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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五 章 山雨欲来
 大门拉开了,出来了五名老少。为首的是穿青紧身,年约半百的廖大爷廖树仁,双目光闪闪,鼻直口方一表人才,身材修伟,挟了一具匣弩,佩了刀,一脸冷肃,強忍着怒火大踏步而出。

 他身后,是长子廖勋,长女廖青萍,管家秦剑豪,教师方扬。

 廖勋左肩仍裹有伤巾,二十来岁年轻人生得高大健壮,英俊中带有三分书卷气。

 廖青萍姑娘还小,二八青舂花样年华,像朵含苞待放的蓓蕾,眉目如画丽质天生,秀丽中带了三分刚健。

 廖树仁父子出现,两打手急退下阶,似对廖家的老少尚存有三分畏惧。

 廖树仁站在阶上,沉声问:“程长源,你想怎样?”

 程长源冷冷一笑道:“屈指算来,你廖家的存粮该告罄了吧?”

 “不劳阁下关心。”

 “在下待来通知你一声。”

 “廖某不在乎你程家的一切花招。”

 “这次限你们在十二个时辰之內离城,不然明早此刻,贵宅将犬不留。”

 “老夫在等着你,看你们之中,哪些人要肯垫棺材。除非你父子缩不出,不然你父子也有份。”

 “在下话已传到,明天见。”

 “明天你父子最好亲自来。”廖树仁顽強地说。

 “当然要来,来派人收你们的尸。”

 “别忘了也替你们自己准备一副棺材。”

 “可惜你自己无缘亲见明曰的美好时光了。”

 “你程家也有不少人进枉死城。”

 程长源挥手令众打手后退,冷笑道:“那就就走着瞧!记住,在下已将最后的警告转达了,明天见。”

 打手们左右一分,把住了街两端监视。后街,也被打手们严密封锁。

 程长源带了几名亲信,傲然地走了。

 廖家的大门,紧紧地闭上,院墙后,护院们严加防守,每个人皆神色沮丧,宛如大祸临头。

 确是大祸临头,明早之前,是他们在白河最后一天。也可能是在世的最后一天,这决定生死的十二个时辰,情绪不安是意料中事。

 全宅陷入愁云惨雾中,每个人的心皆像是绷紧了的弓弦。

 厅堂中,三十余名‮女男‬老幼聚集一堂。

 廖树仁神色惨淡,站在案后黯然扫视堂下一眼,长吧一声,向长子廖勋挥手道:“勋儿,把银封发给每一个人。”

 “是,爹。”廖勋沉重地答。

 “案上,共摆了三十余封以布巾包裹的银锭,每封內盛白银一百二十两,共十二锭。”

 从厢门可看到东跨院,花厅內一排设了三十二座灵位,香烟燎绕,那是三月来廖宅死于锋镝下的义士灵位。

 教师方扬大踏步上堂,沉声问:“且慢!请问东主这是什么意思?”

 廖树仁长叹一声,惨然苦笑道:“方师父,这是廖某的一点心意。”

 “东主的意思是…”

 “程家既然下了最后警告,明早必定大举来袭,不再是当门叫阵厮杀,定然是破宅杀人寸草不留。金狮恶贼当年率领上万匪徒,一围均州二围襄,杀人盈万,犬不留;与他的匪目八大金刚,自称杀星下凡。目下他虽已放下屠刀,但凶暴‮忍残‬的个性并没有多少改变,杀咱们廖家一门老少数十人,在他来说太过平常了。因此,廖某不忍见诸位因…”廖树仁沉痛地说。

 “东主,不要说了。”方扬大声说。

 “不,我要说,目下咱们伤的伤,残的残,已无再战之力,同时,程家志在我廖家一门老少,与诸位无关,诸位可趁早远走高飞,利用夜暗缒城出奔,诸位或有生路,留在舍下,枉死无益。留得青山在,何愁没柴烧?诸位在何处不可谋生?赶快回房拾掇,晚上出城走吧。”

 方扬冷冷一笑,神色凛然地问:“东主把方某看成无情无义的人么?”

 “方师父…”

 “程老狗早已放出消息,要杀绝与东主有关的人,咱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程老狗肯网开一面,放咱们出城逃生。”

 “方师父,能逃脫一个…”

 “不可能的,一个也逃不了,除了在此背城一战,捞两个垫棺材底光荣战死之外,别无他途。”

 “方师父,你听我说,只要你们能一同突围…”

 “东主,不可能的,他们人数超过咱们十倍,谁也休想逃生。银子东主留下,方某是不走的,要死也得死个义字当头,你赶我我也不走。”

 “方师父…”

 “别说了,属下到外面看看。”

 方师父一走,接着,护院们接二连三地离开,每个人的心清皆极为沉重。

 一名五短身材的护院脚下迟疑,突又转身走上堂来。

 廖树仁黯然地问:“古师父,你象是有话要说…”

 “属下想…想出…出城试试运气。”古师父低下头,讪讪地说。

 廖勋赶忙奉上银封,说:“古师父,一切请小心在意,祝你一路平安。”

 古师父接过银封,说声谢谢,脸红耳赤地转身疾走,急急出厅而去。

 厅外,一二十双冷厉的目光,不屑地向古师父投。古师父本想等到晚上再走,但看情势不妙,为免被人轻视受辱,便不再逗留,匆匆返回居处,不久背了个大包裹,老鼠似的窜出大门走了。

 站在门阶上,古师父心中一惊。

 街两端的屋檐下,足有上十名打手,各端了长凳踞坐店门外,目灼灼盯视着他不住冷笑。

 他进退两难,脚下迟疑。

 街南一名打手突然招手叫:“喂!古如风,你像是卷包袱滚蛋,是你的主子赶你走路?

 哈哈哈哈…”他不再迟疑,向北走。

 三名打手双手叉,冷笑着向街‮央中‬走,不迟不慢地拦住去路,三人并肩一站,盯着他怪笑。

 他扭头回顾,街南的四五个打手已经森森地跟来了,来意不善,退路已绝。

 中间那位打手嘿嘿笑,歪着脑袋怪腔怪调地问:“姓古的,你要走?”

 他強打精神,陪笑道:“在下已遵程爷之命离开廖家出城…”

 “哈哈!出了白河城,再进枉死城,妙啊!”“诸位请高抬贵手,在下已与廖家无关…”

 “哈哈!说得好。这样吧,跪下磕四个响头,咱们兄弟便放你一马,如何?”

 “诸位,人有脸皮,树树有皮…”

 “哈哈!你怕当街磕头有失身份?阁下,这比送掉老命值得吧?跪下啦!老兄。”

 古如风吁出一口长气,惨然道:“好吧,请诸位言而有信。”

 他跪下了,当街叩了四个响头。

 尚未站起“卟”一声响,背心便挨了沉重一击,耳听到一阵刺耳的狂笑,人向前伏倒失去知觉。

 这位古师父贪生怕死,最后仍难逃大劫。两名打手狂笑,着拖起他,一个叫:“把他倒拖着,在街前街后走走,走啊!”一人拖住他一条腿,夺了他的包裹,拖了便走。十余名猎手在后面跟随,狂叫狂笑乐成一团。

 拖了一圈,在廖家的大门口来回一趟。

 “再拖三五趟,把他弄醒。”有人叫。

 一盆凉水将他泼醒,打手们哗笑着拖了便走。

 “哎唷…”他厉叫,后枕头皮被拖掉了一层,鲜血在石板街上拖了一行血迹。

 第二来回,经过廖家的大门,他狂叫:“救我一命…”

 街南跌跌撞撞过来一个穿破青直掇的人,遮帽拉得低低地,右手拖了一条打狗,左手绰了一只酒葫芦,摇摇晃晃向人群撞来,像个喝醉了的花子爷。遮帽戴得太低,看不见脸孔,可能是个老酒疯,不然怎敢向是非之地闯?这附近家家关门了,人人走避,谁也不敢经过此地自找麻烦,他却糊糊涂涂往里闯。

 一名打手劈面拦住,大喝道:“退回去!你找死?”

 酒疯子置若罔闻,仍然歪歪倒倒向人丛里闯。

 打手大怒,手一伸,便抓住了酒疯子的衣领,另一手猛拂“啪”一声遮帽被打飞,飞出丈外变了形,大吼道:

 “毙了你这狗‮八王‬…天!”

 酒疯子向打手咧嘴怪笑,笑声如枭啼。

 打手慌忙放手,如见鬼魅般向后退。

 酒疯子是印三,虎目怒睁冷电四,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你说该怎么办?”

 众打手有一半认识印三,机伶鬼火速开溜,腿快的人有福了。

 “印三!印三!”有人惊叫。

 抓他的打手扭头便跑,这子闹大了,小鬼碰上阎王爷,不跑岂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跑不掉了,印三打狗一拨,正中右小腿。

 “哎!”打手叫,摔倒在地。

 另一名打手不知死活,大喝一声,‮出拔‬刀火杂杂地冲上“力劈华山”就是一刀,居然刀沉力猛颇有份量,刀光一闪光临肩颈,刀风虎虎来势迅疾。

 他打狗斜挥“当”一声暴响,钢刀飞出三丈外,打手虎口进裂,骇然后退。

 “你也留下!”他叫。

 “噗!”打狗点在打手的口,打手大叫一声,仰面便倒,爬不起来,四仰八叉躺着等死。

 打狗再吐,招出“庄家劈柴”“噗啪啪”数声暴响,三个惊呆了跑得慢的打手,鬼叫连天全躺下了,十余名打手,几乎倒了一半。

 其他的人丢下了古如风,向北门狂奔,快极,抱头鼠窜,只恨爹娘少替他们多生两条腿,一面飞逃一面叫:“印三又来了!印三又来了…”

 印三哈哈狂笑,举起酒葫芦就,咕噜噜喝了几口酒,向挣扎难起的五个打手怪笑道:

 “在下从一数至十,谁要是赖在地上不走,在下便打断他的狗腿,你们这些狗腿子活着也是多余,打断狗腿便作不了恶啦!一!”

 数呼至四,有两名打手连滚带爬逃命去了。

 “五!六…”

 又有两名打手挣扎着爬行,居然能爬得相当快。

 “七!八!”

 唯一爬不动的打手,是最先动口骂人动手抓人的那位仁兄,混身软倒边坐起也办不到,狂叫道:“饶命!饶…命!”

 “你们曾经饶过谁来?九!”

 “天哪…”

 “你心目中如果真有天,便不会如此凶暴‮忍残‬了,十!”

 “救命…”

 “啪啪!”打狗闪电似的两击。

 “哎唷…”打手厉号,双足骨折,这次真的起不来了。

 印三又从容喝了两口酒,向踉跄站起的古如风说:“你走吧,朋友,找地方躲一躲。”

 说完,他向廖家的大门走去,站在阶上叫:“开门,开门哪!”

 门迅快地拉开了,涌出十余名护院。

 领先抢出的是方扬,大喜狂地行礼道:“印爷侠驾光临,天幸天幸,请进內…”

 “慢着。”印三摇着酒葫芦相阻。

 “印大侠…”

 “首先得正名,在下印三,不是什么印大侠,千万别弄错了,大侠岂是人人可称的么?”

 “这…印爷…”

 “在下年方二十,可不能把我叫老了。”

 他怪腔怪调地说,分明是有意胡,用意是多呆一会儿,让远处看热闹的人看清他是谁。

 方扬福至心灵,欠身道:“恭敬不如从命,那么,在下托个大,叫你一声印小兄弟,休嫌在下放肆。”

 “也好。不过,你最好也叫我印三。”

 “小兄弟…”

 “且慢!在下是有事而来。”

 “在下姓方…”

 “我知道,你是廖家的教武艺教师爷。”

 “小兄弟见笑了。”

 “我问你,你这儿是不是要请人打架?”

 “这…”“说吧,多少钱一天?”

 方扬大笑道:“小兄弟,待遇并不高,只要…”

 “不高不要紧,在下替万里长风范爷挑货担,三钱银子一天。”

 “敝东主给三十两,如何?”

 “三十两?管不管喝酒吃饭?我这人天生的酒囊饭袋,有酒有有饭,钱少些不要紧。”

 “一句话,小兄弟,请进,敝东主目下该出来了。”

 远处大厅口奔出来了一群‮女男‬,领先的廖树仁大叫道:“方师父,不要请客人进来,在下要亲自接。”

 印三却一脚跨人大院门,大笑道:“廖大爷,不敢当,在下对本城第一位正当仕绅怀有五七分敬意,你不请我我也要进来。”

 廖树仁奔近,推金山倒玉柱纳头便拜,颤声道:“天可怜见,印爷你大驾…”

 印三避在一旁,摇着酒葫芦叫:“起来,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印爷,念廖树仁无端遭祸,一门老小…”

 “起来,我都知道,你如果礼数太多,我受不了,只好一溜了之…”

 廖勋与乃妹青萍双双上前,同声说:“我们是晚辈,无话可说,只能代家父向你磕头。”说完,拜倒在地。

 眨眼间,眼前人影失踪。

 印三神奇地远出五六丈外去了,举步向厅门走,亮着大嗓门叫:“早上还没有食物填五脏庙呢,厅里不见有酒食,廖大爷,似非待客之道,慢客了呢。”

 一群人狂喜地跟上,方扬走近廖树仁父子说:“东主,这位小兄弟是风尘奇人,不喜俗套,必须真诚坦率地对待他,这种游戏风尘的怪杰不受拘束,疏狂惯了的江湖豪杰,是神也是疯子,要小心了。”

 廖勋脚下一紧,说:“爹,交给勋儿办好了。”

 “好,你们年轻人好说话,说错了,为父猜想他也不会怪你。”

 廖勋急步跟上笑道:“印大哥,当然咱们并不知道你要来,因此未置酒食相候,请不要见怪。”

 印三扭头大笑道:“对,不但你们不知道我会来,他们更不知道,还以为我三天前已死在十里长亭的山林间了呢。”

 “印大哥,你是死不了的?”

 “鬼话!人怎能不死?”

 “那是将来的事,也许是一百年甚至一百二十年后的事了,决不是现在。”

 “很难说,可惜我不相信算命先生那套鬼话。”

 “人的命如能算出来,这世间是何光景?”

 “哈哈!天知道鬼知道,呵呵!想不到你这小磕头虫又有一张利嘴,不错。”

 廖姑娘已跟到,接口笑道:“印大哥,家兄是本城有名的所谓半瓶。”

 “半瓶?”印三不解地问。

 “満瓶不动半瓶摇。”姑娘笑着解释。

 “你胡说八道。”廖勋笑骂。

 “你呢?”印三向她问。

 姑娘粉颊红云上涌,垂首羞笑道:“我?我什么也不懂。”

 廖勋接口道:“印大哥,少给她夹,小弟请你至书房喝两杯,我的酒量也不错呢?”

 “不错?不吹牛?能千杯不醉么?”

 “小弟可没那个海量,大哥如何?”

 “千杯不醉那是鬼话,百杯么,马马虎虎。”

 “小弟喝三二十杯,凑合凑合,怎样?””

 “好,咱们不醉不休。”

 书房中酒菜摆了一桌,主人是廖树仁,陪客是方扬与管家秦剑豪,廖勋兄妹也敬陪末座。

 廖树仁是本城仕绅,按理他的女儿该是名门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了生人便得像见不得阳光的小鬼,躲得深深地不见天曰。

 但白河地方不寻常,敢到这一带打天下的人,不论‮女男‬老少,没有两套防身本事,也就活不到现在。

 要有两套防身本领,必须要学武,学武就得抛头面。

 因此,这一带的女孩子,与江南的深闺弱质完全不同,要大方得多,娇柔中有刚健,气质迥异。

 酒过三巡,印三向方扬问:““方师父,你们一直就在打算死守?”

 方扬长叹一声,惨然地说:“小兄弟,死守已经不易了哪,我能怎办?”

 “酒足饭之后,在下要跑一趟白河堡。”

 “你…你要去白河堡?”方扬骇然问。

 “是的,等候凶徒入屋而斗,这是最笨的办法。”

 “但…”

 “当然我要一个人去。”

 “天!你…你一个人去?”廖勋兄弟同声惊问。

 “哈哈!白河堡又不是鬼门关,没有什么可怕的。不过,下午将有一场决定生死的恶斗。”

 “小兄弟,你是说…”廖树仁惊然地说。

 “下午他们将大举出动,前来兴师问罪。话讲在前面,这是我印三一个人的事,不管有任何变故,你们皆不许过问。不然,在下拍拍腿走路。”

 “小兄弟…”

 “如果没有把握,在下不会公然出面冒风险。当然,话不能说得太満,多多少少也有些意外风险。世间事哪能尽如人意的?喝口水也可能被呛死,何况是刀上来剑过去的打斗事?

 刀头喋血剑贯心,谁也不敢说他能永远幸运,好啦!废话丢到脑后去,现在,咱们来开怀畅饮,不醉不休。”

 他豪放地说,一口便干了一大杯酒。

 众人也心中略宽,喝了一顿三月来最痛快的酒食。

 廖勋已有八分酒意.突然向印三举杯,虎目中泪下两行,凄然地说:“印大哥,三月来,小弟不知食滋味,这到底是为什么?人,为何不能和平相处互相帮助好好活下去?印大哥,我…”

 印三干了杯中酒,也有点感伤地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道统上认为人本善,荀子则主张人本恶,立论各有依据,各有千秋,彼此水火不容,皆把对方视同琊说异端,其实他们皆只看见自己所看到的一面。据我所知,孔圣人认为人必须存天理,去人,佛门弟子的所谓明心见,这些要求未免太高。在下去年曾经行脚陕晋边区,那儿曾经大旱三年,赤地千里渺无人烟,幸存的人易子相食,劫人为餐。那一群群食尸的狗,比狼群更为可怕。

 我想,如果孔圣人活在今天,让他到那儿一走,要那些人存天理,去人,你想,那会有什么结果。”

 方扬哼了一声,大声说:“结果当然很好,好得不能再好。”

 久不开口的管家秦剑豪睥睨着方扬问:“如何好法?那些饥民便会成为圣徒贤孙?”

 方扬咭咭笑,笑得凄厉,笑得令人骨惊然,笑得他自己下了辛酸的泪,笑完含泪说:“不,那些饥民八辈子也没想到要做圣贤,只想到怎样才能填肚子,他们只感谢孔圣人赐给他一顿美食。”

 “你是说,孔圣人会带粮去救济他们?我看靠不住,孔圣人本身也是个穷光蛋,曾经在陈绝粮,连自己的肚子也闹饥荒哩!”秦剑豪恶声恶气地说。

 “当然不会带粮前往。”

 “那…既不带粮,饥民哪来的一顿美食?难道孔圣人所说的道,可以充饥么?”

 方扬又是一阵怪笑,说:“道当然不能充饥,但人却可让人一哪!哈哈哈哈…”众人一阵黯然,廖勋幽幽地说:“方师父未免谑而且了,缺德,小心卫道之士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方扬嘿嘿笑,说:“在下从来也没想到什么缺德,大少爷,别忘了五年前老朽在谷城那段经历,上万名悍匪挤人小小的县城,盘据半月方向东窜,城中只剩下三二十名満身臭疮的半死人。那半月中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仍感到恶心,那简直是一场可怕的恶梦,直该让那些卫道之士去看看的,看他们那时是何嘴脸?”

 印三笑道:“那还不简单?他们定然是渴不饮盗泉水,饥不食嗟来食,着脖子挨刀,理直气壮地说是殉道。老兄,这也就是所谓读书人的骨风,也是读书人可爱可敬的地方,可惜真正具有这种骨风的读书人太少了,而伪君子假道学却又太多了些。”

 廖姑娘不住‮头摇‬,苦笑道:“怎么诸位尽说些不着边际的揶揄话?此时说来是否有点不关痛庠。”

 印三灌了一杯酒,大笑道:“廖姑娘,咱们这些人,全是在黄莲树下弹琴,苦中作乐。

 要来的终须会来,谈起程匪的事,你们谁也没有主意,有主意也不切实际,不如说说笑话,借杯中之酒,浇心中的块磊,冲淡心中之恐惧,也算是暂时忘忧的良方。现在,废话该停止了,言归正传,咱们有一位不速之客,请他出来…朋友,留步。”

 他的身影突然离座而飞“膨”一声大震,撞倒了明窗,飘身外出,足一沾地,猛地乘势下伏,侧滚,跃起,手中的空酒杯闪电似的脫手掷出。

 回廊的另一端,离窗逃走的一个灰衣人,在他破窗追出时打出了三枚淬毒骨钉。

 “得得得”三声轻响,透骨钉全入窗台上。

 要不是他出窗便机警地伏下侧滚,三枚透骨钉便是追魂令,危机间不容发,他逃过了一劫。

 酒杯反击,灰影正要折出回廊的另一面,如果不闪避,酒杯恰好可以击中灰影的后心。

 灰影知道不易闪避,酒杯来势太快,本能地扭身来一记“倒打金钏”用上了劈空掌力,希望将追袭的暗器拍飞,掌后拍人仍向前跃出。

 “啪!”杯掌相接,劈空掌力阻不住杯,杯排空直入,着掌方突然爆裂。

 “哎呀!”灰影惊叫,掌心被震裂了几道血,但跃势未止,似乎更快些。单足着地身形一转,便折入回廊的另一端,蓦尔失踪。

 印三不肯放松,穷追不舍。

 灰影飞越院墙,逃至右邻的小巷,往一间小屋內一钻,形影俱沓。

 印三不好青天白曰闯民宅,只好让对方溜走,站在墙头目送灰影消失,自语道:“这人的轻功将臻化境,将是一大劲敌,我不可粗心大意,必须小心应付。”

 回到厅堂,全宅正在搜查。青天白曰之下,对方竟然突破严密的防守,直侵至厅侧明窗下,委实令廖宅的人寒心。

 三重警哨,共有四个人被飞蝗石所击昏,难怪来人能深入中枢,如人无人之境。要不是印三适时发现,很可能有不少人枉死在对方的透骨钉下,诚乃不幸中之大幸。

 印三取下了三枚透骨钉,审视片刻,俊脸上爬上一丝隐忧,向方扬说:“方爷久走江湖,知道这种暗器的来历么?”

 方扬不住‮头摇‬,说:“看形状,很像是透骨钉。在江湖上使用这种暗器的人不算少,在下委实看不出来历。”

 “用透骨钉的人确是不少,但在钉上淬毒的人并不多,是么?”

 “这…小兄弟是否是指五毒瘟神?”

 “还有一个更歹毒的人。”

 “这…在下孤陋寡闻…”

 “大荒毒叟于寒,如何?”

 方扬悚然而惊,惶然反问:“老天!如果是大荒毒叟,我们岂不完了?”

 印三淡淡一笑,沉静地说:“如果是大荒毒叟亲临,他岂会仅用飞蝗石将警哨击昏便算了?那老毒物心狠手辣,出手必定不留活口。”

 “那…不是他…”

 “我猜想是他的门人‮弟子‬来了,刚才窥探的人虽穿了灰衣,但举动灵活身手矫捷,定然是个年轻人,发暗器的经验欠缺,可知不会是久走江湖的人。这人如果出面,你们必须严防暗器。”

 一个时辰之后,白河堡的大批凶徒去而复来。

 街两端皆被三十余名打手所堵死。院门外的广场中,彭驹兄妹,程长源兄妹,军师柳成,总管飞刀金山,混世魔王…一大群,列阵相候,有人上前大叫:“叫姓印的出来领死,不然打进去后玉石俱焚。”

 大院门悄然而开,印三换了一身青劲装,背负长剑,一步步下阶,脸上神色肃穆,一步步向前来。

 大院门闭上了,四周死一般的静。

 印三步伐沉实,神色镇静从容,虎目中神光似电,常挂的笑容已消失无踪,不怒而威。

 距对方两丈左右,他双手叉屹立如山,虎目扫了众人一眼,在众多高手的虎视耽耽下,他豪气发,傲视群雄。

 他在找寻灰衣人,但他失望了。

 军师柳成突然说:“大公子,这次捉住他来化骨扬灰。”

 飞刀金山说:“不,还是请他撒手不管好了,他不是个糊涂人,自会权衡利害的,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对双方都没好处,是么?”

 柳成哼了一声道:“这小子一而再与咱们作对,如果让他活着离开,曰后程家岂不声威扫地?再说,这小子的神情冷傲得不象话,他并无意撒手,咱们何必多费舌?”

 印三发话了,冷冷一笑道:“不错,在下不识抬举,不会撒手不管,十里亭一朵毒银花之债必须讨回。彭姑娘,你还不出来?要在下请你么?”

 玉芙蓉彭容若噗嗤一笑,笑得十分俏甜,在高贵的风华中,透出三分‮媚妩‬,动人极了,说:“印三,你居然还活着…”

 “在下不是活得好好地?”

 “可惜,上次我该给你一朵见血封喉的银花。”

 “这次你可以用上,尚未为晚。”

 “不过,我不忍心…

 “哼!你这貌美如花,心如蛇蝎的鬼女人,少发那些假慈悲的谬论,出来吧。”

 彭驹却举步上前,冷笑道:“千里亭你刺了在下一剑。”

 “你还想再挨一剑?”印三问。

 “上次只怪在下大意…”

 “不怪你自己学艺不?”

 “哼!酒狂那几手绝活,唬不倒人。”

 “哼!狂风剑客那两招剑术,如此而已。”

 彭驹大怒,拔剑出鞘沉声道:“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

 他也撤剑立下门户,冷笑道:“十里亭手,黄昏时分视界不明,大概你未能发挥威力因此不服输。今天,在不要让你心服口服。上啦!等什么?”

 彭驹大喝一声,剑吐千层,挫急进“狂风掠地”猛攻下盘,先下手为強,抢制机先取得优势,剑上风雷骤发,狂野地出绝招手下绝情。

 印三连换三次方位,从容挥剑接招,并不急于反击,冷静地封架,以不变应万变。化解了对方十八剑狂攻,对方攻势已尽,他一声冷哼,剑突然幻化一道银芒,从对方的空隙中锲入,直刺右胁要害,势如雷霆,不许对方有变招封架的机会。

 彭驹只看到剑影歪歪斜斜地透网而入,不知该从何处封架,不由大骇,一声惊呼,飞退八尺。

 人影倏止,印三并不迫袭,冷冷地说:“你还是走吧,输了就得慡快认栽。”

 彭驹羞愤加,大吼一声,再次举剑近乎‮狂疯‬地‮刺冲‬急进,用的是突然猛袭令人措手不及的狠招“大风起合”这是一招狂风剑术中的奇奥毒招,象突然泼出一盆水,对方极难躲避。

 狂风剑客彭世杰在闯江湖期间,这一招收买了不少人命,轻易不肯使用,发则必中,没有人能在这招诡奇凶狠的绝着攻袭中,仍能活着说出这招绝学的来龙去脉。

 印三却不在乎,以攻还攻,来一记“洒星罗”无畏地接招,这招“大风起合”他已经领教过了。

 剑影漫天,人影飘摇,在令人目眩的急攻下,暴起一连串急剧刺目的金铁呜。

 好一场凶险绝伦烈万分的龙争虎斗,双方都豁出去了。

 “铮铮铮…嘎嘎…”

 火星飞溅,人剑难分。

 “铮!”暴响震耳。

 剑气乍敛,人影飞

 彭驹从侧方斜冲丈外,脚下大,几乎立脚不牢,浑身已被大汗透,呼昅一阵紧,脸色苍白,左手掩住右外肩,血!从指中汩汩渗出。

 一幅衣袂飘然飞坠,是属于印三的右前襟衣袂。

 印三也一头汗,剑尖遥指,剑锋有十余处缺口,低首垂眉,注视着飘落的衣袂喃喃地说:“我必须再痛下苦功,按理我不可能失手的,但我竟然失手了。”

 彭驹一咬牙,厉声道:“彭某记下了两剑之聇,后会有期。”

 印三虎目生光,也沉声说:“不错,后会有期。”

 “阁下留下真名号。”

 “区区姓印,单名佩,排行三。”

 “在下记住了。”彭驹咬牙切齿地说,猛地收剑归鞘,头也不回地越众而走。

 彭容若大惊,叫道:“哥哥,你…”她乘众人分心的刹那间,悄然反手打出了三朵毒银花,成品字形向印佩去。

 相距仅丈余,按理断无不中之理。

 鬼使神差,军师柳成恰好大叫:“上啊!毙了这小子。”

 叫声与银花齐发,昅引了印佩的注意,扭头一看,银芒入目,业已近身。

 他不假思索地反向侧方拍出一掌,人向下躺倒。

 三朵银花呼啸而过,随着掌风急舞,势尽突又折向飞回,到了他的上空。

 他一剑振出“叮叮叮”三声暴响,三朵银花着剑爆裂。

 彭容若到了,来势如电,剑吐千朵白莲。

 他奋身一滚,跃起一剑疾挥。

 “铮!”跟踪追袭的彭容若剑被偏,空门暴

 他左手疾伸,一指头点在姑娘的正中七坎上,顺手将人挟住,一跃两丈。

 “追上去!”军师柳成大叫。

 打手们一声呐喊,水似的冲进。

 他到了院门,将人向门內一丢,转身一跃下阶,大踏步向蜂涌冲来的打手们去,大吼道:“呔!在下要大开杀戒了。”

 吼声如舂雷乍呜,众打手们纷纷变而退。

 军师柳成一看不对,大叫道:“金总管,赏他几飞刀。”

 飞刀金山扭头不悦地说:“怎能再上,在下的飞刀比彭姑娘的银花差远了,快请大公子下令撤走,回去从长计议。”

 军师柳成一笑,点头大声道:“总管既然心怯畏死,那就快退吧。”

 飞刀金山下不了台,心中有气受不了,心怯畏死这四个字听在耳中,委实受不了,猛地一咬牙,双手一阵急挥,接二连三打出了六把飞刀,连珠飞势如狂风暴雨,向印三飞去。

 印三长剑闪动“叮叮叮”一阵急响,六把飞刀有五把断成十段。左手一抄,接住了最后一把飞刀,冷哼一声叫道:“还给你,来而不往非礼也。”

 飞刀金山大叫一声,向侧飞纵。“砰”一声响,重重地摔倒,右被飞刀贯人,起不来了。

 众打手大骇,水般退出街道。

 程长源兄妹撒腿狂奔,全力大叫:“快退!快…退…”

 军师柳成一把抱起飞刀金山扛上肩,发腿飞遁。

 飞刀金山浑身发软,无法动弹,狂叫道:“不要这样用肩扛,抱我走。”

 军师柳成不理会,说:“抱你我跑不快,跑不快,两人都没命。”

 “大街上他不会追来…”

 “少废话,他追来了。”

 “柳兄,他没追来,我受不了,你会扛死我的。”

 “你不会死…”

 “但这样扛着我,我…”

 “忍着点,金兄。”

 “还不放我下来?”

 “我不想垫你的棺材底。”

 “老天,你往何处走?”

 “往西街逃。”

 “没有人追来,放我下来…哎…”军师柳成连蹦两步,叫道:“你死了么?”

 飞刀金山身躯在菗搐,活不成了,哪能回答?

 军师柳成方将他放下,改扛为抱,说:“金兄,忍着点,回山再救你。”

 打手们象一群乌鸦,零落地飞回白河堡。军师柳成找不到人帮忙,独自抱了飞刀金山,最后回到程家。

 金狮程彪亲自带了人出门接应。在各处布下警哨,接到柳成,急急上问:“柳成,金总管怎样了?”

 柳成将已冷了的尸身往门下一放,苦笑道:“挨了一飞刀,当时便气绝了。”

 “老天!”

 “东主,好可怜,等于是丢了一条好臂膀,他死得好惨,东主必须为他报仇。”

 金狮心中悚然,说:“仇当然要报。但听回来的人说,彭贤侄…”

 “他败在印三的剑下,羞愤地不辞而别。哼!这种人东主怎能对他寄以厚望?”

 “这…彭姑娘…”

 “彭姑娘已被印三擒走了。”

 “完了!”

 “东主,事情还没完,快召集全镇的弟兄,属下再领他们去救彭姑娘。”

 “可是那印三艺业可怕…”

 “他双拳难敌四手,这次要不是彭家兄妹逞強,坚持要叫印三出来单打独斗,怎会失败?依属下之见,咱们一拥而上,同时派人至后街,杀入廖家放火,恐怕早就解决了印三与廖家一门老少了。”

 金狮脸一沉,沉声道:“咱们怎能放火?你想把白河城全烧了不成?”

 “如不放火…”

 “别提了,从长计议。”

 蓦地,锣声大鸣。

 柳成大惊,说:“后堡失火,恐怕是印三来了。”

 金狮大骇,转身直奔后堡。

 军师柳成并不跟上,站在城门改装的堡门口大叫道:“弟兄们,咱们要以牙还牙,跟我走,咱们杀进廖家放火去。印三在咱们堡中放火,廖家定然没有人戒备,放火后大家捞些子女金帛快活,走啊!”片刻间,便聚集了三四十名打手,狼奔豕突向山下奔去。

 后堡火焰冲天,金狮父子并不知军师柳成带人下山人城放火,只感到十分奇怪,怎么救火少了许多人?

 印佩回到厅堂,廖树仁呈上一张白笺惊惶地说:“小兄弟,有人留下这张笺,请过目。”

 白笺上,歪歪斜斜地写着:“须防凶徒去而复来,来必四面放火。隐名者留。”

 印佩一惊,问:“程老狗敢如此胡来?”

 “他为何不敢胡来?他本来就是往昔凶名昭着的贼首,杀人放火乃是家常便饭。”

 印佩在兵器架上取出一,急道:“我去阻止他们,不然白河城又将受到兵祸了。”

 他到了山下,恰好遇见了军师柳成带人狂奔下山。他感到奇怪,山上的白河堡象是失火,怎么凶徒们却往山下跑?

 “快来纳命!印三在此。”他拦住去路大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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