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丘之貉
老者突然想起一事,望着郝七道:“麻烦老弟,先给我挖上一勺酱,我带回去给家里那位老婆子尝尝,我要后院里的!”
郝七尚未答应,迟九已然笑道:“黄老哥是不放心,想带点样品?”
黄姓老者窘迫笑道:“老弟台别误会,我要是连这点都信不过宝号,我就不来宝号订货了,实在是家里…”
迟久一笑挥手:“郝七,去!给黄老哥挖上两勺!”
要一勺,给两勺,瞧不出他倒
大方的!
郝七应声而去!
望着郝七身影不见,黄姓老者闲聊解窘,笑问:“万老板不在?”
迟久随口说道:“不在,往‘封邱’送殡去了!”
黄姓老者“哦”了一声,没再问!
一个说往“朱仙镇”一个说往“封邱”牛头对不上马嘴!
可是他没再问,也没表示诧异!
可能,他没留心,或者是忘了郝七之言!
适时,郝七,手里捧着一包酱,由后院转来!
黄姓老者称谢接过,出门而去!
望着黄姓老者走过对街,郝七方收回目光,道:“迟爷,这老儿…”
迟九
一笑,道:“你迟爷走不了眼,充其量-个暴发户,土财主!”
郝七很会奉承,谄笑说道:“迟爷可是出了名的老江湖,那会走眼,这笔买卖…”
迟九摆手说道:“等二爷回来再说!”
话锋微顿,脸色一沉,目中突
寒芒,冷冷说道:“郝七,在我没出来之前,我可曾说过什么?”
郝七想说,可是实话被迟九的狠态吓了回去,忙笑道:“没迟爷的吩咐,郝七那儿敢!”
迟九冷然说道:“那就好!”转身走了进去!
迟九走进后院,郝七突然-哆嗦走进柜台!
“开封城”西北角那条僻静的胡同口,走来了一个衣着气派的阔绰老者,手里还拿着一包酱,正是那黄姓老者!
这儿不像是有钱大老爷住的地方,他怎么往这里走?
可没错,阔老爷住破瓦房,瞧!
黄姓老者在左边第二家住了步,举起旱烟袋,在那油漆剥落的两扇破木门上敲了两下!
他也不怕磨损了金烟袋锅儿!
门“呀!”地一声开了,好响!
开门儿的,竟会是小叫花小明!
小明冲着黄姓老者咧嘴-一笑,道:“您老人家回来了?”
黄姓老者“嗯!”了一声,跨进了门儿!
小明紧跟着一句:“师父,事情怎么样?”
黄姓老者道:“没去!”
小明嘿嘿一笑,道:“您老人家怎么一身酱味儿?”
黄姓老者一瞪眼,笑骂道:“那你不会屋里听去?”
小明笑了笑,望着那包酱,道:“您手里是什么?”
黄姓老者道:“酱!”
小明有点丧气,道:“小明还以为,您老人家给带了吃的呢!”
“你就知道吃!”黄姓老者一瞪眼,道:“没出息,拿去,让花亭给我弄碗‘炸酱面’来!”
小明接过那包酱,冲着黄姓老者直乐!
黄姓老者道:“笑什么?”
小明眨眨眼,道:“没什么!”
突然间,黄姓老者明白了,举起旱烟袋要敲!
小明却脚底下抹油,-溜烟钻向后头!
黄姓老者背后远指,骂道:“小东西,待会儿看我剥了你的皮!”随手拴上门儿,走向后间!
骂归骂,可着实打心眼儿里爱煞了这鬼灵
的徒弟!
后屋里,坐着四个人!
那是书生、算卦的、老驼子,跟黄姓老者!
算卦的首先开了口:“大哥,如何?”
黄姓老者笑道:“收获良多!”
老驼子道:“这么说来.没错!”
黄姓老者点头道:“没错!”
老驼子猛击-掌,道:“好东西,果然让四弟料着了!”
黄姓老者没理会老驼子,却转注书生笑道:“四弟,你知道‘万家香’的帐房是谁?”
书生道:“是谁?”
黄姓老者道:“四弟可还记得当年‘老河沟’那回事儿?”
书生双眉一挑,道:“大哥是说迟九如?”
黄姓老者点点头,道:“正是那位‘鹰爪’!”
算卦的揷口说道:“这个匹夫怎么跑到‘万家香’当起帐房来?”
黄姓老者头摇说道:“谁知道!”
算卦的道:“还是当年那付德
?”
“差不多!”黄姓老者道:“不过,现在脸上有点
了!”
都笑了,老驼子道:“迟九如没认出是大哥?”
黄姓老者道:“他要认出是我,就谈不上收获良多了…”
话锋微顿,笑了笑,接道:“不过,这东西之机警、狡猾、奷诈,比当年更甚,还好当年‘老何沟’只有你们三个
面,否则准被他看破!”
算卦的道:“大哥可曾见着姓万的?”
黄姓老者头摇说道:“送殡还没回来!”
书生笑道:“送得可真不近!”
算卦的道:“那儿?”
黄姓老者道:“两个地方,一个说‘朱仙镇’,一个说‘封邱’!”
算卦的道:“怎么说?”
黄姓老者道:“在迟九如没出来之前,我套了那个楞小子伙计,他说是‘朱仙镇’,我临走时,又以要酱为词,支走了那楞小子,问迟九如,迟九如却说是‘封邱’!”
书生笑道:“那么该是‘朱仙镇’!”
黄姓老者抚掌大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算卦的点头不语,老驼子却瞪着巨目,道:“怎见得?”
书生微笑不语!
黄姓老者道:“三弟由来不用脑筋,迟九如几曾说过真话?”
老驼子犹不服气,道:“何以见得那小子就会说真话!”
黄姓老者道:“他也有心眼儿,可没迟九如那么多,迟九如跟他,两个人的话,要让三弟你选,你选那-个?”
老驼子道:“宁信那小子,不信迟九如!”
“这就是了!”黄姓老者道:“那么,咱们不选‘朱仙镇’,还能选‘封邱’么?”
老驼子直了眼,哑口无言!
算卦的开口说道:“那笔生意怎么样?”
黄姓老者道:“谈妥了,‘万家香’一家买不了,迟九如替我另介绍一家!”
老驼子道:“谁?”
书生笑道:“该是‘汴梁世家’!”
“四弟!”黄姓老者点头道:“由来你最行,正是‘汴梁世家’。”
话锋微顿,又道:“掉了包的那只盒子,迟九如一见脸上就变了
,等看清盒內不是那对‘玉鸳鸯’后,刹那间脸色又恢复正常,转变之快,令人叹服!”
算卦的一点头,道:“行了,也够了!”
“还有呢!”黄姓老者道:“‘万家香’后院里那三只小酱缸,令人动疑,迟九如说是自己吃的,不卖,我暗中试过了,三只缸都是空的,没酱!”
算卦的目中寒芒一闪,道“这里头定有文章…”
略一沉昑,猛然抬头,接道:“四弟,你看会不会…”
书生笑道:“二哥是说,那批镖,根本就没出城?”
算卦的点头说道:“我正是这么想!”
书生想了想,道:“难断言,但有可能!”
算卦的道:“那么,去瞧瞧!”
书生道:“谁去?”
老驼子道:“我去!”
书生头摇笑道:“不行!”
老驼子一瞪巨目,道:“怎么不行?”
书生道:“三哥只能斗力,不宜斗智!”
老驼子道:“去瞧瞧要斗得那门子智?”
书生头摇笑道:“对迟九如,斗力,三哥十拿九稳,他难敌三哥掌下三招,斗智,不怕三哥不爱听,三哥可远非他敌手…”
老驼子道:“我承认心眼儿没那兔崽子多,可是四弟也未免太小看…”
书生截口说道:“三哥,要明白,去瞧,可不是要三哥打架!”
老驼子道:“我明白,瞧,是只动眼,不动手!”
书生道:“瞧人家,可不能被人家瞧见!”
老驼子道:“凭迟九如,他要能瞧见我,我提头回来见你!”
书生目光凝注,道:“话可是三哥说的,不能动手,也不能让人瞧见!”
“不错!”老驼子毅然点头,道:“我向来说一句,算一句!”
“这个我很明白!”书生一摆手,笑道;“那么,三哥可以向大哥讨令了!”
老驼子明白了,瞪眼说道:“要我小心,不让我动手,何不干脆说,干什么绕这么大圈子?四弟就是这么婆婆妈妈讨厌人!”
谁说老驼子糊涂?
“我那儿敢?”书生眨眨眼,微笑说道:“我知道三哥的脾气,让三哥自己承诺不更好么?”
老驼子哭笑不得,摇头摇,没说话。
黄姓老者望着他,笑了笑道:“四弟没错,目前不是斗力的时候,不但不能跟他们动手,更不能让他们发现,否则那是打草惊蛇,再想找镖可就难了。”
老驼子道:“这还用大哥说,我知道。”
黄姓老者点头不语!
门口突然有人冒了这么一句:“三叔,留点儿神,可别掉进酱缸里!”
听声音,是鬼灵
小明,可就没瞧见人影!
老驼子气得吹胡子干瞪眼!
屋里的另外三位,却哄然一阵大笑…。
夜,三更!
“开封城”家家户户都上了门儿,熄了灯,一片漆黑。
今夜微有月光,可是下弦钩月,不亮!
偌大一座“开封城”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声响,看不见半个人影,只有,远近偶而传来几声犬吠!
偌大一座“开封城”也只有一处仍透着灯光!
那是“万家香”酱园的店面!
这时还亮着灯,难不成还有人没睡?
不错,听!
透着灯光的“万家香”店面里,正响着阵阵剥落、剥落的拨算盘算,夜静,听起来份外清晰!
敢情,有人正在算帐!
须臾,算盘声倏然而寂,不复再闻!
一声又长又响的哈欠,灯灭了!跟着响起了一阵步履声!
步履声,至后院门止住,有个人影
出头向后院里望了望,瞧个儿头,可能是那伙计郝七!
这人
头,又缩了回去,步履声渐渐远去,走了!
可是,适时却从那后院西北角里,飘起了四点绿芒!
借着昏暗月光,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出,天!那竟是两只通体铁灰的蔵产獒犬,个头儿足有牛犊子大小!
别的不说,单那四条腿就有儿臂
细!
这玩艺儿凶猛厉害得很,两三个人斗不过它一个!
就在四点绿芒刚自西北角飘起之际!
一条高大人影如天马行空,向着“万家香”后院飞
而来!
但,尚距十余丈距离,他却突然倒
而回,斜斜落向“万家香”邻近一处屋脊,八成儿他发现了那两只畜牲!
可不是,瞧!
老驼子站在那屋脊上,一双巨目望着“万家香”后院直皱眉!
“万家香”的人,他不怕,也好对付,他有把握,凭他一身所学,就是进出百儿八十趟,也没人能发觉!
可是对这两只生
机警、凶猛的畜生,他可没了辙!
这两只畜生,比普通的狗,鼻子、耳朵更灵,生人就别想走近它身边十丈之內,除非不想走了!
这可作了辣!
蓦地里,老驼子须发暴张,闪身
扑,想来硬的!
可是刹那间他又敛去威态,收住身形!
凭他,来硬的可以,再有这么十只也不在乎!
无如,这时候,这地力不能末硬的!
虽然有把握让这两只畜生,一声不响地躺下,可是天亮之后仍是被人发觉有人进了后院!
这硬办法行不通!
再看看“万家香”的居家后屋,早没了灯火,也不闻人声,敢情正睡得既甜又香,正躺在被窝里做美梦!
怎不高枕甜睡?有这两只畜生,足胜过十名-
高手,当然人家要放心觉睡了,根本不用担心嘛!
想用点吃的东西,把它们引开,那也没有用,单瞧尽管远近犬吠,而这二只畜生却闷声不响,这一点,就知道这两只獒犬是久经训练,不随便吃食的!
怎么想,也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那是最笨的法子,笨是笨,可也最冒险!
那就是先在别处弄出些声响,引那两只獒犬离开西北角,然后乘那间不容发的一瞬之机,
落西北角探视,而且一来一回,绝不能超过那一瞬间,要不然非被那两只畜生发觉,惊动“万家香”里的人不可!
这够险的,也够难的!
既够险,够难,这张老脸要紧,总不能说因为有这两只畜生挡驾,就空手回去,那老脸就没地儿放了!
说难可还真难,弄出的声响,只能让两只畜生听见,还不能让后屋觉睡的人听见,否则仍没用!
心念既决,老驼子弯
自立身屋面上,轻轻地揭下一片瓦,两个指头微捏,瓦碎数块,然后捏着一小块破瓦,抖腕轻抛,直向后院东南角投去!
只听“噗”地一声轻响,破瓦片落人了酱缸!
就这么一声轻响,两只獒犬自西北角腾身窜起,飞扑东南角,比箭还疾,真快得吓人!
适时,老驼子人如轻烟,也自屋脊上腾身,直落“万家香”后院西北角,快捷如电,伸手三探,随又腾起!
可真是快,可以说停都未停,等二只獒犬闻声回头时,老驼子早没了影儿,好险!
如今,老驼子已知那三只小缸,装着何物!
一路疾驰地,回去“复命”了!
到了“家”老驼子闷声不响,左手推门而人!
屋內,黄姓老者、算卦的、书生,等候多时!
算卦的首先站了起来,笑问:“三弟,如何?”
老驼子绷着脸,一声没吭,突然伸出右手!
天!自肘以下,全是酱!
黄姓老者、算卦的、书生,全怔住了!
而且都想笑,可没好意思笑!
半晌,算卦的跟书生目光齐注黄姓老者!
黄姓老者突然皱眉头摇:“这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我会出错?”
自然,算卦的、书生,甚至于老驼子,谁都相信,这位拜兄不伸手便罢,伸了手,便绝不会出错的!
那么?
书生头摇一叹说道:“迟九如的确够厉害的!”
黄姓老者诧声说道:“四弟足说他已知道…”
“知道倒未必!”书生头摇说道:“至少他已提高了警惕!”
黄姓老者皱眉沉昑,道:“四弟,我担心他已认出是我!”
“很难说!”书生道:“也许他只是提防第二个非看货不可的买酱客!”
黄姓老者道:“里面如今恐怕没文章了!”
书生摇头摇,没说话!
突然,老驼子一跺脚,翻身往外便闯!
算卦的站得最近,眼明手快,一把将他抓住:“三弟,那儿去?”
老驼子巨目暴睁,须发俱张,道:“找那兔崽子去,他敢作弄我!”
算卦的道:“急什么,既然有他一份,他总跑不掉的!”
书生也道:“三哥,为大局,多忍忍!”
老驼子还想再说!
黄姓老者已然摆手说道:“三弟,小不忍则
大谋,先去换件衣裳,待会儿咱们再仔细商量商量!”
大哥说了话,老驼子还能怎么样?狠狠一句:“到时候我非把那兔崽子,头朝下丢进酱缸里不可!”
又一跺脚,出了门!
转回来时,身上已换了一件洁净短衫,随手掩上了门!
接着,屋內一阵低低密谈!
都谈了些什么,屋外可一点也听不到!
“朱仙镇”在开封西南,地方虽不大,名声可极响亮!
只因为,宋绍兴年间,那位壮志饥餐胡虏
,笑谈渴饮匈奴血的鄂王岳飞,在这儿大破过金兵!
地方虽不太大,可是
热闹!
酒肆客栈林立,来往客商如云,要仔细算算“朱仙镇”总有好几百户人家,而且泰半是商家!
商人,没有靠双手,耕作养活一家的种田庄稼汉朴实,也没有种田庄稼汉那么戆厚,也许是因为处境不同,庄稼汉种几亩地,够吃的就行,知足而常乐,用不着竞争,也没有风险!
可是商人就不同,将本图利,一天到晚得打算盘,否则就要赔本,怎能不学得精明些?
要说买卖“朱仙镇”上两家买卖最大,生意也最好!
当然,做生意和气才能生财,可是人家这两家买卖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才是本份!
这两家,-家座落在南街,一家座落在西街!
南街的是一家绸缎庄!
西街的一家专卖南北杂货!
这两家无论那一家,都是货
齐全,应有尽有,更难得是,这两家的东西都比别家便宜!
所以,这两家门口,顾客永远络绎不绝,而且都是空着手进去,提着东西出来。从没见出来时还是空着手的!
天底下,没一处没有吃八方的要饭花子!
要饭花子还是那儿人多往那儿攒,没见过专找僻静地儿的要饭花子,要有,不是吃
了,就是打算挨饿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谁愿意空着扎紧
,放着伸手饭不要,跑到-边挨饿去?
这两家买卖门口人既多,当然就少不了过来伸手,过去也伸手,哈着
,一付可怜像的要饭花子!
可是要饭花子也分好几种,有的要不着算了,有的霸王硬上弓,非到给了不走路!
还有的要饭,有的要钱,但,这两家买卖门口,这一天,却遇上了个伸手伸得绝的要饭花子!
那是个小叫花,満脸透着机灵的小叫花!
小叫花晌午来的,打西街东头一摇-幌地先到了专卖南北杂货的“董记老号”的店门口!
小叫花小明不向进进出出的顾客乞讨,却站在门口向“董记老号”里伸了手,哈着
,嘴里一直嘟嚷!
伙计们都在忙,没人理他,也没工夫理他!
可是他有办法让人理他,嘴里嘟嚷的声音,越来越大,不但店里每个伙计听得清楚,连对街都听得到!
这回店里有人说了话!
只听一声轻咳,有人说道:“给他几文,打发了他,你们都聋了么?”
没人应声,可都听见了,一个伙计从里面走出,一只手捏着几文钱,一只手直摆,道:“要饭的,去吧,去吧,这儿是买卖,要饭找住家要去!”
拿钱就往小叫花手里
!
岂料,小叫花突然把伸出去的那只小黑手一缩,顶着一蓬
草般头发的脑袋,摇得像个货郎鼓!
那伙计怔了怔,道:“怎么,嫌少?”
小叫花摇头摇!
伙计道:“不要?”
小叫花这回开了口:“要饭的不要钱…”
伙计直了眼,道:“那你要什么,我可没工夫跟你-嗦!”
小叫花道:“这位大叔行行好,把那卖的酱赏给我一勺半勺的!”
伙计直了眼,半天才道:“你要酱,要酱干什么?”
小叫花道:“我兜里有两个干馍,想沾酱吃!”
伙计道:“生的!”
小叫花道:“我知道,大叔只要肯赏,我有地儿弄热!”
伙计-声没吭,回身挖了一勺!
小叫花捧双手盛着,称谢而去!
来时慢,去时快,小叫花飞奔出了西街!
西街拐角处,站着个人,赫然是算卦的!
不用说小叫花准是小明!
小明到了跟前,笑嘻嘻地道:“二叔,要来了,你尝尝!”
算卦的一皱眉,道:“你不会尝尝?”
小明道:“二叔还没尝呢,小明那儿敢先尝?”
算卦的笑了:“你尝吧!”
小明可不嫌自己脏,伸出头舌舐了一下,歪着头还真品味儿,好半天,才猛一点头,丢了酱,道:“二叔,没错,是那个味儿!”
算卦的道:“你拿得准。”
小明道:“一上午小明把‘朱仙镇’跑遍了,所有杂货店里的酱,可都没这家卖的酱香,九成九没错!”
算卦的沉昑说道;“该让你师父来!”
小明道:“怎么?”
算卦的道:“都是你想出来的歪主意,传出去怕不让人笑掉大牙,只有你师父他们不认识,他来了,只要去一趟‘董记老店’,说一声:你这店里的酱,不如‘开封’‘万家香’的酱好,是不是一丘之貉,立即就可知道!”
小明道:“那当初您为什么要来?”
算卦的道:“你师父离不开。”
小明点点头,没说话!
算卦的笑了笑,道:“如今可好,尝酱尝不出个所以然,你总不能再跑到绸缎庄要布头去,小鬼头,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小明搔搔头,红着脸笑道:“那件事不是二叔拿主意?”
“好话!”算卦的笑道:“没辙了,找我了,刚才你怎么不听我的?”
小明一张小黑脸更红,没说话!
“好了!”算卦的道:“从现在起,你就乖乖的听我的,去‘董起老店’门口儿等我去,记住,在我没到之前,不许
伸手!”
小明眨了眨大眼睛,仰着脸,道:“二叔上那儿去?”
算卦的道:“别管我,少问,要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小明没再问,点点头,转身而去!
小明一走,算卦的也跟着走了!
过没一会儿,算卦的又在“东大街”头上出现,他今天吃饭的冢伙一样儿投带,空着手往街里走去!
论热闹“朱仙镇”上“东大街”最热闹!
“朱仙镇”上的酒肆,几几乎全在这条街上!
算卦的在街里东望望,西望望,然后直向右边第二家酒肆行去,不错,是识货行家,这家酒肆首屈一指!
这家酒肆,名唤“十里香”店不大,可生意好,座头不多,可是很干净,一式竹棹竹椅,也很雅致!
快到了吃晌午饭的时候了,因之“十里香”上了有八成座还多,只有靠里边还空着几付座头!
算卦的没犹豫,迈步走了进去,拣了最里面的一付座头坐下,随便点了几样酒菜,好在本意不在吃喝!-趁着酒菜未上的片刻工夫,算卦的举目轻扫环顾,打量了下在座的酒客,敢情九成九是商人模样!
那九成九外的一个,却看得算卦的微微一怔!
那是坐在靠东角座头上的一名酒客!
这名酒客,打扮不类商人,可也不像武林人物,那身打扮却有点像当地的乡绅!
四十多年纪,一张方方的大脸,浓眉、大眼,
上微髭,-张嘴大得惊人,-口准能呑下个大馒头!
衣着很讲究,很气派,讲究归讲究,气派归气派,可是要跟他那付长像一比,不知怎地,让人心里透着别扭!
算卦的收回了目光,皱起了眉,直觉这人看上去很面
,可就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在那儿见过。
算卦的对他留了心,他可没注意到算卦的。
须臾,酒菜上来,正巧那人抹嘴离座,大摇大摆地出了门儿,这下算卦的有话说了,一把揪住了伙计,道:“小二哥,快,那人没给钱!”
伙计可连回头都没回头,反望着算卦的笑道:“谢谢客官,没关系!”
算卦的一怔,道:“
餐一顿,不给钱没关系。”
伙计笑道:“客官不是本地人?”
算卦的道:“不错,我是过路的,怎么?”
伙计笑道:“那就难怪了,刚才那位,是本地的大财主秦三爷,老主顾,每天总要光临小店喝上几壶,向来当时不给钱,按月总算帐,到他府上去取,包管-个子儿不少!”
算卦的点头笑了:“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吃霸王饭的呢…”
望了伙计一眼,接道“秦三爷,该是行三。上面准还有两位!”
伙计头摇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本地人都是这么称呼他!”
算卦的点点头,又道:“秦三爷是本地人?”
“不!”伙计头摇说道:“跟客官一样,外地来的。不过比客官早来了七八年。”
“小二哥会说话!”算卦的道:“从那儿来的!”
“不知道。”伙计道:“听说是北方人!”
算卦的道:“个头那么高,看样子准是,对了…”
抬眼凝注,接道:“秦三爷的台甫怎么称呼?”
伙计摇头摇,道:“不知道,就知道都称呼他秦三爷,怎么?”
“没什么!”算卦的道:“他跟我一个多年没见的朋友长得一模一样!”
伙计道:“客官那位朋友也姓秦?”
算卦的点头说道:“巧就巧在这儿,不知名字就是不敢冒认,唉,多年不见了,人都老了,想当年他那有胡子!”
伙计想了想,道:“客官要想知道,可以到‘西大街’‘董记老店’打听打听!”
算卦的眼一亮,道:“‘董记老店’的人知道?”
伙计道:“应该知道,听说董老板跟秦三爷是多年的朋友,他那家专卖南北杂货的店,还是秦三爷资助开的!”
“谢谢了!”算卦的道:“这么说来,董老板也不是本地人,是跟秦三爷一块来的!”
“不!”伙计道:“董老板比秦三爷晚来了好几年!”
算卦的点了点头,突然冒出这么-句:“小二哥,‘朱仙镇’可是出了名的地方,水风也好!”伙计一听高了兴,生似他也沾光不少,眉飞
舞笑道:“谁说不是,想当年鄂王岳飞在这儿大破过金兵,杀得那金国太子兀术望风逃窜,丢盔弃甲…”
不错,肚子里有点儿玩艺儿,准看过“
忠岳传”!
算卦的笑道:“也许就是当年那一仗,给这里带来了好水风!”
伙计口沫
飞,滔滔说道:“好水风倒没听说过,不过我们这儿前些年每逢
雨夜里,总会听见人马喊叫,鬼哭阵阵,自从大伙儿捐了座‘岳王庙’后,就怎么也听不见了,这不是‘岳王’有灵么?看来,到了
间地府金兵也怕岳王爷!”
算卦的道:“那当然,当年的-仗,金兵是丧了胆了…”
看了伙计一眼,道:“小二哥是本地人,就没听说过本地有块‘龙眠地’?”
这才是正题!
伙计怔说道:“没有啊!”算卦的笑道:“看来小二哥这本地人还没有我这过路人知道得多,前些曰子,开封‘万家香’酱园万老板的老太太出殡…”
说他知道得少,那怎么行?伙计忙道:“万老板家出殡我知道,他老太太就葬在镇外黄土岗那片山坡上,可是那儿那有什么‘龙眠地’?”
确有其事,那郝七没说瞎话,行了够了!
算卦的偏着头,皱眉说道:“是么?那八成儿是我听错了!”
伙计満意了,可还不放过为自己辩的机会,道:“准是你客官听错了,要不,我这儿生这儿长的,怎么会不知道我们这儿有块‘龙眠地’?”
如今,有没有这块‘龙眠地’都无关紧要了,不必为这争得脸红脖子
,算卦的笑了笑,道:“小二哥,秦三爷住在那儿?”
伙计道:“就在‘北大街’,朱漆大门石狮子,气派得很,本地独此一家,一看就知道,要还找不到,不论问谁都行!”
热心的,也足见秦三爷名头儿响亮!
算卦的笑着点点头:“谢谢,算帐吧,小二哥!”
他只喝了一杯酒,只吃了一口莱!
伙计一怔道:“怎么,客官这就走?”
算卦的笑道:“不错,我已经‘吃’得太
了。”
量还真小!
伙计那儿懂?恐怕怎么想也想不通,道:“共是七分!”
算卦的站了起来,丢下一锭碎银,足有二两,道:“不用找了,多了的归你了!”
大方、慷慨,伙计怔住了,可也乐了,还没来得及道谢,算卦的人已到了门口,好快!
算卦的出了门儿,适时,从刚才那位秦大爷邻近的-付座头上,也站起了一个商人打扮的矮胖中年汉子。
他一声不响,丢下酒资,跟着出了门儿!
等他出了“十里香”算卦的早没影儿!
他略一沉昑,拔腿往街西头走去,走得好快!
可是,到了街西头,刚要拐弯,肩头上便有人轻轻地拍了一巴掌,背后有人带笑说道:“朋友,别走那么快,候我一步!”
矮胖汉子一震霍然转身,脸上立即变了
,他怔住了!
不是别人,正是算卦的!
矮胖汉子很够机警,刹那间趋于平静,眼-翻,道:“你朋友叫住我,有什么事?”
算卦的微微笑道:“没什么事儿,想跟你朋友谈淡!”
矮胖汉子道:“你认识我?”
算卦的道:“相逢何必曾相识?你朋友跟出来,不就找我么?”
矮胖汉子冷冷说道:“朋友误会了,既不认识,我找你干什么?”
算卦的笑道:“你不是想认识我么?打我跟那位小二哥一谈上诂,你朋友就留了神,你当我不知道?”
矮胖汉子脸色一变,道:“酒肆里酒客多得是,朋友就准知我是听你说话?朋友要是怕人听,就别在酒肆里说!”
“好话!”算卦的笑道:“只可巧我这话正怕人听,也正好在酒肆说了!”
矮胖汉子道:“也可巧听到的不只我一个,再说,这也不犯王法!”
算卦的道:“你承认听到了就好办,我可没说听我谈话犯王法…”
话锋微顿,目光深注,接道:“朋友跟我干什么?”
“笑话!”矮胖汉子嘴硬得可以:“路是人走的,凭什么说我跟你?”
算卦的没在意,笑道:“既不是跟我,那你要上那儿去?”
矮胖汉子道:“想上那儿上那儿,我没必要说,你也管不着!”
“那当然!”算卦的道:“只要不犯王法,谁也管不着,不过…”
目光凝注,笑了笑,接道:“假如你要想赶早一步,到‘董记老店’报信,那该又当别论!”
矮胖汉子脸色一变,道:“我可不懂什么‘董记老店’不‘董记老店’…”
算卦的脸色一沉,道:“在我面前,我劝你最好少来这一套,比你更狡猾的我也见过,正巧我也要去‘董记老店’,碰上你,算你倒霉,现在我改变了主意,问你也是一样,要想还能
口气,就乖乖顺着我点儿…”
矮胖汉子可镇定不住,脸上变了
,道:“朋友…”
算卦的冷叱说道:“少废话,说,你在‘董记老店’是干什么的!”
矮胖汉子突然笑了,笑得有点狰狞:“看来朋友是位高人,我瞒不过了…”
算卦的道:“好说,别说你,就是迟九如他也不行。”
入耳三字“迟九如”矮胖汉子脸色猛地又是一变,道:“朋友,你真要问?”
算卦的道:“你问得多…”
矮胖汉子突然一声狞笑,右腕一翻,一柄犀利无比的解腕尖刀已持在手中,
腕分心便刺!
手底准有两下.好快!
对面而立,站得很近,他以为十拿十稳,他可不知道他碰上的是谁,要不,给他一千个胆他也不敢!
算卦的笑了:“你这是孔圣人门前卖文章,太不自量!”
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出的手,可是矮胖汉子那只持刀右腕,已经到了他右掌之中,冷冷一句:“放手!”
矮胖汉子真听话“铮”地一声,刀丢了地!
不听话那儿行?吡牙咧嘴,额头上见了豆大汗珠,直往下淌,一张胖脸部憋紫了!
算卦的冷然说道:“我再说一遍,想还能
口气儿,我问一句就答一句,要不然别怪我下手无情,先毁了你这条手臂!”
矮胖汉子血脉逆
,那还能说得出话?只有瞪着眼,満脸企怜
,将头儿点得像舂米!
算卦的冷哼一声,五指微松!
矮胖汉子这才算透了一口气!
算卦的道:“先答我适才那一问。”
矮胖汉子如今那还能硬得起来,苦着脸道:“三等伙计!”
算卦的道:“伙计还分等么?”
矮胖汉子道:“不错,小号伙计分三等!”
这倒新鲜!
算卦的道:“凭什么分等?”
矮胖汉子道:“凭武功,凭智力!”
算卦的笑道:“难怪你被列为三等!”
脸一沉,又道:“‘董记老店’可是开封‘万家香’分支?”
矮胖汉子点了点头!
算卦的脸上浮现一丝冰冷笑意,道:“当家的是谁?”
矮胖汉子道:“秦二娘!”
算卦的五指一紧,道:“‘董记老店’当家的该姓董?”
矮胖汉子闷哼一声,咬了牙,咧了嘴,差点没矮厂半截,连哼带哆嗦地忙说道:“没错,秦二娘是董老板的浑家!”
“原来当家的是老婆!”算卦的手一松,道:“怎么,招牌是姓董的,姓董的当不了家?”
矮胖汉子直点头!
算卦的冷冷一笑,道:“适才‘十里香’的那个姓秦的,跟姓董的是什么关系?”
矮胖汉子道:“秦三爷是董老板的小舅子!”
原来如此!
算卦的点点头,道:“姓秦的可是‘万家香’的人?”
矮胖汉子道:“不是!”这倒出人意料,算卦的微一皱眉,道:“总不能说毫无瓜葛!”
矮胖汉子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算卦的略一沉昑,道:“南大街那家‘绸缎庄’,是谁开的?”
矮胖汉子道:“不知道,听说是秦三爷的朋友!”
算卦的冷笑说道:“姓秦的朋友可真多,
游也真广,他可是叫秦得海?”
矮胖汉子道:“店里的伙计只知道他是秦三爷,不知道他叫什么?”
算卦的道:“看来只有你们当家的跟姓董的才知道了…”
话锋微顿,接道:“‘董记老店’跟那家绸缎庄,平常可有来往?”
矮胖汉子道:“没有!”
又出乎意料,算卦的明白了,那不是没有,而是这三等伙计根本也不知道,冷冷一笑,道:“‘万家香’送殡的人那里去了!”
矮胖汉子道:“当天就回去了!”
算卦的道:“你们当家的夫
两个,可曾
面?”
矮胖汉子点点头!
算卦的道:“姓秦的呢?”
矮胖汉子道:“没见秦三爷!”
“好!”算卦的道:“念你还算老实,不过,你要想活得久一点,最好别再回去替别人卖命,就此走路,可别让我再碰上,无论到那儿,都少说话,要不然,那就是你活得不耐烦了,请吧!”
说完,松了手!
矮胖汉子如逢大赦,左手捧着右腕,一眼瞥见算卦的右手天名指上那只黑指杯,刚要哈
,神情猛震,脸色大变,骇然退步,颤声说道:“你是…你是…”
只恨看见得太晚了,为什么在“十里香”不瞧清楚些?
只可惜头舌不争气,就说不上来!
算卦的淡笑挥手:“明白了就行,走吧!”
那还敢再停,能活着走路已是天大侥幸,矮胖汉子打心眼里冒寒气儿,打哆嗦,扭头飞奔而去!
他原本还想回去,现在不敢了,杀了他也不敢了!
算卦的一笑举步,转身走向“北大街”!
确如“十里香”那伙计之言,秦三爷府果然气派!
两扇朱漆大门,一对栩栩如生的石狮子,高高的石阶上,分左右还站立着两个家人模样的中年汉子!
铁灰色丈高的围墙,挡住了墙內的一切,只能从围墙顶上,看见几处屋脊,几角飞檐狼牙!
算卦的挑了挑眉,直上石阶!
可是刚上石阶,两名中年汉子身形横移,往中间一合,挡了驾,居左一名瞪着眼问道:“找谁?”
算卦的道;“你说我找谁?”
那名中年汉子脸色一变,道:“你不说我怎知道你找谁?”
“好说!”算卦的道:“我找秦得海!”
那名中年汉子叱道:“大胆,好没规矩,是秦三爷!”
算卦的道:“我叫他秦得海,已是抬举了他!”
两名中年汉子忍不住了,冷笑一声:“你要想来这找碴儿,那你是瞎了眼!”
抬手一巴掌就要掴下!
算卦的没躲,也没吭气,左手一幌,出手的那名中年汉子倒了霉,杀猪般一声大叫,捧着右腕蹲下了半截!
另外一名吓白了脸,一边退,一边扯着嗓子大叫:“你打人,秦三爷府前你敢打人!”
算卦的道:“打人?没断了他那条腕子,算他便宜!”
抢步而上,他要闯!
另外那名汉子只是嚷嚷,可没敢拦!
突然,门內响起一阵沉喝:“什么事大呼小叫的!”
另外那名汉子精神一振,嗓门儿更大:“君爷,你快出来,这汉子打…”
两扇朱漆大门豁然而开,一名身着青色长衫,瘦瘦高高,面目阴沉的中年汉子当门而立:“什么人敢在秦三爷府前打人?”
算卦的停步说道:“我!”
瘦高青衫汉子目光微注,没理算卦的,转向另外那名嚷叫的汉子,冷冷说道:“史三,什么事?”
被唤史三的嚷叫汉子有了理,指着算卦的道:“这人要找三爷,他竟敢直呼三爷的名讳,李二顶了他一句,他竟动手打人,君爷您得…”
算卦的冷冷说道:“你怎不说他先动的手?”
姓君的瘦高汉子,目光冷冷,看了算卦的一眼,道:“你朋友要找秦三爷?”
算卦的道:“我正是要找秦得海!”
姓君的瘦高汉子脸色一变,可没发作,道:“朋友贵姓?”
算卦的道:“秦得海知道!”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我不知道!”
算卦的道:“那无关紧要,我找的不是你!”
姓君的脸色又一变,真有了三分气,道:“朋友那儿来的?”
算卦的答得技巧:“问得多余,找秦得海的,还有那儿来的?”
姓君的瘦高汉子神情微震,凝注算卦的道:“这么说来,朋友是从…”
算卦的等着他往下说,可是姓君的瘦高汉子很机警,就打“从”那儿住了口,算卦的不得不接口,道:“够了,知道就行!”
姓君的瘦高汉子目光紧盯不放,道:“那该是朋友,既是朋友,何妨报个姓?”
算卦的道:“不是不说,是不能说!”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朋友…”
算卦的道:“你一定要问?”
姓君的瘦高汉子一犹豫,猛然点头:“不错,我仍想知道。”
算卦的道:“听到别人耳朵中,出了差错,你担得起?”
姓君的瘦高汉子神情一震,道:“那见着三爷再说吧…”
话锋微顿,
一笑,接道:“朋友,你几时由开封动身的?”
算卦的道:“怎么?”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我问问!”
算卦的道:“很重要么?”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那要看怎么说了!”
算卦的道:“不管怎么说,我只能答你一句,你所想知道的,我都不能说,除非见着秦得海,懂么?”
“懂!”姓君的瘦高汉子
笑点头,道:“可是我奇怪!”
算卦的道:“奇怪什么?”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我奇怪每次有人来,总会事先通知,为什么单单这次没有!”
算卦的道:“你知道我这次来干什么的?跟以前来人同不同?”
姓君的瘦高汉子一怔说道:“不知道!”
算卦的道:“那就别奇怪,真要还奇怪,那你最好自己去问问!”
这下姓君的瘦高汉子被唬住了,笑了笑,道:“朋友何必发火?”
算卦的道:“我没有发火儿,也没这个必要!”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朋友要见三爷有什么事儿?”
算卦的脸一沉,冷冷说道:“你还要问?”
姓君的瘦高汉子赧然一笑,道:“朋友别误会,三爷不在家,有事儿
待我也是一样!”
算卦的道:“当真不在?”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这什么话,自己人,我还会骗你?”
“那很麻烦!”算卦的皱了眉,道:“我非见着他不可!”
姓君的瘦高汉子道:“不能
待我?”
算卦的看了他-眼道:“里头的事,你知道多少?”
姓君的汉子着笑说道:“我是末等,知道得不多!”
瞧样子,可不像假话。
算卦的摇了头,道:“那不行,这件事儿你办不了,也弄不消楚!”
姓君的汉子略一沉昑,道:“那…朋友等等,我带你找三爷去!”
说完扭头往里就走!
算卦的出手如电,一把将他拉住,冷冷说道:“要走就走,你还要干什么?”
姓君的瘦高汉子半个身子都麻了,差点叫出来,道:“朋友,那地方,这样儿进不去!”
算卦的笑了,松了手道:“快点,我没多少工夫!”
说快可真不慢,姓君的瘦高汉子飞一般地跑了进去!
算卦的望着那瘦高背影,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这时候,蹲那儿半天站不起来,也说不出话的那名中年汉子,站了起来,也能说话了,哭丧着脸,有点埋怨:“既是自己人,你怎么不早说?”
算卦的笑了笑道:“谁让你不问清楚就打人?”
对!谁让他不问清楚?哑吧吃黄莲,挨打吃苦的就是他,到头来没理的还是他,找谁说去!
那名汉子如今是一丝儿脾气也没了,苦笑一声道:“算我倒霉,朋友,你那一指头可真不轻!”
可不是?腕子上一道指痕肿起老高,到现在还热辣辣地!
天知道,这是算卦的出手最轻的一次!
算卦的道:“打架嘛,那有出手轻的?”
那名汉子哭笑不得,摇头摇,没说话。
适才又叫又嚷的那名,搭了腔道:“朋友总号来的?”
算卦的道:“不错!”
那名汉子道:“朋友在总号的身份不低!”
算卦的道:“怎见得?”
“这还用问?”那名汉子道:“瞧朋友身手准错不了,比三爷都高明!”
“那差不多!”算卦的笑道:“也不算太高,不过,总比你们三爷高一点。”
“朋友,别吹。”那名汉子瞪眼说道:“我们三爷可是万大爷的叩头兄弟,身份跟万大爷一样。”
算卦的“哦”地一声,道:“你是说‘万家香’的万老板?”
那名汉子道:“除了他,姓万的还有谁?”
算卦的笑了:“说得是,不过,万大爷在我手下也走不了几招!”
那名汉子还想再说!算卦的突然说道:“姓君的怎么还不见出来?你替我叫叫!”
那名汉子敢情擅于叫喊,一点头,扯着喉咙叫了几声!
岂料,门內静悄悄地,喊声震了天,里面就没回声!
那名汉子一仰脖子,还待再叫!
算卦的脸色一变,陡地冷哼一声,闪身进了门!
秦三爷府庭院很深,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算卦的找大厅,进水榭,穿楼阁…。
那儿都找遍了,就是没见姓君的汉子一丝人影!
最后,到了后门,后门是虚掩着的!
而且,秦府的后门正斜斜地对着“西大街”!
更要命得是“董记老店”就在百丈外,远远地,还可以看见,小叫花小明,正在那儿逢人便伸手!
算卦的明白了,面布寒霜,眉挑重煞,目
冷芒,疾步走向“董记老店”这条街热闹,还得顾忌惊世骇俗!
小明一见二叔神色,一怔,
了上去,道:“二叔,怎么…”
算卦的冷冷说道:“你可曾留意,适才有个瘦瘦高高,身着青色长衫之人,进了‘董记老店’?”如今,他可是心火直冒!
小明偏着脑袋,想了想,猛一点头:“不错,有,片刻之前,到现在还没出来,神色有点仓惶,还不时回头,像后面有鬼…”
一伸头舌,住了口!
二叔可是打后面来的!
算卦的没心情介意别的,冷哼一声,道:“你在这儿等着!”
举步走向“董记老店”!
“董记老店”还是那么热闹,生意那么好,伙计们忙着应付顾客,还价钱,包东西,忙得不可开
,没一点异样!
算卦的进了门儿,一个伙计
了上来,可是那坐在柜台里的一个五旬上下,帐房模样的老者,却像看见了煞神,霍然
变,瞪着眼,张着嘴,就要往后开溜!
但,他刚一动,算卦的又冷然站在眼前!
老帐房灵魂出了窍,差点儿没瘫了!
算卦的冷冷说道:“我不难为你,说,那几个东西那儿去了?”
老帐房嗓门儿都打厂哆嗦:“小老儿,小、小、不知…”
算卦的冷冷一笑,道:“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
老帐房身体直往下溜:“小老儿,真…真的不…不知道。”
算卦的道:“你不是里面的人?”
老帐房一个头摇得像货郎鼓:“小老儿不,不是,小老…儿不…是…”
算卦的道:“你拿我当三岁小孩?”
抬手
点,突然长眉高挑,手掌后抛“砰”地一声,一个中年伙计闷哼飞起,摔出了大街!
这一下
了,顾客都没了,
成了一堆。
算卦的回首冷喝:“谁想学他,你们上来好了。”
一掌震住了全场,几个伙计面色如土,没一个敢上!
算卦的冷哼一声,回过头去再看老帐房:“你可看见了,再装孙子,可别怪我下手无情。”
老帐房混身俱颤,道:“小老儿只听见三爷说,说‘八里沟’…”
“够了,”算卦的疾
出门,向着小明一摆手:“走!”
腾身而去!
小明身形如箭,疾
迫上,道:“二叔,那儿去?”
算卦的道:“别问,跟着我走!”
老少两人身法何等快速?转眼间出了“朱仙镇”!
算卦的侧顾轻喝:“小明,回头,你往‘绸缎庄’,看见像样的能让他躺下就让他躺下,要不然就先
住他,二叔去去就来!”
小明多机灵?-点就透,立刻会了意,掉头扑回“朱仙镇”!
算卦的也回了头,可没跟小明一路,他是往“北大街”那秦三爷府,他拿准了在那儿能找到什么!
果然不出所料。
偌大一座秦府,寂静、空
,连站在门儿的那两个中年汉子也没了影儿,八成儿也明白过来了!
但,就在这寂静、空
的偌大庭院中,却突然冒起一条人影,疾如鹰隼,直上半空!
还没来得及扭
踢腿往外走,耳边响起个冰冷话声:“姓君的,你坑了人还想走吗?”
这条人影差点吓没了魂儿,机伶一颤,半空里塌肩折
,一式“鱼鹰入水”忽折而下!
他快,人家比他还快!
脚刚着地,眼前站着面堆寒霜的算卦的,敢情等着了!
姓君的瘦高汉子破了胆,扭头就跑!
但,刚转过身,立即倒菗冷气!
算卦的不知何时,又拦住了他眼前!
就凭这,当年就是爹娘多生了八条腿,今儿个也别想跑了!
算卦的冷冷一笑,开了口:“人生何处不相逢,‘朱仙镇’这块地儿,可也太小了点儿,在你手里,我栽了跟头,可是你也没能逃出我手掌心…”
姓君的瘦高汉子,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本来嘛,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可说的?
算卦的冷冷一笑,又道:“秦得海跟姓董的夫
俩那儿去了,说!”
姓君的汉子,低着头,没答话!
算卦的道:“在我掌下
尸的大凶巨擘,不在少数,我可不在乎多你一个跑腿儿的角色,你是说不说?”
姓君的汉子猛地一哆嗦,仍没抬头!
“行!”算卦的点头冷笑,道:“我要看看你姓君的骨头有多硬!”
一边抬手,一边又道:“你们那一帮里,高手颇多,你该听说过‘一指搜魂’这手玩艺儿,可能你还没尝过滋味儿…”
姓君的汉子硬不住了,猛然抬头,脸上早没了人
:“二先生手下留情!”
算卦的倏地收手,笑道:“你认得我?”
姓君的汉子点了点头:
算卦的道:“以前就认识吗?”
姓君的汉子摇了头摇!
算卦的冷笑说道:“那么,不该是认识吧!”
姓君的汉子道:“‘开封’有人送来了信儿。”
算卦的道:“只送了信儿么?”
姓君的汉子只得实说:“还有二先生的画像!”
算卦的笑道:“这才像话,只有我一个人儿么?”
姓君的汉子道:“还有三先生跟四先生的!”
算卦的道:“怎没有大先生的?”
姓君的道:“他们说,没见过大先生,要各分支随时提防生人。”
算卦的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你一开门儿,就该认出是我。”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二先生。”
算卦的道:“你很大胆,很沉着,也很机警,很狡猾…”笑了笑,接着又道:“不过,这可能不是你的主意,奉了命,身不由主,是么?由这儿可以看出,替人家卖命,有什么好处?人家几个平平安安的早走了,你却落在我手,想走不能。其实,你应该很感骄傲,能使我在你手里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还好我还不算太笨,要不这个人可就丢大了!”
姓君的汉子仍没开口!
算卦的道:“秦得海他们几个呢?”
姓君的汉子道:“往‘八里沟’去了!”
很老实的嘛!
算卦的冷冷笑了:“他们要你回来取东西?”
姓君的汉子点点头!
算卦的道:“包袱里是什么?”
姓君的汉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背上包袱,道:“一些值钱的东西!”
算卦的笑道:“不是一部份镖?”
姓君的汉子一怔说道:“什么镖?”
算卦的没答,反问道:“‘开封’来人怎么说的?”
姓君的汉子道:“只说二先生兄弟是仇家!”
算卦的道:“凭你这等角色,他们也不会让你知道…”深注姓君的汉子一眼,接道:“他们要你回来取了东西,再赶去‘八里沟’会合吗?”
姓君的汉子点点头。
算卦的冷冷一笑,道:“到了这时候,你还敢欺我!”
姓君的汉子一哆嗦,忙道:“二先生,秦三爷真是这么吩咐的!”
算卦的冷笑说道:“秦得海当年有个外号,叫‘毒狐’,他不傻,我也了解他很清楚,他不会在那儿等你把我带去的!”
姓君的汉子傻了脸,默默不语。
算卦的冷冷一笑,又道:“秦得海他不会舍得这些值钱的东西,说吧,秦得海他让你拐趟‘八里沟’后,然后绕圈子到那儿会合!”
姓君的汉子混身颤抖,仍没开口!
不知是被算卦的一言道破狡猾奷谋而惊,抑或是秦得海这一着他也被蒙在鼓中而怒!
算卦的目光深注,冷笑又道:“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连你也被出卖了,秦得海为了自身,不惜牺牲了你,让你冒险曰来拿东西,把我引往别处,假如这样的话,那秦得海用心可就太狠毒了,也太不够朋友了,就算不是这样,他自己不回来,而让你回来,这也很说不过去…”
姓君的汉子身形一阵剧颤,头垂得更低!
显然,算卦的这番话儿收了效!
算卦的
边浮现一丝轻微笑意,又道:“人家都知道顾自己,你又何必非为人家真的把命卖了不可?该怎么做,你最好多考虑考虑!”
姓君的汉子猛然抬头,満脸激动,道;“不用考虑了,我说,二先生说得是,人家都知道顾自己我为什么不会?那秦得海跟姓董的夫
俩,已经往…”
蓦地里,那十丈外大厅中传来一声冷喝:“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说吧!”
话落,姓君的汉子惨嗥一声,砰然倒地,寂然不动。
可未见有任何暗器一类之物!
唯一的线索,顿时断了!
算卦的既惊又怒,暴喝一声,飞扑大厅!
可是一进大厅,他怔住了!
大厅內陈设虽气派、华丽,可没有一处可资蔵身,一眼打到底,那有半丝儿人影?
凭算卦的敏锐听觉,他听得出,适才那喝声,正是“毒狐”秦得海,凭算卦的一身功力,秦得海他也不可能由眼皮下逃脫,可是,毕竟那条“毒狐”已没了影儿!
这是怎么回事儿?
算卦的略一思忖,长眉挑处,疾
出厅。
他想上屋顶,居高临下,半里內可以尽收眼底!
但,刚出了厅,一桩怪事儿看得他心头一震,又怔住了!
适才那姓君的汉子倒毙处,那儿还有姓君的汉子的尸身?不但没尸身,便是连一滴血也没有!
算卦的定过神来,一咬牙,腾身掠上屋顶。
目光四扫环顾,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百丈外,一条人影没命的狂奔,身后还背了个包袱,瞧背影,-点儿没错;赫然竟会是姓尹的汉子!
怪不得没见有任何暗器,姓君的汉子就惨呼倒了地!
刹时间,算卦的明白了,怒叱一声,腾身追去!
如今他可是羞怒攻了心,面色铁青,杀机狂炽,只要追到了姓君的汉子,绝不会再那么便宜他!
算卦的刚离秦府,适才没有见人影的大厅內,三条人影,雷
而出,如飞往西北方向疾掠而出!
隐隐约约的可以看出,那是二男二女!
姓君的汉子不愧狡猾,他不走直径,一个劲儿地弯弯曲曲,东转西拐地在那僻静街道上没命奔跑!
算卦的眼看着他拐入了“东大街”可是算卦的紧跟而至时,姓君的汉子却已没了踪影,不知去向!
“东大街”尽是住家,可谈不上热闹,若比起“南大街”跟“西大街”这两条街“东大街”上行人少得可怜!
既没有什么行人,便不虑姓君的会杂在人丛中逃逸!
“东大街”长有百丈,笔直的一条,也不怕他能拐了弯!
分明,是躲进了附近几户住家中!
是那一家,算卦的没有看见,没有把握!
既没有看见,没有把握,算卦的他不是“六扇门”里的人,总不能挨家挨户的去搜寻,那不能这么做!
再说,这是武林事,武林事怎好惊扰居民?
恨得牙庠庠地,却是拿那猾贼莫可奈何!
算卦的一跺脚,转身飞驰而去!
虽然是转身飞驰而去,他可没有远离!
而是隐身附近,等上了!
可是,等了大半天工夫,他失望了,心里可也越气!
不但不再见姓君的
头,便是整条街也没有一点动静!
算卦的心里越想越不是味儿,这趟“朱仙镇”先后可栽了好几个跟头,而且对手都是二
角色!
一肚子懊恼,转过身,真要走了!
适时“东大街”上突然传来一声“吱呀!”门响!
算卦的倏地回身,正好瞥见“东大街”靠左边第三家,有人开了门,
出头张望一下,又缩了回去,关了门!
头的那个人,算卦的看得很清楚,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汉子,一脸凶恶像看上去就不是善类!
算卦的冷冷一笑,不走了!
果然没出一会儿,又是一声轻微门响,这回从门內走出个人来,而且走得大模大样!
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工夫,正是那姓君的!
而且,姓君的汉子正向着他隐身处走来!
敢情还送上了门儿。
姓君的汉子面上余悸犹存,可也有点儿得意,一双鼠目在眼眶里滴溜溜
转,可是他就看不见算卦的。
刚拐过街角,正是提心吊胆,突然一只手搭上了肩头:“咱俩可真有缘,又碰上了。”
姓君的汉子机伶一颤,魂飞魄散,心胆
裂,差点儿没爬那儿,想跑,可是动弹不了分毫!
倒不是肩上那只手,而是两条腿不争气。
算卦的把他扳转过来,笑了笑,道:“片刻之间,来往
二世,你还跑得真快,怎么,是阎君以为你
寿未终,还是像你这样的人,
间都不要?”
算卦的笑了笑,又道:“我很佩服你们那套手法,的确很高明,高明得居然能瞒过了我,可是你仍被我这笨办法等着了…”
话锋微顿,接道:“吃亏,上当,也就那么一两次,再不会有第三次了,我没有那么好的涵养,说吧,秦得海几个现在何处?”
姓君的汉子仍没开口!
算卦的目光寒芒,五指微一用力!
姓君的汉子一张脸成了死白,突然矮了半截:“二先生,高抬贵手,我说!我说!”
他不是铁打金刚,铜浇罗汉,到底乖乖地开了口!
算卦的一指一松,冷笑说道:“话,我要说在前头,别再在我面前打歪主意,便宜的事没那么多,我暂时还想留着你,你最好老实点!”
姓君的汉子机伶伶地打了个寒噤!
这话,他懂,那就是说,现在不动他,只要他有半句不实,回来以后,就有他的好瞧的!
当下说道:“二先生放心,我句句实言!”
算卦的笑了:“说吧!”
姓君的汉子道:“刚才秦三爷跟秦二娘夫
还在地道中!”
算卦的立即明白了,怪不得大厅中找不到人,道:“如今呢?”
姓君的汉子道:“如今我就不知道了!”
算卦的脸一寒,道:“怎么说?”
姓君的汉子道:“三爷他们说好的,拿了东西以后就走…”
算卦的道:“可是东西他没到手?”
姓君的汉子道:“那不比命重要!”
这话不错,再贪的人,命还是重要的!
算卦的道:“说好了要上那儿去?”
姓君的汉子道:“回‘开封’听候差遣!”
算卦的说道:“这话可得为你自己想想!”
姓君的汉子道:“二先生不信,可回开封看看!”
“那倒不必!”算卦的道:“反正我是要先留着你的…”
略一沉昑,道:“既然他们回了‘开封’,我就不怕他们能飞上天去…”
目光深注,道:“我低估了你,你不像个跑腿儿的角色!”
姓君的汉子神情一震,没说话!
算卦的道:“我想错了,早知如此,我何必苦苦地找秦得海,现在你答我几句,该怎么答,你自己明白…”
顿了顿话锋,接道:“姓万的可是真的在这儿安葬了他老太太?”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不错,是真的,就葬在‘黄土岗’上。”
算卦的道:“那姓万的当天就回去了么?”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当天回去的。”
算卦的道:“那‘川中三丑’呢?”
姓君的汉子道:“没停留就走了。”
敢情还没敢停!
算卦的道:“那儿去了?”
姓君的汉子道:“不知道,往东南出镇去了!”
算卦的淡笑说道:“真的不知道?”
姓君的汉子道:“他三位在行里的地位,跟秦三爷一样,他三位没有告诉秦三爷的必要,秦三爷也无权过问。”
算卦的道:“这就是说,三丑没把行踪告诉秦得海,所以你也不知道?”
姓君的汉子道:“是的,我只是分行一名护法,当然更不会知道。”
算卦的点点头,道:“三丑可有带着东西?”
姓君的汉子道:“有,各人背后背了个包袱。”
算卦的道:“可知里面是什么东西?”
姓君的汉子道:“他三位不说,没人敢问,再说,出门谁不带包袱?”
这话不错,带包袱该是常事,谁也不会冒失去问!
算卦的淡然笑了笑道:“那趟送殡,来的都是谁?”
姓君的汉子鼠目转动,想了想,道:“有万老板,‘川中三丑’,‘万’字总行三名护法!”
算卦的道:“万字总行,该是指‘万家香’了!”
姓君的汉子点点头:“正是指‘万家香’!”
算卦的道:“据我所知,‘董记老店’是‘万’字总行一处分号,而‘南大街’那‘绸缎庄’,并不属于‘万’字总行!”
姓君的汉子道:“不错,…”
算卦的飞快说道:“你属于那一边?”
姓君的汉子
避不能,只得供认:“我不属于任何一边!”
这回答出人意料!
算卦的微一皱眉,旋即笑道:“该跟那‘绸缎庄’有点关连!”
姓君的汉子身形一震,低头不语!
算卦的淡淡一笑,又道:“‘董记老店’属于‘万家香’,那‘绸缎庄’却属于‘汴梁世家’,‘褚’字总行,你跟秦得海都是‘褚’字总行的人,而秦得海又出资助姓董的开店,足见‘汴梁世家’、‘万家香’是一家,而‘万家香’还要比‘汴梁世家’低一层,可对?”
姓君的汉子身形连震,无力点头:“不错!”
算卦的淡然一笑,道:“那姓万的在你们整个儿的总行里,地位如何?”
姓君的汉子道:“这个我不知道!”
算卦的道:“真的?”
姓君的汉子道:“我这一级,仅知上一级的事,隔了一级便不知道了,这是我们行里的规矩,任何人都得遵从!”
算卦的笑问:“行规很严么?”
姓君的汉子面有惧
,道:“很严,共百零八条,轻则废人,重则取命!”
算卦的笑道:“像你这样吃里扒外,尽怈机密,该当何条,是轻是重?”
姓君的汉子面色大变,机伶连颤,垂首不语!
算卦的淡笑说道:“假如我问完之后,把你给放了,或则交给你们总行,相信你一样地死路一条,而且准死得很惨,所以,你不如实话实说,我负责给你找个地方,安渡余年…”
姓君的汉子猛然抬头,目中见泪,道:“二先生,我可真的有-句说一句!”
“这个我知道!”算卦的摆手说道:“我不是指刚才,我是指以后!”
姓君的汉子又低下了头。
算卦的这一着厉害,笑了笑,突作此问:“那姓万的真的当天回转‘开封’了么?”
姓君的汉子抬头说道:“是当天!”
算卦的道:“我问是不是回‘开封’?”
姓君的汉子道:“是‘开封’。”
算卦的道:“你怎么知道?”
姓君的汉子道:“由‘开封’来,当然回‘开封’去。”
“那么,”算卦的道:“以他们的脚程,一个往返须多少时候?”
姓君的汉子想了想,道:“一天总够了。”
“这就是了!”算卦的道:“当天晌午出的殡,晚间就可抵达‘朱仙镇’,就算第二天早上人的土,晚间也应该回‘开封’了,你既说当天就回去了,那足证是夜晚入的土,更应该早到‘开封’,可是我是第二天深夜离开‘开封’的,怎未见他回去,路上怎也没碰上?”
分析得头头是道,一丝儿不差。
姓君的汉子也満面不解,抬头说道:“那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不过,万老板他们的确是在当天就折回‘开封’去了。”
算卦的点头笑道:“人土安葬,人都是在白天,夜晚行之的,可是少之又少,姓万的他急个什么劲儿?…”
深注姓君的汉子一眼,道:“那晚你在旁边?”
姓君的汉子头摇说道:“不在!”
算卦的道:“那谁在?”
姓君的汉子道:“只有万老板、秦三爷,跟万老板带来的三位护法!”
算卦的点头沉昑不语!
半晌,突然问道:“跟姓万的一起来的,可还有一个面貌清癯的古稀老人?”
姓君的汉子猛一点头,道:“面貌是否清癯,我不知道,不过,我确实看见车內有个须发俱霜的瘦弱老人是不错!”
算卦的神情猛震,道:“你在旁边?”
“不!”姓君的汉子道:“我站得很远,三爷不准任何人走近!”
算卦的道:“那你怎知他很瘦弱?”
姓君的汉子道:“当时,是由那三位护法掺扶着他下来的!”
算卦的目中泪光涌现,点了点头,道:“如今那位老人呢?”
姓君的汉子道:“当晚就跟万老板一起回去了!”
算卦的道:“你看见了?”
“没有!”姓君的汉子道:“我只知道万老板是当晚走的,至于什么时候走的,我就不知道了!”
算卦的道:“那你怎知是跟姓万的一起走了?”
姓君的汉子道:“自那夜后,我就没再见到那位老人!”
算卦的道:“那么,你并未亲眼看见他走!”
姓君的汉子道;“不错。”
算卦的微微点头,默然不语!良久,才突然说道:“你适才提过地道!”
姓君的汉子道:“不错!是有地道!”
算卦的道:“刚才秦得海就是玩了一手后,躲人地道的?”
姓君的点了点头!
算卦的道:“地道该不会是死的!”
姓君的汉子道:“由三爷府大厅,通‘董记老店’,也通‘绸缎庄’!”
狡兔三窟,怪道难寻!
算卦的淡笑点头:“好厉害,分号如此,总行可知…”
望了姓君的汉子一眼,道:“地道內,想必有很多可以蔵人的隐密处所!”
“有!”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可是没蔵着那位老人!”
算卦的道:“怎见得?”
姓君的汉子道:“只有-处隐密‘地牢’而这‘地牢’钥匙在我手中!”
算卦的道:“这么说,你管‘地牢’!”
姓君的汉子点头说道:“正是!”算卦的道:“只此一处隐秘所在?”
姓君的汉子道:“隐秘处很多,但囚人该在‘地牢’。”
算卦的道:“你怎知囚人,而不是蔵人?”
姓君的汉子一怔说道:“这…”算卦的笑道:“那位老人有可能被待若上宾,但却要被极隐密地蔵匿着,这跟犯人是大大地不同,懂么?”
姓君的汉子点了点头,可仍是満面茫然。
算卦的松了手,一笑说道:“好了,我问完了,现在带我到地道瞧瞧去。”
姓君的汉子一点头,领着算卦的直奔秦府。
到了秦府大厅,姓君的汉子掀开壁间一幅“仇十洲”的仕女图,伸出一指,向壁上一点。
大厅央中那方砖地上,毫无任何声息地豁然下陷,
出一千四尺见方的
。一道灯光腾
而上,这便是地道的入口!
算卦的皱了皱眉,点了点头。
姓君的汉子一派恭谨,道:“容我为二先生带路。”说着,转身走了下去!
算卦的没说话,抢前一步,跟姓君的汉子走个并肩!
姓君的汉子一阵激动,目
感激,道:“多谢二先生,地道內没什么危险。”
算卦的笑道:“你跟秦得海多年,对他,你应该认识很深,此人既
狠又狡猾,为防万一,还是小心些好。”
姓君的汉子打心眼里又是一阵感激,不再说话,领着算卦的拾级而下,头顶
口倏又自动合上。
地道石阶百余级,蜿蜒而下,虽然深入地下,但因四壁皆青石砌成,却是毫无
之感!
两旁壁间,每隔十丈便探出一盏琉璃灯,照
得地道內光同白昼,纤细可见!
每一盏灯后,有一个一尺见方的
,
两旁,并有两块
同青石的木板向外打开着!
看样子,这是暗门!称得上鬼斧神工,匠心独具!
算卦的不噤暗暗感叹,目光侧顾,道:“你可知,这地道出自何人之手?”
姓君的汉子道:“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只知道那年由总行来了一位师爷,带来一份图样,命秦三爷鸠工…”
算卦的截口说道:“不是你们自己人动得手?”
姓君的汉子道:“那有那么多人手!”
算卦的道:“工人那儿来的?”
姓君的汉子道:“由各处雇来的!”
算卦的陡挑长眉,目闪寒芒,道:“恐怕不会让他们好好的回去!”
姓君的汉子低下了头,道:“百余名工人,全被活埋了!”
算卦的眉宇间杀机洋溢,冷哼说道:“这是谁的主意?”
姓君的汉子入目威态,机伶一颤,道:“总行那位师爷跟秦三爷!”
算卦的咬牙说道:“好一对灭绝人
的狠毒东西,是那个师爷?”
姓君的汉子道:“不知道!”
算卦的道:“怎么说?”
姓君的汉子道:“那年我不在‘朱仙镇’,还在‘封邱’分号!”
算卦的道:“你们在‘封邱’有分号?”
好,又怈
-处!
姓君的汉子点了点头!
算卦的道:“这么说来,那年活埋工人,你也未曾动手了?”
姓君的汉子又点了点头!
“还好!”算卦的道:“要不然你就别想再出这地道了。”
姓君的汉子心里发
,脸上发了煞,混身直冒寒气儿,可是打心底里也不住暗自庆幸!
算卦的面上浮现一丝冰冷笑意,道:“当年参与其事的,都有谁?”
姓君的汉子道:“我不太清楚,只知道是‘朱仙镇’分号的人。”
算卦的点了点头,没再问。
适时,已到了分岔路口,地道忽分为三,三条笔直,深不知有几许,两条蜿蜒曲折,又不知通往何方!
算卦的指着那蜿蜒曲折的两条,道:“这两条路,可是一通‘董记老店’,一通‘南大街绸缎庄’?”
姓君的汉子点头应是!
算卦的转指笔直的一条,道:“这一条呢?”
姓君的汉子道:“通往‘地牢’。”
算卦的点了点头,刚要迈步!
蓦地里,一声极其轻微的呻昑声,传自身左壁內。
算卦的心头一震,倏然转身,目注壁间,道:“这里可有暗门?”
姓君的汉子一怔,道:“二先生怎知…”
显然,他没听见,犹自茫然!
算卦的接口说道:“别问,先打开来再说!”
姓君的汉子应了一声,举步行向右壁,在那壁与地的相接处,伸脚轻轻一点!
左壁一块人高青石突旋,现出处暗门:
暗门內,灯光微弱,深有十余丈!
算卦的毫不犹疑,闪身挨进暗门,直
深处!
算卦的已然不见!
姓君的汉子一怔,脸上突然浮现一丝狠毒狰狞之
,伸脚便要下点,但旋即他又缩回了脚,低头略一沉昑,毅然闪身跟进暗门!
看来,他还算有良心,也八成决心“叛变”了!
要不然,只消他再那么轻轻一点,暗门合上,算卦的就是功力再高,这一辈子也别想再出地道了!
深处,是一间石室,四壁空空,别无他物,地上,却四平八稳地面上仰卧,躺着个人!
这个人,不是算卦的意料中的那位老人!
而是个商人装束的中年汉子!
赫然竟是由“十里香”跟踪算卦的那名三等伙计!
是那名伙计没错,可是现在却已不成人样!
两只眼,只剩上两个血窟窿!鼻子、耳朵,全没了!
半张着的一张嘴,往外直冒血!
四肢,自肘、膝以下,全已不知去向!
地上,
遍了血,大部份
呈紫、褐,业已凝固!
整个人躺在血里,除了偶而发出一两声低落游丝的呻昑外,就等于死了一般,动也不动!
算卦的,就站在那伙计身前,长眉倒挑,双眉尽赤,脸色一片煞白,神色好不怕人!
姓君的汉子心中一惨,低下了头,不忍再看!
良久,良久,算卦的才开了口,话声冰冷懔人:“这是谁干的?”
耳朵虽去,听觉应犹在,可是地上那名伤势惨重,奄奄一息的伙计,根本就像没听见!
姓君的汉子微一头摇,道:“不知道!”
他忙于逃命,自顾不暇,那有时间再对付别人,想必不假!
算卦的道:“你知道这为了什么?”
姓君的汉子道:“断肢、剜眼、斩舌、去耳、割鼻,这是行里第二等刑法,想必是怈
了行里机密?”
不错,事实上确是如此!
这才是第二等!
算卦的咬牙说道:“好残酷的刑法,好狠毒的手法。”
姓君的汉子垂首不语!
算卦的凝注地上伙计良久,突然抬手一指点了下去。
那名伙计的头,立时垂下,再不闻呻昑声。
姓君的汉子一震,失声说道:“二先生…”
算卦的脸上闪过一丝菗搐,道:“他伤势太重,又失血过多,已经没救了,与其让他痛苦苟延片刻,不如给他个痛快!”
姓君的汉子心中一阵凄惨,又低下了头!
这就是替人卖命的下场!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想到自己,姓君的汉子只觉一阵寒意倏遍全身,可也咯咯切齿不已!
可是他却不知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由我而死,算卦的心里,也够难受的,早知如此,倒不如当时给他个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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