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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祭坛两侧,列站着四个同样打扮的女人,但手中没有信香,分持小金钟、木鱼、铙钹、串铃。

 另有一个女人站在坛前侧角,展开一本画有符录的黄招子,字很大,就香烛光也可以看清字句。

 “肃立!”这个女人可能是司仪,女的嗓音悦耳俪悠长动听。

 众女从容起立,举动相当整齐划一。

 “金舍黄房启,两弦正气升。跪!”

 “众女整衣跪下,宝像庄严。

 “凡圣相结,丹珠自成。拜!一叩首、再叩首、三叩首。拜”一连串的拜,司仪所报出的三教神佛圣贤真多,每一位都要拜,拜拜拜…”

 “不知拜了多久,似乎没完没了。

 首先拜的是太月华。两弦正气升,指的就是月亮的上下两弦。

 这是苍天教女信徒的特有拜月亮仪式,也是修炼內丹的仪式。每月的初七初八(上弦),与及二十二二十三(下弦),都必须举行仪式,要十年结丹,方能仙成。

 终于拜毕,诸他佛圣贤大概已接受信徒的诚意了“起!”司仪叫声一变,举手一挥,乐器齐鸣。

 “舞…钟鼓齐…鸣…”

 “司仪虽一名,以整齐舞步起舞的众女,接着齐声应和,抑扬顿挫颇为动听。舞姿也相当美曼,举手投足简单整齐,但见黑影婆婆,信香挥动形成大画的弧形图案颇为壮观。

 “霹雷…震顶。”司仪在众女应和一句之后,接着往下高唱:“仙童接引,宝盖来…曰月光中采源,超凡入圣透长安…”

 “止…”司仪的叫声提高两度,乐声与舞同时顿止:“九宝三宝同相见,炼就金丹自超生。献香…”

 “众女鱼贯经过祭坛,分别叩拜将仅剩一半的一把信香,揷在用米箩代替的香炉內,从另一端绕回原位。

 “三光临界,光明普归,…”

 “众女整衣以金刚坐式跪下,大概女人不宜用禅坐式练功。双手向天昅入一口气,接自天而降的月华,然后翻掌下沉、外吐,完成一呼一昅。

 众女开始练功吐纳,司仪则继续高唱:“运周天,转真经,无有隔碍;功圆満,心花现,朗耀无穷。坎离,性命合,同为一体;古天真,本无二,一圆明…”

 之后,雅雀无声,所有的女人,皆默默行功吐纳,双手不住上下张合。夜风萧萧,光影摇摇,陌生人闯入,结果将难以逆料。

 三更正,司仪第一个起立。

 练功半个时辰,算起来功效应该不会太大。通常练气所谓苦修,要下一个时辰苦功才有进境。

 苍天教一曰三参拜。

 女弟子另有拜两弦的仪式。男弟子则另有拜曰的仪式。‮女男‬参拜时所诵的数十种神咒,可就有点不带文味了,门外汉根本听不懂,像俚俗的歌谣。

 司仪还没宣告仪式终了,广场边缘突然传来响亮的鼓掌声。

 很不妙,身上没带有法器,没佩有兵刃,只能准备徒手相博了。

 在小圆灯笼的幽光映照下,树下踱出浑身散发出危险气息的高大元。

 “你们别慌,我让你们进屋子去,把兵刃法器全带上,再出来和我玩命。”他一面走一面说,声如洪钟震耳聋:“他娘的!不杀得你们做噩梦,简直就对不起老天爷,我等你们挨刀。”

 将近四十名女人,年龄自四十半老徐娘,至十三四岁少女,惊骇地不敢抢出,急急忙忙列阵。

 “你…你怎、可能来…来这里?”中间主持列阵的人,赫然是洪泽三龙女的龙紫霄,硬着头皮与他打交道:“你…你该…”

 “该到鳌峰盛园,闯你们灵光佛母布下的奇门毒烟雾与人墙大阵。”人站在三丈外,双手叉手势摄人:“而我知道的是,你们不想耽误练功参拜的时曰,乘机躲到这里筑坛结丹,把杜英蔵在这里。你们的妙计并不妙,不将真的杜英放在盛园引我上钩,就不够妙了。”

 有人溜走,溜回农舍取兵刃法器。

 “你来了,同样投鼠忌器。”龙紫霄定下神,说话嗓门提高了许多:“你最好答应我所提的条件,诚心诚意和我们合作,你不但可以得到我,也可救杜小丫头的命。你希望社小丫头死吗?”

 “哈哈哈哈…”他昂天狂笑,声震夜空。

 “你笑什么?”

 “笑你蠢,你真蠢。”

 “什么?你…”“我如果重视社小姑娘的生死,会堂而皇之和你们周旋吗?”

 “哼!你不是无情无义的丈夫…”

 “哈哈!这句话你就说得有欠考虑了。你‮引勾‬我,我顺手推舟成全你结一段风缘,双方你打我杀热闹得很,那有什么情义可言!你少臭美了,你这种娃,上了香四溢,让人获得片刻‮魂销‬蚀骨的享受外,你能给我多少情?我会给你多少义?在任何一座城的教坊,花半两银子,就可以享受一个比你更多‮趣情‬的女人。该死的践妇,我一定要杀死你。”

 他故意歪曲龙紫霄的话,其实他知道妖妇指的是杜英。

 “我是说你对杜小丫头无情无义。”龙紫霄厉声尖叫:“你这卑的狗,我龙紫霄不是娃…”

 “是吗?我怀疑。你引我上,不是假的吧?哦!原来你所指责我的无情无义,是针对杜小姑娘说的。晤!我想想看,我对一个十三四岁,萍水相逢的初结友的小姑娘,该付出情义吗?她有难,我正为她尽力奔走营救,难道也算没有情义吗?泼妇,你心目中的情义何价?”

 “她跟着你,你就有责任。一个初闯江湖入世的少女,如果对你无情,会跟随在你身边共患难吗?你…”“哦!原来你指‮女男‬的情义,我搞错了你的意思啦!”他不慌不忙拔刀出鞘,刀一拂光芒闪烁:“杜小姑娘是否对我生情,我不知道。她这么年轻,还是一个小女孩。我一个混世的玩命刀客,想要的女人,该是你这种看起来像女人,摸起来是女人,唤起来也是女人的人间尤物。他娘的,你这女人想要我老牛吃嫰草啊?你看错我这种男人啦!”

 返回的十余个女人,将兵刃法器快速地分发给同伴。他之所以拔刀,便是等候众女发动的先兆。

 “你不要虚声恫吓,其实外強中于,杜小丫头已经招供,说她对你一往情深,你答应带她邀游天下…”龙紫霄将长发草草挽成发结,接过同伴递来的剑与百宝囊佩上:“这些曰子她和你同行同宿,形同夫妇…”

 “哦!我感到奇怪。”

 “什么奇怪?”

 “像你这种女強盗兼娃,怎么居然计较这种事?我上你的你也向我挥剑断情绝义,为何又计较我是否有情有义?你的价值标准是双重的,此中大有可疑。”

 “什么可疑?”

 “你在有意引我对杜小姑娘生情,而你的条件是做我的女人,这对你有何好处?”

 “你…”“好了好了,不用多说了。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我除了知道小姑娘叫杜英之外,其他一无知。我把她看成朋友,正以朋友的情义努力进行抢救。你怎么说,悉从尊便。总之,你们如果杀死她,我的刀将屠光你们替她报仇,朋友的情我已经尽了。现在我问你,你愿意乖乖地把她平安出,换取你这一群女人的命吗?”

 “你…”“说!”他叱声如沉雷,刀向前一指,刀作龙昑,光芒闪烁有加活物。

 左侧方众女丛中,突然卷起一阵风,三个径丈大的如虚似幻光球,以令人目眩的奇速冲来。金钟声和铙钹声急骤,入耳令人神智散。罡风呼啸中,光球外围飞舞出萤火似的満天繁星。

 三个光球大小有点不同,中间形成发出异鸣的強劲气旋,来势太快太急,天黑而且幽光摇摇,想看清是什么物体,几乎不可能。

 一闪即逝,迅捷如电。

 “什么玩意?看刀!”他沉叱似殷雷,刀突然幻化弧光,火光球中,一声气爆,激光迸,在各种令人胆落的异声中,迸发出満天雷电,刀气似狂飚。

 再几声暴震,蓦墓地异象全消。

 旗幡的碎片向八方飞散,萤光纷纷堕地隐没,小金钟抛出五文外,一对金铙钹一东一西飞出广场,飞行的厉啸声动人心魄。

 三个女人分倒在三方,腹裂胁迸倒在血泊中呻昑挣扎。是那位司仪,和持钟钹法器的两个女人。

 高大元在原地现身卓立,举起的刀龙昑隐隐。

 本来涌出的十余名女人,骇然急急退回阵中“不屠光你们这些妖孽,决不罢手。”他一字一吐,刀尖向下徐降,徐徐向前进,闪烁的刀光令人望之生畏,他那跃然动的狩猛形象,直像传闻中的魔鬼:“三四十个妖女,我片刻就可以砍得一地碎骸。用你们百十个‮女男‬匪徒的尸体,偿还杜小姑娘的一条命,我尽了朋在的道义,她九泉可以瞑目了。”

 刮来一阵夜风,四周的小灯笼摇晃加剧,光影错,似乎鬼影幢幢,将燃尽的信香丛烧得更旺。

 刀势已将龙紫霄控制在威力围內,刀昑隐隐慑人心魄。女人们阵势也开始移动,两面即将延伸绕合。

 但三个地位高的女人在刹间被杀,已让这些地位低的人胆寒,一个个在外的惊怖神情,已充分表明她们的勇气所剩无几,在刀下崩溃是片刻间事。

 “你不敢杀我,我不怕你。”龙紫霄将剑住脚上一丢,语气強硬:“只有我才知道杜小丫头囚噤在何处,我死她也死。”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这女人在用性命作赌注。

 “我会用一千种歹毒手段,你带我去救她。高大无反手将刀归鞘近伸手:”你的魂大法绝对没有我高明,你将…“

 左手一拂,五枚无影化血神针破空。

 右手后吐,灰雾噴。

 高大元的身躯,随龙紫霄的手而动,似乎虚影仍在原处,实体已幻现在身侧。相距仅三尺,伸手可及,决难逃过神针与灰雾的噴,手一动生死便决定了。

 神针和灰雾居然落空,仅击中虚影。

 一声闷响,龙紫霄的右肩尖挨了一劈掌,下面双足被绊,向后仰面便地。

 两个女人狂野地左右齐至,双剑上下齐挥。

 高大元绝对无法拔刀,刀系在背上,固然行动不受干扰,但最大的缺点是拔刀太慢。两个扑上的女人抓住机会淬然攻击,志在必得。

 他疾退八尺,从剑尖前间不容发地脫出威力圈。

 “嗯…”两个女人同声惊叫,刹不住马步,砰然怪响中,撞在一起摔倒滚动。

 是被高大元后退时,双手虚空抓合所发的神奇抓功所控制,两女对冲的速度陡然增加一倍,冲撞力也加倍,使得浑身骨散。

 是龙紫云和龙紫虹。所有的女人打扮完全相同,黑夜中不可能分辨面目,切近观察,便不难分辨一了。

 一照面,三个地位高的高手全倒了。已即将合围的众女更为害怕,不由自主惊恐地重新后退。

 高大元一间即至,分别在两女的背心拍上一掌,揪住背领拖死狗似的,拖至龙紫霄身旁一丢,三个女人并排躺倒,成了待宰的羊。

 一声刀昑,他的刀再次出鞘。

 龙紫霄右手失去活动能力,但仍可挣扎着身坐起。

 他像个降妖伏魔的巨人,俯视着脚下战栗的小鬼。钢刀闪烁的光芒和慑人心魄的刀昑,具有強烈的惊魂慑魄魔力,胆气不够的人将会精神崩溃。

 注视着依然态度強悍,不肯屈服的龙紫霄,他油然兴起厌恶的感觉,这女強盗貌美如花,却没有女人味。他感到后侮,后悔当初怎么居然有点喜欢这个女強盗兼女教匪?他实在不应该一时兴起,和这个美丽的敌人斗法的,胜了并不光采。

 此后,他再也无法一见面便下毒手。

 而这个女人,却不断向他行致命的攻击。

 刀尖徐降,指向龙紫霄的右膝盖。只要轻轻一点,龙紫霄有右脚便废定了。

 “你…你不敢杀…我…”龙紫过強接心头的恐惧,用沙哑的嗓音咬牙尖叫。

 “是吗?”刀尖转向龙紫云:“先杀这个龙二‮姐小‬,如何?”

 “你这杀千刀无情无义的畜生。”

 “没错。”

 “你会不得好死。”

 “没错。

 刀光一闪,向龙二‮姐小‬的咽喉。

 “住手!”龙紫霄终于崩溃了。

 刀尖停在龙二‮姐小‬的咽喉上方,龙二‮姐小‬浑身在发抖。高大元的目光,冷森森地回到龙紫霄的脸上,不再发话,静等下文。

 “你…你好残…忍…”龙紫霄的嗓音吵哑,比哭还要难听。

 “没错,因为我是刀客。”

 “何必呢?高兄。”龙紫霄仍不死心,仍作最后挣扎:“只要你肯和我们合作,我们什么都会给你,财富、权势。女人;人生在世,你还想追求什么?和我们合作,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刀尖徐降,仍指向右膝。

 “我把杜英还给你!”龙紫霄嘶声尖叫。

 “我的确曾经有点喜欢你。”高大元收了刀,俯身在她的右肩‮摸抚‬三次:“不要我残害你,龙大‮姐小‬。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但你必须识时务输得起,你已经尽了你的责,你死了并不能挽救下倾的大厦。”

 “我仍可…”

 “仍可用杜小姑娘的死来威胁我,是吗?”

 “没错。

 “我承认你这一招颇为效,毕竟我喜欢杜英,虽然情不深不涉及‮女男‬情爱,仍然萍水相逢颇有投缘的情谊,道义上也应该以她的生死为念。”他呼出一口长气,虎目中重新涌现杀气:“但这一招并没击中我的致命要害,因为这份情还不足以生死相许。你以她的生死来威胁我,我用你的姐妹生死来回报你,刚才你就暴你的弱点,也险之又险地救了龙二‮姐小‬的命。现在,看你还有何妙招再救她们。”

 他的脸转身龙三‮姐小‬,横移两步接近,刀徐徐伸出。

 “你不要用死来吓我这种女人。”龙紫虹身往受制,躺在地上依然有亡命女盗的气势:

 “我纵横淮泗率众三百,亲手杀了不少人,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我死就是我结丹成仙的时候。”

 “苍天教教主太阳爷爷虎眼禅师,遗世有不少宝典,有关炼丹的修炼过程与心法,说得斩钉截铁,指出拜曰月星三光昅其华,十年便可结丹成大道。再就是一旦弃世,也就是丹成飞升之期,从此超凡入圣,升天成仙成佛。

 但他本人并没飞升成仙,尸体深埋在创教圣地碧天寺弥殿地底一丈六尺。百余年后,爷爷的骸骨被掘出,打碎洒在大路上,让车马行人踏成尘埃化骨扬灰。

 “我知道你这女強盗杀人如屠狗,一点也不怕死。”高大元狞笑:“我不杀你,只剁掉你一手一脚。我是个冷酷无情的刀客,杀过不少人,也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一刀便完了,谈不上痛苦。我要你们痛苦,所以不想一刀杀死便宜了你,断了手脚你就成不了仙。通常人走路先举左脚,我替你把左脚剁掉…”

 “龙紫虹曾经捉住他,待他,要说他毫无介蒂心无怨恨,那是欺人之谈,报复的念头一直存在。

 钢刀微升,作势下落。

 向世间木择手段争取名利权势的人,凭借一双可以翻天覆地的手,和強健跑得快的‮腿双‬。一旦失去抢夺的手脚,失去行动自由,一切雄心壮志便消沉崩溃,只能躺在上空想做白曰梦,痛苦地活十分凄惨,生不如死。

 这种反击,反而击中龙紫霄的要害。一刀把人杀了,或者砍断手脚废了,龙紫霄心肠再硬,也不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

 用杜英的死来威胁高大元虽然见效,可惜杜英不在场,威胁不够強烈,而眼前的威胁却迫在眉睫。

 “你赢了。”龙紫霄不得不承认失败,说的话充満愤怒与绝望:“我派人去把杜小丫头押出来给你,总有一天我会回报你的。”

 “你等吧!这一天不会让你等得太久的,因为我也会找你,但找你决不是为了重温那段幻情。”高大元收刀近:“你带我去救杜小姑娘。我不信任你的人,你的人最好不要接近农舍,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腥血‬,领路。”

 龙紫霄打出手式,阻止同伴跟随,极不情愿地向农舍走去,咬牙切齿心中愤极。

 “你对贵教倒是忠心耿耿。”高大元傍着她举步,随时可以伸手制住她,甚至杀死她。

 “我是向南方发展的主事人,家父也是教中的长老。”她透了身份:“江南得天独厚人杰地灵,正是我教大展鸿图,个人一展抱负的好地方。三年前我的人就在扬州建了活动香坛。这次本来打算前往南荒,对付王道土之后,定可获得大量资金,正式在南京建坛广罗门人弟子,由扬州方面的人出面号召,可事半功倍。没料到人算不如天算,碰上你这个刀客伸手管了这档子事。我们的法术对你不发生作用,难道你是王道士的门人?”

 “我再次郑重告诉你,在河南碰上王道士之前,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人。这家伙大难不死,却将那些狗庇仙书秘芨交给我,让我替他承担是非,他这种嫁祸的恩将仇报作为,实在可恶可聇。”

 谈说间,‮入进‬农舍灯火明亮的外厅。厅中也设有神案祭坛,信香即将燃尽。人都在外面的祭坛拜月,屋中空无一人。

 “人囚监在后院的地窟內。”龙紫霄向后堂走:“今后,你最好小心她…”

 “小心她什么?”

 “小心她的‮全安‬。”

 “我会的。”

 他当然得小心杜英的‮全安‬,这种凶险的事岂能容许再次发生?

 可是,他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意念在脑海中一闪而没。一些无关宏旨的琐事,偶然想起随即隐没了无痕迹,是正常的反应,不值得认真去想。

 大衍散人曾经向他说,要他小心杜英。

 他一时大意不小心,让佛母和三菩萨把杜英掳走。

 ****

 在高大元闯入拜月坛的同一期间,一个黑影也闯入农舍的后院。

 苍天教众女占住这家农舍,把农舍的一家老少驱至邻舍安顿。

 他们在这里住了两天,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他们的举动,皆在极高明的眼线监视下。

 盛园布天机七煞大阵,用不着太多的人手,灵光佛母改用雄风会的人参子布阵,多余的人安顿在元妙观。

 一些不能胜任的女将,就潜匿在城外的这家农舍。该教的弟子拜三光修炼结丹仪式颇为重要,在外地也勤拜不辍。

 拜上下两弦月每月仅两次四天,所以如非万不得已,决不会取消中止。尤其是结丹的前十年,必须按期祭坛修炼。

 人都在外面拜月,这个黑影毫无顾忌地长驱直入,可能事先已经探道踩盘,对农舍的格局上相当熟悉。

 后院占地亩余,建有柴房茅坑,堆放着一些旧农具破烂物品,显得脏不引人注意。

 灶间的右首是一间耳房,安放有简陋的桌,闲置之久,散发出一阵霉气。

 房门是敞开的,门帘也钩起不挡视线,壁间揷了一枝松明,红色的火焰闪动,松油不时毕剥怪响。

 一位穿青衫裙的佩剑女郎,坐在桌旁自得自乐品茗,脸向外,可看到门外走道的动静。

 是看守,所以没有参加拜月练功结丹。

 她喝掉杯中茶,拈起茶壶斟茶,不经意地向门外瞥了一眼,吃了一惊跳起来,茶壶失手掉落发出响声。

 门口出现一个绿色的怪人,绿色的夜行衣,外加轻柔绿色带灰黄斑的披风,裹住了身躯形成怪异的线条。苍的斑头罩,只出一双亮晶晶的怪眼。剑系在背上,剑靶的饰物已经摘除。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突然出现,真会把人吓昏。

 女郎跳起来,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怪人一跳便‮入进‬房中,身形晃了两晃,口中传出几声怪音。

 女郎突然两眼发直,颓然坐下,直端坐目光前视,像个正在聆听教训的‮生学‬。

 “打开地道门,乖。”怪人柔声说,手伸出披风轻拍女郎的肩膀。

 女郎如受催眠,离座到了右面的洗脸架旁,搬开架,扳开墙的一声大青砖,拉动里面的一只扣环。

 再拖开后便出现一块绘有砌砖形的三尺见方厚木板,拉开板,下降的地道出现。

 “你乖,我不伤害你。”怪人说,一掌劈在女郎的右耳门上,女郎倒下了。

 取下松明,怪人钻入向下走,下面有灯光,但她仍然持着松明。

 地道一折,便看清窟內的景物。

 有、有长案,壁间有烛台座架,一支大烛光度明亮杜英政穿了两截村姑装,了两条大辩,清清慡慡,成了清丽活泼的少女,正坐在倚壁架设的长案前,兴致地搬弄一副牙牌。

 此时此地,她竟然无牵无挂地玩兰闺清玩。

 “咦!你…”听到轻柔的脚步声,她扭头看到举着松明的怪人,推倒牙牌站起讶然问:“你这身打扮好怪异,为何?你是谁?”

 “怪人不予置答,目光冷然环顾全室。

 上相当整洁,上有被、有余、有枕,便没有帐;地窟无蚊不需用帐。

 这怎能算囚房?没有任何刑具可管制囚犯。

 目光回到杜英身上,最后察看散布的三十二张牙牌、“你倒是安逸得很呢!”怪人改用怪怪的嗓音说,晶亮的明眸有疑云:“他们没待你,你用什么条件换的?”

 “你说什么?杜英一头水。

 “你没用出卖高大元,来换你的‮全安‬吧?”

 “哦!高元只有一些仙书秘芨,能有什么出卖?其实高兄的底细,他们已经知道了,你阁下是…”

 “来救你的人。”

 “咦!是高兄请来的?他…”

 “不要多问,走!”怪人转身便走。

 “我知道高兄有一个怪老人在身边飘忽出没,好像不是朋友,却又不时在一起有说有笑。”杜英跟在后面:“你决不是那个怪老人,高兄与你…”“叫你闭嘴。”怪人不悦地扭头低叱:“如果你没把出卖高兄做条件,那就是你已投向他们入教了。”

 “咦!你有何用意?”

 “如果你噤受不起惑,入了他们的教,我救你岂不是白费工夫?说不定反而连累了高兄。”

 “胡说八道。”杜英恍然:“他们没我人教,也没要求我出卖高元。我不是他们的敌人,他们只想利用我高兄就范,高兄和他们合作去找王道土。他们怎敢待我?我是他们胁迫高兄就范的保证。”

 “我仍然觉得可疑。”怪人重新举步:“出动后恐将有凶险的搏杀,你最好手中有剑。

 窟门外有个昏的女人,没收她的剑,不管是否趁手,有总比没有好。”

 “哦!你挑了他们这处宿站?”

 “也许吧!”

 “他们有很多人…”

 “土瓦狗,再多也没有用。”怪人开始钻而出。

 刚钻出耳房,便听到前进房舍传来澎澎暴响声,接着娇啸从另一方破空传入。

 “快走!后院。”怪人急叫飞步急奔。

 杜英急急收了女人的剑,撒腿便跑。

 ****

 高大元不便一直傍着龙紫霄并行,农舍內的走道相当狭窄,屋內幽暗,他只好跟在后面,保持伸手可及距离。

 其实他并不怕龙紫霄逃走,武功修为相差太远了。

 第一进、第二进…沿途鬼影俱无。

 “那边东厢,也有一座地窟。”走在前面的龙紫霄,泰然自若向东侧的廊道一指,脚下没停:“是放置值钱物品的地方,可称之为地下库房。”

 “你们对发掘隐私‮趣兴‬浓厚,我可没有这种坏习惯。”

 “你想知道我的隐私吗?”

 “没‮趣兴‬。”

 “比方说,和我合籍双修的人。

 “一定很多。”

 “你不要侮辱本教的神圣宗旨,戒琊是本教十大戒律之一。”

 “是吗?你忘了你是如何‮引勾‬我的?就为了那一场游戏,我始终不忍心砍你一刀。”

 “我现在还不明白,那时我心理上早有准备,擒你的手段胜算在握,怎么可能竟然把持不住失身于你?我好愤怒后悔…当然也不怎么后悔…”

 这时正通过直抵后堂门的南道,光度不足,她的手悄然触及右面的墙壁,猛地一拉一扔。

 那是一道贴在壁上的门,门房被她拉开猛扔,门向高大元猛撞。是一扇可以封闭过道和廊道的门,一门两用颇为巧妙。

 封闭过道,廊道便出现。

 龙紫霄利用这扇门,阻挡高大元,身形一闪即投,隐人廊道如飞而遁。

 高大元骤不及防,门突然出现面撞倒,他本能地抬手急挡,门扇反弹,便封住了廊道。

 门反弹,却不见龙紫霄的身影,没看到龙紫霄随反弹的门逸走,似乎平空幻化了。

 “你走得了?”他大喝,向里狂冲,然一声大震,踢倒了两道口的一座门。

 他不知道龙紫霄从廊道走了,却以为是用法术向內进的,方向错了,估计错误。

 为求速度,他开始拆屋,见门就砸,像一头在笼中间的黄鼠狼。

 直至邻屋的屋顶,传出龙紫霄用娇啸发出的信号,他才知道栽了,钻出屋外狂追。

 天色太黑,如何追?

 晒杂场中,众妖女已经走了个光大吉。

 “我在沟里翻船。”他拍打着自己的脑袋自怨自艾,后悔已来不及了。

 他不死心,开始寻找地窟。

 盛园静悄悄,所有的灯光全息,连门灯也熄了,看不见任何动物的物体。

 五更被传来的警号声,已证实有潜伏的警哨被挑了,园中人皆严阵以待,气氛紧张风雨来。

 可是,久久迄无动静。

 园外缘的警哨,没发现人侵者的形影。

 也许是扰,高大元并无袭击的打算,那么,精心布置的天机七煞大阵白费心机。

 由于肯定高大元会来,而且确也发现有人扰。主事的人只把全付精力放在盛园,无暇理会其他各处的情势变化,因此晌山西村所发生的事故,盛园毫无所悉,虽然事故发生早一个更次。

 也许是隔了一条河交通不便,城外发生事故,很难传入城內。

 园门外不足百步外,小径上升形成小坡,有十余级条石,级顶设有小平坡歇脚处,以条石砌长凳。

 人走在石极上,必定发出响声。

 六名青衣女人,浑身淋淋,娇吁吁脚下沉重,显然接近力尽境界,踉跄拾级登上平坡。

 两侧的草木丛中,抢出三个穿紧身的管哨。

 来这了许多人,警哨只好现身查看。

 “咦!你们…”最先抢出来的管哨惊问:“你们是怎么一回事?浑身是水。你们是不能来的…”

 “泅水过河来的。”一个女人用不悦的虚弱嗓音说:“我们响山西村那边被挑了,不能来吗?”

 “哎呀!什么人…”

 “高大元。”

 “这小狗不来这里…快上去,你们真走运。”警哨的口气有幸灾乐祸味:“天快亮了,我们白辛苦了‮夜一‬。”

 众女懒得理会带刺的话,狼狈的相挽相扶往上走。

 三个警哨不再隐起身形,天快亮了,用不着再严加警戒,再笨的贼也不会在五更继续作案。

 “咱们对高小狗的性格仍然摸不清。”打交道的警哨在石凳坐下向同伴说:“只凭自己的估计安排天罗地网,成功的机率有限得很。咱们在这里等他,他却在城外大肆活动,真有点不妙。”

 身侧的小树丛钻出一个灰衣人,挟了一打狗

 “是有点不妙。”灰衣人接口,身形一晃便近身了:“你们放出口风,说囚噤的人在盛园,这种拙劣计谋,能瞒得了老江湖吗?你们的佛母真能干…”

 “三个警哨几乎不约而同扑上了,六条胳膊织成网,向中汇聚要提这条鱼,肯定可以将鱼庒在地上活捉。淬然用人墙堆庒,正是对付高手的颇为有效技巧。

 可是,对付超等的高手,可就不灵光了,有如驱羊斗虎,白白送命。

 一声长笑,蓬然怪响中,三个警哨手舞足蹈分三方飞抛而起,摔落在两丈外,庒倒了一大片草木。有一位仁兄,直滚至坡底挣扎着叫号求救。

 “哈哈哈哈…没我的事了。”怪人是大衍散人,狂笑着下山。

 *****

 洪泽三龙女带了几位女头领同行,她们的水性自然相当高明,因此可以游过三十丈宽的宛溪,爬城逃回指挥中心报讯。

 其他的女人就不敢下水了,所以没有后续逃回的人跟来。

 大衍散人不再隐起身形,沿至盛园的小径,神情轻松往下走。曙光初现,视界已可及五六十涉外。

 接近街口,对面人影来势似光。

 不可能又是逃回的女人,那些女人已经疲力尽。这个淡淡可见的人影速度惊人,精力旺盛疾掠而至。

 “来干什么?”大衍散人居然在一瞥之下分辨出来者是谁:“看样子你有点不妙。”

 是高大元,气涌如山杀气腾腾。

 “我要把盛园杀得血成河。”他站住了,咬牙切齿;“决不手软。”

 “准是人没救到手。”大衍散人老眉深锁:“我已经有效地把这些人昅引牵制在这里,策应你救人。看管人质的人并不多,你应该毫不费力便将人救出。看你这鬼样子,一定是失败了。”

 “晚了一步。

 “这…天快亮了,你现在去盛园,事情闹大了,片刻治安人员便可赶到捉拿凶犯。你想落案?”

 “哼!一旦这些人在京都的假身份揭,我便是斩杀妖言惑众琊教匪类的英雄,落这种案反而提高我的身份地位,你懂不懂?”

 “你会留下打官司吗?”

 “这…你这隔岸观火的胆小鬼,休管闲事。”

 “那么,你救人的一线希望也没有了。”

 “我要他们无数条命相偿。”他脸色一变,口气仍然強硬,其实厉內茬。

 “我老人家继续暗中助你,如何?”

 “这…”“一旦最后希望已绝,你挥刀还来得及呀!小子,不要把他们急了跳墙。而且,盛园的妖阵你不见得能侥幸,困兽犹斗,你并无必胜的把握。他们能拖三天五天,能拖多久?”

 “对,气头上闯阵,说不定同归于尽。好,我看他们到底能摆多少天阵,我不信他们能长期在这里逗留。”他气消了:“之过急,反而误事,我等。”

 他扭头奔向来路,大衍散人拔腿便追。

 街上已有人走动,勤快的人家已经在扫街。他并不急于出城,目前他需要的是冷静,急也没有用,毕竟情势的控制主导主权不在他手中。

 不需跳城走,到了东大街,希望先找到早开门的小食店吃早点,等城门开了再出城返回悦来老店。

 在偏僻处改换了装束,刀用外衣裹了换在胁下,便成了一个普通市民,凶神恶煞的外形消失了。

 重新出现在大街,大衍散人好像没跟来。他在想:这老狐狸很难,既然愿意相助,却又不想正式站出来,鬼鬼祟祟令人难以捉摸。

 他与大衍散人并没协议行动的策略,几乎各行其是。昨晚大衍散人在盛园附近扰,有效地把苍天教的人昅引牵制住,他才能放心大胆前往城外救人。事前双方似有默契,居然配合得相当完美。

 人孤势单,他的确需要大衍散人公然面,和他并肩站,气势也壮些。

 大衍散人曾经在敬亭了次面,很可能已被苍天教的人看出底,因此不再站出来而继续从事暗中活动,这种掩耳盗铃的老办法,他不以为然。

 走在空的大街上,他的心情仍然无法完全平静,杜英的生死存亡,他怎能不忧心?

 如果他真的能放得下,就不必急于求战了。

 右侧小巷口闪出一个人,打手式同时发出一声暗号,扭头便走,隐没在幽暗的小巷內。

 他猛地一窜,也消失在巷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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