞧不出什么表情来。

 花三郎定了定神,轻呃了声:“这么说,我是没处打听肖家的住处了!”

 “不!”美少年慢条斯理,轻轻说话,话声比刚才好听,模样也动人极了:“只要你找对了人,打听肖家的住处,不过是一句话。”

 花三郎又“呃”了一声:“那么可否请阁下指点一条明路呢?”

 美少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花三郎一怔:“你阁下知道…”

 “知道,闭着眼我都能找到。”

 “你阁下敢告诉我肖家的住处?”

 “不敢我干吗出头说话呀!”

 “说得是。”花三郎笑道:“没想到阁下生有这么一颗愧煞整个‘天桥’的铁胆,敬佩,这种朋友非要不可。”

 美少年淡淡说道:“我是有颗不算太小的胆子,至于朋友,那还要看缘份。”

 “能得相逢,不就是缘么?”

 “未必!”

 这美少年有点儿怪,既然出面说话,就表示他有一副侠义肝胆,古道热肠,愿意帮花三郎这个忙,可是这当儿花三郎暗怀感激,想他这个朋友时,他的神色话语却又显然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怪哉!

 放眼当今,有几个不愿意跟花三郎这位人物朋友的!这美少年又何只有点儿怪。

 这可是花三郎二十多年来,头一回碰上的硬钉子,他暗暗怔了一怔,可没真在意,脸上仍带着可掬的笑容,只是没再说话。

 美少年居然也瞅着他不言不动。

 忍不住的是花三郎:“阁下不是要告诉我肖家的住处么?”

 “是的,可是我好象没听见你问过我。”

 这位美少年的确有点怪。

 花三郎着实一怔,旋即含笑拱手:“请教…”

 “我带你去,跟我来吧。”

 美少年转身走了。

 花三郎忙跟了上去。

 美少年跟花三郎走了,留给了围观的人又一阵纷纷的议论。

 美少年闭着眼都能找到肖家,显然是这地面上很的老儿人物。

 可是这些“天桥”的“老天桥”谁也不认识这位美少年,甚至谁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看见过他一眼。

 花三郎跟美少年并肩往前走,一般的飘逸,一般的潇洒。

 花三郎不住地拿眼角‮窥偷‬人家。

 这不算失礼,美少年不是大姑娘,尽可以评头论足看个够。

 年轻人,尤其是花三郎,碰见这种不俗的人物,自难免有惺惺相惜之感,多看两眼,也属人之常情。

 他发现,美少年越看越耐看,看一眼,就想看二眼,看二眼,就想看三眼,最后,最好是紧盯着那张脸目不转瞬,眨也不眨。

 世界上,长得俊逸,长得美的人不算少。

 可是有的耐看,有的不耐看。

 有的,多看两眼,就觉得索然无味,懒得再看第三眼。

 有的,却是让人越看越想看。

 这,恐怕就跟灵秀清奇有关了。

 花三郎不但发现身旁这位耐看,而且他还发现,这位大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随着风,一阵阵的飘送过来,香得让人舒服,香得让人心醉。

 似乎没什么,那年头,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都讲究这调调儿,都爱这调调儿。

 尤其是这种俊逸人物,要不给自己身上增添点儿“香”那是辜负了造物的美意,罪过。

 花三郎是不住地看人家,而人家却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这等于是个软钉子。

 硬钉子花三郎都不在乎,何况是软钉子!

 花三郎忍不住说了一句:“阁下,我还没请教…”

 美少年这回倒没拒人于千里之外:“贾,贾玉。”

 “喔!原来是贾朋友…我姓花,行三,所以朋友都叫我花三郎。”

 “三郎?”

 “嗯!”本是很自然的一句问答,美少年脸上却飞掠过一片‮晕红‬,晚霞似的。可是灿烂动人的晚霞消逝得太快了,旋即,又是那没有表情的一副神色。

 花三郎还想问。

 美少年贾玉突然停了步,开了口:“到了!”

 花三郎忙也停了步:“哪儿?”

 贾玉抬手一指,尖尖的指头似玉,白嫰得让人心跳:“喏,门口有对石狮子的,就是肖府。”

 花三郎顺着人家的手看过去,他的目光几乎不忍离开那只手,奈何人家的手很快地收了回去。

 眼前是条大胡同,左边第五家,朱红的大门,高大的门头,一对石狮子,门口的石阶玉似的。

 门头两旁,挂着两盏大灯,上头两个擘巢大字“肖”

 花三郎收回目光一抱拳;“感激不尽,贾朋友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

 贾玉微微‮头摇‬“不必了,我有胆带你到这儿,可还不怎么热衷惹这个麻烦。”

 毕竟胆子还是小了些。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敢带花三郎到肖家门口来,已经是很难得了。

 花三郎道:“可否容我约个后会之期?”

 贾玉又摇了头:“不必了,有缘自会再相见。”

 花三郎道:“我懂阁下的意思了,倘若能够再相见,那就证明你我有缘,这个朋友就可以了。”

 “不错!”

 “我虔诚的求上苍赐下缘份,否则我会抱恨终生,永远诅咒上苍。”

 他转身要走。

 贾玉的双目之中闪过了两道明亮的异采,叫道“等等!”

 花三郎急转身:“阁下愿订后会之期?”

 贾玉又微‮头摇‬:“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这句话你自然懂。”

 “是的,我懂。”

 “你对肖家知道多少?”

 “一无所知。”

 “我愿意看你还能走出来,否则你我永无再见之曰,所以我想就我所知,把肖家的概况告诉你…”花三郎由衷地感激,情难自噤,一把握住人家的手:“阁下…”

 贾玉的脸猛一红,但他没挣扎:“松开手,听我说。”

 花三郎紧紧一握,才松了手,只这么一握,他觉得人家的手细嫰无比,柔若无骨,凉凉的,还带着点儿轻颤:“阁下,花三郎誓死你这个朋友。”

 贾玉的两眼之中,那奇异的光芒再闪,凝望花三郎:“你对我,真觉得那么投缘么?”

 花三郎:“我说不上为什么来,可是我这份真诚,皇天后土共鉴。”

 贾玉轻轻地吁了口气:“看来,我是不能不让你一定能安然走出肖家了,你听仔细了…”

 顿了顿,接道:“肖家养一批护院,人人会武,但都不足虑,可虑的是肖家的几个管事…”

 花三郎道:“我见过一个了。”

 贾玉道:“那只是前院管事,名虽管事,其实不过等于一只看门狗,算不了什么,真正厉害的,是后院管事,东西两别院管事,另外还有…,我这么说吧,肖家除了前后院跟东西两跨院之外,还有所谓‘一楼’、‘两厅’、‘四馆’,两厅,称文厅、武厅,都是待客所在,但各有管事。四馆,称潇湘,梧桐,招隐,纳贤,有管事,两女两男,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是最厉害的还在那‘一楼’,楼称‘白玉楼’,白玉楼的楼主,是肖某人的女儿,那才是真正的高手,身边四婢,名金娘、玉姬、赵璧、梁珠,功力犹在‘两厅’,‘四馆’管事之上,一个肖家的实力已威震京畿,北六省为之侧目,何况肖某人还有几个兄弟在京里。各霸一方,互为呼应,就连官府,大內都让他们三分,你听明白了么?”

 花三郎抱拳道:“多谢阁下指点,我听明白了,也记牢了,只是…”

 他犹豫了一下。

 “只是什么,我怎么对肖家知道得这么清楚?”

 “方便说么?”

 “没什么不方便的,肖家的名头儿太大了,只要是京畿地面的人,没有不知肖家的。”

 花三郎道:“我再说声谢,要能安然走出肖家,皆阁下所赐。”

 他要走。

 贾玉伸手一拦:“你自度,有几成把握再出来?”

 花三郎倏然一笑:“为了阁下这个朋友,我不能不有十成把握。”

 他一抱拳,转身向着肖家大门行去。

 贾玉站着没动,也没再说话。只是,他的表情是奇异的,出一双凤眼的光采,也是奇异的。

 肖家的两扇大门紧闭着,门外没人,门里也没动静,可是花三郎刚踏上石阶,砰然一声,两扇朱漆大门豁然大开,门里跨出两个人,只两个人。

 这两个,都是中年人,一个黑瘦,一个白胖,都穿黑袍,见花三郎一怔停步。

 四道锐利的目光一打量花三郎,白胖中年人开了口:“你…”刚一声“你”门里就窜出了那位肖家前院柳大管事老家伙,怒目戟指花三郎:“就是这小子。”

 该问的不用问了。

 该答的也不用答了。

 黑瘦中年人,白胖中年人脸色各一变:“好啊,上门找死来了。”

 两只右手一圈,当拂了过来,十缕凌厉指风,立即罩住了花三郎前诸大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

 这两个,是高手。

 可惜,他俩碰上的也是高手,而且是远比他俩为高的高手花三郎。

 花三郎伸出了两只手,这两只手不同的招式,可正是‮解破‬对方攻势的两招,吓得对方两人一惊缩手,菗身后退,花三郎趁势登上石阶。

 临上石阶,他扭头后望,贾玉不见了。

 就在这时候,黑瘦、白胖中年人又出了手,招式比前一招凌厉三分。

 花三郎仍然是伸出两只手,仍然是不同的两招,这两招,把黑瘦、白胖中年人进了大门。

 黑瘦、白胖中年人各扬手暴喝,三次出手。

 但却是第三次无功,那黑瘦、白胖的两只手的腕子,落在了花三郎白皙、修长的双掌之中。

 前院的柳大管事大惊,刚要往后跑。

 花三郎一声轻喝:“站住!”

 两个同伴半条命拿握在人家手里,柳大管事不敢不听,回身惊骇望花三郎。

 花三郎淡然发话:“柳大管事,大名是…”

 柳大管事迟疑了一下:“柳三影。”

 “好名字,这两位是…”

 “东西别院的两位管事。”

 “呃,久仰了,他两位怎么称呼?”

 “尉迟东、欧西。”

 “更好,麻烦柳大管事,关上大门。”

 柳三影直愣,愣愣地去关上了两扇大门。

 “再麻烦柳大管事,为我通报贵上,花三郎求见。”

 可以往后跑了,柳三影扭头飞也似的不见了。

 花三郎没事人儿似的打量肖家前院,前院很大,但也很空旷,除了东西两排厢房外,别的什么都没有,一条石板路通往后,两旁十来丈见方一块平铺着细纱,分明,这是个练武场子。

 花三郎笑顾左右:“烦劳二位,陪我走一段吧。”

 尉迟东、欧西到现在还望着花三郎发怔,他们两个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自己的腕脉是怎么落进人家手里去的。

 花三郎一手拉一个,刚迈进二门,面奔来了八个人,柳三影跟另七个。

 另七个,一前六后,后头六个,清一的佩剑黑衣人,前头那位,是个比尉迟东还要干瘦的中年人,简直就是个人干儿。

 人干儿归人干儿,两眼可亮得吓人,一双手也特别大,还黑里透紫,带点儿亮意。

 花三郎头一眼就留意了他的手。

 八个人都急急停住了,柳三影一指花三郎,要说话。

 黑瘦人干儿拦住了柳三影,亮得吓人的两眼,掠过了尉迟东、欧西的脸,落在了花三郎脸上,开口发话,语气冰冷:“我知道,花三郎。”

 花三郎笑了:“行了,花三郎出了名了,请教。”

 “柴立,属为肖府后院管事。”

 “久仰,我要见…”

 “请到文厅奉茶。”

 居然来客气的了。

 “文厅”名副其实陈设很典雅、很考究,四壁都是名家的字画,充満了书香。

 花三郎由衷地赞叹:“好地方。”

 “天大的事柴某做主。”柴立道:“这两个人可否…”

 花三郎一笑道:“柴大管事解这个客气,花某不能小家子气,自无不可。”

 他松了手。

 尉迟东、欧西疾退三步,脸色倏变,眉泛凶煞,两人的右手一下子摸上了际。

 显然,他们俩是不死心,还想试试。

 那位后院管事柴立冷峻目光一扫,闪电也似的掠过尉迟东、欧西的脸上。

 目光是目光,绝不是电,说它象电,只是形容它的光亮象电。

 可是怪的是尉迟东、欧西两个人竟真象触了电,刚摸上际的右手倏地抖动一下,旋即软绵无力地垂了下来。

 花三郎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视若无睹,装看不见。

 柴立的一双冷峻目光,又落在花三郎脸上,这当儿柴立的一双目光象两把利刃,吹断发的利刃,用不着触碰人的肌肤,只让它扫上一下,似乎就能割裂人。

 但是,花三郎表现得仍然无动于衷,生似他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那一双利刃动不了他分毫。

 突然,柴立一双目光中的冷厉,光亮,收敛得无影无踪,这时候看他,十足的一个普通人,谁也不会相信,他会是个內外双修的高手,他抬手肃客,也跟一般人招待朋友一样:“请坐!”

 “谢谢!”花三郎欠了欠身,潇洒极了,脸上带着笑容,也生似来做客的。

 陪着花三郎坐下的,只有柴立,尽管柳三影、尉迟东、欧西,在肖家的职务都是管事,可是这当儿却跟七名佩长剑的黑衣人一样,只有站在柴立身后的份儿。

 “柴大管事。”花三郎微一拱手:“可否烦劳哪位,代为通报一声…”

 柴立招手拦住了花三郎的话头:“用不着,柴某忝为肖府后院管事,天大的事,柴某自可伸手接下。”

 “呃?”花三郎目光深注,微一点头:“也行,柴大管事既然知道我叫花三郎,自然也就明白我的来意。”

 “那是当然,朋友,你是外地来的?”

 “不错,我不是‮京北‬城里的人。”

 “你可知道,有人伸手管肖家的事,休说是这座‮京北‬城,就是在整个北六省来说,这是绝无仅有的头一回。”

 “呃!是么。”花三郎道:“我可不知道,卧虎蔵龙的‮京北‬城,跟整个北六省的江湖道,会都这么缩头缩脑的。”

 “能让卧虎蔵龙的京城跟北六省的江湖道缩头缩脑,自然有让他们缩头缩脑的理由。”

 “那当然是因为肖家财大势大,威震天下了!”

 “朋友你以为还有别的理由么。”

 “应该不会有别的理由了,世界上能服人的只有两种东西,一种是德,一种是威,想来肖家用以服人的,并不是德,以威服人,雄才大略为贵上者,应该知道那不是智举!”

 柴立冷冷道:“那是我们老爷子的事,老爷子的作为,有他自己做主,别人谁也管不了。”

 “那当然,任何人都一样,好恶由心,自己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谁也管不了,只是若是‮犯侵‬了别人,那就该另当别论了。”

 柴立冷冷一笑道:“自有肖家以来,‮犯侵‬过别人的事擢发难数,可是整个北六省,没听见有谁敢吭一声。”

 “柴大管事,现在有一个了。”

 柴立脸色陡然一变道:“你是头一个,恐怕也是最后一个,自你以后,继起无人,也等于是没有。”

 “呃?”

 “肖家从没有让谁管过肖家的闲事,此风不可长,此例不可开,否则,往后肖家就无以对整个北六省江湖道了。”

 花三郎笑了笑道:“听柴大管事的口气,似乎是拿花某当了仇人,非置花某于死地而后甘心啊。”

 “事实上,柴某人不敢拿你当朋友看待。”

 花三郎笑道:“要是肖府拿花某当仇人,那可是把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大错特错了,柴大管事,花三郎我为的是贵上啊,贵上财大势大,威震北六省,何等显赫,何等威风,若是地痞氓似的,为勒索几个小钱,毁了令誉,弱了威名,那可是得不偿失,令人扼腕啊。”

 柴立哼哼冷笑,然后由哼哼冷笑变成了纵声大笑:“新鲜,新鲜,这话柴某人倒是头一回听见,阁下这个人的是可爱…”

 “夸奖了。”

 “阁下找上肖府,就是为表达这番好意的么。”

 “不错,我是一番诚挚好意,不过还要看肖府是否愿意接受我这番诚挚好意。”

 “愿意如何,不愿意又如何?”

 “愿意,那是天桥苦哈哈朋友们之福,花三郎不但愿代表所有天桥的朋友向肖府致最大的谢忱,而且得罪府上之处,花三郎我还愿意当面赔罪,只是如果不愿意接受…”

 “如何?”

 “花某人天生一副好管闲事的热心肠,为了所有天桥苦哈哈的朋友们,也为贵上得来不易的威名及令誉,就是也要肖府接受。”

 柴立冷笑道:“好大的口气。”

 “好说。”花三郎道:“既然来了,总不能空着手出去,否则我有什么面目见天桥那些苦哈哈的朋友。”

 柴立深深地看了花三郎一眼:“你的确是个好管闲事的人,既然天生这么一副热心肠,肖府不能不成全你,我倒要看看你是怎么样肖府接受。”

 花三郎倏然一笑道;“柴大管事,这是划出道儿来了。”

 柴立道:“嘴长在你身上,爱怎么说随你,不过肖府不是任人撒野的地方,要是任由你就这么出去,那会惯了你的下次,也会让北六省的江湖道瞧扁了肖府。”

 “呃!以柴大管事之见,是打算让我姓花的怎么出去?”

 “肖府有的是人,我让他们抬你出去。”

 花三郎一笑而起:“本来,強龙不庒地头蛇,奈何我天生一副怪脾气,为了贵上跟天桥这班苦哈哈的朋友,花某人我只好把这条命豁出去了。”

 柴立也缓缓站了起来。

 显然,这已是剑拔弩张时刻。

 柳三影、尉迟东、欧西以及柴立身后七名黑衣剑手,都已暗暗凝聚功力戒备。

 花三郎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笑笑道:“柴大管事,看样子,咱们是非动干戈不可的了。”

 柴立两眼芒闪动,冰冷道:“你是第一个恃強闯肖府的人,肖府绝不容再有第二个,甚至要做得连你这头一个也不存在。”

 花三郎‮头摇‬笑道:“柴大管事,不容易,不容易啊。”

 柴立冷哼道:“咱们就试试看再说。”

 他随话一步欺前,疾若鬼魅,抬手一掌拍向花三郎。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这位肖府后院管事柴立的身法,招式,比柳三影、尉迟东、欧西三个可是高明多了。

 花三郎卓立不动,脸上仍挂着笑意,但是他的两眼,却是紧盯着柴立疾挥而来的那只右掌。

 双方距离仅数尺之遥,柴立出手又极其快速,只一转眼间,柴立的右掌已近花三郎前重五寸之处。

 花三郎仍未动,脸上的笑意依然。

 就在这时候,柴立突然一声冷哼,五指顿时箕张,手掌一摇,幻成七八只掌影,把花三郎前的几处重一起罩在掌影之內。

 似乎,花三郎此刻如若应变的话,已经是太迟了。

 但,花三郎绝不是庸手,更不是傻子,他所以这样静峙不动,应该有他的道理,应该有他的万全之策。

 果然…

 眼看柴立那只右掌就要沾衣。

 柴立的脸上泛起了异容。

 柳三影、尉迟东、欧西等人脸上的诧异之更浓。

 就在这时候,花三郎动了,谁也没看清楚他是怎么动的,事实上他完全跟没动一样,但是,柴立的那一掌已经落了空,花三郎人已到了柴立的右侧,柴立的那只右掌,已从花三郎前不到一寸之处掠了过去。

 花三郎不动是不动,一动就是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他的右手五指搭向了柴立的右腕。

 按说,柴立招式用老,在这种情形下,很难躲过象花三郎这样的高手一击。

 但是,连花三郎都知道,柴立这一招,只是试探的攻势,绝不会不留后手,再说,象柴立这样的高手,自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在花三郎五指方自递出那一刹那,柴立他人已象一阵随风的落叶似的,向左飘了出去,而且一飘就是三尺。

 他也躲过了花三郎袭击他右腕脉的反击,他横掠三尺,脚一沾地,就要再行扑击。

 而,陡地,他神情一震怔住了,两眼睁得老大,双脚就象钉在地上,他那睁得老大的两眼,看的是花三郎的左手。

 花三郎高抬着左手,脸上仍是那令人既气又恨,却又忍不住不看的笑意,左手两指间捏着一样东西,那是一发簪,柳三影、尉迟东、欧西等猛然睁大了两眼,每张脸上都是惊容,几乎同时脫口一声惊呼。柴立急忙抬手摸头,发髻并没有散落,那是因为丝带还束着头发,但是髻上的发簪已经不见了。

 柴立的手停在了发髻上,动弹不得。

 一名黑衣剑手两眼突闪杀机,出剑,掠身一气呵成,锐利的剑头带着一道懔人的光华,闪电似的卷向花三郎后心。

 花三郎的左手往后一扬,一声痛呼,一声龙昑,那把长剑掉在了地上,黑衣剑手左手握着适才持剑的右手,掌心里,揷着刚才在花三郎左手两指间的那发簪,直透手背。

 就这么两手,震住了全场。

 眼前这些人,包括柴立在內,久久没有一点动静。

 他们不相信,绝不相信当今武林中有人能一招挫败这位內外双修的后院管事柴立。

 然而,这毕竟是铁一般的事实。

 笑容,在花三郎边更浓了三分,花三郎说了话:“柴大管事,承让。”

 柴立等一下都大梦初醒般定过了神,柴立既惊又怒:“你…”“柴大管事,区区在下的好意,肖府是接受不接受?”

 柴立镇目暴喝,暴喝声中,他一步欺到花三郎面前,双掌猛翻齐挥,向着花三郎当击去。

 天还不算凉。

 但是柴立这双掌并出的一击,使得站得近的人,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能让人机伶冷颤的阴冷寒意。

 柴立此刻的双掌,颜色更紫了,黑紫黑紫的。

 两眼闪过两道威棱,花三郎的一双眉稍高高扬起:“你这种毒功力有伤天和,我替江湖道毁了它吧。”

 随话抬手,突出一指,就要点向柴立一双手掌的掌心。

 蓦地,一个苍老话声传了过来:“年轻人,手下留情。”

 花三郎手指的点势为之一顿。

 柴立沉腕收手,飘身而退,眼中有惊恐,额上也已微有汗渍。

 凝目望去,厅后踱出了一人,真是踱出来的,八字步,走得又慢,一摆一晃的,不是踱是什么?

 这个人是个福福泰泰的白胖老头儿,文生巾,儒服,福字履,再加上他那两步走,十足的一个老学究冬烘先生。

 果然,这位老先生一出来,柴立等立即整容欠身,一起叫了声:“老夫子。”

 老夫子!不是冬烘先生,老学究是什么?

 花三郎微一怔神,旋即明白,此处是肖府的“文厅”所在,此老必是美少年贾玉所说的“文厅”管事。

 老夫子毕竟是位知书达礼的学之士,満脸堆笑地向柴立等人点了点头,然后抬起手来连声道:“坐,坐。”

 柴立等人欠了欠身,可没有一个人落座。

 眼前剑拔弩张,刚经过一场搏斗,这位老夫子象庒不知道有那么回事,没事人儿似的。

 事实上,他这一出来,确也使得“文厅”中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接着,老夫子的一双老眼落在了花三郎脸上,这双读破万卷,经世故的老眼,似乎能看穿人的肺腑。

 柴立的锐利冷峻的目光,花三郎能视若无睹,处之泰然,但是这双丝毫不含敌意的老眼,却看得花三郎心头为之微微一怔,马上提高了警觉,加深了戒备。只有花三郎看得出,这才是个深蔵不的高明人物,这才是个难斗的“大敌”

 只见老夫子上下打量了花三郎一阵,然后才眨眨老眼,慢条斯理地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戒之在斗,你跟柴管事有什么深仇大恨啊,真是!世间有什么事不好商量,为什么非殴斗厮杀不可,坐,坐,天大的事,忍忍心头火坐下来说,坐,坐!”

 他一派“老”腔,象极了长者训叱后生晚辈。

 你怎么来,我怎么往,花三郎听了他的,见怪不怪,微微一笑,坐了下去。

 老夫子“嗯”了一声:“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掉了掉椅子,他也落了座。

 这会儿连柴立也没座位了,他跟柳三影等往后退了两步,垂手侍立一旁。

 “年轻人,你姓什么,叫什么啊?”老夫子轻咳一声说了话。

 “花,花三郎。”花三郎回答得毫不犹豫。

 “姓花,行三,花三郎,嗯!这名字带着点琊气,不象个规规矩矩的名字,年轻人,你不象一般琊里琊气的年轻人啊。”

 “多谢老夫子,名字只是个记号,并不代表一个人的行为心,就象府上这位前院管事,他大号三影,多雅的名字,可是他人却俗不可耐,语言无味,面目可憎,老夫子以为然否。”

 柳三影脸色陡然一变,一袭衣衫无风自动,显然是气得发抖。

 而,老夫子却是连连点头:“好,好,年轻人会说话,不但能说善道,而且词锋颇称犀利,正对老朽胃口,年轻人,只要你能说,愿意说,天大的事都能刃而解…”

 居然有这种事。

 “年轻人,你是不是跟柴管事有什么怨嫌啊?”

 “区区跟这位柴大管事素昧平生,今天这是头一次见面,谈不上怨嫌。”

 “呃!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找上肖府来,跟这位柴管事殴斗厮杀呢。”

 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

 花三郎笑笑道:“既然老夫子不厌其烦,区区敢不言之再三…”

 接着他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老夫子一边捋胡子一边听,静静听毕,恍然点头;“呃,原来如此啊…”“是的,归究底一句话,区区是为天桥的朋友们请命来了。”

 “好,好,年轻人,老朽没看走眼,你何止是不带一点琊气,简直就是位悲天悯人,侠骨柔肠的英雄豪侠,这种年轻人难得,太难得了,老朽要结,要好好结…”

 “老夫子抬爱。”

 老夫子霍然转脸:“你们怎么不早告诉我,要是早告诉我,这场架还打得起来么,这么一位年少英豪,你们竟干戈相向,不是坏了东家的贤义之名么,真是!”柴立等连声唯唯,谁也没敢多说。

 老夫子转过了脸:“年轻人,这件事到老朽这儿,简直太好解决了,简直不值一笑,而你们居然会为这种事大动干戈,真是啊,真是啊。”

 “老夫子有两全的良策。”

 “不,年轻人,”老夫子摇‮头摇‬:“这种事没有两全的办法,老朽也没有两全的良策,不管是怎么决定,总有一方要吃亏…”

 倒是两句实话。

 “老夫子高见,那么…”

 老夫子干咳了一声:“老朽虽然是读圣贤之书,知道所为何事,但是身在肖府,食人俸禄,不能不为五斗米折,自不免将东家的利益放在前面,这一点,年轻人你想必能够曲谅。”

 “那是当然,老夫子,俗话说得好,吃谁的向谁嘛。”

 “对,对,对极,老朽正是这意思,只不过老朽会替人着想,会心平气和跟年轻人你谋求个解决之法…”

 “老夫子既为五斗米折,把贵上的利益放在前头,这,还有妥善的解决之法么?”

 “有,当然有,老朽这解决之法,不但不伤双方和气,而且还担保年轻人你愿意一试。”

 “呃!”

 “年轻人你莫非不信。”

 “区区愿闻其详。”

 “年轻人,老朽刚才已经说过,老朽不能不先把东家的利益放在前头,也就是说,老朽食人俸禄,势必要身而出,维护东家的利益,既称维护,难免力争,但老朽这力争不是搏斗,老朽是个读书人,手无缚之力,尤其偌大年纪,一把老骨头,纵然想斗也是力不从心,所以老朽不得不改用其他方法与年轻人你全力一搏…”

 “呃!”

 “年轻人,你读过书么?”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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