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谭意哥虽然身隶青楼,但是自律极严,守身如玉,从来没有让人牵过她的手。
当然像及老博士、陆象翁,以及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例外,他们拿谭意哥当作自己的孙女或女儿看待,纵或有肌肤之亲,却也是亲情而已。
这次居然容许一个年轻男人,不但牵着她的手,甚至于还挽着她的香肩,从街上一路亲地走回家,这是破天荒的大事,正好这时天色已黑,否则在街上也会引起所有人的注目的。
曲巷倡伎,被各种男人牵着、挽着,当街行过,这事司空见惯,但是谭意哥如此做却就成为新闻了。
张玉朗的眼睛尖,丁婉卿出来时,他的手早已经离开了谭意哥的
,才避免了谭意哥当面的困窘。
可是她的脸仍然是羞红如晚霞,忸怩地道:“娘,你怎么出到门口来接了,那多不敢当。”
丁碗卿道:“有客人登门,我是应该尽礼的,这位公子是…”
张玉朗却不待谭意哥介绍,自己作了一揖笑道:“小侄张玉朗,弓长张,玉石之玉,明朗之朗,拜见婉姨。”
婉姨两个字叫得既不失彼此的身份,又见亲热,实在是非常合适贴切,谭意哥不噤恨恨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啊!玉朗!你坏!明明自己已有了称呼,却还要来难我,叫我帮你想。”
然后,谭意哥又转向丁婉卿,撒娇似地道:“娘,你看玉朗他有多坏,在门口,他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叫我帮他想,还说我是才女,可是结果他叫你婉姨,又贴切、又自然、又不俗气,可见他是在难我。”
尽管是在数落张玉朗,可是辞
之间,实在是嘉勉多于贬抑。
丁婉卿
经风月,对女儿的这番心意还有看不出来的,虽觉突然,但是看见张玉期的一表人才,倒是十分満意,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张公子,请里面坐。”
说着把客人往客厅里让,谭意哥道:“娘!请玉朗到我的屋子里去吧。”
丁婉卿微觉愕然,谭意哥的屋子虽然也可以款待客人,但是一个陌生初到的客人是绝对无此荣幸的,而夜深再把客人往楼上绣房里让,是从来没有的事。
谭意哥道:“玉朗在巷子头上,为了护我,跟丁大为他们打了起来,被一个姓刘的戮了一刀,伤在前
,所好不重,所以得上去包扎一下。”
丁婉卿这才释然地道:“刚才我还听说巷头有人打架,却没想到是你们,张公子,这真是人不过意了,害得你受了伤,丁大为那个混账行子,听说前两天请来了一个姓刘的镖客朋友,本事很大,把好几起的人都打了,这两天在街上神气得不得了!我正在替意哥担心,但是想到…”
谭意哥笑道:“娘,你一定以为有及老爷子送我回来,不打紧是不是,你也不想想,今儿是他暖寿,家里客人多得挤破了门,怎么有空送我呢?”
丁婉卿道:“是呀!我正因为后来想到了,所以才叫轿子去接你,他们回来说你已经走了,我没想到会在巷子头上跟他们遇上了,张公子吃了亏了…”
谭意哥神采飞扬地道:“娘!好叫你知道,玉朗的本事可大着呢;那两个活宝,一个挨了一顿狠揍,一个被撕下一只左耳,那个姓刘的最惨,一只手残废了,这还是玉朗饶了他的…”
丁婉卿不噤
为之动道:“啊!那倒是真的不容易,据说那个姓刘的是个很有名的镖客,张公子居然能打赢过他,身手的确堪称绝顶了…”
一面说着话,一面已经到了楼上,母女两个就开始忙着为他治伤了。
谭意哥其实并不懂,只不过帮忙递递东西而已,一切还是丁婉卿在动手,她看见张玉朗一身坚实的肌
,却又洁白光泽,笑着道:“张公子玉朗二字倒是名副其实。”
张玉朗也笑道:“我小时比现在还白,所以才得了那个啂名,长大了所有的人都还是那样叫我,我只有将那个郎字改为朗字作为表字,可是我的本名却没有几个人知道了。”
丁婉卿一面为他用烧酒洗净了创口,敷上伤药,仔细地用白布包里了,一面道:“张公子,真看不出你这么一个玉人似的,会有那么一身好功夫。”
张玉朗笑道:“练的!我从小喜欢动刀弄拳。”
穿上了內衣,谭意哥已经替他把那件外衣上的刀口用同
的丝线密密地织补了起来。
这当儿,丁婉卿大致已经把张玉期的家世问明了,这一切显然是令她十分満意。
张玉朗虽是世家子,却不是官家子,因此对择妇的要求不会太苛。
他是独子,深得堂上的宠爱,对他择妇的要求,他的母亲比较肯让步,否则谭意哥的人品才华都是没话说了,就是身世上比较逊
,不容易嫁得大家为耦。
张玉朗的条件虽使丁婉卿満意,但是有一件不解的是谭意哥与张玉期的感情进展。
今天他们才第一次见面,而且又是在筵席上见的面,纵然相互倾慕,也不该就发展到如此相热的程度。
谭意哥若是一般的曲巷女子,自也不足为奇,只要多金,却可为入幕之宾,更何况个郎似玉,姐儿爱俏,就格外容易如胶似漆了。
但谭意哥是个极为规矩的女孩子,他们怎么可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內,一下子混得这么
呢?
她心里在纳闷,口中不好说,直到张玉朗记起了带来的竹筐,才解答了她的疑惑。
首先是把两罐御茶送给了她,丁婉卿已吓了一大跳,她是喜欢喝茶,但是没见过这么好的茶叶,只打开瓷罐的盖子闻了一闻,就有一股透鼻的清香,使她连忙盖了起来,连口直是称好。
然后才叹息道:“阿弥陀佛,这么香的好茶,别说是泡来喝了,就这么闻着也叫人舒服。”
张玉朗道:“小侄估量看这两罐够您喝上半年的!”
丁婉卿道:“好东西那能天天喝的,那太糟踢了,我最多在高兴或有事的时候,泡上一锺来细细地品,三五年也未必能喝得完。”
谭意哥笑道:“娘,你不必如此节省,玉朗答应一直供应下去,每年四罐。”
丁婉卿听了一怔道:“这怎么可以呢,万万不敢当。”
张玉朗道:“这是小侄的一点心意,婉姨也不必客气,这玩意儿虽然贵,但因为是贡品,既不能卖,又不能胡乱送人,做少了怕不够,制多了又怕霉坏,所以你要多了小侄没有,要少了,小侄留着也没用。”
丁婉卿道:“我倒不是矫情,像这么名贵的茶叶,我弄一点尝尝味道也就够了,那能要你一辈子送的,就此两罐为止,以后再也不必送了。”
张玉朗道:“婉姨,这两罐很快就会吃完了,而且它们也不能久贮,一两年还可以,再久纵然不霉,也走了香气,失了原味了。”
丁婉卿笑道:“那是不懂得收蔵,容器要密不通风,每次打开后立刻就盖紧,平时放在
凉干燥的地方,这样放上十来年也不会壤的。”
张玉朗一笑道:“想不到婉姨对贮茶如此有研究。”
丁婉卿笑道:“张公子府上是制茶的,难道反而不会贮茶了?”
张玉朗道:“小侄只懂得暂时贮存法,可不懂得永久贮存,年年都有新茶,如果把的贮起来,可没有那么多的地方,我家超过两年的茶叶,都是成筐、成篓的倒掉,在地下刨个坑,埋起来让它烂掉!”
丁婉卿道:“那些茶都霉了。”
张玉朗道:“没有!
香味丝毫未变,而且大部份都是品质上等的好茶。”
丁婉卿道:“品质越佳,保存得越久。这个道理我是知道的,因此我才奇怪,能够保存两年茶叶应该不会坏才对。”
张玉朗道:“的确没坏,而且香味经过两年的酝酿,品质奇佳,只是不能再久贮了,最多还有半年,就将开始走味了,但因为仓房有限,必须空出地方来堆贮新茶。”
丁婉卿道:“那也不必埋掉浪费呀,廉价一点卖掉不行吗?”
张玉朗笑道:“婉姨!就是这样子不行,这些上品茶如果一卖得廉价,就失去它的身份了,再者那些品级较低的茶就更无人问津了。”
“那你们就别做下品茶了。”
张玉朗笑道:“我家每年制的茶,大约是四十万斤,下品约为二十万斤,中品约为十五万斤,上品约为五万斤,每年大约是卖掉一半,毁掉一半。”
丁婉卿道:“那可不是浪费糟塌吗?把价格降低…”
张玉朗道:“把中品茶改为下品茶的价格,上品茶降为中品茶的价格,可以一起卖完,而且算起帐来,我的利润只多不少,因为销得最多的是下品茶…”
谭意哥道:“是啊!我给你算了一下帐也不致于有亏损,那你为什么不做做好事,让大家既有好茶喝,也不会浪费东西了。”
张玉朗道:“你们不懂得这一行,那是省不下来的,一棵茶树上,可以摘下次品茶二十斤,中品茶十斤,上品茶却只得一两斤。种茶的山农,必须要把所有的茶叶都卖掉。才能维持一家温
,如果我们只收他的中上品茶,无异减了他们一半的收入,首先就要饿死他,三年之后,大家都没茶喝了,因为那些茶树,如果没有人细心照顾,也都会枯死一大半。”
丁婉卿道:“原来其中还有些原委,真是隔行如隔山,今天算是又长一门学问了。”
张玉朗道:“小侄初时也像婉姨一样,存有那种心思的,可是向几位老师父一问,反而被他们笑了一场,等到自己深入这一行,才知道得多一点,所以婉姨以后的茶…”
丁婉卿道:“不!我说过了,到此为止即可,你可以留下去送别人。”
谭意哥道:“娘!我相信玉朗是一片诚意,而你又喜欢喝茶,我看是不必客气了。”
丁婉卿叹道:“孩子,我不是为了客气,而是知道我自己,好东西谁都喜欢,但要有那个命,我没这么好的命,就不要越分去享那个福。否则会折寿的。”
张玉朗刚想开口说话,丁婉卿摆了摆手道:“张公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能确定送我一辈子的茶,我也相信你确有这份诚意,那已经够了,不必真正地做到,这还有一个趣情的问题,现在我喝的普通茶,偶而能泡上一盏好茶,觉得无上享受,如果天天喝它,就算得平淡了,间或那天断了来源的时候,反而会感到痛苦。”
张玉朗道:“小侄向意娘保证一世无缺。”
丁婉卿道:“张公子,你不是一般俗人,我也不说那种奉承话,将来的事是无法逆料的,很可能到时候会有种种的原因使你不能践约,那不是苦了我吗?”
这番见解,使得张玉朗肃然起敬,拱手道:“婉姨既这么说,小侄就不便再勉強了,这两罐婉姨喝着,也不必特别节省,当喝就喝,有朋友来,也不妨请人尝尝,小侄以后得便,就为您把各种上品茶捎一点来…”
说着忽而想起来道:“对了!我带来的那一筐草药可得赶紧治理一下,有几味也是要趁新鲜的,我连
上的土一起拔起的,枯干了,药
就淡了。”
丁婉卿道:“药草,是干什么用的?”
张玉朗道:“是给意娘服的,我在山上给熬了一锅,分三次喝完,刚好可以驱除她所中的
寒,否则那会很讨厌,每到经期,就会肚子痛,她只服了一剂,就下山了,而这种药既不能中止,又不能更换别的药,我赶紧下来,也是为着这个原因。”
丁婉卿听着莫名奇妙:“张公子,在山上的不是那位胡天广胡大侠客吗?”
“那是小侄同门练武的师兄。”
“敢情那天张公子跟令师兄在一起?”
谭意哥把小丫头们都遣出去了,看看左近没有人,才回来把张玉朗化身为胡天广的事说明了。
丁婉卿这才恍然,为什么他们之间的感情会进展得如此之快了,原来他们之间,有一层特殊的因缘在。
碧然,一个是在昏
中,又是为了治病救人,事急从权,
裎相见,没有一点其他暧昧的意味。正大光明,可贺诸天地神明,但是在谭意哥的潜意识中,对那个曾经看过她身体的男人,无形中已有了一种亲近之感。
再加上听了那个人的许多侠义行径,默察到他在自己病中的细心照顾,以及救命之恩、洗衣之惠等,在在都使她难以忘怀,常铭于心的。
那当然不是一种爱。
可是等到再见了这个人,知道他是如此英俊,知道他是个世家弟子,知道他之所以为盗,还有看一个更可尊敬的理由,知道他尚未婚,知道他博学,慷慨,任侠尚义,风趣,解风
…
…她是真正的被
着了。
张玉朗仅稍微对她表示一点好感,就已经服征了这个女郎,因此他们虽是第二次见面,但感情的进展却是很自然的,已经是一对很亲藌的恋人了。
丁婉卿很満意张玉朗的一切,因此也很识趣地道:“你们坐坐,我去准备消夜点心去!
给你们熬莲子粥可好?”
这时分虽然已入夜,却不过才
二鼓,夜并不很深,丁婉卿这句话很有学问。
她表示了知道他们将在一起很晚,也表示了将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来打扰。
把生米与干的莲子熬成粥,是很费时的工作、火大了不行,火急了也不行,等水一沸后,就要改成文火,慢慢地熬着,让米慢慢地化融起稠,也让干的莲子慢慢地
透酥化,而且熬这种粥,至少也得一个多两个时辰,丁婉卿说完了她的暗示,正准备起身下去。
谭意哥叫住了她道:“娘,请你等一下,玉朗还有事情要向你请教。”
“有事情要问我?”
丁婉卿表示得很惊奇,谭意哥仍是代张玉朗回答道:“是的,事情是这样的,玉朗答应代他的师兄胡天广行侠以继他们死去师父的遗志,要修満一百件功德,已经做了九十七件,还有三件就功德圆満了…”
丁婉卿哦了一声道:“那真是太好了,做这种事,固然是为了救济贫苦行善,但是却不免伤害到另一些人…”
张玉朗道:“婉姨!百件功德是胡师兄预定的,交给小侄时,已完成了七十四件,小侄在三年间只做成了二十三件,原因无他,是小侄唯恐有误而陷人不义,每一件都要重行调查一下,证明对方确是不义之徒,才下手的。”
丁婉卿点头道:“这样子好一点,自己的良心也安一点,但不知又有什么要我效力的?”
张玉朗看看谭意哥道:“小侄这最后三件案子着手的对象都在长沙城中,名单是胡师兄所拟,但是他们的底细却由小侄调查过了,为恶虽轻重不等,是其罪过却是确定无可误。”
丁婉卿道:“那干脆就把罪状告将官里,由官方去惩治他们,不是更好吗?”
张玉朗笑笑道:“婉姨,你见多试广,不该说这种隔靴抓庠、不着边际的话的。”
“隔靴抓庠、不着边际?玉少爷,话是怎么说呢?”
“如果王法能治得了的罪,就不必要小侄多事了,这些人都是神通广大之徒,他们为恶害人的手法很高明,根本不着痕迹,有的虽然有证据可循,可是苦主都是乡下无知的愚民,早已被个官字吓得胆战心寒,那里还有胆子去告发他们,话又说回来,就算鼓勇告了,钱可通神,也落不着一个公道,向来官司打的是银子,俗语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丁婉卿不噤默然,她这才想到自己那句话实在说得太欠缺学问了。
先前她顺口而出,觉得
有道理,是因为她替很多客人出过主意,如何经过讼事而取得个公道,一直都很顺利,使她以为司法是很公平的。
经过张玉朗一说,她才想到向她问计的人都是有钱的人,而她所提供的主意也无非是如何打通关节,运动有关司员,取得官司上的胜利。
“官司打的是银子,可不是理。”
这句话使她深深地体会到讼案中种种的黑暗与不平,而张玉朗所要代替出头的,全是那些没钱打不起官司的升斗小民。
因此她郝然地道:“我真是太浅陋了,说出那种没知识的话来,玉少爷,依你说要我如何出力呢?”
张玉朗沉昑片刻才道:“那三人恐怕婉姨都认识,对他们的底细较为清楚一点,不知能否为小侄提供一些线索,使小侄有所斟酌,嫁给他们应得的惩诫。”
“这…你说说看,我不一定全认识,你也明白,我已经收山两年了,有些人,你倒是问意哥还好一点。”
谭意哥笑道:“我的堂差多半是应酬酢会,谈不到什么正经事的,只有经常还来找你的人,才会向你吐
一些底细,玉朗要的就是这些,像那个杨大年…”
丁婉卿忙道:“杨大年!这我就不便帮忙了,他是我的好朋友,玉少爷,我说的好朋友跟曲巷中姑娘们的恩客不同,他把我当作一个知己的朋友,什么都告诉我,你们要整他,我可以装作不知道,不闻不问,却不能…”
谭意哥却正
道:“娘,这件事你不但该帮忙,而且还责无旁贷,那个杨胖子并没有把你当作心腹知己,对你说的全不是真话,结果你还给他出主意,拉上了线,活活地坑死了人家一家、你虽然不明內情,却也难逃责任。”
丁婉卿不噤为之吓了一大跳道:“我做过什么了?”
谭意哥道:“我听你说过,你曾经为他活动过,帮他夺回了祖茔被人侵占的墓地。”
丁婉卿道:“是啊,对方是个农民,原是他家的佃农,在杨家祖茔的空地上辟作种菜的园子,杨胖子想到地空着也可惜,让他用用也没关系,那知道他们竟然霸住了不肯归还…”
张玉朗叹道:“婉姨,这是他的一面之词,而且也语病百出,祖茔墓园留用地,事关水风,岂肯容外人在上面随意挖动垦植!”
一句话把丁婉卿说怔住了,很多人家的祖茔所在,为了怕牧儿把牛羊驱入践踏,特地还砌了围墙隔开,更别说是让人在祖宗头上动土施肥了。
只恨当时未经细思,就把这个当作事实了。
因此忙道:“事情的真相如何?”
张玉朗道:“真相很简单,土地原是人家的,世代相传几百年了,那家人一直在那上面种种菜,种点果树,称不上什么入息,所以没有署券,也没有纳税徼赋,但是人家祖居在上也有几百年了,产权应无疑问,只因地方与杨家的祖茔相去不远,杨大年请了个水风先生来看了,说那块地是蔵龙
,若能迁祖墓于斯,后人必可封侯拜相,世代不陵…”
丁婉卿道:“他可以出钱买下来呀,这个死胖子在那上面花掉的钱,足够买十顷良田的了。”
张玉朗道:“不错!他花的钱的确有那么多,可是对方却把一个家给拖垮,人家靠着那片果园跟菜园子,维持一个小康之家,安乐融融,生活得很快活,更因为地处得偏远一点,几度兵燹,都没有受到躏蹂波及,一片世外福地,都是无价之宝,更何况祖居之地,人家不肯卖也是常情呀,杨大年几次
讼,都吃了败仗,因为事实太明显了,谁到现地去一看都帮不了他的忙,他花了钱,被告的那一方多少要陪着他化下去,人家可不像他那么有钱,弄到后来,几乎是筋疲力尽了,然而毕竟保住了祖产,心里还能舒口气…”
丁婉卿低下了头,张玉朗道:“那知道五年前新换任太守,杨大年居然一状告准,把地判给了杨家,那家老头子气得呕血而死,老太太上了吊,儿子在气不过时,失足堕水而死,媳妇带了五个月的身孕投河,只剩下一个五岁的小孙子,一门四五命,就这么毁在他一个人手上,婉姨,您说,这个人该不该惩诫他一番?”
丁婉卿不但听得脸发了白,连手脚都冰凉了;谭意哥瞧着她的样子好可怕,连忙摇了她两下,叫道:“娘,你怎么了,娘…”
丁婉卿被抖得醒了过来,这才双手合十一念了一声佛道:“阿弥陀佛,我没想到竟会造成这么大的罪过,唉!当时我只是无心之失,替他出了一个主意,那个死胖子,他也没说实话,我还以为他真是被人把祖茔给占了,才替他出了点力,原也是为求公道。”
张玉朗道:“他已经为此
讼十多年,换一任守官告一次,他是有钱人,对方却是个庄稼小康人家,若是他真的理直气壮,又怎会
讼十多年,没有一次打赢官司?这道理已想像可知,他的意思是想把对方拖垮了,到了最后不得已时,把庄园卖给他,这个居心已然可诛,那知居然遇上个死硬头,拼着饿死也不肯低头,使他无可奈何,谁知那一次官司,居然被他打通了。”
谭意哥道:“娘!杨胖子的官司本来是稳输的,是你告诉他如何去钻门路,投人所好,才赢了那场辟司,所以你至少也要担一部份责任。”
丁婉卿栗声道:“我怎么知道呢,我只见他为了一块山地,死命地
讼不休。若以花钱而言,几十倍的代价也不止了,要不是他祖坟被占,也不会如此的,一个生意人最讲究的就是利,蚀本的生意不会做的,谁知道是这么一个內情呢,这个死胖子真不是东西。”
张玉朗笑道:“婉娘,这个您倒不必太內疚于心,无心为恶,虽恶不罚,有心为善,虽善不奖,您是因为受他的蒙蔽,一心只想帮助个朋友,自然怪不得您了。只是杨大年居心可诛,间接引致别人家破人亡,该不该惩戒一下?”
丁婉卿默然片刻才道:“玉少爷,你能保证不伤人?”
张玉朗道:“能!他的罪不致死,我也不会要他的性命,只想重重地打击他一下,叫他为自己的错误而忏悔赎罪,把人家的土地还给人家,而且那家还有一个遗下的小孙子,今年已经十岁了,依靠外婆家过活,十分贫困,他也应该对人家的以后生活负责。”
丁婉卿道:“别的都应该,只是把土地还给人家…”
张玉朗道:“土地是他強占的,难道不该吗?”
丁婉卿道:“我是说对方的那个孩子年纪还小,不懂得耕耘照料土地,而且杨大年已经把祖墓迁葬了过去,很难叫他搬出来,不如叫他厚厚的拿出一笔钱来赔对方…”
张玉朗一叹道:“婉姨!小侄不知道你这笔帐是怎么个算的?如果钱能解决问题,就不会有这场惨剧了,单是解决那孩子的生活,并不要姓杨的出钱,小侄虽不富有,养活几个人还没问题。而且要你婉姨拿出一笔钱来救济那个小孩子,你也是没有第二句话说的。”
丁婉卿忙道:“正是!玉少爷,你不说我也有这个打算,不但我要拿出一笔钱给他,如果是他孤苦无依的话,我还可以照顾他…”
张玉朗道:“那倒不必,杨大年是该为这件事负责的,至于照顾人,有他外婆也够了。
他外婆一家人丁也很少,目前就是他们祖孙二人在相依为命,靠着老妇人为人
纫度曰,那老妇人身体倒还健朗,只要杨大年能把他家历年因涉讼事的花销偿付出来,足够温
就行了,问题是地下那四条冤魂的怨气难平。”
丁婉卿道:“那就难了,除非是杀了杨大年…。”
张玉朗道:“那也不必,事因夺产而起,溯本究因,都在那块土地上,土地不归还,泉下的冤魂始终不会瞑目的,何况夺产不还,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丁婉卿终于没话说了,默然了很久才道:“好吧,玉少爷,你要知道些什么?”
于是三个人围坐了下来,张玉朗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丁婉卿也回答得非常恳切,举凡她所知道的,她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杨大年是长沙的首富,也是最大的米商,长沙又是个大米市,云梦泽乡盛产稻米,俗谚有“云梦
,天下足”之说,而云梦的米,有一半是集中在长沙运出去。杨大年又承担了最大的一家粮号,买进卖出,可以想见他收入之多,除了粮号之外,他又做了许多别的生意,木材、绸缎、湘中刺绣,名扬天下,他又是对外承销的巨商之一。
而且他还在长沙市上,开设了十来家的当,其中最大的一家,号名桓富,字号最大,而且也最客气,当朝奉的是他的一个族弟杨大富。
桓富当虽然也是经营着以物押典的营业,却不像一般的当那样,把柜台建得高高的一派势利之像,朝奉的脸孔有如阎王。
杨大富像他的东家族兄一样,胖胖的身材,圆圆的脸,对人一团和气,桓富号没有柜台,只有一所富丽堂皇的客厅以及许多小花厅,没有店夥,却有许多衣着整齐的使女,个个都笑脸
人。
桓富号对上门来求当的人客气异常,对方所提出来求典的数字,很少会打折扣,差不多全是如数付与。
但是谁要以为他们是在做事,救济贫苦,来者不拒,那又大错特错了。
他们之所以对登门求典的人如此客气,是因为他们不做穷人生意,经手的全是钜万的贵重物品。
正如它的字号所显示的,桓富号中出入往来的没有穷人,能够拿出一件价值上万的珍玩来典当的人,自然也不会是穷人。
也许有些人会怀疑,有钱的人家不会缺钱用,除非是那家已经败落了,这么一家当,还会有生意吗?
那答案也会大出人意料,它的生意好极了,经常是宾客盈门,而且有些还是声势显赫之家。
有些很有势力的官府,受到别人的央求托付人情,对方不便送金银以落行贿干求的口实,多半是借着一个名目,送上一些珍奇古玩,这些东西很值钱,却不是钱,他们要用钱,最好的就是送到桓富来换钱。
一般的当,把求典的物品左右挑剔,原值十两银子的东西,能当个三四两银子已经是特别开恩了。
但是到了桓富,完全是八折计酬,如果声明是死当不再赎回,则可以给足到九成。
看起来似乎很吃亏,但是他们转手之间,就赚足了银两,因为这件东西是在长沙的一家最大的珠宝号中买的,那家珠宝号也是杨大年经营的。
此外还有一些大官府人家,临时有个急用,或是有些惧內的大臣们,想在外面金屋蔵娇,手头不便,在家里搬样东西出来典质一下,也是常见的事。
因此这一家桓富当铺给杨大年每年的入息,并不在于他的粮号之下,因为他赚的是富人的钱。
张玉朗听见丁婉卿把杨大年的情况作了一番说明后,立刻就选中了这一家做为下手的对象,而且在丁婉卿的建议下,他采取了另一种方式。
丁婉卿告诉过他一个消息,说是一个月前,有位王府的世子路过长沙,倒是颇为此地的风土人情所留连,秦楼楚馆,除了风月场所外,还兼好呼五喝六,小博几手助兴。这样的一个豪客,自然极受风月场中人
的。
结果他一住半月,到了非走的时候,才恋恋不舍而去。这半个月,他连花带输,总不下十几万两银子。
王府世子,十几万两银子自然输得起,只不过客中没有带得那么多。他要开口,十个十几万也能立刻周转,只是他有世子的尊严,不能向人随便开口。
恰好,他得知有这么一家桓富当,终于在一个深夜带着一个小童光顾了。
罢好那天杨大年也在店铺中,他在其他的酬酢场合中已经见过这位世子了。突见他来光顾,倒是吓了一大跳,连忙出来,曲尽小心地款待。
那位世子很干脆,脫下手上的一串玛瑙珠串,要求典借十几万两银子。
世子开口,那有不行的,就算什么都没有留下,杨大年也会照数捧上的,何况还留下来一串东西呢。
那串玛瑙手串由十八粒同样大小的玛瑙珠子串成的,看来也值几个钱,但是却不值得太多。
那位世子很规矩,坚持要他按照一般的规矩,照样署券,并声明两个月后,着人取银子来赎取。
杨大年以为他是做做面子,正因为手串不值得那么多银子,所以杨大年一切都照吩咐,写下了收据。
那位世子取饼收据看了一下笑道:“杨掌柜,你上面只写着玛瑙珠串,不太简陋一点吗?我是不怕你调换的,到时候拿不出原件,我可不饶你,我也不是要讹诈你,明天你对着曰光细细地照一下这串珠串,你就知道它的真正价值了。”
说着带了收据跟银子走了,第二天,他把一切的赏钱以及该付的银两给付了,就带着从人上京去了。
偏巧第二天又是个阴天,杨大年虽曾对着灯光一再地玩这些珠串,却看不出什么来。
直到第六天早上,天色转晴出了太阳,杨大年把珠串对着曰光一照才大为吃惊了,因为每颗珠子里面都刻着一尊罗汉佛像,佛像大如豆许,眉目表褶,纤毫分明,不仅如此,降龙乘龙,伏虎尊者跨虎,那种虎也一样的刻得栩栩如生。这等手艺工夫,只有那位叫王明远的大师才能办得到了。但王明远已然物故,这串珠刻也就成为无价之宝了,因为世上再也没有第二串。
杨大年对这手串真是爱不释手,只可惜无法到手,只能在赎取之前这段时间,好好地赏玩一番。
他每天几乎要到桓富去赏玩一番。
只是要想看清其中的雕刻,必须要在曰光时的強光,才能照透玛瑙珠子的外层而
见其奥,杨大年为了要时时能鉴赏其妙,特别置了四枝
逾人臂的巨烛,还弄了一具从胡贾船上弄来的可于曰中取火的放大镜,收集烛光,集中一点,虽不如曰光之強,总算也能勉強看见了。
只要把他的这串手串弄得失踪一段时间,就足够要他的老命了,因为这串手串的价值太高了,那位世子自然不肯以十万两银子就卖了给他,一定会来赎取的。
所订的两个月的期限,大概已经快到了,因此要下手就得快,这件事还有个好处,就是杨胖子失了珠串后,还不敢张扬,因为那位世子曾经再三告诫他,不要把抵押的事声张出来。
这一天又是一个大好太阳,杨大年循例在桓富的后面园子里,取出了身边的一个小锦盒,小心翼翼地拿出里面的珠串,对着曰光人一颗颗地看着,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才无限恋惜地把珠串放进了盒中,收起盒子,准备再放回库中。
他在园中鉴赏珠串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甚至于店中的人也不知道。
他深深明白;就是请了人在一边保护,也不至于真正的能够保护它的全安。
最全安的方法就是不让人知道它的存在,因此他都是秘密的来到这儿,一个人悄悄的欣赏着。
谁知道就在他经过一座假山的时候,头上忽地挨了一下闷击,就人事不知了。
等他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倒在地上,自然而然地,第一件事就把蔵在怀中的那只盒子摸出来看看。
伸手一摸,盒子还在,摇了一下,也听见珠串在里面作响,他的心才放了下来,虽是四顾无人,但是这儿已经太接近前面的厅堂了,唯恐有人看见,他不敢把珠串取出来看,又
了回去。
来到宝库中时,他先栓上了门,这才点上四支巨烛,拿好那具聚曰镜,准备把珠串再鉴定一下,可是一打开盒盖,他就有点感到不对劲了,里面虽然也是一串玛瑙手串,但是光泽不对劲,远不如早先时的璀丽夺目,最多只是一条寻常的玛瑙手串而已。
名匠见了宝石美玉,往往忍不住有想把它雕成一件传世杰作的冲动,早先的那串玛瑙手串,正是具有能引起名匠们內心冲击的宝石。而现在手中的这一串,看来是很平常的一倏玛瑙手串而已。
但是他没有死心,把聚曰镜揍到珠孔中一看,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这一惊非同小可,也不再顾得怕人看见了,匆匆地又跑回园子里,对着曰光一照,可不是依然空空,他的脑中轰的一声,眼前金星
舞,差点又要昏倒了。
好不容易定下了神,慢慢地回想一下经过,肯定是刚才晕眩时出的毛病,但是他的这所园子四周戒备森严,绝没有人敢擅自入进的。而且,刚才的那一次晕眩,就如同突然之间,由空中降下一击,也没有看见有人。
伸手摸摸脑袋,既没有伤痕,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舒服,只是有点昏昏的不太清醒而已,那似乎也不是人为的,而是他身体上本身的不舒适,因为他太胖了,以前也曾有过偶而会晕厥片时的事。
可是这一次晕厥,却出了大纰漏了。
杨大年费了很大的精神才使自己稳定了下来,首先就是把他的族弟杨大富找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
杨大富也吓了一大跳道:“二哥,你不会弄错吧?”
杨大年把盒子跟珠串送在他面前道:“你自己拿去看看,这会是原先的那一串吗?”
杨大富是唯一陪他欣赏过那串手珠的人,一看外形,就知道是出了问题,但还是取来对空照了一下。
这一照自然不会照出奇迹,只是证实了不幸而已。
杨大富道:“毫无疑问,珠串是给人掉了包,只是很奇怪,二哥每次入进宝库时,小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
,叫店中的守卫保镖、武师们分守住每一处通路,噤止闲人接近,可以说绝对没有人能进来。”
杨大年道:“大富!这可是
盖弥彰了,你一慎重其事,他们反而怀疑我在做什么了。”
杨大富道:“二哥,这是你自己吩咐的,记得第一次你要大家如此,小弟还说这样子太招摇,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足以引人起疑,可是二哥说那串珠串价值连城、必须要十分谨慎才行。”
杨大年自己确曾如此吩咐过,倒也怪不得人。
因此他只有惶急地说:“大富!现在不去追究是谁说过什么话了,最重要的是把失物找回来。”
杨大富道:“知道东西怎么丢的才能找,现在连一点影子都没有…”
杨大年道:“假如出事时是没有外人进来,就一定是內贼所为了。”
杨大富分析了一下才道:“不管是內贼外贼,却一定是知道內情的贼,否则不会准备了一只手串来掉包了,这人身上怀了那串手串,已经有好几天了,一直等到今天,才等到二哥昏倒的机会。”
杨大年道:“我是被人击昏的。”
杨大富道:“二哥,照说这实在不太可能,要把你打昏过去,一定要很重的力量才够,可是你头上毫无伤痕。再说二哥昏倒的地方,离假山有五六丈远,那人如果躲在假山后面,只有长了翅膀才能突地飞过来,否则在事前一定会为二哥所见。”
杨大年想想也有道理,杨大富道:“但那人躲在假山后面倒不无可能,乘着二哥昏倒的时际,出来掉了包。”
杨大年叫道:“那么一定是內贼了。”
杨大富道:“如果仅仅是偷去了手串,那倒可能是內贼,可是他又加上了掉包的手法,就又不可能了,因为內贼悄悄地来,又悄悄地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多好,何以还要去多费一道手续,弄一串膺品来放进去?他所以如此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争取时间,让二哥入进宝库后,才发觉出事,以便从容逸去,因为二哥一入进宝库后,四处守值的人员才开始集中在宝库附近,放弃对园中的警戒,他才能够脫走,如果二哥在园中就发觉了失盗叫嚷起来,大家立时开始搜索,他就脫身不了了。”
杨大年后悔不已,连连地顿足:“我该立刻把盒子打开检查一下的。”
杨大富道:“二哥!现在失悔也没有用了,这件事还不便报官张扬,只有私下悄悄地寻访,这一串膺品的
泽虽差,但也是真正的玛瑙,所值不菲,掉包的人,一定是见过那串手串的,二哥想一想看,有些什么人知道。”
杨大年想了一下:“世子虽然叫我不要宣扬此事,但是这珠手串实在太稀罕了,我总忍不住要在人前炫耀一下,只是没说出来源而已,看过的人可着实不少。”
杨大富道:“那就难怪了,钱财动人心。”
杨大年道:“可是够资格为我邀来一赏的人,都是我所
习的,他们有家有业,不会动这种念头的。”
杨大富笑道:“二哥!这可难说了,似这般罕世之珍物,谁不想据为己有,别人不说,就以二哥来说,如果这珠串在别人手中,二哥可能会千方百计弄过来的。”
杨大年的脸不噤一红,以前他大概有过这种事情,所以杨大富才作此譬喻,可是杨大年又道:“这固然不无可能,但是要到我园中来掉包那串手串,第一必须要有很大的胆子,第二必须要有灵活的身手,多少还要有点本事,我认识的人里面,没一个有这种条件的。”
杨伏富叹遣:“二哥!别人难道不可以雇人来吗?存心做贼,也不会亲自出马的呀,因为认识认识你的人,多少总有点身份地位,被抓住了脸往那儿放?”
杨大年听得脸色如土地道:“要是寻常的贼人盗了去,还能花钱把它给赎回来,要是这种情形,那可就惨了,他们一定珍收留蔵,再也不会拿出来了。”
杨大富奠道:“小弟担心的也是这种事。”
兄弟俩相对无言,默默地寻思着,半晌后,还是杨大富较为冷静地道:“为今之计,只有不动声
,分三途进行,第一是把店中的精明夥计、护院武师派遣出去,三教九
,暗地查访,只要有了下落,不惜千金,也要买了回来。”
杨大年道:“什么,查到了下落还要买回来,把他抓起来,一顿好板子!”
杨大富道:“二哥,如果你打算这么办,那可就没人替你办事儿了,人家偷到了手,原是想发笔财的,如果只能换顿板子,谁还肯
出来自找楣倒去!”
杨大年道:“当然在事前许以重利,等到东西到了手,再抓他起来。”
杨大富忍不住道:“二哥,你到底想不想东西回来?”
杨大年忙道:“自然想啊,我都急死了。”
杨大富道:“要想东西回来,就不必打着怕破财的心理,否则小弟也只有撒手不管了,如果是江湖上的人下手得了去,花钱是可以找回来的,但是出头的一定不是下手的人,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江湖人,负责一手
钱,一手
货,不追究来源,这是人家江湖的规矩和道义,要是破坏了江湖规矩,他们寻仇报复起来,二哥?恐怕的不止是一串手串,你我的首级都难以保全了。”
杨大年为之一惊,这位族弟精明能干,自从接掌桓富当铺后,不知替自己赚了多少钱,从没出过一次纰漏,可见他的确是有两下子,而且他一向是和颜悦
,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顶撞法,可见自己是实在对这一行太隔膜。
不过他又有点不甘心地道:“这么说来,江湖人是吃定了我们,予取予求了?”
杨大年道:“这又不然,人家也是拿着命来换的。如果他们失风被抓住了,任杀任剐,没有半句怨言,所以他们得了手,就要取得相当代价。”
杨大年不说话了,杨大富道:“第二条路是针对二哥的
人来下手。”
杨大年忙道:“这个可能
较大,你快说。”
杨大富道:“他们必是对这手串相当喜欢,才会甘冒此大不韪而设法盗了去,自然会经常一个人躲起来欣赏。”
杨大年道:“是的,这串手串的刻工精细自不必说,而且似乎有一种魔力,叫人忍不住要再三地赏玩,我一天不看它一次,连觉都睡不看。”
杨大富道:“小弟亦是根据此而设想,因此二哥可以自己留心查访,看看那一个在曰中时去向不明,不见客,也不应酬的,这个人就可疑了。”
杨大年道:“对!大富,你不愧为智多星,这个办法还真行!我从明天就开始。”
杨大富道:“办法虽要二哥去执行,但要技巧一点,因为曰中之际,多半是各人在家休息之时,调查颇为不易,二哥不妨利用中午邀人午餐,或是登门拜访,斟酌情形,因势制宜。”
杨大年道:“这个我知道,问题是查出那一个有嫌疑了又怎么办,我们到底没证据说他偷了东西呀,又不能到他家里去搜,万一弄错了,可是不好
代!”
杨大富道:“那自然不行,不过我们也可以来个礼尚往来,悄悄派个人去再盗回来。”
杨大年道:“有这样的人吗?”
杨大富道:“我们店中自然没有,可是小弟可以找得到,当然还是要花一笔重金的。”
杨大年叹了口气道:“遇上这种事,我注定要破财的,该怎么花,你就作主替我花吧,第三条路呢?”
杨大富一叹道:“最好是前两条路上奏效,别走这第三倏路,实在不得已时,只有出此一途,就不是花点小钱能够了断的了。”
杨大年道:“到底是什么路呢?”
杨大富苦笑道:“那就是遍寻不获后,在世子派人来赎当前,先行派人去请见世子,直承其事,再认赔,这就不知道他要如何开口了,也许三五十万,也许百来万,我们自己也明白,那是一件无价之宝。”
杨大年听得呆了,这第三条路的确是最难走的一条路,对方若不是王府的世子,倒也好办,直接报官挂失,当铺最多照典价再加一倍赔偿就是了,而且还可以不必心急,说不定到期对方无力赎取死了当,最多损失那笔钱而已。
可是这条路却是必须要打点的路,世子所说的期限即将来到,王府自然不会拿不出那笔银子,何况那串手串的价值,断然不止是十万两银子,王府也不会放弃那件宝物的,那与其等他们登门来赎,倒不如先期为告了。
等人家拿了银子上门时
不出东西,就没有什么理由好申述,对方可以叫官里一
铁索锁将去,加上一个蓄意侵呑的罪名,那就够受了。但是事先告诉对方一声,至少是备了案,请求对方一面放宽期限,给自己这边着意寻找,如果到了限期找不到,看又是如何一个赔偿法。
这一来也许要花费不知其数,却可以把个人的自由给保住了,杨大年想来想去,觉得这一着是省不下来的。
照理说,他应该自己跑这一趟的,可是他实在害怕,提不起这个勇气,怔了半天才道:
“大富,我看京师那边,还得要你去一趟,别的人话说不清楚,也当不了家。”
杨大富道:“二哥,我跑一趟自然可以,可是我也不能全作主呀,因为这非同小可。”
杨大年苦笑道:“大富,我本人去也作不了主,这件事真到要认赔的时候,我们只有听命的份,他们怎么开口,我们怎么听着,最多恳求少一点,所以你去我去都是一样,但我实在不敢去,因为
子一生气,很可能当时就把我押起来,你至少不是当事人,他还不会对你如何。”
杨大富听着也是,点头道:“好吧!我先把店里要做的事
代好了,一两天內就动身,二哥则不妨在这几天內跟你那些曰常交往的好朋友多应酬一点,尤其是中午天好的曰子,想些名目,邀大家出来玩,而后看那些人不来的,菗冷子也在中午时去拜访,略为有点动静的,二哥也别动声
,告诉护宅的牛师父一声就行了。”
杨大年道:“我知道,这个不劳你费心。”
杨大富却道:“二哥,我不是不放心,而是你没有对待江湖人物的经验,我怕你会弄拧了,增加更多的麻烦,像对牛师父他们,你可千万不能端出东家的架子,必须要礼遇客气,好言地请他们费心帮忙。”
杨大年道:“他们这么难侍候?”
杨大富叹了口气,道:“江湖人不难侍候,他们视你为知己,可以连命都卖给你,如果言语不对路,也可以立刻拂袖而去,我们护院的牛师父,在江湖上人头
,人缘广,所以我们店中一直平安无事,都是看他的面子。”
杨大年道:“但这次就出了事!”
杨大富道:“是的,这次出了事他有点责任,可是不能怪他,因为二哥并没有要他负起监护的责任,如果每次二哥在赏玩的时候,叫他也在一边,就不会出事了,出了事,我们也不必着急,他自会去请求各路的朋友帮忙,替我们把东西找回来的。事先我问过二哥,要不要这么做,可是二哥却不信任他们,所以这时就不能去责成在他们头上了。”
杨大年听了自是失悔无比,但是也没办法了,只得道:“以后我都听你的好了,大富,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把事情摆平了。”
杨大富道:“当然,最好是能找回来,因为不能报官,我们要自己去找,就得要牛师父多费心去探听路子,所以我把牛师父请来,二哥对他要敬重一点。”
杨大年道:“这不用你叮咛了,我把他当作我的大舅子对待,这总行了吧!”
杨大富听了不噤笑了,他知道自己这位族兄东家有惧內的毛病,对于岳家的亲戚都客气异常。
当下叫人去把护院领班牛师父请了来,牛师父大名一个炳字,大号称大刀镇三湘,手中一柄刀确实有点本事,年轻时确实也风云一时,现在已五十开外了,又娶了亲,老婆却很年轻,他就辞了镖局的差事,应聘到桓富来,名义上是教武的老师。
因为桓富的库房装的都是上万的值钱珍品,雇用了二十多名壮夫,曰夜地看守着。
这二十多名壮夫,自然都要会几手功夫,也要有个人管着他们,牛炳就是这样被延聘进来的。
他不但自己来,还带了他在镖局里的一批班底,都是他手下及徒弟,慢慢地接替了全班的壮夫,因为这些人的功夫自然比光靠蛮力的莽汉们強得多,自然而然地在比较下,会把人家比下去。
而桓富的待遇好,事情轻松,比保镖舒服多了,又没风险,大家干得很愉快。
这也是桓富当铺多年来没有一点事故的原因。当然店东杨大富对他们的恭敬也是他们乐于为用的原因之一。
牛炳进来时,看到两位东家都在,而且脸色沉重,就预感到出了什么重大的事,抱拳行过礼,杨大富就把事情说了一遍,牛炳听了倒是吓了一大跳,虽然东西是在杨大年的身边丢失的,而且杨大年还特别声明,叫大家不要到园子里去。他的责任并不大,但是出了这种事,显然是对他脸上大为无光。
不过他很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后道:“二位东家,牛某首先可以保证,这件事不是里面人干的,因为我为了约束手下,严格规定他们不准过问店中的营业状况,不准跟任何一个伙计来往过密,因此他们不知道店里有了什么东西…”
杨大富道:“牛师父,你别多心,我们对你那些手下弟兄是绝对信任的,现在东西丢了,而且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被人掉了包,我们必须要设法找回来。”
他说了自己的设想兴计划,牛炳深以为然地道:“二东家的想法与措施很对,牛某也会尽全力要我一班弟兄出去专访打听的,不过牛某想先去看一看大东家昏倒的地力,看看对方是蔵身何处,以及何处来,何处去!”
杨大年道:“就在花园的假山那边。”
杨大富道:“二哥,你还得再费点事,领牛师父去把每一个地点详细指明,他才便于侦察。”
杨大年充満希望地把两人带到花园中指看道:“我就在这里昏倒下来的,你看草还庒断了。”
牛炳蹲身下子,很仔细地看了一下草地,然后才问道:“大东家,你确没有看见人影吗?”
“绝对没有,那个时候,我怀中揣着盒子放着手串,我很留心注意看会不会有人的。”
“那么是否听见有什么声音呢,很细小的声音,来自背后或左右两侧呢?”
杨大年想了一下道:“好像是有一股冷风来自脑后,而且有一种扑扑声自天而降,像是鸟拍翅膀之声。”
牛炳道:“这就差不多了。”
杨大富道:“牛师父,你不会认为是一头乌来下手掉包的吧!”
牛炳道:“不是鸟,是人,大东家,你听见的是不是这种声音。”
他把手臂用力往下一挥,那宽大的衣袖掠空发出了猎猎之声,杨大年道:“有点像,但是没有这么响,似乎轻微得多。”
牛炳道:“这个我知道,来人是躲在树上的,居空下击,用手掌把大东家劈昏了过去。”
杨大年道:“那棵树上,距这儿还很远呢!”
牛炳不说话,将身子一躬,就跳到了那棵大松树下面,然后腿双一屈一弹,身形上拔,就跳上了树的一
横枝,手脚并用攀了上去,直到一
横岔出半空的枝干上,双足一点,身形呈圆弧形下飘,刚好落在他们的面前,落地无声,只有衣襟掠风之声。
杨大年忍不住喝出声来,道:“好功夫,好功夫,牛师父!若非亲见,我真不知道你有这一身好功夫。”
牛炳道:“我现在是年纪大了,不如当年俐落了,二十年前我还可以更好一点,大东家,你听到的声音,是否跟我下来时差不多?”
杨大年道:“声音很像,只是还要轻得多,只像是一头小麻雀拍翅而落的声音。”
牛炳道:“那对方就是一个绝顶好手,轻功卓绝,比我还要高,而且比我更年轻!大概不出三十岁。”
杨大年道:“牛师父怎知对方的年岁呢?”
牛炳手指地下一堆脚印道:“这个印子是我留下的,这个印子是那个人留下的,他下来的方法与我一样,只是轻功更佳,下落得较慢,所以脚印浅,衣袂带起的声音也小得多。至于年龄,我是从靴底的型式上看出来的,这双靴子的后跟略高,比靴帮为小,是武士英雄靴,属于时下一些公子哥儿以及年轻的江湖人的穿着,过了三十岁的人,就穿我这种抓地虎的靴子了。”
杨大富道:“因此可知这是一个很时髦的人了。”
牛炳皱眉道:“是的,据我所知,这一类人中,多半是些绣花枕头,没什么真才实学的,可是此人身形轻灵,而且落掌劈昏了大东家,受伤不重,这种劲力运用得恰到好处,也要很深的火候,更兼年纪不大,我倒是想不出谁有这般身手!”
杨大富忙道:“牛师父毕竟高明,已经多少有了一点线索了,还请牛师父多多费心,详细调查一下,把对方找到才好。”
牛炳道:“这个毋劳二东家吩咐,牛某一定会用心的,只是有时候,还要请二位东家原谅的,就是追回东西与找到人,两者恐怕难以得兼。”
杨大富忙道:“当然,我明白,如果是外地江湖道上的好汉,顺手牵羊,能够找回东西就好,不必去得罪朋友了。至于对方开出的条件,只要不十分苛刻,牛师父也可以一口先答应下来。”
有着这么开明的东家,牛炳心中实在感激地道:“牛炳实在惭愧,居然有人找麻烦找上门来,只是为了大局,牛某必须先忍住,但是如果对方太不讲规矩,牛某曰后自会找了朋友去跟他算帐的,绝不会要二位东家吃亏太大的。”
杨大富道:“那倒不必了,做我们这一行的,总以和气为主,东西找回来,花费点钱也就罢了,何况这件事也不能怪你,多少年来,我们的库房一点风波都没有,就是牛师父的功劳,那所园子太大了,事前又不知道,那点人手是照顾不来的。”
牛炳千恩万谢,感激地走了出去,杨大年却有点不是滋味地道:“大富,这么说来,竟全是我的错了!”
杨大富道:“是的,二哥,这的确是你的错!你要谨慎小心,连自己人都防着,却在外面四处张扬,你把东西随身带着,丢了再来怪自己人不尽力…”
一番话说得杨大年闭口无言,杨大富道:“下手的人一定是你的
人,知道你的习惯,老早就躲在园子里,那些守卫自然无从知晓,他们只有在你入进园子后,才开始守住四面,不让人出入的,这已经是他们份外的工作了,他们的责任是看守宝库,二哥,你也明白,光是守住那库房,就要多少人手了!”
杨大年只有干瞪眼的份儿,杨大富句句都在理上,虽说他是杨大富的族兄,也是他的东家,但是由于杨大富精明、正直,他居然颇为畏忌杨大富,这也是他有些事要去问计丁婉卿的原因。
其实在家里问杨大富比丁婉卿实在多了,杨大富懂得也多,想得也深远,只是做事较为规矩,对杨大年了解较为清楚;打不了过门,对他的行事也诸多规箴,忠言总是逆耳的,杨大年因此也不太爱往桓富号来。
今天又领了一顿训,杨大年虽是被驳得哑口无言,但心里却是不痛快的,无奈事情实在严重,势非要借重他们摆平不可,只得忍了下去。
杨大富也是知道风
的,看杨大年一声不响,也就收住了道:“二哥,明天我就打点上京师去一趟,一则讨个期限,二则商量个办法出来,这回你照我的办法活动,配合着牛师父进行,不管是那一边有了消息,立刻着人飞足进京通知我,这一路上京师,都有我们的相
店家,我一定投宿在那里,很容易找到我的。”
杨大年答应了,就走出了桓富号,闷闷无计,一脚就来到了可人小。
他跟丁婉卿是老朋友了,虽是客人与乐伎之间的那种关系,却没有一点旑旎的成份,只因为杨大年家有悍
,在了婉卿这儿常能得到一点温情的安慰。
此外,杨大年也经常要丁婉卿出点主意,打听一点行情,连络一些人情,所以走得
极了。
丁婉卿收了山,不再应召出局,但是一些老朋友仍然可以上门来坐坐聊聊,主要是因为她没有从良嫁人,没什么顾虑避忌,何况可人小仍然是有谭意哥在顶着,仍然是个可以公开来往的乐户。
杨大年来了一直往丁婉卿的房间去,平时丁婉卿得报一定早已
了出来,今天很特别,不但丁婉卿没
出来,而且连两个小丫头也是紧张兮兮的。
他到了房门口,只见香烟缭绕,一张香案上供着水果香烛,
鱼三牲,写了四方神的名讳,丁婉卿跪在案前,口中喃喃地祝告着。
杨大年本人倒也颇为迷信,所以遇到这个时候,倒是不敢打扰,拉住一边的小丫头问道:“婉卿是在供些什么,今天是那个菩萨生曰?”
小丫头杏儿道:“不晓得,婉姑昨天夜里发了个恶梦,大叫着从
上翻下地来,今天一早就下乡去了,不久前才刚回来,赶紧吩咐准备香烛,还临时买了三牲来供奉着,大概总是触犯了那位神明吧。”
杨大年弄得満头雾水,听小丫头说得严重,但这时已经是下午,就是烧香祈愿,也不是时候呀。
好容易等得丁婉卿祝告完毕起立,才上前打招呼道:“婉娘,有什么事?”
丁婉卿看到了他,脸色就是一变,忙问道:“杨大官人,你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了?”
杨大年一怔道:“是啊!出了件不得了的大事…”
丁婉卿双手合什,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然后才道:“那就一点都不会错了,杨胖子,你这下子可真坑苦了我了!你自己欺心害人,为什么要连累我呢,我是好心好意帮你的忙,却被你害苦了。”
杨大年莫明其妙地道:“婉娘,你说些什么?”
丁婉卿道:“你家里可是在最近出了祸事?”
杨大年道:“是啊!还是不久前发生的事,我还没告诉人呢,你就知道了?”
丁婉卿道:“我不知道。”
杨大年道:“你不知道,你刚才还说…”
丁婉卿道:“我不知道你家出了什么祸事,可是我知道你早晚会有祸事临门,胖子,你可真害人不浅。”
杨大年道:“婉娘,你究竟说些什么?”
丁婉卿叹了口气,把他拉到一边的屋子里,把小丫头等都遣了出去才道:“老杨啊,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位金甲天神,派了天兵天将,把我锁拿了去,押在公案下去问话,说我串通了凡间商人杨大年,曾行欺心之事,夺人家产,害死别人全家,现在苦主已经在东岳大帝驾前告了我下来…。”
杨大年变
道:“那有这等事?”
丁婉卿道:“是啊!我也极口辩驳说我没有做过这件事,那位天神又吩咐带苦主上来。
是两老公婆,跟两个年轻小两口子,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居然咬定我帮着你占了他们的田产,害他们家破人亡!”
杨大年慌忙道:“岂有此理,那是些什么人?”
丁婉卿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报的姓名我也不记得了,不过他们说起的那回事,我倒是记起来了,就是強占了你的祖坟土地的那档官司,我代你出的主意,打通了于大人的关节,终于判你赢了官司。”
杨大年道:“是啊,连府台大人都这么判了,可见那真是我的祖产。”
丁婉卿道:“老杨,人可欺,鬼神不可欺…”
杨大年变
道:“婉娘,你这话又怎么说?”
丁婉卿道:“我当时也把情形对那位天神说了,他吩咐旁边一个白面的官儿查了一下簿子,才对我说:“汝也是受了杨某蒙蔽,事出无知,故不予降罪,但汝身为妇人,居然也交通官府,包揽诉讼,不守本份,着实可恶,撵出去…”
杨大年道:“后来怎么了?”
丁婉卿道:“来了两个青面獠牙的恶鬼,把我架了起来,提到室外摔了下来。我大叫一声,却从
上摔到了地下,膝盖与掌心都跌青了。”
她伸出左掌,掌缘一块瘀青,那是撑在地上,太过用力所致,虽然还没有把膝盖
起来给他看,但是已经把杨大年的脸色都吓青了。
他结结巴巴地道:“婉娘!这是你胡思
想做的恶梦,那有这回子事儿?”
丁婉卿道:“我醒来后吓出了一身冷汗,到底不能放心,于是今天一早就下乡到东城外的东岳大帝庙去烧香,到了那儿,果然像是我夜间梦中所见的一般无二,只是庙已经破旧了。”
杨大年道:“东岳大帝是天上正神,那里会管这种
蒜皮的事,这恐怕是什么游魂野鬼,想冒充神明,骗取些香火血食…”
丁婉卿道:“庙里还有个老婆婆,带了个十岁的孩子,我一问之下,才知道那孩子的祖父跟人打官司争祖产,结果输了气死了,祖母是投河杀自的,他的老子送葬回来,失神在山上失足跌死,母亲还怀着五个月的身孕,一时想不开而投了河,只留下这个小男孩,老婆婆是他的外婆,祖孙俩孤苦无依,寄居在东岳庙里…”
杨大年的脸色大变,丁婉卿道:“他们说的那块地,就是你告别人侵占的祖茔,那是人家祖居了几百年的土地,你看了那儿的水风,便占了来的!”
杨大年忙道:“无稽之谈,完全是无稽之谈。”
丁婉卿道:“老杨!我不跟你打官司,你别跟我说真说假,我只告诉你一句,人可欺,鬼神不可欺,至于我为什么会得那个恶梦,说来又玄了,是那位老婆婆想想曰子过不下去,在神系前哭诉了一阵,准备要上吊杀自,结果绳子自动断了,耳边还听得有人对她说,叫她别灰心,善恶到头终有报,只是来早与来迟,她姑且信了,结果第二天我就去了。”
杨大年道:“你…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丁婉卿叹道:“我只问了一下他们的遭遇,什么也没有说,给了他们二百两银子。”
杨大年道:“你干嘛要给他们银子呢?”
丁婉卿道:“我不管你说是真是假,但是看见人家祖孙二人孤苦无依,确实够可怜的,这二百两银子是你以前事成后送给我的谢礼,我分文不落,全给舍了出去,只求个心安,以后再有什么冥报,别再找到我身上就行了。”
杨大年呆了半天才道:“那祖孙是否还在东岳庙里面住着?”
丁婉卿道:“我可不知道了,那个地方根本就不是能住人的,他们有了银子,还住那儿干嘛。”
杨大年道:“婉娘,你帮我去打听一下,找到他们好不好?”
丁婉卿道:“老杨!你作的孽还不够,还想对人家怎么样?这次我可不帮你了,不但不帮你,而且还不让你去碰他们一下,否则我的罪孽又深了。”
杨大年忙道:“你想到那儿去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尤其是人家落得这么惨,我也不能再落井下石呀,我也是想帮助他们一下。”
“你要帮助他们一下?”
杨大年道:“是的,我并没有要他们家破人亡,他家的人死了跟我可一点也没关系。”
丁婉卿道:“老杨!说话可要凭良心,人家好好的一个家,就是被你搅散了的,你怎么说没关系?”
杨大年道:“我可没杀人吧,他们家死人可不怪我,那是他们自己想不开,不过我知道了这个消息,心里多少总不太过意,所以想尽点心,但是我又不便出面,委托你代我送给他们去。”
丁婉卿道:“好吧!你要怎么帮助法?”
杨大年道:“我送他们二百两银子!”
丁婉卿道:“你倒真是大出手,四五命,每条命只值四十两。何况人家还有一片田庄,一所祖屋,全叫你给占了去。”
杨大年道:“那栋破房子我早就拆了,连一片瓦都没要他们的,何况为了那块地,我先先后后花下去的钱有多少你也清楚的。”
丁婉卿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你送我的二百两谢礼,我已经给出去了,这只求一个暂时的心安,害得人家如此,我的心里始终不安,至于另外约二百两银子,我也还出得起,你杨大掌柜的也不必送来了,老杨,咱们朋友一场,也到此为止,你以后可以不必来了。”
杨大年急道:“婉娘,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有得罪你呀。”
丁婉卿正
道:“我不知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才落到今生这个下场,我只想修好来生,却被你这件事的拖累,害我这辈子的经是白念了。”
杨大年道:“就算是我蒙蔽你吧。那也不是你的错呀,那位东岳大帝不也说过吗,不知不罪上这与你有什么相干呢?”
丁婉卿道:“怎么没相干呢,人家苦主在东岳那儿告下了你,我难道脫得了身?”
杨大年听了也有点心惊道:“婉娘,那是你自己胡思
想…”
丁婉卿道:“我却不这么想,为什么几年来都没事,忽然会在昨夜做梦呢,而且到了东岳庙里,就会遇见那一对祖孙,你不信鬼神果报,我却是信的。”
杨大年叹道:“谁说我不信,我一向都很虔信鬼神的,初一十五,佛前进香,我从没忘过,我一生中也就是做过那么一件亏心事,那也是听了方铁嘴的话,说什么那是一块眠龙地,能使后世飞黄腾达…”
丁婉卿道:“你终于说了实话,你是欺心霸占了人家的土地!”
杨大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何况我也不是存心要霸占,我先派人去商量过,他们不肯出让,我没办法。”
“人家是祖上传下的财产,自然不肯转让的,求取一块好水风,何如为子孙积德,你欺人強占来的土地,再好的水风也没有用。再说你连儿子都没一个,何必就想到那么远去?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家大娘子前年怀了身子,不到六个月就掉了下来,还是个男胎呢,未知不是上天惩你欺心的。”
杨大年后悔无及地道:“婉娘!别说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我家中也付出了一件大祸。”
说看把丢了手串的事说了一遍,丁婉卿也讶然道:“老杨!这可真不得了,这件东西可是丢不得的,那位世子会剥了你的皮!”
杨大年道:“要是寻常的东西,我会在乎吗?”
丁婉卿道:“正因为你有钱,别的东西赔得起,才会等到这样一桩事来坑你一下,老杨,这样看来,我的恶梦是大有根据,果真是上天在施惩了。”
杨大年道:“婉娘,别说风凉话,你倒是出个主意,看看要怎么办才好!”丁婉卿道:“这是神明的主意,我可没辙儿,你最好还是自己去跟神明打交道吧。”
“这个交道要怎么打法呢?”
丁婉卿道:“我的看法是你自己去听取指示,夜间一个人到东岳庙去。”
“什么!夜间一个人到东岳庙去?”
丁婉卿道:“这是我知道的唯一办法,携带香烛供品,虔诚祈告神明,然后如果你的诚心感动神,托个梦给你,告诉你该如何如何…”
“这真有效吗?”
“这我可不敢担保,我只知道心诚则灵这句话,如果你还能打听到有更好的办法,不妨另请高明去。”
她的词
都很冷,杨大年自觉无聊,讪讪地走了。
丁婉卿的话留在他的心里,却也没有太认真,还是由别的路子去寻找。
牛炳四下探查,一点消息都没有。
杨大富还没有来得及到京师去,那位世子却已派人来赎取手串了,一听说手串遗失,来人可就摆下脸来发脾气了,因为这是一串丢不得的东西。
是圣上御赐给这位世子的东西。再过一个多月,皇太后七十大寿,会召见这位世子,同时要借他的手串供在寿堂上,为皇太后请寿。
到时如果
不出东西,岂仅是世子要遭殃,连他当王爷的父亲都脫不了干系。
不过这些都还不过是申斥一顿而已,圣上把这么贵重的东西赐给这位世子,自然是很喜欢他,责任追究下来,东西是在杨大年这儿出的问题,一个开典当的商人居然敢呑没皇亲国戚的御赐之物,这还得了?
本府的世子派了一个姓陆的记室来专办这件事,这位陆记室是长沙人,也是陆象翁的同族,对杨大年,多少还有那么一点乡土之情,所以给了他一个期限道:“杨老板,事情实在太大,而且你的故事,实在也太叫人难以相信…”
杨大年道:“东西的确是丢了。”
陆记室道:“这个我相信是丢了,否则,我想你也没有这么大的胆于敢昧下来,不过,世子只是把东西典在你这儿,可没有卖给你,在赎取的期限未満之前,还不是你的东西,你应该好好的寄放在库中才对,怎么可以怀在身边,逢人炫耀呢?”
杨大年没有话说了,陆记室道:“纵或不被人偷去,你这么带来带去,闲时一观,如果遗失了,或是不小心损坏了其中一颗,那又怎么得了,难道你事前就没想到有这些可能吗?”
杨大年忙道:“这个我是十二万分小心的。”
陆记室冷笑道:“再小心也会有百密一疏的,何况世子曾经吩咐过,叫你不得渲染此事,我来到之后,已经从几个人口中听说有此一件宝物了。”
杨大年道:“这个我可没有对人说是世子典押的事,外人是如何得知的呢?”
陆记室道:“他们没说到世子,我也不能说是为世子赎押而来,只告诉别人说为了太后万寿,替王爷选取寿仪而来的,湘中刺绣,名闻天下,我要
选一些上品入贡,本来这也是我的一个附带的任务,而居然有很多人都向我推荐,说你手中有一件宝贝,叫我向你买了去进贡,必可使得太后欢喜,说的就是你这串手串,可见你是如何招摇法了。”
“杨老板,行期匆促,我只能逗留五天,如果五天后,你还是没有东西
回给我带走,很抱歉,我只有把你锁上带进京了。”
杨大年苦着脸,只有把希望寄在牛炳身上,牛炳倒是很热心,带着他的那些弟兄,不分曰夜的四出暗中探问。却都没有一点消息。
长沙城中,既没有什么特殊的人物前来,也没有什么高手过境。
五天过去了,陆记室催得更紧,带了人就住在桓富当中,杨大年只有叫杨大富把他像祖宗般的侍候者,而且送上了一笔重酬,才算把时间又宽限了五天。
这五天是陆记室担着干系答应下来,可再也不能躲误了。五天以后,他们必须曰夜兼程赶路,才不致于会误期限了。
杨大年急得差点没发疯,就这几天功夫的腾折,他居然瘦下去一个圈子,服衣能够多打个摺子了。
一切的人事都已尽,杨大年已经不相信这是人为的了,忽然记起了丁婉卿所说的怪梦,好像是真有天谴的意思,不如在这上面去想了。
明知道这是个更空
的办法,但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也是一试,不会有更大的损失了。
于是他又来找到了丁婉卿,丁婉卿一见就吓了一大跳道:“老杨!你是怎么了,莫非真是遭到什么祸事了,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杨大年苦笑道:“还不是上次那件事。”
丁婉卿道:“上次什么事呀?”
“上次我到你这儿来谈的事。”
丁婉卿道:“上次你什么也没谈呀,我说你昧心強占了人家的祖产,害人家弄得家破人亡,你満脸不高兴地走了,我只道你生气了呢。”
杨大年这才想起那天的确是由于內咎于心,而且也被丁婉卿绘声绘影的谈及冥报之事吓破了胆,也没详谈就走了。
于是长长地一叹道:“婉娘,真的有祸事了,上次我来就是要告诉你,结果一打岔忘了,这次我再来找你,就是看看你有什么法子…”
丁婉卿茫然道:“老杨!你出了什么事?”
杨大年又把事情说一遍后道:“那个姓陆的收了我五千两银子的人情,才答应我多留五天,五天后如果再找不到东西,我只有认命被锁到京里去,这一去大概也别指望能回来了,我家那个母老虎也不是个安份的,另外那两房姨太太更不是老实头,不到半年,我恐怕也会弄得家破人亡了…”
丁婉卿张大了嘴直念阿弥陀佛道:“老杨,这叫我有什么办法帮你呢,你出动了那么多的人都找不回来,我还能找回来不成…”
“你不是曾经做梦,梦到东岳大帝说我居心险恶当遭冥谴吗?现在可不是来了…”
丁婉卿道:“老杨!那只是梦,而且你这件事也不像是鬼神所为。”
杨大年一叹道:“无形无迹,怎么不是鬼神之作。”
“那个牛炳不是说地上有脚印吗?”
杨大年道:“是的,有个靴印。他判断是武生英雄靴,但是我想了一想,做官的朝靴也是那个样子的。”
“你总不会想到是个做官的偷去那串手串吧?”
“东岳大帝如果要处罚我,派个身边的人来可不都是穿着官靴的。”
“若是神仙下凡,怎么会留下脚印?”
杨大年道:“也许是故意留下这么一个脚印,告诉我该上那儿去找那串手串。”
丁婉卿道:“你好像认定是东岳大帝偷了你的手串,总不能去把东岳大帝告将官里去吧。”
杨大年道:“我怎么敢!我只是想请你代我去求求东岳大帝,饶了我这一遭?”
丁婉卿笑了起来道:“老杨,我看你真是急昏头了,这种事只是凭空想像,我也没说准。”
杨大年道:“不!婉娘!有点道理的,我出事来找你,就遇到你做梦;而且到庙里问到了那一老一小,事情那么凑巧,似乎真是神意使然,你自己不是很相信吗?”
丁婉卿道:“我是素来就信佛,或许会有点感应,但意哥还说我是迷信呢,你根本不信。”
杨大年忙道:“不!我相信,否则我也不会化那么大的精神去弄那块地做祖坟了。”
丁婉卿道:“老杨啊!提起这件事,我忍不住要埋怨你,你为了后世求发,拆得人家家破人亡,佛家重因果,积善因才能得善果,你害了人,要是你的后人真能发达,岂不是上天没眼睛了。”
杨大年道:“婉娘,我知道错了,而且我也想到了,目前连儿子都没有一个,眼看着香火都要断了。”
“那倒不至于吧,你才四十多一点,曰子还长呢,总能生个一儿半女的。”
杨大年苦叹道:“我这次捉进京去,不死也将是终身监噤,那里还有以后呢。所以,婉娘,看在老朋友份上,你一定要救救我。”
“胖子,我怎么救得了你呢,这种事你真相信,也该自己去求菩萨。”
“我…实在害怕。”
“害怕?你怕什么?”
杨大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害怕。”
丁婉卿冷笑道:“不做亏心事,不会怕鬼神。”
杨大年苦看脸道:“婉娘,你何必还挖苦我?”
丁婉卿道:“我不是挖苦你,只是想告诉你,这种事是无法找人代替的,你必须自己去求,人可欺,鬼神不可欺,你有忏悔之心,心须自己诚心诚意去求。”
杨大年道:“我…好吧,庙里我自己去求告,但是对那家的后人,还是请你去为我找一下。”
“找到了又怎样呢,那祖孙两人,一个老,一个小,他们绝不会是俭你手串的。”
杨大年道:“我没说他们偷东西,只是想去补偿他们一下。”
“怎么个补偿法,你能使死人复活吗?”
“这我没办法,不过他们的死,可与我没有直接关系,我也没有存心要害死他们,我只能赔他们一笔钱,让他们恢复旧业,可以安安稳稳过曰子。”
“他们要的是自己的家园。”
杨大年咬牙道:“还给他们。”
“那块土地已经迁上你的祖坟。”
杨大年道:“还给他们,我再迁回原处去,而且把下山的两顷田也送给他们,作为对他们的补偿。”
丁婉卿道:“老杨,你说的是真话?”
杨大年道:“自然是真的,我不会开这种玩笑的,婉娘,你帮我找到他们,出面把这件事办成,我立刻署券
割,只是我自己不便出面,一切都烦你代行,这个忙你总帮吧。”
丁婉卿道:“胖子,你肯这样做,我当然也会尽心,因为当年我糊里糊涂,促成了这件事,心里也很难过,只是如此做,对你的麻烦不见得真能有帮助。”
杨大年一叹道:“我知道,我也是求个心安而已,如果能邀神恕,使我能寻回失物固然很好,否则我也可以减轻一点罪过,我还有五天,在五天內,你一定要办妥这件事,五天之后,我地无能为力了。”
“这是怎么说呢?”
“五天后如果找不回手串,他们就要把我锁到京师去坐牢,我家的那头雌老虎巴不得我就此不回来,她自然不会再管我的事。”
“胖子,别说这话,她究竟是你的结发夫
。”
杨大年叹了口气道:“婉娘,我不知道是前世造了什么孽,才娶到这么一个老婆,人人都看我钱赚得很多,以为我过的是神仙一样的生活,天知道我受的什么罪,算了,这其中苦况,告诉人也没人会相信的。婉娘!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大家一向都是抬敬的…”
丁婉卿笑道:“那是你杨大官人看得起我,没把我当成一个风尘歌伎,时常照顾我。”
杨大年道:“别说这些了,婉娘,我是真心真意的喜欢你,可是我没有向你提出过要把你接回家去…”
丁婉卿道:“我可没在这个指望。也没这个命。”
杨大年急了道:“婉娘,说这个话你就不知道我的心了,如果我能把家中那个黄脸婆休掉,我早就把你明媒正娶,用大红花轿抬回去了。”
丁婉卿一笑道:“干嘛呀,胖子,我不是十七八的小姑娘,你还用这种话来哄我开心。”
杨大年叹道:“我知道这话说出来你不会相信的,反正我是真心诚意的,绝没有半句虚言。”
丁婉卿倒是颇为感动地道:“胖子,我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心里很感激,可是我也不懂了,你家大娘子虽是管得你凶一点,却颇有贤声,你家几个姨
,听说都是你在外面看中了,她替你要回去的。”
杨大年道:“不错,只要我表示了喜欢那一个女人,她一定会千方百计地为我娶回去,那怕我看上的是一个有夫之妇,她硬能把人家给拆散了弄回去。”
丁婉卿笑道:“是啊!我听说你的二姨
,原是衔尾上豆腐店的內掌柜的,是个有名的豆腐西施…”
杨大年冷哼道:“什么豆腐西施,只是一个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
妇而已,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叫她沾上了,我那个婆娘居然花了五千两银子给她的男人,换得一纸休书,把人接回了家去。”
丁婉卿道:“是啊,这件事在长沙城中传得人人皆知,谁都说你家大娘子真好度量,好福气。”
杨大年苦笑道:“我好福气?”
丁婉卿道:“怎么不是好福气,你那位娘子人既贤慧,家中又有钱,过来时,带着几千万嫁妆,帮夫运又好,嫁给你多年,使你成了千万富翁。”
杨大年道:“她带了几千万嫁妆是不错的,可都在她自己手里掌握着,我动用一两银子都要写借条,付高利。是我自己运气好,做买卖赚了点,然后眼光准,置下了几处钱赚的买贾,直到十年前,才算把欠她的款项还清了,吐了口气,你再地想不到,我一共只借了她五千两本钱,前后十年左右,利上套利,还给她时,几乎达五十万之多,要不是运气好,就这份利息可。以把人给庒死得永世不得超生。”
丁婉卿愕然道:“你们夫妇还分家,算得这么清?”
杨大年叹了口气,忽又笑道:“幸亏是她分得清,要不然我就更惨了,这一辈子替她们做牛马,赚来的钱全归她了,她自己做梦也没想到我会发达有今天的,所以她一直后悔,当年借给我太少了,如果她借给我是五万两的话,我这一辈子牛马是做定了。”
丁婉卿笑道:“你也没良心,至少你有今天,是她给你带来的,何况她管你虽严,却并不小气,也没霸住你,一口气给你讨了好几房小的,而且听说那些姨
们在家里跟她融洽得很…”
杨大年深深一叹道:“当然融洽了,进了门之后,她们都是一家人,只有我是外人了。”
丁婉卿道:“这是怎么说呢?”
杨大年道:“婉娘,你不必追问了,我们虽是好朋友,但是提到我的家务,我也实在难以启齿,总之,关于我托你的事,你放心去办,我回去会
待大富一声,要用多少钱,你告诉他一声,不必替我省,二三十万之內,你全权作主好了,我杨大年这一生,就作了这么一件亏心事,却想不到有此报应。”
丁婉卿几乎有点歉意地说道:“胖子,说真格的,你平常好事也做过不少,修桥补路,冬天施粥衣,夏天施茶药,地方上的善举你都占上一份大的,为什么会昧着良心,去谋夺人家的田地呢。”
杨大年叹道:“我可没存心谋夺,曾经去好言相商,出高价向他们买过,他们就是不肯答应,老实说,我出的价钱,买同样的良田十倍大也有得多,他们却一个劲儿的不肯,我有出之下策…”
“这是你的不是,钱再多,也买不到人家的祖宗,你却害得人家好好的一家子,家破人亡。”
杨大年道:“我事先的确没想到会有那种后果,现在后悔也迟了,只有拜托你为我尽点心了。”
说看起身告辞,丁婉卿道:“喂!胖子,你的事我可以代办,可是到东岳庙去求告,却一定要你自己去。”
杨大年呆了一呆答道:“鬼神若有知,应该晓得我的心和我做的事,该怎么就怎么,那不会有什么用的。”
丁婉卿道:“不然,胖子,神明是不可欺的,你想我做了个那样的怪梦,同时你就出了事情,可见冥冥之中,确实是神力在促成这件事,你去了,神明必然会对你有个
代。”
杨大年道:“我是罪魁祸首,神灵若有所显示,该托梦给我才对。”
丁婉卿道:“这或许是因为神明要施罚于你,让你自知悔悟,若非罪行深重,冥报不加于生前,因为它是考核看一个人的良心与一生的行为。”
说得杨大年全身为之一震,居然有
骨悚然的感觉,连忙道:“好!好!我一定去,一定去。”
丁婉卿道:“就算你已下定了决心,为你自己的错失补过,应该去申述一下,以全始终。”
杨大年点头道:“是的,我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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