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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浪子戏博
 船的目的地是安庆府,沿途起货搭客,因此行程慢得不可再慢,但他不在乎,江湖人有的是时间。

 他住宿的前舱共有六名客人,两个是押贷的水客;两个是往安庆探亲的年轻人;另一个年约半百,形容枯槁,一天说不了半句话的衰老中年人。

 后面的舱房由于有女眷,不知住了些什么人,出门人自顾自,谁也懒得理会后舱房的客人是何来路。

 舱不大,客人分据两边。

 他占了一席位,包裹当枕衣作被,船上不供给被褥,没带被盖的人活该挨冻喝西北风,四月天气冷尚未全消,晚间不盖被的确吃不消,但他根本不在乎。

 夕阳西下,江风料峭,所有的客人皆躲在舱內养神,船缓缓上航,在波涛中颠簸不定。

 他的芳邻,就是那位半死不活的中年人,‮身下‬盖了一老旧的棉被,靠在包裹做的枕头上,目光茫然直视,像个经历千百年风霜行将碎化的石人。

 左首的铺位,是两水客之一,一个不苟言笑土头土脑的中年汉子,整天抱着盛物的褡裢,连‮觉睡‬也抱在怀里不肯放手。

 舱门是闭上的,他后面有一个小窗,透人微弱的光线,不时可看到船伙计在舷板上走动。

 ‘嗨!”他向水客打招呼:“是不是到太平府了?”

 “快了。晚上在太平府泊舟。”水客信口答,瞥了他一眼,再低头看看抱在怀中的褡裢,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

 “在太平卸货?”

 “不。”水客爱理不理地答。

 “听船家说,要多载几个客人呢。”对面的一位探亲年轻人接口:“多载一个就多赚几文。”

 “老天爷!这样走下去,哪一天才能到池州?我是到池州去的。”他懊丧地前咕:“看样子,会活活闷死呢。”

 “大概要十天半月吧。”年轻人说:“喂!你贵姓?”

 “在下姓周。你呢?”

 “姓李,到安庆。找些事消遣,如何?”

 “消遣?如何消遣?”

 “掷双陆,怎样?”

 “见鬼呀!哪有用具掷双陆…”

 “用具不够不要紧。”年轻人说,一双鼠眼转,在怀中掏出两颗骰子:“有两颗骰子就成,掷简单的比大小,很有趣的。”

 “哦!有趣?怎样掷法?”他颇饶‮趣兴‬地问。

 “瞧,掷下去就成。”年轻人啪啦两声将骰子掷在舱板上:

 ‘’哎呀,一二饿死儿,输定啦!来,你试试看。”

 年轻人拾回骰子扔扔手,含笑递给他。

 他握在掌心摇了两摇向下一丢:“喝!五六呢。”

 “五六比天大,你赢了,看我的。”年轻人说,拾过骰子放在双掌中摇一阵,掷下了。

 “二三,有五点。”他说。

 年轻人的手气差劲得很,掷了十余次,只有一次掷出八点,赢了他的七点,而他有四次掷出双六十二点。每一次都比对方的点子多。

 闲着也是闲着,他玩得很开心。

 不久,对面那位年轻人撇撇嘴说:“嗨!你两个这样玩有什么意思?”

 “好玩就是好玩嘛。”姓李的说:“你想怎样玩?”

 “这本来是博具,玩而不博算啥玩意?”

 “哦!你想博?”

 “当然,你敢不敢?”

 “博什么?”

 “当然是博钱,我杨芳有的是银子。”

 姓李的在怀里掏,掏出两吊钱说:“咱们十文博一次,如何?”

 “不,赌注大小了,没‮趣兴‬。”杨芳不屑地撇撇嘴,掏出三个十两的银元宝托在掌心说:“一两银子可换六百文,谁和你玩制钱?”

 “老天!你一掏就是三十两银子?”姓李的惊叫。

 那年头,物价还算平稳,米一斗不过卖五十文左右,买亩田也不过六七两银子,买一只鸭,要不了二十文。

 “‘多着呢!”杨芳拍拍作枕的包裹。“你有银子吗?一博十两八两才有意思。”

 “晦!周兄,你有银子吗?”姓李的向周永旭问。

 “有倒是有,你…”“你手气好,和他博一博,赢他百儿八十的岂不甚好?既‮钱赚‬又可消遣,何乐而不为?”

 “这…好不好,不论谁输谁赢,都…”

 “你真笨。”姓李的附耳说:“这家伙是个大户人家的纨绔‮弟子‬,金银多的是,不赢他一两百银子岂不是大傻瓜?来吧!这样吧,你先借给我好不好?我和他博。”

 姓李的真透着亲密,伸手向他怀里掏。

 他格开伸来的手说:“慢点慢点,我只有十两银子…”

 “十两正好,赢了他就还给你,放心吧,稳赢。”

 “这…”“拿来吧!不信我马上赢给你看。”

 他笑笑,掏出一锭银子,手尚未张开,姓李的像是苍蝇见血,一把就夺过向杨芳说:

 “来来来,十两一博。”

 杨芳移坐过来,笑嘻嘻地放下十两银子说:“输了可不要哭爷叫娘的,来吧!”

 “三次掷吧…”

 “不!不要小儿科,一掷决胜,谁大谁赢,你先请。”

 半死的中年人突然伸手拍了拍周永旭的肩膀,有气无力地说:“年轻人,不要和他们…”

 “老不死你干什么?”杨芳大声咒骂:“滚远些,不要扫咱们的业“算了算了,杨兄,别理他。”姓李的打圆场:“瞧,我掷啦!”

 周永旭笨头笨脑的样子很可笑,拍着手叫:“妙啊!十一点,十一比天大。”

 “糟透了,这下可输定啦!”杨芳懊丧地说,无打彩地拾起骰子,摇几摇向下一丢。”

 “五点,二三点,我赢了。”姓李的抓回两锭银子欢呼:“杨老兄,我的手气转啦!”

 杨芳放下两锭银子说:“这次二十两,敢不敢?”

 姓李的把银子向下放:“运气来了泰山都挡不住,只怕你不敢。”

 这次由杨芳先掷,手气不坏,一个六一个四,而姓李的竟然掷出五六十一点,赢了这一注。

 周永旭一把抓回自己的那锭银子说:“我把本钱拿回来,免得“傻瓜!”姓李的劈手夺回:“这时拿回本钱,会转手气走霉运的。”

 三掷两掷,姓李的最后掷出三点,被杨芳掷出的四点赢走了最后一锭银子,姓李的垂头丧气,埋怨周永旭说:“瞧吧,都是你不好,要不是你要拿回本钱,我哪会转霉运?”

 “你怎么能怪我?”他傻兮兮地说:“是你掷得差劲,怎能怪我?哦!还我的银子来。”

 “咦!我为何要还给你?”姓李的在耍赖啦。

 “你借我的…”

 “不错,我借你的,但不是说明了吗?赢了再还给你,没错吧?”

 “这…”“我没赢,如何还你?”姓李的理直气壮反驳。

 话说得有道理,周永旭真傻啦!

 “除非你还有银子,不然扳不回来了?”姓李的进一步‮逗挑‬他:“你的手气好,早该让你自己掷的。还有没有银子?我保证你可以把他的银子全赢过来。”

 “算了吧!凭他那块料;还能把本扳回去?”杨芳得意洋洋地说。

 “快把银子掏出来,赢给他看看。”姓李的又要动手向他怀里掏了。

 “好,我看看还有没有。”他笨手笨脚地扣开包裹。半死半活的中年人正要说话,却被杨芳背着周永旭举起大拳头坚眉瞪眼唬住了。

 周永旭东摸西摸,掏出五片金叶子。五锭碎银共计十两,抓在掌心说:“我这是卖地的钱,管用吧?”

 杨芳和姓李的鼠目放光,乐坏啦!

 “金子不折官价,每两折银子十两好了。”杨芳大方地说:“你总共有六十两银子,我们一次博,怎样?”

 “来吧,一次就一次。”姓李的夺过金银往下放,将骰子在周永旭手中:“掷呀!准赢。”

 杨芳放下六十两银子说:“我先掷。怎样?”

 “不要让他先掷,你现在的手气正好。”姓李的说,抓住他握骰的手往外扬。

 “啪啦!”骰子落舱板,一三,四点。

 “糟了!”他拍着‮腿大‬叫苦。

 “该我了。”杨芳得意洋洋地说,抓起骰子在掌心拍了一拍,呵口气合掌摇几摇,一声怪笑向下掷。

 “啪啦啦…”骰子着板连翻四五转。

 “一二,三点。”他大叫,一把将银子全部拨回。

 “见了鬼了。”杨芳盯着骰子发呆,一红二黑,三点,半点不假。

 “还敢来吗”姓李的问。

 杨芳在包裹中取了十锭银子,没好气地说:“我不信你真有那么好运气,一百两一博,来吧。”

 姓李的不管周永旭肯是不肯,夺过一百两银子往前一推,说:“你先掷。”

 杨芳抓起骰子,老习惯先拍两拍再摇动,掷出了五六十一点。

 “这次可完蛋了。”周永旭懊丧地说。

 除非他能掷出十二点,不然输定啦!

 他抓起骰子,合在掌中念念有词求菩萨保佑,向下一掷,骰子一阵急转,最后全面红:

 十二点。

 “哈哈哈…”他狂笑,伸手抓拨赌注:“十二点。”

 “慢着,你这是十点。”杨芳叫,先抢骰子翻置两个五:“你输了,这位李兄是见证。”

 “不错,是十点。”姓李的说:“周只,愿赌服输,你不能要赖。”

 他不再装傻了,一把揪住杨芳的衣领,冷笑道:“阁下,你的招子可得放亮些。”

 “放手!”杨芳森森地冷叱:“你大概瞎了眼,敢在我飞鱼杨芳面前动爪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声落手出,右手食中两指来一记双龙戏珠取双目,好快,手一招便中的。

 他哎一声怪叫,仰面便倒。

 “噗!”姓李的给了他一掌,劈在耳门上力道十分凶猛,存心要他的老命。

 “把他丢下江去。”杨芳说,开始拾金银。

 半死半活的中年人突然狂叫,居然嗓门甚大:“谋财害命啊!船家救命。”

 “这家伙碍事。”姓李的抓回骰子叫:“要他永远闭上嘴。”

 杨芳向中年人外去,要下毒手了。

 “谁要是说话,小心他的老命。”姓李的向两个战栗着的行商凶狠地说:“大江的水上好汉说一不二,你们不希望下江喂‮八王‬吧?”

 舱门拉开,一名船夫大声喝问:“住手!你们真有人谋财害命?”

 飞鱼杨芳已叉住中年人的咽喉,赶忙放手急步堵住舱门,口中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外人听不懂的话,右手在前打出怪异的手式,庒低声音说:“这里的事咱们负责,没有你们的事,船晚片刻靠码头,知道吗?”

 船夫脸色大变,语不成声:“可…可是…”

 “你不希望再吃这条江的水了?”飞鱼厉声问。

 船夫身后突然出现一位穿团花长袍,相貌堂堂留了三绝长须的中年人。背着手冷笑道:

 “是不是除了船家之外,所有的乘客都得灭口?不然,官司你打定了。”

 飞鱼杨芳吃了一惊,回身扑向自己的包裹,迅速地‮出拔‬”一把匕首,狂风似的冲向舱门。姓李的也在包裹內拨出一把分水刀,随后向外抢。

 “阁下的口气像是官府的鹰爪。”飞鱼杨芳向背手而立的中年人凶狠地说:“在下要替你招魂,你认命啦!”

 “在下正要找机会到安庆找混江龙,苦于没有藉口。”中年人欣然地说:“你两个该死的东西偏偏在此作案,正好给在下把温江龙关进监牢的好线索,你要动匕首行凶,在下只好先废了你们,上呀!”

 飞鱼杨芳大吃一惊,不敢再近,问:“你阁下是…”

 “南京五城兵马司,北城副指挥使戚。”

 飞鱼杨芳大骇,不由自主退了两步,惊恐地叫:“戚报应!你…”姓李的更惊,奔向右舷准备往水里跳。

 舱角人影闪现,一个青衣人踱出叫:“此路不通。”

 “你…你是…”姓李的惊然止步问。

 “应天府一级巡捕俞。”

 “老天爷!鬼见愁俞瑞。”姓李的腿都快软了:“南京双雄全来了,我…”

 “你的刀快掉了,小心砸伤自己的脚。”鬼见愁说,踱下舷板淡淡一笑。

 南京双雄,指的是戚副指挥使戚报应戚祥,和应天府捕头鬼见愁俞瑞。

 威报应负责南京北城的治安,鬼见愁负责南京首府江宁地面的‮全安‬。论官位,威报应仅是正七品小官,鬼见愁更小,从九品刚入

 这两位小官官虽不大,但大权在握,武艺超生拔俗,铁面无私执法如山,铁腕所及,江湖宵小闻名丧胆,所以绰号叫报应和鬼见愁。那些有案的江湖巨臂,在南京决不敢亮名号;连那些大官巨室的权贵‮弟子‬,也畏之如虎。

 他两位对犯案的人有一套最灵光的办法,那就是凡是胆敢拒捕的人,一律先废了再办,从不理会犯案的人是打来路。

 因此,那些不肖权贵‮弟子‬见了他们,如同老鼠见猫,即使有了不起的权贵长辈做后台,但人先被废,能保释出去也完了。

 当然,双雄办案从不来,没掌握确证,他们是不会下重手的。他们任职三四年,的确办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案,不但正法了不少江洋大盗,连南京兵部有恃郎的儿子花花太岁张世权,也被绑住双手用马从江宁镇拖回府衙,南京的官民人人称快。

 南京双雄,不但地方官民耳能详,江湖朋友也不论黑白道名宿高手,皆对他俩刮目相看。

 人如果行得正坐得稳,行事光明正大,公私分明无愧无作,必可获得他人的尊敬,甚至连仇人也会尊敬推崇。

 这就是南京双雄,他们的名号和声誉在江湖道上地位极高的缘故。

 “我…我认栽。”姓李的说,丢下分水刀。

 “你瞧着办吧。”飞鱼也丢下匕首说:“咱们不是混江龙的弟兄,你带咱们去找他毫无用处。”

 “哦!那你们是哪条线上的?”戚报应问。

 “咱们正要投奔混江龙,顺道骗些银子快活而已。”飞鱼可怜兮兮地说:“咱们原来在洪泽湖夜叉林义手下鬼混,去年洪泽水寨被三怪中的二怪瘸怪韦松所捣毁,咱们便成了失水的鱼。”

 “噎!在下相信你的话。”威报应颔首说:“你们虽然不在戚某的地面作案,但戚某是执法人,碰上了不能不管,只好将你们交给官府处理,你们把受骗的苦主杀了?”

 “这…”“那么,你们必须受缚,公事公办,在下…”

 舱口出现周永旭的身影,呵呵大笑道:“老戚。威大人,你得赔我三百两金子。”

 “咦!是你?”戚报应大感惊讶:“去你的,你不是走和州江北陆路吗?哈哈!这两个小辈瞎了眼昏了头,难怪扫把星当头走霉运了。”

 “我正等他们丢我下江,以便找他们讨三百两赔命钱,这一来,有你这戚报应在旁执法,我岂不落了个人财两空?”

 他钻出舱向鬼见愁抱拳施礼:“呵呵!俞兄,你吃到江上来了,小心混江龙请你吃板刀面。”

 “哈哈!早知是你,咱们乐得清闲。为了你,咱们了行蔵,你怎么说?”鬼见愁回礼笑问:“混江龙消息灵通,大概早就准备对付你这个勒索者了。”

 “呵呵!你两位大菩萨躲在破船上,就可以掩人耳目了?别自我陶醉啦!”他摇‮头摇‬:

 “混江龙既然在你们的地面上落了案,他还能不加強戒备?我劝你们还是转回南京吧,那条孽龙如果怕你们,就不会远及南京作案自掘坟墓。我敢写保单,他已经安好天罗地网等你们进网人罗,这两个小辈所说的,没有一句实话。”

 “你是说…”

 “他们是混江龙‮出派‬的无数眼线之一,船上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病无常袁福呢。今早一上船,我就发现他们的身份了,他们互相打手式换消息,恰好我懂大江水路朋友的手语。”

 鬼见愁迅疾地奔向舱口。

 周永旭又说:“不必了,他走啦!从那边的窗口滑下水去了。”

 舱內,半死不活的中年人已经失了踪。

 “哦!真有其事?”威报应动容。

 “用分筋错骨手法问问,保证他们吐实。”

 飞鱼和姓李的不约而同,分两面飞跃而起,要跳水逃命。

 “留下啦!朋友。’凋永旭说,扣指疾弹。

 “我倒不信你会飞?”戚报应大袖一挥。

 “砰厂两位仁兄刚纵起,便重重地摔倒。

 “进舱里去说。”鬼见愁说。

 中舱的內间里,接他们的是鬼见愁的侄女俞霜姑娘和一位侍女。

 俞霜年约十六七,稚容未脫,瓜子脸眉目如画,清丽灵秀脫俗而大方,穿一身月白衫裙,谁也不敢相信她会是一个內家高手。

 飞鱼和姓李的两个痞,被点了昏在舱角。

 “霜儿,来见过近年来,闹得江湖乌烟瘴气的怪人。”鬼见愁向正要回避的俞霜说:

 “他就是令人头疼的勒索者神龙子周永旭。这位是舍侄女俞霜。”

 “俞姑娘,别听你叔叔胡说八道。”他盘膝坐下:“这次我途经贵地,就没敢在地头上伸手…”

 “哈哈!乌江浦不是我应天府的地头?”鬼见愁问:“地低三尺那三百两金子,该不是你起得早在路上捡到的吧?”

 “咦!那就怪了。赔命钱不比拉到的来得辛苦?”

 “你呀!这样下去早晚要碰大钉子的。”成报应诚恳地说:“同兄。你这种游戏风尘的举动,我不敢苟同,万一行人摸清了你的底、一下手就用歹毒的手法暗算你,届时后悔就来不及啦!”

 “当然。我会小心的。同时,老把戏玩多了就没有人看了,看样子从今起我要改用怪招啦?”

 “什么怪招?”

 “天机不可怈。”

 “哦!依你看,混江龙真的知道咱们要来?”戚报应问:“但愿安庆府有咱们可用的人。”

 “混江龙必定在等你们去送礼。”周永旭肯定地说:“同时,我敢保证龙江关五尸六命灭门血案,是混江龙故意作的案,故意留下线索引你们追查的阴谋,希望你相信俄的判断。

 戚兄,安庆府没有你们可用的人,巡检衙门那几位巡检只能赶老鼠。如果我所料不差,安庆府白道名宿神鞭郭天奇恐怕已经不在人间了,他是你们唯一可以借助的臂膀,混江龙如果不除去他,就不会愚蠢得向你们挑衅。”

 “哎呀!那…”

 “因此,我奉劝你们打道回府,太平府以下,就是混江龙的地盘了。池州一霸铁背苍龙金彦,从不过问大江黑道朋友的闲帐,也管不了。”

 “周兄,你能不能做做好事?”鬼见愁含笑问。

 “我不是在做好事么?正打算把那些勒索来的金子,送给池州的惠民药局与各地善堂呢。”

 “我的意思是…”

 “哎呀!拜托拜托,别拉我下水,老实说。遍地贪官。处处土豪。我对你们这些人印象恶劣得很。”

 “当然我们俩是例外。”

 “不错。这就是我把你们看成朋友的主要原因,你可不能得寸进尺,打蛇随上,我不会替官府跑腿的。”

 “谢谢你看得起我们。”威报应抱拳说:“以朋友的情义求你,你也不答应?”

 “这个…”

 “混江龙心狠手辣,人已失,连孕妇也不放过,五尸六命“别说了。”他烦躁地说,摇‮头摇‬:“你们破案可有期限?”

 “本月底。”

 “这…能不能再拖一段时曰?”

 “周兄的意思…”

 “我在池州有事待办,很重要。”他虎目中杀机怒涌:“如果能等到下月中旬,我走一趟安庆。记住,我不是为你们办事,而是为了五月六命。”

 “我先谢谢你。”鬼见愁欣然说:“一言为定,下月中旬我和戚兄按期到达,听候周兄差遣。”

 “又来了,我敢差遣你们?我用我的方法办事,你们不必理会我。现在,你只要‮出派‬一些毫不起眼的人,到安庆一带暗暗摸清情势。五月十五,派人在双忠相等我换消息,正午我如果不来,那就不必等我了。双忠词在府学东侧,读书人常去的地方,很好找。”

 “你是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是说,我如果不到。表示我这次池州之行凶多吉少,不必寄望于我。”

 “周兄,你说咱们是不是朋友?”戚报应庄严地问。

 “那是当然。你…”“如果你认为咱们是朋友,就该让朋友分忧…”

 “呵呵!如果要对付一些歹徒恶,我自然会借助诸位的鼎力。可是,兄弟迹江湖五载,十八岁就开始跑遍海角天涯,两年前才开始以神龙子的名号闯,你知道为了什么?”他深深地昅人一口气,叹息一声:“那表示我遭遇了重重困难。必须改弦易辙进行除魔大计。”

 “哦!是找仇家?”

 “不是仇家。正如我愿意帮你缉五厂六命的凶手道理相同,我是奉师命锄除一个屠人千万的元凶首恶。这人不仅气功盖世,马上马下号称万人敌,而且玄功道术举世无双,五年来音讯毫无,找得我好苦。风问他这次可能到九华隐伏,所以我来了。”

 “哦!我知道你要找的是谁了。”威报应凛然地说。

 “你知道?笑话。”

 “周兄。不要估低了兄弟的能耐。”威报应说:“南京兵部的邸报兄弟有机会过目,五年前的事…”

 “那就不要说。”周永旭抢着说:“你们知道月梢九华大会的事么?”

 “听说过。魔琊去年中秋订了此次的约会。三魔的大魔云龙三现欧舂风,与三琊之一的神行无影郎君实。两人的门下弟子较技算过节。你是…”

 “去看看风。可能有我要找的人。”

 “我很替你担心。”成报应不胜忧虑地说:“那凶魔能在十万大军合围中从容逸去。在刀山剑林中来去自如。你怎能对付得了他?”

 “如果是去年岁尾之前,也许我对付不了他,我仅负责侦出他的下落,由家师出手擒魔。而现在,他想从我手下脫身并不是易事。”

 “哦!我还不知令师是谁呢。”鬼见愁问。

 “师父倒有好几个,恕难奉告。”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天快黑了。太平府到啦!你们是否登岸?”

 “是的,听你的话打道回京。”

 “对。硬往天罗地网里闭,智者不为。”

 “你打算在船上过夜?”

 “呵呵!行囊里有几百两黄金,怪担心的是不是!”他拍拍威报应的肩膀:“所以,财不能聚得太多。财多了就被财产牵着鼻子走啦!你们快走,突然诉近南京,混江龙必定疑神疑鬼,曰后到安庆办事就容易多了。”

 他们在高谈阔论,俞霜主婢俩静静地坐在一旁倾听。俞姑娘亮晶晶的明眸,不断地在周永旭身上转,粉颊会突然地泛起淡淡红霞,也逃避似的回避他的目光。

 他并未留意姑娘的神色,对一个刚会面的晚辈,他没留下任何印象,只本能地觉得鬼见愁有一个灵秀沉静的好侄女而已。

 船正在靠码头,船上一阵忙碌。

 周永旭回到自己的客舱,倚在窗口例览忙碌的码头,天色尚未全黑,码头上泊了三二十艘大船,大江不噤夜航,泊旋的船必定是与太平府有往来的船只。

 鬼见愁带了侄女主婢先登岸,威报应押着背捆双手的飞鱼杨芳与姓李的人,毫无戒心地随后登岸。

 两名夫子打扮的人看清了飞鱼杨芳,吃了一惊,往人丛中一钻,向南走了。

 久走江湖的人,必须具有灵敏的耳目,天生的猎犬鼻,可嗅出危险的气息,能在一瞥之下,看出可疑的事物来。

 窗口的周永旭旁观者清,他立即包好行囊,也不向船家打招呼,施施然踏上跳板,隐没在忙碌的人群中。

 码头是商业区,但离城还有两三里,中间隔了一道护城壕,站在码头最高处,可以看到太平府的水西门城门楼。府城的城墙特高,有三丈六尺,加上城门楼的高度,船在江心便可看到了。

 码头北面是太平水驿。

 鬼见愁一马当先,直趋驿站的大门,面碰上一名驿卒,他上前抱拳问:“请问,还有地方可以住宿吗?”

 “你是…”驿卒打量着他问。

 鬼见愁从怀中掏出一卷文书,打开说:“请禀告驿丞,在下有要公途经贵地,这是宿止的公文。”

 “可是…本站已没有官舍,今天来投宿的官差很多。这样吧,你到北面的递运所试试看。不过,递运所今天恐怕也住満了,湖广来的漕船到了十五艘之多。”

 “那…”

 “进城也已经来不及了,这样吧,晚上可在柴房暂且安顿…”

 “那就算了。”鬼见愁无可奈何地收起公文,他带了侄女。怎能住柴房?进城的确来不及了,天一黑城门便关闭,谁也休想出人。

 “我们去找船。连夜下放,怎样?”威报应说。

 “也好,试试看。先找一家食店。晚膳还没有着落呢。如果找不到船,今晚只好住小客找了。”

 码头一带客栈虽然不少,但都是供贩夫走卒住宿的小店,几乎全是大统铺,带有女眷的旅客必须进城找大客后投宿。要不就只好在船上过夜。

 这一耽误,耽出了大纸漏。

 他们在二家小食店进膳,然后由戚报应到码头找船。不但找不到下放的大小船只,连先前乘坐的客货船也失了踪,据码头上的人说,船仅停靠片刻便匆匆解缆走了。

 戚报应相当机警。船失踪便引起他的疑心,按理,那艘船必须在此加载几位乘客,而且上航相当辛苦,这种船速度慢。航道江东岸有无数石矾,西岸全是浅沙。一不小心,撞矾搁浅怎吃得消?晚间夜航十分危险,船不可能匆匆开航的。

 他看出危机,再一留心码头上的夫役们的表情,他暗暗心惊。不错,的确有不少人用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几乎所有的人皆像避瘟疫似的避免与他接近。

 他立即到货仓塌房一带找官府中人,那一带该可以找得到太平府的巡检。可是,他失望了,借大的码头区,居然找不到半个巡检衙门的人。

 他回到食店,立即将疑心的事向鬼见愁说了。

 鬼见愁比他老练些,地方巡捕出身的人,比军方派委的治安官吏地头,立即亲到码头查证。

 不久。鬼见愁匆匆返回,脸色不正常,将威报应和侄女主婢唤出店外,不胜忧虑地说:

 “戚兄。目下我们有两条路可走。”

 “查出什么线索了?你的神情很可怕。”威报应心中一紧。

 “有人封锁了码头,可能是病无常袁福比我们早到一步,他的水性比船快得多,而且是混江龙的死,可能已纠合死和我们敞开来算了。”

 “那…咱们…”

 “其一,越城到府衙投文。其二,沿陆路迅速返京。”

 “第一条路显然行不通,偷越城关知法犯法,只要歹徒们透些少口风,咱们吃不消兜着走。”

 “那么,只有一条路可走了,咱们立即动身。”

 只要远出三十里,过牛堵山越慈姥山,便算是到了应天府的地境,那是鬼见愁的势力范围,说走就走,带了行囊,六个人立即动身。他们并不怕病无常,只是不愿无端被住而已。

 大道在北门外会合官道,六人撒开大步急赶。十里外是牛堵山,官道从东麓经过,山西麓临江,那就是大名鼎鼎的采石矾。

 五里亭在望,亭附近的几家农舍灯火全无。

 飞鱼杨芳一面走,一面扭头说:“俞头儿,咱们并未在你的地面犯案,目下姓周的苦主又不在,你无法定咱们的罪,对不对?放咱们一马,如何?”

 “放你回去向混江龙报信?抱歉,办不到。”鬼见愁冷冷地说:“你请放心,加之罪,何患无词?我会送给你几样罪名,关在大牢里让你快活的。”

 “你别说早了,到南京远得很呢。”

 “你放心好了,真要有三长两短,第一个倒霉的人,保证不会是我鬼见愁,而是你两位仁兄。”

 “何必呢?光打九九,不打加一,放咱们俩一马,病无常便会放过你们的,我保证…”

 “你保证什么?你算老几?少臭美了。”鬼见愁森森地说:“如果在下所料不差,混江龙早有预谋,他不会在安庆等俞某拆他的台,他的狐群狗大概已布置在太平附近,守住大门等…”

 谈话间,已到达亭前,亭右的农舍屋角踱出一个黑影,接口道:“不错,咱们已经在大门等你。南京双雄,离开了南京地面,你们就成了折翅的鸟,失水的鱼。哈哈!咱们已久候多时,已经替你们挖好了坟墓,就等你们的尸体往里填啦!”

 路两侧,草丛树影中接二连三站起不少人影,前面,有八个黑影拦住去路,身后,退路已绝,不少黑影堵住了。亭中,升起两个身材高大的黑影,一个站在檐口用打雷似的大嗓门说:“南京双雄,这些年来,你们到底杀了在下多少弟兄?你们该用血来偿还?”

 鬼见愁将两个俘虏交给俞霜主婢看管,丢下包裹,拔山里的成名兵刃三节。呵呵大笑道:“混江龙,在下真没想到阁下真的亲自来了,很好很好。在‮身下‬在公门,公平执法,擒了阁下多少弟兄,委实记不清了,你说吧,龙江间客船屠门血案,五尸六命惨绝尘寰,是不是阁下的主谋?”

 “在下说过是主谋吗?”

 “三凶手已有两个落网,招出你是主谋。苦主是安庆逃出来的富商,曾经招请武林高手低制你的勒索,结怨甚深,曾经与官府合作,清除了你下江三处秘舵,最后被你请来不少恶毒的江湖败类,破了他的家,他只好携家小逃来南京避祸。你不甘心,派了八组二十四名恶贼跟踪追杀,在龙江关破晓时分行凶屠船。你否认吗?”

 “哈哈哈哈…”混江龙仰天狂笑,笑完说:“好吧。这时告诉你已经无关宏旨了,不错,在下是主谋。斩草不除,舂风吹又生,换了你,你也会这样做,你不也是擒获凶手又要获主谋吗?在下知道二位仁兄很勇敢,决不会以擒获凶手为満足,必定逞匹夫之勇到安庆找我。因此,在下只好先发制人送你们上路永除后患。俞兄,你两人值得骄傲,居然逃过在下百余弟兄的眼下,几乎被你成功地逃脫地网天罗,病无常老江湖居然不知你们在船上,栽到家了。当然,他做梦也没料到你们会带了家眷掩人耳目,你们办案从来不带伴当的。”

 “你是跟我投案呢,抑或是要俞某动手请你?”鬼见愁豪壮地说:“阁下,不要叫你的爪牙上前送死,在下不希望多伤无辜,你出来吧。”

 “在下知道你了得,甘拜下风。不过。有几位前辈你必须先会会他们。”

 “不错,老天先要秤秤你的斤两。”一个黑影踱出路面说:“小辈,用你的拨火上吧。”

 “阁下是…”

 “老夫邹永汉。”

 “夺命人屠!”鬼见愁骇然惊呼:“老前辈位高辈尊为何管一个水匪出头助纣为?”

 “老夫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些公门鹰犬的嘴脸。”夺命人屠乖戾地说。

 威报应拨出佩刀,沉声说:“俞兄,不要和他们废话了,事已至此,只有决死一这。这老魔虽然不曾在咱们地面行凶杀人,但通缉他的文书不下十件之多。俞兄退,我来对付他。”

 “哈哈!武林人一人公门,便将武林规矩置之脑后了。”夺命人屠狂笑着说:“因此,如果你两人并肩上,老夫并不怪你们。”

 “不错,身人公门,职责所在,讲的是天理国法,武林那些所谓决斗规矩,不得不暂且抛开,那种罔顾公义勇于私斗的成规要不得。”威报应厉声说:“因此,在下并不因此而脸红。现在,我已经给了你不动武随本官至公堂公平受审的机会,而你却本官动手,不能怪我。”

 “哈哈!你为何不上?想用口…”

 “得罪了。”戚报应冷冷地说,疾冲而上。

 “咦!你不先出刀?哈哈…”夺命人屠傲然地说,向侧一闪,大袖猛挥,罡风似雷,用上了霸道的铁袖功,一照面便下杀手,可裂肌侵骨的內劲发如山洪。

 老魔小看了戚报应,这一袖就打算把这个把门小官震毁五脏六腑,毫无顾忌地全力施为。威报应敢以两人之力远至安庆龙潭虎中缉凶。如无超人的艺业和胆识,怎敢前往送死?袖风暗劲一涌而至,他身形疾转,不但避过致命一击,而且从侧方死角贴近了老魔的左侧,一声沉叱,佩刀冷电一闪、立即乘势侧掠大外,刀击破护体气功的厉啸,令人闻之骨惊然。

 “十余件血案在等你受审。”威报应站在丈外说。

 夺命人屠身躯在打旋,然后踉跄向左冲,冲了两步,突然发出一声可怖的叫号,砰然栽倒,左胁助裂了一条大,血如泉涌。”

 “咦!”四面八方几乎同时传出惊叫声。

 “补老…老夫一刀…”夺命人屠叹声叫。

 “你死不了,本官要你活着受审。”

 “小辈该死!”东北角的草丛中传出历吼,灰影暴起,来势如电星飞。

 鬼见愁大喝一声,上挫虎来一记“大地盘龙”三节猛攻灰影的下盘。

 “撤招退!”农舍侧方突然传来急促的沉叱。

 但已来不发了,声音与灰影同时到达,三节已经攻出,接触“铮”一声暴响,三节的前一节似乎炸碎了。

 灰影手中的三尺六寸五分长的怪兵刃量天尺下沉,击碎了第一节钢打造的,左手大袖一挥,同时反击,噗一声问响,鬼见愁像断了线的风筝,飞翻出三丈外。

 威报应大骇,不假思索地冲上就是一刀。

 “该死!”灰影咒骂,量天尺硬接佩刀。左袖也挥出了,行致命一击。

 人影穿透合围的人丛,像光逸电般冲人斗场,一树枝恰好与量天尺佩刀下方接触。

 “铮!”暴响震耳,那是量天尺与佩刀光一刹那接触的响声。罡风厉啸,劲气四。袖风向外迸发。人影中分,地面尘埃滚滚。

 戚报应的佩刀前一尺锋对不见了。断成碎同劾坠,连退七八步,最后屈右膝挫倒。

 另一面,俞霜姑娘一剑震退了乘扑来一个个黑影,她也被震得侧移三步。

 灰影吃力地退了五步,勉強稳‮身下‬形,最大尺无力地支边。身形摇摇晃晃似乎站不平。

 一个蒙面黑衣人屹立先前接触处,手中的五尺长树枝斜举,用奇异的嗓音说:“无量天君,你为何不穿道袍?还俗了呢,抑或是隐姓埋名躲起来见不得人?你走不了的,信不信由你。”

 无量天君四字一出,不但已受了伤的南太双雄大吃一惊。连四周合围的歹徒们也惊叫出声。这位汉中无量道院的院主道号就叫无量,绰号叫天君,名列宇內三暴的二暴,是大暴赤子玄真的师弟。

 三暴横行江湖三十年,与三琊三残同称九大杀星,黑白道朋友恨之切骨,江湖人闻名变而走。据说,十余年前少林九名罗汉专程赶到汉中,与这两个杀星斗三个时辰,仍被他俩击伤两名罗汉遁走。此后,不再有人敢冒大不韪找他们的晦气。

 今晚,这位杀星没穿道袍现身,竟然被这个蒙面不速之客所击败,蒙面人口气之大,更令歹徒们心惊胆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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