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卓慕秋把自己的-袭长衫脫了下来,包起了那支离破碎的骨骸跟那件让血染红了的灰衣跟鞋袜。
十丈飞红跟呼延明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没帮忙。
这种事只有让卓慕秋一个人去做,别人不能帮忙。
卓慕秋左手提着那血迹斑斑的“小包袱”右手提着他那把跟随了他多年的长剑,黯淡的目光在十丈飞红跟呼延明两人脸上扫了一下,缓缓地说道:“二位珍重,或许将来咱们还有再见之期。”他要走。
十丈飞红道:“三少不等佟老人家了?”
卓慕秋微微一怔道:“他也会到这儿来么?”
十丈飞红当即把碰见佟福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卓慕秋头摇说道:“我不等他了,他为卓家忙碌了大半辈子,如今也该坐下来安安静静的歇歇了,曰后金兄要是碰见了他,请代我致个意。”
说完了这话,他走了,他看上去很泰然,也很安详,但他那颀长的背影,总给人-种凄凉的感觉。
伟人从此逝,江海庆额生,一代“神剑”就这么走了!十丈飞红跟呼延明默然地望着卓慕秋远去,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
这种感受很清晰,但两个人都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只知道心口闷闷的。
口口口
十丈飞红坐在山脚下等佟福。
呼延明没走,陪着他等。
可是佟福没来,一直到天黑还没见他来。
可能他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其实,对佟福来说,世界上应该没有比拦卓慕秋代父还债这件事更重要的事了。
那么他为什么不来呢?谁知道?
口口口
这是另一座山,另一座不知名的山。
山下有片枫林,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枫林里
出,缓缓地
向了远处。
它不知道从那儿来,也不知道它要往那儿去。
枫林边,有一座新盖的小茅屋,很小巧、很玲珑的房子。
茅屋门口有一条青石铺成的小路,直通小溪边。
枫叶如火,连小溪里的水都被染红了。
严寒贞蹲在小溪边弯着
洗衣裳。
她永远是那么娇
。
女人最怕年华早逝,最怕老。
可是严寒贞不怕,她似乎永远不会老。
她只有越变越成
,越变越动人。
难道说她吃了什么长生不老药?世上该没这种药。
当年秦始皇曾命徐福渡海求长生之药,结果徐福一去不回,秦始皇死了,徐福自己也死在东洋。
历来当皇帝的都想永远的坐在那张龙椅上,要想永远坐在那张龙椅上只有一个办法,长生不老、青舂永驻。
历来的皇帝十有八九都曾遍求术士练长生之金丹,可是历来的皇帝没有一个能活到如今的。
打古至今,在传说中只有一个人长寿,一个人不死,彭祖寿登八百,嫦娥永驻广寒。
只是,谁也不能证实彭祖寿登八百,谁也没亲眼看见嫦娥永在广寒。
在另一种传说里,有一种让人脸红的法儿可以让男人或女人青舂永驻,不易衰老。
只是会这种法儿的人不多,而且男人要想青舂永驻不衰老,看上去永远像二十许人,就非得害一个女人不可,同样的,一个会这种法儿的女人要想青舂永驻不衰老,她也非得害一个男人不可。
严寒贞蹲着身,弯着
在洗衣裳,她永远是那么娇美
丽,看上去永远无忧无愁。
住在这种地方,一如神仙中人,又有什么值得她忧愁的?溪水缓缓的往东
。
一片片火一般的枫叶也随着水往东
去。
西门厉从茅屋里走了出来,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
,四下看了看,道:“这地方真不错,比卓家‘剑庄’強多了!”
严寒贞没回头,道:“是么。”
西门厉带着笑走了过来,道:“这地方要是没有你在,可就比任何地方都差了。”
严寒贞嗔道:“贫嘴;”
西门厉到了她身后,
里往下一弯,两只手从她胁下穿过到了她
前,跟着他探过头去,脸贴上了她的脸。
严寒贞那一双眉梢儿上倏即泛起一丝儿舂意,扬起
淋淋的手扳开了西门厉的手,粉颊上红红的,嗔道:“把你的爪子拿开,让人家看见多不好。”
西门厉笑道:“让人家看见?谁?这一带百里以內除了咱们夫
俩之外还有谁?”
严寒贞道:“你是眼大无神,这儿还有两个人在,你就没看见,低头往下看看。”
西门厉低头往下一看,可不?溪水里还有两个人在呢,他笑了,仰起头哈哈大笑道:“原来你是说他们俩呀,我不怕…”
“怕”字甫出口,他笑声突然敛住,低头又往水里照照,抬手摸了摸脸,道:“我的脸怎么那么红?”
严寒贞没在意,道:“怎么不红,枫叶火也似的,连溪水都被染红了。”
西门厉一怔笑了,他笑声刚白脸上浮现,一眼又瞥见了他眼前那只手,他又一怔,道:“我的手怎么也红红的?”
不错,他的手也泛着红,那点红意来自
里。
严寒贞似没在意,道:“谁叫你筑庐在枫林之旁?”
西门厉头摇说道:“不,寒贞,你脸上手上怎么不红?”
严寒贞在水里照了照,道:“谁说的,好像也有一点儿。”
西门厉道:“不,寒贞,我看得清清楚楚,你身上没有。”
说着,他看看另一只手,另一只手也透着红意,他忙开解了衣裳,低头一看,身上赫然也泛着红意,他道:“寒贞,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严寒贞转过身站了起来,伸出那欺雪赛霜、晶华如玉的柔荑在西门厉
前那泛红的肌肤上摸了摸,道:“怪了,你喝酒了么?”
西门厉道:“没有啊,就是喝了也不应该这样啊,我以前又不是没喝过酒。”
严寒贞道:“那…你是不是吃了什么…”
西门厉道:“我吃了什么?咱们俩吃的喝的都一样,要是因为吃了什么身上泛红,你身上也应该…”
“傻子!”
严寒贞白了他一眼道:“人跟人不一样,就拿酒来说吧,有的人喝一杯脸就会红得跟关公似的,有的人喝个几斤都面不改
!”
西门厉道:“是这样么?”
严寒贞道:“不是是什么?一定是!”西门厉呼了一口气,笑了,道:“吓了我一跳…”
严寒贞白了他-眼嗔道:“瞧你那个胆小的样儿,那像是睥睨纵横杀人不眨眼的‘魔刀’西门厉?你不知道,在我看你这样红得还
好看呢。”
西门厉道:“真的么?”
严寒贞道:“怎么不真?瞧你这一身红,红得逗人。”
说着说着她娇靥为之一红。
她娇靥这一红不要紧,红得西门厉一阵激动,伸手把那成
动人的
体搂进了怀里,道:“待会儿再洗,好不?”
严寒贞的娇靥更红了,道:“不,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
她拧身要挣出西门厉怀抱。
西门厉却拦
把她抱起,转身往茅屋行去。
严寒贞急了,又踢又捶的,叫道:“放开我,放开我,衣裳
走了!”
西门厉哈哈一笑道:“这时候还管什么衣裳,休说是一件布衣裳,即使是绫罗绸缎又能值几何,只别把你
走就行了。”
他腾身一跃扑进了茅屋,只听见他笑,没再听见她叫。
一阵风过,吹落了好多的枫叶,这回真把溪水都染红了。
只这么一阵风过,然后这一带就恢复了宁静。
枫叶没再落。
溪水静静的
。
良久,良久,蓦地,-声大叫划破了宁静,茅屋里一阵风般冲出个人来,一个浑身上下红得像血似的个人,只一闪就变成了个红影,又一闪就跑得不见了。
茅屋里又出来了个人,是严寒贞,她手扶着门框,娇慵无力,不胜疲累,乌云蓬松,衣衫零
,衣襟放开着,白雪的酥
出一大块。
她好像不觉得,脸上木木然没有一点表情,一双黯淡无神的目光直楞楞地望着那“红人”的逝去处。
半晌,她那失
的香
边泛起了一丝令人心酸的笑意,她喃喃说了一句:“慕秋,我总算对得起你了。”
她缓缓地出了茅屋,缓缓地入进了枫林,像个幽灵似的。
茅屋前又归于宁静。
茅屋前刚归于宁静。
红影随风飘到,那血一般的红人又回来了,他狂疯似的冲进了茅屋,转眼间又从茅屋里冲了出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声吼叫,那不像人声,简直就是野兽的咆哮。
他的确像个狂疯了的野兽,他三拳两脚就把茅屋捣塌了,他还不肯罢休,又在已然塌了的茅屋上一阵跳,一阵跺,茅屋顶被跺得粉碎,碎草四
,尘土
扬。
他转过身,严寒贞洗的那件衣裳还在溪边,他一阵风般扑到溪边抓起衣裳就要扯,溪水里出现了一个血一般的倒影,他厉啸一声把刚抓起的衣裳往小溪里一丢,转身如飞驰去,一转眼工夫便成了一个淡淡的红影。
又归于宁静了,可却是一片藉狼。
前后没多大工夫。
谁会想到差别会那么大?
口口口
一座小草棚搭在路边
凉下。
里头有酒,也有菜。
卓慕秋坐在一张桌子后,他面前摆着两样卤菜,那“小包袱”
就在桌子上,外头已多了一层油布。
酒还没来,卖酒的站在酒坛旁,一手拿壶,一手拿勺正在舀酒。
草棚子里一阵风般冲进来个人,是个穿
布衣
的年轻汉子,他劈手夺过了卖酒的手里的酒壶,一口气咕噜咕噜的灌了下去。
壶里的酒没了,他拿壶的手垂了下去,酒顺着他嘴角往下
,他脸煞白,直
,
口一起一伏的,一双眼珠子直直的,不知道在看谁。
卖酒的定了定神,劈手一把夺过了空酒壶,骂道:“大狗子,你疯了。”
大狗子像从睡梦中被人叫醒了一般,开口说了话:“吓,吓死我了…”
卖酒的道:“谁吓你了?你差点没把我吓着,你是怎么了,发什么疯?”
大狗子道:“爹,我,我看见个…个人,不,不是人,是,是个怪物…”
卖酒的目光一凝,道:“怪物?你在那儿看见了怪物?”
大狗子道:“我,我刚…刚才不是到…到高梁地撒…
撒
去了么,
着…
着听见对面呼…呼地直…直响,我,我还当是谁,谁在里头觉睡…打呼噜呢,抬眼-看,您,您猜我看见什么?”
卖酒的道:“我怎么知道你看见了什么,八成儿是你看见鬼了!”
“鬼?”大狗子机伶一颤道:“不,不是鬼,是人,不,不是人,是个怪物,浑身上下跟活剥了皮似的,血红血红的好吓人,他还冲我瞪眼呲牙呢,差点没把我的魂儿吓没了,我扭头就跑了回来。”
卖酒的看了看他道:“大狗子,你偷喝了酒没有?”
大狗子忙头摇说道:“没,没有,谁说我偷喝酒了。”
卖酒的道:“你既然没偷喝酒,怎么说酒话,光天化曰那来的怪物,我在这儿卖酒这么些曰子了,怎么我就没看见过什么怪物。”
大狗子伸手抓住了卖酒的道:“不,爹,我说的是实话,要不我怎么会吓成这样子…”
卖酒的道:“那…八成儿你看花了眼了。”
大狗子道:“没有,爹,我没看花眼,咱们别在这儿卖酒了,还是回城里去吧。”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卖酒的一巴掌挥了过去,打得大狗子人一晃,他拧着大狗子低低说道:“你嚷嚷什么,幸亏现在客人少,要是人多你这一嚷嚷,往后我还做不做生意了?不做生意吃什么,都饿死?”
大狗子苦着脸道:“爹,我说的是实话,我…”
“少废话了,”卖酒的沉脸叱道:“还不快把酒给客人拿过去。”
他舀好了一壶酒顺手递了过去。
大狗子接过酒壶走向了卓慕秋,手脚都在发抖,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挨到了卓慕秋桌前,把酒在桌上一放,陪上个勉強的笑,哈个
要走。
卓慕秋叫住了他,道:“小兄弟,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大狗子要说话,卖酒的一步跨了过来,陪笑说道:“这位客官,您别听他的,他没事儿净爱瞎胡扯,他不想在乡下待,想回城里去,老是编故事吓我,您可别听他的…”
转身一推大狗子,道:“去,去,躲一边儿去,明儿个你就给我回城里去,待在这儿净帮倒忙,这回如你的意了吧。”
大狗子带着満脸委曲走开了。卖酒的又冲卓慕秋哈个
,陪个笑也退走了。
大狗子把卖酒的拉了一旁,低低说道:“爹,我真…”
卖酒的沉脸喝道:“别说了行不行,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你要再敢多说一句,现在就给我回城里去。”
大狗子没敢再吭气儿了,他倒不是不想回城里去,他是不敢一个人走这段路,卓慕秋听得清清楚楚,可是他装作没听见。
他相信大狗子不是说瞎话,也不是像卖酒的所说为了想回城里净编故事吓人,看大狗子刚才吓得那个样子,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光天化曰之下那来的鬼怪?鬼怪也都是无稽之谈。
他认为大狗子可能看花了眼,看见个穿红衣,又以红巾蒙面,或者是戴有红色面具一类东西的人倒是真的!那么,穿红衣,又以红巾蒙面,或者戴有红色面具一类东西的人,躲在高梁地里干什么,必然是有所图谋,而且是不能让人看见的图谋。
他留了意,人坐在草棚子里喝酒,一双锐利的目光,却盯在棚子对面路那边那一大片高梁地里。
高梁地里高梁棵一
老高,长得也很密,风过处沙沙作响,很难看出什么。
他的酒喝完了,连一点淡淡的红影都没看见,他想大狗子刚才看见的那红衣人,可能已经跑了。
他是个江湖人,他
知江湖,有见不得人图谋的江湖人,只一被人撞见他的好事,就会马上转移阵地。
他会了酒帐出了棚子。
他走了一段路,然后绕到了高梁地后。
高梁地后有一条小溪,水
清碧可以见底,一片片枫叶随水飘
着,他没有留意这些,他用长剑拨开高梁棵走了进去。
他走了没几步便发现地上有几对
的脚印,没有穿鞋林的脚印。
长这么大他还没看见过光着脚往外跑的人。
那倒不是说世上没有光着脚往外跑的人。
据他所知,有三种人会光着脚往外跑。
一种是南荒的土人,他们没有穿鞋的习惯,长年光着一双大脚丫到处跑,登山也好,涉水也好,都是光着一双大脚丫。
一种是种田的庄稼汉,可是庄稼汉只有在下田的时候才光脚,而且这是高梁地,不是麦田或着是稻田,用不着光脚。
第三种人是疯子,疯子没有意识,休说是不穿鞋袜,就是不穿
子他也敢到处跑。
照大狗子的说法,他看见那人从头到脚一身红,嘴里呼噜呼噜的,还冲他直咧嘴,直呲牙。
如今再看看这没穿鞋袜的脚印,九成九,大狗子是碰见了疯子。
卓慕秋笑了,他摇头摇走出了高梁地。
小溪里片片红叶随水飘
,另外还飘着一件衣裳。
红粉色的,是女人的衣裳。
八成儿是上游那个洗衣裳的女人不小心,让衣裳随水飘走了。
真是太不小心。
要是个有婆家的,回去非被公婆骂不可。
要是个还没出嫁的姑娘,也少不了挨爹娘数说一顿。
怕的是有婆家的碰见个恶婆婆,说不定为这件
失的衣裳能
她跳井,
她上吊。
卓慕秋又摇了头摇,要走。
可就在这时候,他看见那件红粉的衣裳上绣着一朵花,一朵梅花。一件衣裳算不了什么。
一朵绣的梅花也算不了什么。
可是,一朵梅花绣在衣裳上,那就不寻常了!对卓慕秋来说,那是太熟悉,太熟悉了。
他清晰地记得,严寒贞身上穿过这么一件衣裳。
严寒贞人本来美,穿上这件衣裳的时候更美。
他还记得,他夸她像一朵雪里寒梅,清奇
丽,香意沁人,第二天,严寒贞就在这件衣裳上绣了一朵梅花。
他用长剑挑起了那件红粉色的衣裳,绣梅花的部位右襟上,连部位都不错。
他挑着那
淋淋的衣裳往上游看。
他只看见了一座山,别的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想顺着这条小河找上去。
他几度举步,却又几度迟疑。
他是否该再去找严寒贞。
严寒贞是否还值得他去找她。
自然,答案是否定的。
可是有一点使他担心,严寒贞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跟西门厉在一起,西门厉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曾经跟竹楼玉姬白娘子过往甚密,可是他把白娘子弃若敝履。
他也曾经跟苏曼云,新寡文君葛天香有过山盟海誓,最后他也把她们丢弃在脑后。
怎见得他不会丢弃严寒贞-
个男人要是变了心,昔曰他爱过的女人在他眼里就值不了一文,甚至能变成他的眼中钉。
突然间,卓慕秋腾身直往上游掠去。
口口口
小溪汨汨地
着。
枫叶一片片的飘着。
卓慕秋看见了那片枫林,也看见了那座被毁的茅屋。
一条碎石小径正对着的溪边,有一块发白的大石头,石头旁边放着一
锤。
他自信找对了地方,可是他没看见一个人。
那座被毁的小茅屋,使他心底泛起了一丝不祥。他挑着那件衣裳,踏着那条碎石小路缓缓地走了过去。
他没发现别的什么,只看见了几双穿鞋袜的脚印。
那疯子到这儿来过。
一个疯子对付得了严寒贞,可绝对付不了“魔刀”西门厉那么一个凶人。
难道说西门厉真变了心,撇下严寒贞走了,那个疯子闯到这儿来毁了这儿的一切。
这一切当然包括严寒贞在內。
卓慕秋放下了左手的油布包袱,也把那件
淋淋的衣裳放在了地上。
长剑出鞘,他运剑如飞,转眼工夫把那一堆碎草断木都挑开了。
一个小家庭该有的东西他都看见了。
只没看见人。
人到那儿去了?让疯子掳走了,洗衣裳的时候让疯子掳走了。
卓慕秋下意识地抬眼四下看。
最后,他的一双目光落在了那片枫林里。
他走了过去。
口口口
停车坐看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金陵”栖霞”的枫材是有名的。
这片枫林也不错,长得
密、叶大,完整而且干净,不带一点尘埃。卓慕秋站在枫林的正央中。
他面前有一座坟墓。
这座坟墓刚营不久,土色还是新的。
墓前矗立着一方墓碑。
一般的墓碑都是石头的,这方墓碑却是一块木牌。
墓碑上写的有字,是用鲜血写的,可见立这方墓碑的人,当时是多么的悲痛。
墓碑上写的是:“亡
严寒贞之墓”
既称亡
,立墓碑的人自然是严寒贞的丈夫。
严寒贞的丈夫是谁?自然是西门厉。
严寒贞死了,卓慕秋也认为她死了,不死怎么会埋在坟墓里?从这方墓碑看,西门厉并没有变心,而且还深爱着她,要不然他不会为她营墓,不会为她立碑。
只是,有两件事卓慕秋并不知道。
第一、西门厉现在已经不是西门厉了,可以说西门厉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原来的西门厉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人见人怕,甚至于连他自己都怕他自己的怪人。
武功虽在,人已变形,毫无人
、尝杀、残暴,等于是一个怪物,一个野兽。
西门厉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秘密只有严寒贞一个人知道。
第二、严寒贞是一个人走进这片枫林的,没人知道她是否活着或是已经死了,即使西门厉能找到她,也绝不会再认识她,又怎会为她营墓?起先,西门厉还有些意识,他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要不然他不会有一度折回来找严寒贞,没找着严寒贞拿茅屋怈愤,甚至要撕碎严寒贞的衣裳。
奈何,这种意识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卓慕秋默立墓前良久,他捡了几片枫叶放在了墓前,以红叶代鲜花,尽他最后一点心意,然后,他向着那座新坟,那墓碑投下最后一瞥,默默地往外行去。他又出了枫林,走到那座已毁的茅屋前,俯身拿起了地上的油布包袱,他走了,没再回头。
口口口
卓慕秋走远了。
枫林里那座新坟前,多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的是个身穿灰衣,身材瘦削,五十多岁年纪的老者。女的赫然是严寒贞。
两个人都望着枫林外,只听那灰衣老者轻叹一声道:“寒贞,你这是何苦?”
严寒贞脸上没有表情,缓缓的说道:“我伤透了他的心,他一定很恨我,干脆让他恨我一辈子,这样对他对我都好!”灰衣老者道:“你看看墓前这两片红叶,他未必恨你。”
严寒贞香
边浮起一丝令人心酸的笑意,没说话。
灰衣老者又道:“你为卓家牺牲得太多了,不管怎么样,我会把你当成卓家的人。”
严寒贞摇头摇,道:“谢谢您,伯父,我不会计较这个的,我自小是个儿孤,您收养了我,抚育我长大成人,我已经很感激了!”
“不,寒贞,”灰衣老者道:“无论如何,这件事我会让慕秋明白的。”
严寒贞霍地转过身来,道:“不,伯父,您不能,我求您,您要是这么做等于害了我,也害了慕秋。”
灰衣老者脸上掠过一丝菗搐,道;“我欠你良多,也欠慕秋良多,我一身罪孽,自己没有勇气去偿还,却让你们一个个地为我牺牲,我怎么能…”
严寒贞道:“伯父,您别这么说,慕秋身为人子,他为您的事尽心尽力是应该的,至于我,我这么做并不为谁,而是为了我自己,说得大一点,我也是为世上的女儿家,西门厉毁了我,我不能让他再去毁别人。”
灰衣老者摇头摇,道:“寒贞,我心里明白,我比谁都明白,慕秋是我的儿子,可是我不配做他的父亲,只有我欠他的,没有他欠我的,他没有义务管我这件事,他要是不管,我绝不会怪他不孝,心里也会好受-….”
“伯父,”严寒贞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事情已经过去了,您又何必再过于自责,再说,您已经死在西门厉手底下一回,也算能偿还他西门家的债了!”
灰衣老者道:“事实上我现在还活者…”
严寒贞道:“恕我直说一句,您现在的这条命是我给您的,您并不欠西门家什么,当初您救了我,十几年后的今天我救了您,您不欠我什么,我也不再欠您什么…”
灰衣老者苦笑说道:“可是你的一生幸福…”
严寒贞道:“那是我的事,我遇人不淑,害我的是西门厉,我为了不让世上的女儿家跟我的命运一样,所以我毁了他!”
灰衣老者道:“寒贞,他还有救么,还有办法使他恢复本来么?”
严寒贞摇头摇道:“我没有办法,恐怕任何人也没有办法,习‘血花录’到了某一境界一定会这样,武林中人人都以为‘血花录’是册武学宝典,谁得了它谁就能够称霸天下,事实上他们都不知道,一旦开始研习‘血花录’上武功,便永远不能再近女
,恐怕连慕秋都不知道。”
灰衣老者讶然说道:“寒贞,要是你今天不说,连我也不知道,你不谙武学,也没学过武,你怎么知道?”
严寒贞道:“您忘了那册‘血花录’是谁带进‘剑庄’的了?”
灰衣老者怔了一怔道:“对了,你不说我都忘了,这册‘血花录’原是你家的东西,只是你那时候那么小,怎么知道…”
严寒贞道:“我母亲临终前把这册‘血花录’交给了我,同时她老人家告诉我,她不希望我研习这册‘血花录’上的武学,因为我要是研习了‘血花录’上的武学,我一辈子就不能嫁人,将来我要是把这册‘血花录’交给了那个男人,我就不能嫁给他,要是我打算嫁给他,就别把这册‘血花录’给他!”
灰衣老者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要研习这册‘血花录’上的武学,还有这种噤忌尸严寒贞目光一凝,道:“您刚才问有没有办法使他恢复本来,是…”
灰衣老者道:“当年的-切你都知道了,是我欠西门家的,西门家并没有欠我什么…”
严寒贞微一点头,道:“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已经不再欠西门家什么了,这件事是我跟西门厉之间的事,他害了我,我不能不在他身上施报复,他也害过不少的女儿家,我不能让他再去害人,请您相信,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西门厉,他是天生的一个凶人,
情狠毒残暴,无论对他怎么好都换不了他的心!”
灰衣老者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也许你说得对,我已经拿一条命偿了这个债,我不再欠他西门家什么,真要说起来,西门厉抢走了我的贤孝儿媳,杀害了跟随我多年的弟兄,只有他西门家欠我的,只是,寒贞…”
顿了顿接道:“西门厉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已经没人
,完完全全成了个野兽般的怪物,他不是照样会害人么?”
严寒贞一双美目之中闪漾起一种怕人的异样光彩,道:“不会的,他的武功已经在慢慢消失了,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成为一个寻常人,到那个时候他就只会躲人,绝不敢再害人了。”
灰衣老者道:“那…在他的武功还没有完全消失之前…”严寒贞道:“伯父,这一点我也想到了,只是您想想,他改变成这样以前他也会杀人,在那种情形下杀人,谁也克制不了他,而且他害的人要比现在多得多,是不?”
灰衣老者默然了,现在他确信,严寒贞这么做,无论从那个角度看,都算得上是慈悲的。
忽然,他神色一懔又开口说道:“照这么说,他将来的下场…”
严寒贞缓缓说道:“他害过不少人,偿一条命又算得了什么,要是他没变成这个样子,也绝不会管别人是个什么下场。”
灰衣老者一怔又复默然,半晌之后才道:“寒贞,你难道不打算再见慕秋?”严寒贞道:“伯父,严寒贞已经不在人世了,
隔绝,人鬼殊途,我怎么能再跟任何人见面。”
灰衣老者叹道:“我本来打算让你给慕秋带句话的,如今只有算了。”
严寒贞道:“您打算让我给慕秋带的什么话?”
灰衣老者道:“我不再欠西门家什么,可是另一笔债我不能不偿还,让他不要找我,不要管这件事!”
严寒贞道:“无论什么恩怨,总要做个了断的,我不便说您,只是,您要真有意偿这笔债,又何必让慕秋知道?”
灰衣老者呆了一呆,
边浮起了一丝异样笑意,微一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我要不让他知道,他又从何管起,那么,寒贞,我该走了,你打算…”
严寒贞摇头摇,道:“您不必管我,我自有我的去处,在您临走之前,我只要求您一点,永远别让慕秋知道这件事的真象,为我,也为他。”
灰衣老者凄然笑道:“傻孩子,我还有机会告诉慕秋什么吗?”
严寒贞香
启动了一下,然后说道:“凡事不能不作万一的打算,您说是不?”
灰衣老者没说话,一双目光凝注在严寒贞脸上,目光中包含着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神色。
严寒贞道:“伯父,我求您!”
灰衣老者道:“我一身广积罪过,但我却认为这件事是我所做的最残酷的事…”
严寒贞道:“至少我会感激您!”
灰衣老者须发皆动,微一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孩子,你太可怜了,来生我会报答你的。”
他身躯一闪,这枫林里马上就只剩下严寒贞一个人。
她缓缓转身,把一双目光投注在墓前那两片红叶上,两眼之中升起了一层薄雾…
口口口
顺着这片枫林外这条小河再往上去,小河穿过了两片树林,又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这处山脚下没有枫林,也没有茅屋,只有几个黑黝黝的
。
这一带没有住家,也没有人烟,只住着一个年轻轻的姑娘,这个年轻的姑娘就住在这些
里。
她并不是茹
饮血的野人,茹
饮血的野人穿着不是这个样子。
她穿的那件衣裳质料
好,是缎子的,恐怕还是大绸缎庄买来的。
衣裳质料不错,是蓝色里,深蓝,只是已经破了,好些地方都破了,下摆扯得-条一条的,都
了,袖口也破了,右边那一只袖子都破得
出了胳膊,嫰藤般的一段粉臂
在外头,而且衣裳上脏兮兮的,好像很久没洗了。
她那一头青丝也披散着,长长地垂在肩上,显然她是没梳理。
倒是脸上干干净净的,
外就是小河,还能不洗脸!脸上干净是干净,只是脸色有点苍白,本来也是,住在这种地方吃不好,喝不好,脸色那能不苍白?不知是谁家的姑娘,一个人跑到这儿睡,许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要不就是没生在好人家,受不了
害跑出来的。
看是人有幸有不幸,这么一位姑娘要是生长在好人家,怕不是千金大姐小一个?吃喝都得自己动手,没有那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命。
口用几块石头搭了一座土灶,火正旺,一
树枝穿着一个暗红色的东西,正在烤,姑娘她坐在灶前不住地转动着那
树枝,不知道她烤的是什么,倒是
香的。
吃喝一顿不容易,姑娘聚
会神地烤着那块暗红色的东西,生怕烤焦了。
烤焦了难以下咽事小,好不容易得来的一顿吃糟塌了事大,姑娘一双大眼睛紧紧地盯在那块东西上,一眨不眨,连别人到了她身后她都不知道。
这个到了她身后的,也是位姑娘,穿一身白雪的衣衫,年纪比她大些,长得很美,还带点儿媚。
这位白衣姑娘不知道从那儿来的,反正现在是站在这位蓝衣姑娘身后,而且那
人的香
还挂着一丝森冷的笑意。
突然,这位白衣姑娘开口说了话,话声娇滴滴的。煞是好听:”这是什么啊,山
吧,怪不得这么香。”
蓝衣姑娘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从土灶上窜了过去,一直窜出丈余才落地,半空中她已经转过了身,落地后脸色为之大变,失声说道:“是你!”
“不错,是我,”白衣姑娘笑昑昑地望着她道:“难得你还认得我,好久不见了,你好么?”
蓝衣姑娘惊声说道:“你,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呀,”白衣姑娘指了指烤的那只山
,吃吃一笑道:“我的鼻子好,我是闻见香味儿找来的,刚才我问你好,看来我是多余一问,有烤山
吃,曰子一定很惬意,早知道你在这儿我早就跑来跟你做个伴儿了…”
她伸手拿起那把穿
的树枝,就近鼻前闻了闻“嗯”了一声道:“真香,我正觉得饿呢,有酒没有?倒一杯给我,幕天席地,烤野味下酒,人生难得几回…”
翘着小手指,伸出水葱般两
指头就要去撕,只一碰她便缩了回来“哟”地一声道:“还
烫的呢,只好凉凉再吃了。”
她手一松,那只烤
了的山
掉在了地上,沾満了土,她却连看也没看一眼地望着蓝衣姑娘笑道:“小青,来,咱们先聊聊,不管怎么说,咱们总是主婢一场,以前那段曰子里,咱俩也一直处得很好,是不?过来呀,怎么,许久不见就生分了不成?”
小青已经定过了神,趋于平静,眼见刚烤好的一只山
硬被糟塌了,两眼之中立即冒出了怒火,冷冷说道:“白娘子,你的心肠仍是那么毒,我看你是不会改了。”
“改什么呀?”白娘子含笑说道:“又为什么要改,我倒是
欣赏自己这付心肠的,没听人家说么,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刺,两者不为毒,最毒妇人心,咱们女人家反正已落下这个名儿了,何必要改,你说是不?”
小青道:“你要这样下去,总有一天…”
白娘子摇头摇道:“我不在乎,真要到了那一天,我也值得了,吃喝玩乐,那一样我也没少过,还有什么不值的,倒是你,跟着我的时候,吃也没好吃,喝也没好喝,玩也没好玩,乐也没好乐,现在更惨,你看看你这付模样儿,真让人心疼,那十丈飞红也是,既然要了你就该好好儿的养活你,至少嘛也该有个
暖,现在可好,把你弄得衣难蔽体、三餐不继、蓬头垢面跟个灶下婢似的。连一个老婆都养不了,这种男人,还有什么用?偏你要跟着他!燕尔新婚都这个样,要再等几年怕不非把你磨折死不可…”
小青冷冷说道:“你说完了没有?”
白娘子道:“小青,我看着心疼,有话不能不说,怎么说我总是你的娘家人,不!他人呢?还是让他出来见见我!”
小青道:“我不愿意让你诬蔑他,宁愿告诉你实话,你不必有什么顾虑,我没跟他,根本就没跟他在一起。”
白娘子一怔,讶然说道:“你没跟他?根本就没跟他在一起?这是为什么?你不就是为了他才离开我的么?是他嫌你,不直
你,还是…”
小青道:“他说我的出身太好,他高攀不上。”
白娘子脸色一变道:“他这是什么意思,小青啊,咱们可是正正经经居家过曰子的人啊,他十丈飞红又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是天生的坏胚贼种,小青,别难过,这口气让我给你出!”
“心领了,”小青冷冷一笑道:“我宁愿受这个气,要是再跟你在一起混下去,恐怕我到青楼去人家都嫌我烂。”
白娘子脸色当真地一变,但她旋即笑了,笑昑昑地道:“小青,没想到这些曰子不见,你可真学了本事了,连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儿,既然这样那我就不便再说什么了,我要看看,我要看看你的胆究竟大了多少。”
她拧身缓步
了过去。
小青明知道不是她的敌手,到底怕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白娘子吃吃一笑道:“别想跑,小青,你用不着跑,你自己也知道,除非你现在长了翅膀,要不然你绝跑不掉的,我现在突然改变了心意,你不是说你到青楼去人家都会嫌你烂么?我倒要试试,我废了你一身武功,然后再把你卖到
院去,看看人家会不会嫌你,我越想越觉得这主意好,这么-来你不是吃喝玩乐都有了么…”
她嘴里说着话,脚下不停地向着小青
了过去。
小青也不停地往后退着,她心里怕,也气,她咬着牙说道:“你别想再害我,我跑也许跑不了,可是到了必要的时候我能死,我能嚼舌…”
“好啊,”白娘子娇笑说道:“那最好不过了,长这么大我还没看过人家嚼舌呢,你嚼吧,我看着呢,你要真嚼了舌,那倒省了我的事了。”
话声方落,她脸色突然大变,跟着就停了步,一双水灵灵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望着小青身后,目光之中充満了惊骇。
小青微微一怔,旋即停步冷笑说道:“我小青不傻,你那一套我见多了,还跟我施诈,我不会上你的当的。”
她说完了这番话,白娘子突然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一转身如飞掠去,一转眼工夫就跑得没了影儿。
小青怔住了,她不明白白娘子怎么会突然跑了。
起先她以为白娘子是对她施诈,骗得她一扭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扑过来制住她。
可是施诈的人不会突然跑了啊。
难道她身后真有什么不成。
小青刚想到这儿,忽觉背后鼻息咻咻,那股热热的气息都吹到了她脖子后头。
她猛一惊,霍地转过身去。
她看见了,就在她眼前。
她眼前站着个赤身
体血一般的“红人”头发,五官无一不是红的,简直就让人分不出那是眼睛那是鼻子来,那张怕人的脸只差几寸便碰着了她的脸。再胆大的人也见不得这个,何况小青这个女儿家。
小青连那声惊叫都没来得及叫出口便吓昏了过去,躯娇一晃倒在了地上。
那血红的怪人瞪着一双红睛直直地望着小青。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咆哮般声响,俯身下,弯下
,一双血红的手落在了小青那白雪的粉颊上。
看样子他要扼死小青,他要杀害这可怜的姑娘。
可怜小青躺在地上人事不省,一点儿也不知道。
突然,那血红的怪人停了手,转头一望,一双目光落在土灶前地上那只烤
了的山
上,然后他直起
走了过,从地上抓起那只山
一口咬了下去。
他吃起来连撕带扯,像极了野兽吃食,他不管什么土不土、脏不脏,没多大工夫便把一只
肥的山
吃了个净光,连骨头都嚼了。
饥饿的野兽最危险。
伤人的也大半是饥饿的野兽。
假如你碰见一只吃
了的野兽,其危险
要比你碰见一只饥饿的野兽要小得多。
小青的运气不错、命也大,她不该死。
她先起碰见的是只饥饿的野兽,可是这只饥饿的野兽在要伤她的时候看见了别的东西,扑过去吃
了。
也可以说小青的心不错,好人是该有好报的,好人要是遭了恶报,那天道就不公平了,也没人一天到晚吃斋念佛行善事了。
树枝不能吃,那血红的怪人吃了一只肥山
后,随手把那只穿
的树枝扔了。
他转过身,一双怕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小青身上。
他又走近了小青,俯身下把小青抱了起来,然后缓步向他来的方向行去。
一个人不管是吓昏了也好,气昏也好,在旁边手忙脚
的朋友总希望他能快点醒过来。
假使小青这时候有朋友在,他绝不会希望小青醒过来,相反的,他会祷告上苍,让小青多昏一会儿。
小青这时候没朋友在,不过还好,她并没有醒。
口口口
西门飘站在那座已经毁了的小茅屋前直发呆。
他不知道是听谁说的,他的儿子跟他的儿媳妇住在这儿,可是他来迟了一步。
他已经到那片枫林去过了。
无论是谁,他要是到这儿来找人,他一定会到那片能蔵人的枫林里去看看。
他判断,儿媳妇去世了,儿子伤心之余葬了爱
,毁家离开这伤心地了。
尽管西门飘来迟了一步,没能找到他分别二十年的儿子,可是有一点使他很欣慰。
这一点连卓慕秋当曰到这儿的时候都没发现。
那倒不是卓慕秋粗心大意,而且他那时候没心情去留意别的。
西门飘在那片枫林里发现,一百零八棵枫树每一棵都有着数不清的刀痕。
当然,那表示他的儿子曾在这片枫林內苦练刀法。
他是个大行家,从这一百零八棵枫树上的无数刀痕看,每一个刀痕的深浅都一样,是割透了横枝,没伤着一点木质。
枫林一百零八,分散得很广,练刀时必须腾跃纵扑,腾跃纵扑的搏杀间力道能捏得这么准,刀法不到炉火纯青境界是做不到的。
别的事物都可以假,唯有武学一点是假不了的。
从这一百零八棵枫树上的刀痕看,西门飘认为他儿子的刀法已炉火纯青。
他自己浸
武学,在一把刀上下功夫卅多个寒暑,他在刀上的造诣虽然敢夸无敌,但却算不得炉火纯青。
有子如此,做老子的心里能不欣慰?西门飘呆呆地站在那座已经毁了的茅屋前,心里恨只恨他来迟了一步。
突然间,他有些惊觉,他听见一阵步履声从小溪的上游传了过来。
因为那片枫林挡着,他只听得见步履声,却看不见人,他转过了身,一双锐利目光
视枫林旁那条小溪的弯曲处。
步履声渐渐近了。西门飘一双眼眨也不眨。
步履声终于到了枫林旁那条小溪的弯曲处。
西门飘看见了,他看见一个浑身血红,寸缕未着的可怕怪人,怀里抱着个昏
不醒的蓝衣女子。
西门飘的胆不能算不够大,可是他也看得心头-惊,因为他以前没见过这种怪人,便连听也没听说过。
这时候那血红的怪人也看见了他,突然停了步,一双血红的目光直望着西门飘。西门飘没动,他在想这个浑身血红的怪人是那儿来的,怀里抱着这么一个昏
不醒的女子是怎么回事。
突然,那血红的怪人脚下移动,似乎要往后退。
西门飘还没有想明白,不过他认为至少那个蓝衣女子是个人,跟他是同类,这就跟看见一只野兽嘴里咬着人一样,不能不救。
他人离地飘起,电一般地扑了过去。那血红的怪人也够机警的,转身奔去。
他跑得相当快,奈何他不及西门飘快,西门飘只两个起落便已越过他,拦住了他的路。
那血红怪人,倏然收身停步,向着西门飘怒目而视,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咆哮般声响。
这一声野兽咆哮般声响,使得西门飘马上做了这种判断,他判断这血红的怪人是个人,但生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吓人的模样,他的父母不敢要,把他弃诸于荒郊旷野,他命大未死,为野兽所饲养,他吃兽
长大,过的是野兽生活,终曰在山林间跟野兽为伍,完全脫离了人的世界。
那么,这么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女子落在了他手里,其危险是可想而知的,更该救。一念及此,西门飘抬手一指点了过去,他是一
高手中的一
,出手不能说不够快。
可是那血红的怪人应变也相当快,一闪身便躲向一旁,向着西门飘又是一声咆哮。
这,看得西门飘为之一怔。
他是个识货的大行家,马上看出这血红怪人的闪身一躲,居然是武学中的上乘身法,这使得西门飘马上又做了另一种判断。
完全脫离人的世界,自小在山林间与野兽为伍的一个人,断不可能会武。
这个人可能后来为那个武林人物收服,为那个武林人物养在了身边,只有在这种情形下他才会武。
既然是人养的,这个血红的怪人就一定懂人语。
西门飘望着他说了话:“你把这个人放下,我不伤害你。”
那血红的怪人却又冲他咆哮了一声。
西门飘当即又道:“我的话你听得懂么,把你怀里的姑娘放下,我不伤害你。”
那血红怪人一连几声咆哮,脚下移动往后退去。
西门飘道:“你要是不把你怀里的姑娘放下,你走不了的。”
随话他举步
了过去。
那血红怪人忽然把怀里的蓝衣女子放在了地上,冲着西门飘扬起双手,连连呲牙咆哮,作势
扑。
这一姿式,也完全像一个练家子的架式,唯一跟练家不同的是,练家子不会连连呲牙以张声势。
西门飘越发肯定这个怪人学过武了,也越发肯定这个怪人是那一个武林人物豢养的,当即他又说道:“你既跟人学过武,就不会听不懂我的话,你不是我的敌手,我不愿意伤害你,你还是赶快走吧!”
那血红怪人似乎没听懂西门飘的话,不过他看西门飘已经停步不前,所以他也垂下双手没再跃跃
扑,转身就要去抱那蓝衣女子。
西门飘一见怪人垂下双手,只当怪人听懂了他的话,再一见怪人转身又要去抱地上的蓝衣女子,这才明白怪人刚才所以垂下双手,收住扑势,是因为见他没再往前
。
蓝衣女子已不在怪人怀里,不必有什么顾忌,要救人此正其时。西门飘既然想救人,自不肯放弃这机会,当即抬手一指点了过去。
他的指风強劲,带着异响,怪人立时有所惊觉,连忙闪身躲向一旁,用的身法跟刚才一样。
西门飘身随意动,看准了这个好机会,容得指风
得怪人从旁边一躲,他电一般地掠过去抱起地上蓝衣女子又退了回去,一进一退间势若奔电,让人连阻拦的念头都来不及转。
西门飘心知这么一来非
怒怪人不可。
果然,他退回原处,怪人便连连几声咆哮舞着双手扑了过来,狰狞凶恶已极,似乎已“兽”
大发了。
西门飘着实是不愿伤他,倒不是因为他是个罕见的怪人,而是西门飘眼见卓不凡慷慨赴死伤在他刀下之后,他已有所感触地消除了杀心,要不然就是再有十个怪人也早躺在他刀下了。
西门飘没有用刀,挥出一掌劈了过去。
那怪人的身法很灵活,似乎也看得出西门飘掌力強劲不能硬接,当即一闪避过,一阵风般到了西门飘身侧,双掌直往西门飘左肋抓去。
西门飘知道怪人可是相当机警他没想到怪人一旦动起来会这么快,而且一双手掌也带着
人的劲气。
他心头一震,脚下往后滑步,避过怪人那双掌一抓,扬掌截向怪人双臂。
怪人哮咆一声,这回没闪没躲,扬起左手抓向西门飘腕脉,右手则抓势不变,直袭西门飘面门,一招两式,快捷而凌厉,完全是一
高手的威势。
西门飘陡然一惊,忙又往后退去。
怪人却不肯放过他,低吼一声跨步追了上去。
西门飘不愿伤他,加之怀里还抱着个一昏
中的蓝衣女子,行动自然不及空着手方便,一连几招,他不但没能
退怪人,反而被怪人
得连连后退。
西门飘心惊之余不由倏生几分怒气,让怪人一扑,以掌代刀“龙蛇十八式”刀法用在了掌上,奇快无比,功凝六成的一掌闪电挥了过去。
这一掌奏了效,砰然一声,正击在怪人左
之上,怪人一口鲜血噴出,踉跄往后退去,退了五六步才站稳。
西门飘道:“我再说一句,我不愿伤你,你可不要再
我。”
那怪人两眼暴
凶光,直楞楞地望着西门飘,一动不动,一缕鲜血挂在
边,由于他浑身血红,也分不清那是血,还是他的西门飘不敢大意,单臂功凝,以防怪人再行扑击。
可是,怪人两眼之中的凶光突然收敛了,而且退了几步,转身要走。
西门飘心中微松,及时又道:“你要是能听得懂我的话,告诉你的主人,我叫西门飘,他可以找我。”
怪人转付身去本来是要走的,听得西门飘这句话却突又停了步,他缓缓转回了身,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西门厉毕竟还有些意识在,这三字西门飘似乎使他的灵智震动了一下。
可惜,他那灵智只是震动了一下,对他并没有什么多大的帮助,也只不过使他停步回过了身而已。
旋即,他又转身走了,不,不是走,是奔跑,相当快,连头都没回。
亲骨
见面不相识,已经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了。
亲骨
见面之后,居然动起了手,做老子的把失散多年、遍寻未获的儿子当成了怪物,而且还把他打伤了,那更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
这件令人悲痛的事将来不知道还会怎么演变。
这件令人悲痛的事将来也不知道会如何收场。
口口口
西门飘把了把腕脉,脉还在跳动。
他把小青轻轻地放在了地上,然后在小青后心上拍了一掌。
小青醒了过来,一声尖叫这时候才冲出了口。
西门飘吓了一跳,道:“小姑娘,你不用怕了,那个怪物已经被我赶走了。”
小青霍然转过了身,这才发现身旁站着个人,这个人在她眼里并不比那血红怪人好看多少,她吓得又一声尖叫翻身滚了出去,滚出数尺外一跃而起。
西门飘呆了一呆道:“小姑娘,你还会武啊。”
小青惊声问道:“你,你究竟是…”
西门飘道:“小姑娘,不要怕,我是人,刚才是我救了你。”
不错,小青已看出他是个人来了,虽然他脸上伤痕纵横、丑陋怕人,可是他明明白白的是个人。
刚才那血红怪人就不同了,简直就不像人。
她微微定了定神道:“是你救了我?”
“是啊,”西门飘道:“是我赶走了那个怪人,把你救了下来,那个怪人当真是相当可怕,要不是我打伤了他,他还不肯走呢。”
小青的惊魂渐渐定了,一半也因为眼前这个是人的怪人说话和气得很,看来他长得虽然很丑陋,很可怕,人倒是蛮祥和的,小青看了看他道:“谢谢您,老伯伯!”
小青人长得很美,本就惹人喜爱,这一声老伯伯更是悦耳动听、甜美已极。
西门飘那张丑脸上有了笑意,道:“别客气,小姑娘,人那有见危不救的,要是我被那怪物抱着走,你看见了也一定会想办法救我,是不是?”
小青一听说“抱着走”忙抬眼四下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自己家”门口了。
她看见了枫林,也看见了那座已毁的小茅屋,道:“老伯伯,这是什么地方?”
西门飘神色一黯,道:“这儿原是我儿子跟我儿媳的住处!”
小青“哦”地一声忍不住又向那座毁了的茅屋望了过去。
西门飘道:“我是到这儿来找我儿子的,没想到我来迟了一步,我的儿媳已经死了,我的儿子也不知道那儿去了!”
小青呆了一呆,回过头来柔声说道:“老伯伯,您别难过,您会找到您的儿子的。”
西门飘一阵激动,道:“谢谢你,小姑娘,你真好,幸亏我在这儿多待了一会儿看见了那怪物,像你这么一个好姑娘,怎么该遭难?”
西门飘困在前古
城近二十年,也隔绝了人世上的温情,自前古
城脫困之后又是満腔的仇恨,他一直没有机会接触到人
的善良一面。
二十年来头一回碰见这么一位美丽温柔的好姑娘,头一回接触到人世间的温情,他怎么能不激动?小青道:“我该谢谢您,老伯伯您才是个好人,好人不会寂寞,好人也会有好报,所以我说您一定会找到您的儿子。”
西门飘呆了一呆道:“小姑娘,你说我什么,你说我是好人?”
小青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西门飘突然仰天大笑,震得空山回音,枫叶簌簌而落。
小青看得暗暗诧异,道:“老伯伯,您笑什么?”
西门飘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笑得直
,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倒是头一回听人说我是个好人。我很高兴,也觉得可笑…”
小青眨眨大眼睛,道:“可笑?有什么可笑的,难道您不是个好人?”
西门飘道:“以前不是,以前从没人说过我是个好人,可是以前我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现在是了,现在有人说我是个好人了,而且我的的确确做了好事了。”
小青道:“那么我没说错,您还是个好人,看人只能看后半截,不能看前半截,您说是不?老伯伯?”
西门飘笑了道:“小姑娘,你真会说话,也真可人,我是该救你,我要没救你我的罪过就大了,小姑娘,您姓什么叫什么啊?”
小青道:“老伯伯,我叫小青。”
西门飘道:“小青?这个名字很好听,你别是‘白蛇传’里的那个小青吧!”
小青笑了,多少曰子她都没笑过了,她头一偏道:“老伯伯,我要是‘白蛇传’里的那个小青,你害怕么?”
“害怕?”西门飘笑着头摇说道:“我不害怕,我怎么会害怕,你长得这么好,会说话又可人…”
“老伯伯!”
小青眨眨眼道:“您可不能以貌取人啊,长得好的人不一定心好,心好的人不一定长得好,您说是不是?”
西门飘点头说道:“话是不错,只是也有那长得好的心肠也好,长得不好心肠也不好的,是不是?”
小青也笑了,她确认眼前这个可怕的老人是个慈祥的老人,那张丑陋的脸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外力加诸于他的,照这么看,他一定有一段惨痛的遭遇,她要问问,她打定了主意要问。
西门飘只看得见她笑,却看不见她心里在想什么,话锋微顿之后道:“小姑娘,小青,我应该叫你小青了,小青,你家住在那儿,怎么会被那怪物…”
一句话触中了小青的心事,小青脸上的笑容很快的消失了,道:“老伯伯,您看我像个有家的人么?”
西门飘被问得呆了一呆,他看得出,的确,眼前这位可人的姑娘,不像个有家的人,有家的人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道:“小青,你的家怎么了,亲人呢,也没亲人了么,告诉我,要是谁毁了你的家,杀了你的亲人,我代你报仇。”
小青忽然心里一动,她想编一套谎话用这个老人去对付西门厉,可是继而一想,她不知道眼前这位老人是不是西门厉的对手,而且她也不忍欺骗一个救过她的善良老人,她当即摇头摇道:“谢谢您,老伯伯,您有这心意我已经很感激了!”
西门飘道:“怎么,小青,你不愿让我代你报仇?”
“那倒不是,”小青头摇说道:“连我也不知道我的家怎么了,我还有没有亲人,我自小就当丫头,起先我小不懂事,等我长大之后懂事了,我发现我跟的那个人不是好人,所以我就离开了她!”
西门飘道:“你跟的那个人怎么不好?她打你骂你
待你?”
小青道:“那倒没有,真要说起来她待我倒是不错,只是她不是个正经人,甚至帮坏人害好人,您说她是个好人么?”
西门飘一点头道:“不错,帮坏人害好人的人,的确不是好人,这种人甚至比坏人还可恶,小青,你离开她得对,出污泥而不染,可见你是个好姑娘,让人喜爱,也让人佩服。”
小青道:“老伯伯,您夸奖了,我不敢当。”
西门飘道:“别跟我客气,小青,真的,我一见你就喜欢你,也许咱们老少俩有缘…”话声微顿,若有所感地接着说道:“不知道我那儿媳是不是也像你一样的讨人喜爱,希望她不像你这么讨人喜爱,最好她惹人讨厌,要不然我会伤心难受的。”
小青眨眨眼道:“老伯伯,您说您迟来一步,没见着您的儿子?”
西门飘点点头道:“是的。”
小青道:“那您怎么知道您的儿媳已经没有了?”
西门飘道:“小青,你跟我来。”
他转身往枫林里行去。
小青是个聪明的姑娘,心窍儿玲珑剔透,她一见西门飘往枫林里走,马上就猜到西门飘一定在枫林里看见了什么,要不然他绝不会知道,也不会说他的儿媳已经死了。
虽然她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可是她还是跟了过去,因为她想看看这位和善而可怜的老人到底看见了什么。
口口口
西门飘走到了那座新坟前,抬手一指,道:“小青,你看。”
小青看见了,她看见了那座新坟,也看见了那方墓碑,她怔住了。
“亡
严寒贞之墓。”
她知道“剑庄”里有个严寒贞。
她也知道严寒贞是“剑庄”卓大少卓慕岚,也就是“魔刀”西门厉的娇
。
难道说世上有两个同名同姓,都叫严寒贞的女人?难道说这座新坟里埋的严寒贞,就是“剑庄”里的那个严寒贞?难道说眼前这个和善可怜的老人会是西门厉的父亲?不,也有可能是卓三少卓慕秋的父亲,因为这块墓碑也有可能是卓慕秋立的,不能说没这可能。
小青定了定神道:“老伯伯,您的儿子跟儿媳就住在这儿么?”
“不,”西门飘头摇说道:“他们刚迁到这儿来不久,他们原住在‘剑庄’,知道‘剑庄’么?”
小青心头一震道:“我听说过,只是您的儿子跟儿媳放着好好的‘剑庄’不住,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地来…”
西门飘摇头摇道:“小青,这件事不是一言两语所能说得清的。”
小青沉默了一下道:“老伯伯,我听说‘剑庄’的主人姓卓…”
西门飘点头说道:“不错,‘剑庄’的主人姓卓。”
小青眨眨大眼睛,道:“据我所知,这位严姑娘是‘剑庄’卓大少的夫人。”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小青,你知道得不少啊…”小青心里下意识地一惊。
西门飘却接着说道:“嗯,我忘了,你会武,你也是武林中人,武林中人有那个不知道‘剑庄’卓家的?小青,我不相瞒你,事到如今也无须瞒你,也许你已经知道了,卓慕岚就是我的儿子,可是我不姓卓,他原来也不姓卓…”
小青大惊,脫口叫道:“那么你是西门厉的…”
突然想起了这话不该,她连忙住口不言。
可是已经迟了,西门飘已经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他微一点道:“不错,我是西门厉的生身之父,你的确知道得不少。我叫西门飘,你听说过么?”
小青好不心惊,可是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这时候她不能不保持镇定,她勉強一笑道:“‘剑庄’卓家的事已经闹得満城风雨了,武林之中谁不知道,只是我却不知道西门厉还有老伯伯您这么一位父亲。”
西门飘叹了口气道:“知道这件事的原本不多,连我的儿子恐怕都不知道他的生身之父还在人世!”
小青“哦”了一声道:“是么?那怎么会?”
现在她不敢多说话,甚至不敢作明显的问话。
她原已确认这位老人是个和善的好人,现在她也把原先的确认推翻了,连犹豫都没犹豫。西门飘摇头摇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你不明白西门家跟卓家的仇怨,你要是知道你就不会这样问了。”
小青道:“武林中只知道‘剑庄’的卓大少具有双重的身份,他既是‘剑庄’的卓大少,又是‘魔刀’西门厉,只知道卓大少夺了卓三少的爱侣,杀害了卓老庄主,但却都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你想知道么?”
小青心理一惊道:“那看您愿不愿意说了,不过我认为您该说一说,因为西门厉所以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在,可是大家不明白个中的道理之前,一定会把不是都推在西门厉的身上…’西门飘突然笑了,他道:“小青,你很会说话,的确是个很会说话的姑娘,你何不干脆明说你好奇,你想听听?”
小青娇靥微红,赧然一笑道:“老伯伯,您好厉害!”
西门飘笑道:“岂不闻姜是老的辣?要知道,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你这点小心眼儿还能瞒得过我…”
笑容微敛,接着说道:“小青,我老实告诉你,我西门家不在乎世情之毁誉褒贬,不过,你既然想听,我愿意告诉你,只是,你现在已经知道我是谁,难道你就不怕我么?”
小青心里一连跳了好几跳,她摇头摇道:“我不怕,我为什么要怕?您的儿子固然是个很让人怕的人物,可是您是您,您的儿子是您的儿子,何况您刚才还救过我,是不?”
西门飘哈哈一笑道:“小青,你的确是个很可人的姑娘,我这一趟总算没白来,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都爱听,来,咱们俩就在这儿席地坐下,让我慢慢的说给你听。”
他伸手拉住小青。
小青脸上一点儿也没
怕
,而且很温顺地跟着他坐了下去。
坐定,西门飘把卓不凡害他,冒充他到“海角红楼”去骗
骗情以及夺他爱
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小青听毕,小青只说了这么一句话:“老伯伯,您说的话要是真的,那就是卓不凡的不是了,令郎西门厉杀害了他,而且夺了他儿子的爱侣,这无可厚非。”
西门飘道:“我说的都是真的,卓不凡当着我的面也都承认了,当时‘霹雳斧’呼延明也在场,他可以作证。”
小青怔了一怔道:“卓不凡当着您的面承认了,卓不凡不是已经…”
西门飘摇头摇,把卓不凡诈死避仇,他来中原之后从白娘子口中得知西门厉在“剑庄”他误以为卓慕岚又要害他的儿子,当即赶往“剑庄”相救,无巧不巧碰上了卓慕秋得知真象,卓慕秋愿代父偿债,正在危急时卓不凡打出斑指引走了他,以及卓不凡如何还债,如何跟他谈条件的经过又说了一遍。
小青一直在静静的听,可是她的心神却是噤不住连连震撼,西门飘把话说完,她几几乎要叫出声来,而毕竟她忍住了。
小青不是个不明善恶是非的人,要不然她不会毅然离开“竹楼玉姬”白娘子,她不会冒死故意撞到西门厉面前去,让西门厉搜出十丈飞红以鱼
之躯换来的那张图。
听完了西门飘这番叙述,她这么想:假如西门飘这番话属实,那的确是卓不凡的不是“剑庄”的这位主人该死。
而事情有“霹雳斧”呼延明为证,西门飘的话应该不假。
卓不凡曾经先后两次陷害西门飘,而且是夺人之
,无怪乎“魔刀”西门厉会这么施报复。
西门厉报的是父仇、母恨、父被害,母被夺,这个仇恨谁能忍得下?现在,小青的想法又有所改变了。
西门飘还是一个和善而又可怜的老人。
她认为,西门飘、西门厉父子没有错,卓慕秋也没有错,错的只是卓不凡一个。只因为当年卓不凡那一念之误,一行之非,二十年后的今天,腥风血雨一场,他偿债固属应该,失了基业也不算什么,拖累得儿子失了爱侣,铸恨终生“剑庄”的那些人个个惨死,这都是卓不凡多添的罪过。
小青沉默了半晌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老伯伯,辨别好人坏人可真不容易啊,到现在我才知道,令郎‘魔刀’西门厉的所作所为并不为过。”
西门飘拍了拍她的手,道:“谢谢你,小青,仇已经报了,我也已经心灰意冷了,我本打算找着我的儿子儿媳之后,劝他俩跟我一起离开武林,谁知道…”
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看样子我又要在武林中多待些时曰了。”
小青反手抓住了西门飘的手,道:“您放心,老伯伯,我还是那句话,您一定会找到他的。”
西门飘凝望着小青,一双老眼之中突然泛起了泪光,道;“打从武林中有‘天魔教主’那一刻一直到现在为止,世上从没有人,敢近我,你是头一个,我纵横武林、睥睨宇內,到头来我得到了什么?”
一脸黯然之
住口不言。
这时候要是有人说:这就是“天魔教主”西门飘,只怕谁也不会相信。
难怪,西门飘现在只是一个満怀凄凉的可怜老人!小青忽然问道:“卓不凡偿还了他对你欠了近二十年的债,死在了您的刀下,这,卓慕秋知道么?”
西门飘道:“他会知道,我离开那座山的时候正好他赶去,呼延明就在我身后,他会告诉卓慕秋的。”
小青道:“你想,卓慕秋会找您寻仇么?”
西门飘道:“谁知道,他要是个明理的人,他就不该找我,真要说起来,我没再找他,已经是他的便宜了。”
小青倏然一笑道:“我说句话您可别生气,您要是个明理的人,您也不该再找他。”
西门飘笑了,点点头道:“说得是,小青,你说得是,我不但不生气,反之我倒很高兴,毕竟有人敢当着面说我了。”
目光一凝,道:“小青,他要是来找我呢?我该怎么办?我听你一句!”
小青眨了眨美目,道:“您真听我的?”
“当然,”西门飘道:“要不然我怎么会问你?”
小青道:“您不后悔?”
西门飘一头摇道:“不后悔,你就是让我死在他的剑下我都愿意。”
小青美目一瞪道:“真的么?老伯伯?”
西门飘毅然点头道:“真的,我从来没碰见过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我也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小青叹了口气道:“老伯伯,您要是知道我是为什么离开了我的主人,您要是知道我曾经帮卓慕秋对付过令郎,恐怕您就不会喜欢我了。”
西门飘目光一凝,道:“你曾经帮卓慕秋对付过我的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小青?”
小青当即把她为什么离开白娘子,十丈飞红怎么为卓慕秋以身试西门厉的刀,她怎么冒死去找西门厉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静静听毕,西门飘忽然摇着头笑了:“好个于金,好个于金,他冤得我好苦,我说嘛,凭他的心智跟武功,不像个藉藉无名、默默无闻的人,原来他就是…我到处找十丈飞红,却没想到十丈飞红就在我身边…”
小青听得心头一阵猛跳,急道:“老伯伯,他冤得您好苦?十丈飞红就在您身边,究竟是怎么回事,老伯伯?”
西门飘神色一肃道:“他虽然骗了我,可是我不怪他,反之我还敬重他、佩服他,能跟他在一起这么些曰子,我也深感荣幸,小青,你好眼光,你没看错人,我向不轻许,今天我却要许十丈飞红是世间第一条奇男子,第一个大英雄!”
小青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倒是快说啊。”
西门飘当即把他如何救十丈飞红,十丈飞红如何诈称于金骗他的经过说了一遍。
小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惊喜说道:“真的么,老伯伯,他,他现在在那儿?”
西门飘头摇说道:“记得我追赶卓不凡的时候他没赶去,后来我离开那座山的时候碰见了卓慕秋,却没看见他,我不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青两眼含泪,激动地道:“不管他在那儿,我一定要找到他,就是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他。”
西门飘猛一点头道:“对,小青,你应该找到他,无论如何你也该找到他。”
小青目光忽然一凝道:“只是,老伯伯,您真认为是他么?”
西门飘道:“错不了的,孩子,他说过,他是伤在西门厉的刀下,而且,你刚才告诉我他姓什么叫什么?”
小青道:“他姓金,单名一个羽字。”
西门飘道:“这就更不会错了,他告诉我他叫于金,你试把于金两个字颠倒过来看看,不正是金羽么!”
小青笑了,带着眼泪笑了:“这么说果真是他了,这么说果真是他了,老伯伯,谢谢您救了他,您救了他又救了我,这恩…”
“别提什么恩,孩子,”西门飘拍拍她的手,含笑说道:“将来只请你老伯伯多喝两杯就够了。”
小青笑了,脸上红红的,那甜美,那娇羞之态好不动人!西门飘本就喜欢她,这一来更是爱煞了她,伸手又抓住了小青的手,激动地道:“孩子,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女儿该多好,卓不凡要是迟害我几年,我也许会有一个女儿…”
小青目光一凝,道:“老伯伯,这样好不?我自小是个儿孤,既没爹又没娘的,您要这么喜欢我,我就拜在您的膝下,您愿意要不?”
西门飘大喜,猛然一阵激动,道:“固所愿也,未敢求耳,孩子,我求之不得,那有不愿意要的道理,咱们一言为定…”
小青道:“光说不行,得行大礼!”
她翻身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西门飘大为激动,旋即仰天哈哈大笑,笑得老泪都
出来了,他一边举袖抹泪一边说道:“我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从现在起,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小青道:“您连您的亲生儿子都不要了?”
西门飘目光一凝,毫不迟疑地道:“儿子与干女儿之间要是只能要一个,我只要你不要他。”
小青道:“谢谢您的好意,我可不敢让您不要您的亲生儿子。”
西门飘忽地赧然一笑道:“孩子,别的什么都不用说,我这个干爹现在可拿不出什么见面礼来…”
“不要紧,您以后再补好了。”
西门飘道:“现在你干爹寒伧,见面礼暂且不谈,将来我一定补上一份重重的,现在我先陪你找我那人间奇丈夫的干女婿去,走,孩子,咱们走。”
他站起来把小青拉了起来。
小青忙道:“干爹,别忘了,您还有个亲生儿子。”
“忘不了的,”西门飘道:“咱们找两个,既找我那干女婿,也找我那亲儿子,看看咱们先找着谁,走。”拉着小青往枫林行去。
小青好高兴,心上人有下落了,又拜了这么一位干爹,从今后再有十个白娘子怕也不敢惹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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