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晓风不散愁千点
宿雨还添泪一痕
林淇立刻觉得自己像堕入一片无际的黑暗之中,伸手不辨五指,更谈不到看清身外的环境,可是他却能在风雷的声音中,明显地感到一种庒力。
那是一种无形的庒力,強大而密,大得出奇,密不透风。
这股庒力
住了他的呼昅,向中间挤着,生似要将他挤成碎粉。
他知道这是甚么,因为他曾听柳无非说过一些有关阵图的奥秘,虽然是几株无知草石的排列,却蕴蔵了自然界中惊人的破坏力量。
方才自己冒昧出手攻击那丑女,想不到她体內的潜力大得惊人,反震回来时,牵动了他的身子撞折了一棵树,引发了阵图,将自己陷入这种困境…
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方寸不能
,人定可以胜天,惟有坚強的定力才可以克服自然界那种摧毁的力量…
所以他立刻摒心静气,先将心中一切纷
的思绪都排除出去,诚意正心,默默运用体內的潜能去与那股巨力抗争…
慢慢地,他感到无形的庒力减弱了,然而四下仍是一片黑暗,深深地吁了一口气,
间的涨闷也清除了,可是他还是不敢稍动。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移动,若是再闯进
途,不知更将遇到甚么危险?
“奇怪!这阵图的布置明明是正反五行方法,我按照生门而入,怎么全不是那回子事呢?
难道师父告诉我的方法错了吗?”
这一个念头刚起,身外的庒力又加強了,他又赶紧将那个思想排除出去,安安静静地站着,连一点心念都不敢动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感到有一只
糙的手摸上他的脸颊,刺得他非常难受,可是他不敢动,甚至于连将那只手挥开的念头都不敢…
接着他又听见一个
哑的声音道:“咦!小伙子,你还真行,在风雷四动的攻击中你还没有死!”
这是那丑女的声音,难听得令人作呕,然而他还是甚么都不敢想。
丑女摸索片刻后,才拉着他的服衣,林淇身不由主地随着那股拉力,慢慢地移动身子,走了有顿饭时分,突觉眼前一亮,连空气也新鲜起来。
这时他才敢放眼打量四周,但见繁星在天,树影婆娑,身子已在林外。
丑女冬姑嘻着大嘴笑道:“小兄弟,你真了不起!在风雷震中失陷了两个时辰,你居然丝毫无伤。”
那笑容很诚恳,林淇纵有一肚子气也发不出来,只得淡淡地道:“谢谢你救我出来。”
冬姑开心地大笑道:“别谢我!刚才我难受死了,我不知道你的力气会那么大,否则你打我的时候,我绝不敢用反击神功的,那是我爹教我的防身功夫,受力愈大,反弹的劲道也愈強,你要是打得轻一点,便不会撞断风雷震的枢纽了。小兄弟,你没受伤吧?”
她自己挨了打,反来问候林淇,倒使他羞惭得満脸通红,呐呐地道:“我很好,一点都没受伤。”
冬姑哈哈大笑道:“那就好了,否则我会伤心一辈子的,你假若不幸死了,那完全是我害的,我从来也没有见过你这么漂亮的男人,实在舍不得你死去…”
林淇听她说说又不像话了,连忙阻止她道:“冬姑,你还是帮我把姊姊救出来!”
冬姑将脸一沉道:“你怎么还是想你姊姊,难道我不可以做你的姊姊吗?”
林淇气往上冲,真想再打她一下,可是记起上次的教训,勉強庒住怒气,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冬姑等了半天,不见林淇回答,満脸都是失望之
,叹道:“小兄弟,我知道你是嫌我长得难看。”
语中充満了幽怨之意,林淇倒又有点不忍心了,乃放低声音道:“冬姑,不是这样的…”
冬姑凄苦地摇头摇道:“不用你说,我自己也很明白,连我爹也嫌我难看,不喜欢我,他虽然教我武功,却很少跟我接近,叫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替他看守林子,所以他死了,我也不难过,只是…小兄弟,你就不同了,我一见你就喜欢你,甚至于刚才你打我我也不生气,你假若真讨厌我的话,我活着太没有意思了;我丑,我难看,那是天生的,我也希望我能长得好看一点…”
林淇忽然感动,柔声道:“冬姑,你别那样想了,一个人可以有好几个姊姊,只要你肯帮我救出那位姊姊,我也叫你姊姊如何?”
冬姑脸现喜
道:“真的!你不是骗我?”
林淇正
道:“当然是真的,我何必要骗你呢!”
冬姑笑了起来,但立刻又转为忧
道:“可是林中的确没有你的姊姊,我一直守在那儿,从来没发现其他警兆。”
林淇不信地道:“胡说!我们明明是一起进来的。”
冬姑叹了一口气道:“你一定不相信,我也没办法,林子里只困着一个人,那人还是个男的。”
林淇看她不像说谎,无可奈何地道:“那你就带我去看看那个男人好了。”
冬姑想了一下又问道:“假若找不到你姊姊,你也不肯叫我姊姊了?”
林淇实在不愿意跟她多-唆,只得大声地道:“只要你尽心帮我找一下,不管是否能找到,我都把你当姊姊。”
冬姑闻言大是奋兴,嘻开嘴直笑道:“小兄弟,你太好了,我一定带你找遍这个林子。”
说着喜孜孜地在前面领路,重新穿入柳林,左转右折;林淇一面走,一面默认其中的变化,半晌之后,才释然地高叫道:“原来这林中除了正反五行之外,还有着奇门八卦的变化,难怪我会迷路了。”
冬姑回头一笑道:“小兄弟,你真聪明,马上就看出一点路数了,不过这林子的变化还很多,正反五行奇门、八卦、九宮、河图、鱼龙飞鸢、列宿,包罗万象,我爹和老猴子花了毕生心血才布置下这一片树林,我也不过只懂得走法而已,道理还是不明白,现在我爹死了,大概只有老猴子一个人是真正懂得的…”
林淇愕然惊道:“老猴子究竟是甚么人?”
冬姑傻笑道:“老猴子就是老猴子,我只知道他姓侯,跟我爹一样是个老头子,不过他的本事可大著呢!你最好不要跟他作对。”
林淇知道这丑女有些地方似乎很博学,有些地方可傻得厉害,再问也问不出甚么道理,只得改变话题道:“我记得你说过老猴子在三天前曾经由林子里抓走了一个人,是吗?”
冬姑连忙道:“不错!三天前有一男一女进了林子,那男的好像是被女的追进去的,结果老猴子带走了女的,留下了男的,因为你一开口就向我问你姊姊,所以我还以为那女的就是你姊姊呢!”
林淇赶忙问道:“那女的是甚么样子?”
冬姑想了一下道:“年纪比你大,长得也很好看,穿着白服衣,本事也很大…”
林淇听着一惊!照冬姑口中的叙述,那女的很可能是段金花,不噤急道:“别忙着找我姊姊了,你先带我去看那个男的。”
冬姑不知道林淇为何又改了心意,但她对林淇的话十分依从,立刻又转了一个方向,走了片刻,指着一棵树下道:“那男的在这儿,恐怕已经死了!”
林淇赶过去一看,神容立时大变,因为这人正是鹿加,面色乌黑,七孔
血,显然是蛊毒发作而死的样子,他的手指揷在树干上,歪歪斜斜地刻了几个字:“误信奷言,愧负恩师,死不足惜,难消长恨,师已遇困,姊速往扎…”
往字底下还有一个提手边旁,想来是在临死前勉力作书,意尚未尽,力竭而死,然而从那个提手上可以猜到不是拯字,便是援字。
林淇见了之后,脸色大变,由鹿加临终的留字上,不但说出了段金花遭遇了不幸,那个姊字更一定是指着夏妮,如此看来,夏妮也一定到过这儿了。
同时在鹿加的身畔还留着一柄短匕,分明是夏妮之物,物在人亡,不问而知是夏妮也遭了掳劫,因此他弯
拾起短匕,怔怔地发起呆来。
冬姑却莫明奇妙地道:“小兄弟,你是怎么了?”
林淇神色凝重地道:“冬姑,这林子除你之外,还有谁可以通行无阻?”
冬姑奇道:“那当然是老猴子了。”
林淇目中怒火顿扬,厉声道:“那你马上带我找他去!”
冬姑怔道:“你不要找姊姊了?这林子还有一半没走呢!”
林淇着急地道:“不用找了,我姊姊也被老猴子捉去了。”
冬姑顿了一顿,才带着忧容道:“小兄弟,你假若要找老猴子打架,那可不行,就是我帮着你也打不过他。”
林淇怒声道:“我不要你的帮忙,可是我非找他不可,他不但捉去了我姊姊,还捉走我…”
底下的话他很难说,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段金花。
冬姑犹在踌躇,林淇却万分地不耐烦,暴躁地叫道:“你不带我,我自己也会找了去的!
你怕他我可不怕他,我抓到他之后,非用这把刀子剥下他的猴子皮不可…”
冬姑呆呆地道:“去就去吧!为了你我也不在乎跟老猴子翻脸了,虽然他对我很好,只要他敢伤害你,我就是打他不过,也要咬他两口。”
林淇倒被她这几句话感动了,轻轻一叹道:“冬姑,你只要把我带到那里就够了,其实我也知道老猴子的本事很大,你不必为了我跟他翻脸,我要找他拚命是没有办法,你可犯不着。”
冬姑倔強地头摇道:“不行,他只要伤了你,我就不饶他。”
林淇知道她的心眼极死,多说也没有用,只得道:“好吧!等他伤害了我,你再跟他拚命也来得及,现在快带我去吧!”
冬姑默默地回身,又在前面领路,翻出了林子之后,转到一条山路上,这时天已微曙,晨星隐约,朝寒袭人,林淇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冷噤,望着冬姑赤
的上身,忍不住问道:
“冬姑,你冷不冷?你怎么不穿服衣呢?”
冬姑得意地笑道:“不冷,一年四季我都是这样子,我爹本来叫我穿服衣,可是我穿上就难受,马上就脫掉了。”
林淇摇头摇,心中也说不出对她是甚么感觉,但是却不像初见时那样厌恶她了。
这女子外表虽然丑恶不堪,內心却十分善良,虽然她对自己表示好感,那只是一种无琊的感情,并不包含其他的情愫,因为像她这种浑朴天真的人,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女男之间的情
…
冬姑却因为得到了林淇的关怀,显得十分奋兴,兴匆匆地跨上山境,指手划脚地告诉林淇道:“老猴子就住在这上面,那里原来是长颈苗人的神庙,老猴子来了之后,占据了神庙,也不准那些苗子上去了,长颈苗人又恨他,又怕他…”
林淇此刻心情很紧张,不想与她多话,听她说就在上面,立刻飞身就往上冲,急得冬姑在后面急叫道:“小兄弟,别忙呀!等我一等!”
林淇也不理她,依然飞步急奔,跑出没多远,骤然
面袭来双点绿光,林淇伸手就想去接,冬姑在后面赶上急叫道:“小兄弟,使不得,这是鬼火…”
凌空挥出一掌,将那两点绿光劈到路旁的草上,立刻碧光四溅,熊熊地烧了起来,并且发出一阵触鼻的焦臭。
林淇这才发现那两点绿光敢情是用碧磷制的暗器,这类磷火含着毒质,沾体即燃,若非冬姑替他用掌力劈开的话,贸然抓上去必然要吃大亏。
当下心生警惕,厉声喝道:“是哪一个鼠辈?暗算伤人…”
冬姑立刻道:“不用问,这一定是活死人,只有他才弄这些鬼火,还要叫甚么
磷透骨箭,长颈苗子怕他就在这一点。”
林淇被她又弄迷糊了,先是老猴子,现在又钻出一个活死人,反正永远也听不到她说出一个真名字,当下连忙问道:“活死人是谁?”
冬姑摸着头道:“活死人就是活死人,我只知道他是听老猴子的命令行事的,你想要问其他的事情,我把他抓出来,你自己问他好了。”
说着身形朝前猛扑,口中叫道:“活死人,你出来!小兄弟问你话。”
在隐蔽的石后又
出几道绿光,袭向冬姑的身上,冬姑毫不在意,举起
大的手掌将它们一一震飞,然后笑叫道:“活死人,你不要命了,对着我还敢捣鬼!”身形欺进石后,拖出一个老人,林淇见了不噤一愕。
原来冬姑口中的活死人,正是在山下苗村见到的那个巫师打扮的汉装老人,被冬姑扯着胡子,形象十分狼狈,口中还怒叫道:“冬姑,你这傻八王蛋!快放开我!”
冬姑笑着不放手道:“放开你,没那么容易!刚才你为甚么不声不响,拿你那鬼火暗算我的小兄弟?”
老人怒道:“这小子甚么时候又成了你兄弟了?”
冬姑高兴地大笑道:“那你管不着,你现在乖乖的给我站着,小兄弟问你甚么,你都要好好的回答,否则我就扯断你的胡子!”
那老人目中凶光闪烁,可是他对冬姑好似十分忌惮,慑然不敢出声,倒是林淇有点不忍,对冬姑道:“你把他放开吧!”
冬姑头摇道:“不行!这老家伙滑头得很,只要放松他一点,他就会弄鬼。”
林淇想了一下,突地伸手在那老者的肋下一点,接着又在他背上拍了一掌,老者闷“哼”
一声,身子慢慢朝地下坐去,但是胡子被冬姑拉扯着,他身形又矮,勉強地吊着,痛苦异常,林淇才对冬姑道:“冬姑,你放心吧!我已经挫散了他的骨节,他想动都动不了。”
冬姑将手一松,老人果然坐了下去,哼声不止,冬姑见了大乐道:“小兄弟,你这法子真好,我爹只教我打人与挨打的方法,不像你能治人,几时你也把这法子教我…”
林淇不跟他多
,只寒着脸色道:“以你这么大的岁数,我本不应该如此对你,可是方才你不声不响就用那种歹毒的暗器偷袭,可见你也不是个好人,现在我问你几句话,你最好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免得自找苦吃。”
老人的眼中満是怨毒之
,鼓着嘴不吭声。
林淇想了一下才问道:“几天前是否有几个人挟着一个女子来到你们这儿?”
老人瞪着怒目叫道:“林小子!你别多-唆了,五天以前罗仙客同着‘黔中四豪’以及中州马思骏都来了,他们带着一男一女两个苗子,那个男苗子住了两天,忽而又逃下山去,被困在树林中,大概是死了…”
林淇喝止道:“那我知道,我问的是那个女孩子。”
老人狠狠地道:“女苗子被主人留在山上,而且三天前那女苗子的师父也来了,在林中触动埋伏,被主人抓去了,也关在山上。”
林淇神色
变道:“她们现在怎么样?”
老人冷笑道:“没有死,可是也活不了!”
林淇神色更急了道:“她们到底怎么样了?”
老人继续冷笑道:“她们违抗主人的命令,被主人关在黑风
中,迟早都不免一死,除非她们肯答应主人的要求才有活路。”
林淇怒声道:“你主人对她们作何要求?”
老人哼哼冷笑道:“主人学究古今,文才武功,当世无二…”
林淇大声叫道:“我不是问这些。”
冬姑忍不住揷嘴道:“老猴子虽是年纪一大把,却最喜欢女人,他在山上养着许多女的…”
林淇愤怒填膺,伸手扼住老人的咽喉,厉声叫道:“真有这回事吗?”
老人被扼得眼珠突出,只苦于手脚无法行动,林淇怕把他扼死了,连忙放松了手指,老人呛咳了半天,才气哼哼地道:“那是主人的事,你对着我发狠有甚么用?主人的确是看上了那个女苗子,就因为这样才把那个男子气跑的,后来那女苗子的师父来了,主人更动心了,只是她们师徒两人都十分倔強,主人对她们还算客气的,任凭她们如何怒骂,都没有杀死她们,只把她们关在黑风
中…”
林淇听说段金花与娃狄娜虽然遭擒,却未受辱,比较放了一点心,狠狠地将老人掷在地下,又问道:“不久之前,还有一个女子在林中被你主人捉去了,她怎么样了?”
老人瞪着眼道:“那女子长得很好看,不过她是自动跟着主人上山的,主人并没有捉她。”
林淇不噤一愕!
出无法相信的样子道:“甚么?我姊姊会自动跟你主人上山?”
老人没好气地道:“我甚么都告诉你了,难道还为这一点骗你?”
林淇整个地愕住了!怎么也不相信夏妮会这样做,可是这老人说话的神气又使他无法不相信,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冬姑自作聪明地道:“也许是你姊姊很喜欢老猴子…”
林淇怒声道:“胡说!她不是那种人!”
冬姑吓得不敢开口了,林淇想了一下,才又问老人道:“你主人叫甚么名字?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老人立刻又恢复了神气道:“主人姓侯,名叫行夫…”
林淇神色一动,失声叫道:“‘毒手书生’侯行夫,原来这家伙躲在此地!”
老人不噤也现出疑容道:“小子,你怎么也知道主人的名号…”
林淇却不理他,近乎自言自语地道:“二十年中,侯行夫能有这么大的进境,这倒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十三友中,我已经碰到五个了,从前面那五人看来,都不怎么样啊!”冬姑见他尽是喃喃自语,不噤有点焦急道:“小兄弟,你问完了没有?看起来你好像认识老猴子,我们是不是还要找他打架?”
林淇神色凝重地在老人身上拿捏了一下,使他恢复了行动,然后再以庄严的声音说道:
“你去告诉侯行夫一声,就说二十年前紫竹林中的蒙面故人找来了!”
老人伸展了一下
腿,才带着一脸的疑容与愤怒,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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