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那如果不是没问题,你会对她怎么样?’我问他。我的话是担心而不是责问。
“他抬起灰白的眼睛冷冰冰地看着我,说:‘你一向照顾她,路易,你和她谈谈。’他又说:‘过去一切都完美无缺,现在却是这个样子,真是大可不必。’
“我决定让她来见我,于是她就来了。那是一天傍晚,我刚刚醒来,屋里很暗,我看到她站在落地长窗前,穿着一件泡泡袖服衣,
里系着一
粉
带子,眼望着下面皇家大街傍晚高峰时间的车水马龙。我知道莱斯特在自己的房间里,因为我听到他把水壶里的水泼出来的声音。他用的古龙香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就和隔着两个门的咖啡馆里传来的音乐声一样,时隐时现。‘他什么都不会告诉我,’她柔声说道。我没发现她已经知道我睁开眼睛了。我来到她跟前,在她身旁跪下。‘你会告诉我的,对吧?是怎么变的?’
“‘这就是你真正想知道的吗?’我仔细察看着她的脸色问,‘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要改变你…以及你以前什么样子?我不明白你说“怎么”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的意思是怎么变的,然后你也可以那么做…’
“‘我还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你在说什么?’她冷冷地回了我一句,然后转过身来,双手抱着我的脸。‘今晚和我一起杀人!’她像恋人一样柔声细气地对我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她说着看了看下面的街道。
“‘我不知道你这些问题的答案,’我告诉她。她的脸一下子变了样,一副费劲的样子,好像要从突然响起的噪音中听清我说的话似的,然后摇了头摇。我接着往下说:‘你所
惑的问题正是我所不解的,我也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变的,是…是莱斯特干的,但真正是“怎么”变的,我却不知道!’她还是那么费劲的样子,
出了一丝恐惧,也可能是比恐惧更可怕更严重的情绪。‘克劳迪娅,’我把她的双手握在手里,轻轻捏着。‘莱斯待有一句明智的话送给你:别问问题。这许多年来,在我苦苦探索人的生命、人的产生等问题的过程中,你一直陪伴着我,但现在不要陪着我一起忧虑。他不会给我们答案,而我什么都回答不了。’
“看得出,她不愿接受这些话,不过我没想到她会猛地转过身去,以至于把头发扯了一下,然后又站在那儿不动了,似乎意识到这种动作过于愚蠢,也徒劳无益。这倒让我忐忑不安起来。她这时抬起头看着天空。天空弥漫着烟雾,没有一颗星星,只可见从河那边飘过来片片的云朵。她的嘴
动了一下,好像咬了一下似的。然后她转过身来,还是那样轻声地对我说:‘那就是他变的我…他干的…你没有!’她说话时的表情很可怕。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走开了。我站在壁炉前,点燃一
蜡烛,放在那面高大的镜子前。突然,我看到一样东西,不由得一惊。开始那东西像个丑陋的面具,从黑暗中慢慢出现,然后变成一个三维的实体:一个风吹雨蚀的骷髅。我的眼睛盯着它,一动不动。骷髅上的泥土已被擦掉,但还散发着一丝泥土的气息。‘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她又在问我。这时,我听到莱斯特的门开了。他马上要杀人去了,至少是马上去找要杀的人。我不愿这样。
“我总是让晚上的头几个小时静静
过,让渴饥一点点增加,直到这种望渴变得強大无比、难以忍受,才投入行动。这样行动起来,我可以更加彻底、更加盲目。我耳边又一次清楚地传来她的提问,就好像钟的回声在空中飘
…我的心咚咚直跳。‘当然是他改变了我!他自己也这么说。可你还有事瞒着我。我在问他的时候他也暗示了这一点。他说要不是你的话,也不可能这样。’
“我不由得又盯着那个骷髅。她的话还在我耳边回响,就像鞭子在菗着我,要菗得我转过身,去面对鞭子。我一下想到我现在除了这样一个骷髅,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念头像一股寒
袭遍我全身。我转过身来,借着街上的灯光看到她的两只眼睛,像两团深
的火焰,在她洁白的脸上闪耀。一个洋娃娃,被人残酷地夺走了双眼,而换之以恶魔的火焰。我慢慢向她走去,轻声喊着她的名字,要说点什么想法,可话到嘴边又没有了。我走近她,又从她身边走开,手忙脚
地给她拿外套,拿帽子。我看到地板上有只小手套,在黑暗中发着磷光,一下子联想到了一只割断的小手。
“‘你怎么了…?’她朝我走近一点,抬头看着我的脸。‘你这一直都是怎么了?你为啥那样盯着那个骷髅,又盯着那只手套?’她柔声地问,但是…不够温柔。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异样的东西,一种遥远的冷漠。
“‘我需要你。’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想告诉她。‘我不能失去你,你是我永生中唯一的同伴。’
“‘但是肯定还有其他的同伴!世界上肯定不止我们几个昅血鬼!’她的话就和我以前说过的话一样。随着她的意识,她的寻问,我又仿佛听到了自己说过的话。但我突然意识到,我已不再痛苦。这时,我有一阵迫不及待的感觉,一阵无情的迫切
望。我低头看看她。‘你和我不一样吗?’她也看着我。‘你教会了我一切!’
“‘是莱斯特教会你杀人的。’我嘴里结结巴巴地说着,手里硬是给她把手套戴上,然后把她那一大把金发从服衣里面拿出来,轻轻技洒在服衣外面。‘可你教会了我观察!’她说,‘你教给了我昅血鬼的目光这几个字。你教我品尝这个世界,还要求渴…’
“‘我说的昅血鬼的目光不是那个意思,’我对她说道。‘这话让你一说就变味了…’她劲使拽我,想让我看着她。‘来,’我说,‘我要让你看样东西…’我说完就带着她快速穿过走道,下了螺旋形楼梯,穿过黑乎乎的院子。可我实际上并不知道要给她看什么,甚至都不知道去哪儿,只是完全凭借一种至高无上而必然的直觉朝目标奔去。
“我们在傍晚的城市里匆匆穿行,头顶上的天空这时没有一丝云彩,一片淡淡的紫
天幕上,隐约可见小小的星星。我们离开宽大的花园,来到狭窄破旧的街道。街道上空气闷热,飘散着阵阵花香,石
里冒出许多花木。大巨的夹竹桃,枝干圆润、
壮,上面开満粉
、白色的花,就像空地上丛生的灌木。克劳迪娅在我身旁一道匆匆而行,脚步声踢踏作响,自始至终没有叫我放慢脚步。最后,她站住了,抬头看着我,脸上显得无比耐心。这里的街道昏暗、狭窄,几间破旧的法式斜顶房屋夹杂在西班牙式的房屋中,还有几间古老的小屋,墙上的砖块已经碎裂,上面的石灰鼓起一个个泡泡。我毫不费力地就认出了那间屋子,心里清楚,自己一直就知道它在什么位置,只是总避开它,绕开这暗无灯光的街角,不愿从那个传出克劳迪娅哭声的低矮窗前经过。屋子依然伫立着,只是比那个时候下陷了一些。巷道里,晾服衣的绳子纵横
错,低矮的水池边杂草丛生;有两个屋顶窗玻璃破了,用布遮着。我摸着窗框对她说:‘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的地方。’我在想怎么说才能使她理解,然而我感到了她那冰凉的视线和目光中的那份疏远。‘我听到你在哭,你就在这个房间里,和母亲在一起。你的母亲已经死了,死了好几天了,而你不知道。你抓着她,呜呜地哭着…哭得很可怜。你那时很苍白,还发着烧,已经饥饿难当了。你试图把她摇醒,又冷又怕,紧紧抱着她。那时天快亮了,于是…’
“我用手庒住太阳
。‘我打开窗户…进了房问。我心疼你。心疼。然而…还有别的。’
“她张着嘴,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昅我的血?’她轻声说道,‘我成了你的受害者!’
“‘是的!’我说,‘我是那么干的。’
“接下来是令人痛苦难耐的一刻,时间像是凝固了一样。她直
地站在黑影里,大眼睛直愣愣的。这时,突然轻轻吹来一阵热风。她转过身跑了开去,鞋子哒哒作响。她一个劲地跑呀,跑呀。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听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小,然后转过身跑着去追她。我心中的恐惧在扩散,在膨
,难以抑制。真是不可思议,我竟然没追上她,竟然没有马上追上她,对她说我爱她,我要她,要她留在身边。我一个劲在黑暗的街道上跑着追她,每一秒钟的流逝都像是她在一点一滴地从我身旁溜走。我的心咚咚直跳,努力与饥饿作着抗争。突然,我猛地停了下来。她站在一
灯柱下,默默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我双手抱起她的细
,把她举到灯下。她満脸痛苦的样子,仔细看了看我,然后把头扭向一边,不愿正视我似的,像要躲开这大巨的感情变化。‘你杀了我,’她小声说道,‘你要了我的命!’
“‘是的,’我说。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紧得都能感觉到她的心跳。‘我本来倒是想要你的命,一直要把你的血昅干的。可是你的心脏和别人的不一样,一直跳呀跳。我不得不松开你,把你甩开,免得我脉搏跳得太快,死掉。是莱斯特发现了我做的事:路易这个多愁善感的家伙,这个傻瓜,在享用一个金发的孩子,一个天真无琊的圣童,一个小女孩。别人把你送进了医院,而他把你从医院带了回来。我从不知道他除了想让我懂得我的本
外,还想要干什么。“要她的命,干掉她,”他对我说。于是我又对你产生了那种
望。噢,我知道我要永远失去你了,我从你的目光中看出来了!你现在看我的样子和你看人时的一样:从高处,带着一种我不懂的冷傲,俯视着。可我确实干了,我又对你产生了
望,对你那小锤般的心、你的小脸、你那样的肤皮,产生了一种无法遏制的琊恶
望。你那时因食人间烟火而和其他孩子一样,粉粉的,甜甜的,散发着啂香味。我再次抱过你,要你的命。我想到你的心跳可能会置我于死地,但是我不在乎。是他把我们分开了,然后在自己的手腕上割了一道口于,让你喝血。你喝了,喝呀,喝呀,一直几乎把他喝干,以致他感到了眩晕。但你变成了昅血鬼。当天晚上你就喝了一个人的血,并且从那以后天天晚上如此。’
“她的脸色没有变,她的肌肤就像啂白色的蜡一样,只有眼睛闪耀着一丝活力。再没什么要对她说的了,我把她放了下来。‘我要了你的命,’我说,‘而他把命还给了你。’
“‘就是现在这条命!’她低声说道。‘我恨你们俩!’”
昅血鬼不说了。
“你为什么要告诉她呢?”男孩很有礼貌地停了一会儿才问道。
“我怎么能不说呢?”他略有些惊讶地抬了抬眼皮。“她应该了解。她会权衡一件事情与另一件事情的优劣。莱斯特剥夺了我的生命,但好像没有完全剥夺了她的生命。我已经咬伤了她,她本该死的。她不会再有什么人
的。可那又怎么样?对于我们每一个来说,死只是个时间问题。她会目睹所有人都
知的事实:死亡将无可避免地降临。除非有人选择…这个!”他说完看着自己洁白的手掌。
“你失去她了吗?她离开了吗?”
“离开!她能去哪儿?她只是个孩子,谁会收留她?难道她会像神话里的昅血鬼一样找个墓
,白天与爬虫、蚂蚁为伴,晚上去某个小墓地及其周围的地方作祟?不过这还不是她没有离开的原因。她有某种和我最为接近的东西,这一点莱斯特也一样,那就是我们都无法独自生存!我们需要同伴!有这么一大群人类包围着我们,我们只有在黑暗中忙
地摸索,与死神相依相伴。
“‘仇恨把我们拴在了一起,’她后来平静地对我说。我是在空空的壁炉边找到她的,她正从长长的薰衣草花枝上摘小花。看到她这样,我一下子放心了,心里很轻松,觉得这会儿让我干啥、说啥都行。因此,当我听她小声问我肯不肯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她时,我欣然答应了。因为与这个古老的秘密——我夺取了她的生命相比,一切都算不了什么了。我就把我自己的一切,就像对你讲的一样,统统告诉了她,讲了莱斯特是怎么出现在我的身旁,还有那晚把她从那家医院里带回来的情形。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一会儿看看花,一会儿抬头看看我。一切都讲完了之后,我就又坐在那儿,凝视着那个讨厌的骷髅,耳听着瓣花轻轻滑落在她裙子上的声音,身心都感到隐隐作痛。这时她对我说:‘我不会看不起你!’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她从那很高的大马士革圆垫上蹭下来,走到我的面前,手里拿着瓣花,満身散发着花香。‘这是不是凡人孩子的芳香气味?’她轻声问道,又喊了一句,‘路易,亲爱的。’我记得我把她抱了起来,双手抓住她小巧的肩膀,头埋入那小小的
脯里。她用小手捋着我的头发,慰抚着我,然后捧着我的脸,对我说:‘我过去是人的时候,’我抬起头来,看到她微笑的面容,然而
边的那丝温情一下子不见了。她这时就像人们在倾听隐隐约约、又异常珍贵的乐音时那样,眼睛看着别的什么地方。‘你给了我昅血鬼的吻,’她继续说道,但并没对着我,而是在自言自语,‘你以你昅血鬼的本
爱着我。’
“‘我现在以我的人
爱你,如果我还有一点人
的话,’我对她说。
“‘唉,对…’她应了一声,还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对,这就是你的缺点。当我和人一样对你说“我恨你”时,你的神情会是那样痛苦;还有你为什么会像现在这样看着我,那是人
。我没有人
。一具母亲的尸体,只能让孩子了解残酷的旅馆房问。这些片段无法赋予我人
。我没有。听我这么说你的眼里充満了恐惧的寒光。然而你说出了心里话,使我了解了你探索真源的強烈
望。你需要把心思完全投入其中,就像蜂鸟一样,一直不停地动,让人以为它没有小脚,永不会停歇,不断地追求。你就是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探索着。而我更能体现你的昅血鬼本
。现在,65年的沉睡结束了。’
“65年的沉睡结束了!听她这么说,我简直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她明白自己在说什么,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意思。因为这正好就是当时距那个晚上的时间。那个晚上,我本想离开莱斯特,但没成功,反而爱上了她,以至于忘记了自己
得満満的脑子,忘记了自己那些讨厌的问题。现在,她提到了这些讨厌的问题,还一定要知道答案。她慢慢走到房子中间,把
碎的薰衣草洒了一地,还把花枝折断放在嘴上。在听完了整个故事之后,她说:‘他那时就是想让我…和你做伴。没有锁链能拴住孤独中的你。他什么都给不了你,他现在也不能给我什么…我一度还觉得他
人的,喜欢他走路的势姿,喜欢他把我抱在怀里,用手杖敲打着石板的样子,还有他杀人时的那种潇洒。可现在我不觉得他
人了。你呢,从来就没有过此种感觉。我们一直是他的玩偶,你是留下来照顾他的,而我是给你做伴的。现在该结束了,路易,现在该离开他了。’
“该离开他了。
“很久以来我再没这么想过,做梦都没想过。我就像适应生活条件一样,适应了他。这时我听到一串模模糊糊
织在一起的声音,表明他的马车进了门,他很快就会从后面上楼来。这时我想起,每次听到他回来的声音,我总有一种隐约的不安,一种模糊的需要,于是要永远脫离他的想法就像久已遗忘了的
水涌了上来,掀起一阵一阵清凉的水
。我站起来,悄悄对她说他回来了。
“‘我知道,’她笑了笑,‘他从远处拐过来时我就听到了。’
“‘可他决不会让咱们走的,’我小声说道,不过已领会了她话中的含义。她昅血鬼的感觉非常灵敏,一向保持着警惕。‘如果你认为他会放咱们走,那你就太不了解他了,’我又说道,惊异于她的自信。‘他不会放我们走的。’
“她呢,还是微笑着说:‘噢…真的吗?’”
“于是我们商量好要制定计划,马上就办。第二天晚上,我的代理人来了,像通常一样,抱怨说点一支可怜的蜡烛做事是多么多么不方便。等他说完我就明确吩咐他给我们打点,准备漂洋过海。我和克劳迪娅要去欧洲,要赶最早的轮船,无所谓去哪个港口。至关重要的是,我们要随身携带一个重要的大箱子,走的那一天,要小心翼翼地把箱子从家里送上船,不能装在货舱,要放在我们的客舱里。然后我又为莱斯特做了些安排,给他留了几家可出租的店铺、城里的房子,以及一家在法伯·马里哥尼作业的建筑公司。我很利索地签了字。我要用钱买一个自由:要让莱斯特以为我们只是一起去旅行,而他可以按照他所习惯的方式生活下去。他以后可以自己挣钱,再也不用找我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让他依赖我,从我这儿不断索取资金,就好像我是专门给他开行银的,而他动不动就用最刻薄的话答谢我。不过他也已经腻烦了这样依赖我。我现在就希望通过
合他的贪婪来打消他的疑虑,可是想到他能从我的脸上读出所有的情感变化,我就惶恐不已。我不相信我们能够逃脫他,你明白这个意思吗?我像是相信能逃脫似的,做着各种安排,而实际上我不相信。
“克劳迪娅却一点没有大祸要临头的忧虑,在我看来她是那样的镇定自若。她依旧看昅血鬼的书,问莱斯特问题。她对于他的恼怒总是无动于衷,有时还用不同的方式一遍一遍问同一个问题,对他不小心透
的消息,哪怕只有一丁点儿,也要仔细揣摩。‘是什么昅血鬼把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她头也不抬地问,眼睛看着书本,任凭他发怒,眼皮都不抬一下。‘你怎么从不谈起他?’她继续问道,把他
暴的不満当成一阵清风,毫不理会他的恼怒。
“‘你们贪心不足,你们俩都是!’第二天晚上,他在黑乎乎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时这么说,仇恨地看着克劳迪娅。克劳迪娅待在她的小角落里,蜡烛的光环笼罩着她,身旁是成堆的书。‘永生都不能使你们満足!你们没有満足,你们还在吹
求疵!我随便让街上的任何一个人永生,他都会欢呼雀跃的…’
“‘你就曾经为此雀跃过?’她轻声问道,嘴
几乎都没动。
“‘可你们,你们还要知道原因。难道你们想把它结束掉吗?我要让你们死的话,比让你们生容易得多!’他转向我。她的烛光把他的影子
了过来,映出一圈金黄
的头发。他的脸颊闪闪发光,其他部位都笼罩在阴影里。‘你们想死吗?’
“‘意识不等于死亡,’她小声说。
“‘回答我!你们想死吗?’
“‘你有这个本事。你给予了一切,生命与死亡,’她小声地讥讽他。
“‘我有这个本事,’他说,‘我就这么去做。’
“‘你一无所知,’她严肃地对他说。她的声音很低,街上的一点点响声都能淹没她的话,把她的话卷走,所以我头靠着椅子躺在那儿,不由得竭力想听清她说的话。‘假如造就你的昅血鬼一无所知,而造就了这个昅血鬼的另一个昅血鬼也一无所知,他的前一个昅血鬼同洋一无所知,就这样一直追
溯源,无知造成无知,最终还是一无所知!那么我们活着就应该知道,原本没什么可知道的。’
“‘对!’他突然大喊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点不像是生气的味道。
“他不吭声了,她也不再说话了。他慢慢转过身来,那样子好像我的什么响动惊动了他,好像我在他身后站了起来。这使我想起了人在听到我的呼呼
气声,突然感到孤立无援时的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我的脸,听清我的
息,
出重重疑虑的时刻。他现在看着我,而我几乎看不清他嘴
的翕动。但是我感觉到了,他害怕了。莱斯特害怕了。
“她依旧用平静的目光凝视着他,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思想。
“‘是你影响了她,她才会…’他小声说道。
“他嚓的一声划了
火柴,点燃了壁炉上的蜡烛,在房里转了一圈,取掉一盏盏灯上熏黑了的灯罩,使整个房间都亮了起来。他背靠着大理石壁炉台站着,看到克劳迪娅那小小的烛光熠熠生辉,便又看看这盏灯,看看那束光,似乎灯光恢复了一些平和。‘我要出去了,’他说。
“他刚刚上了街,她就马上站起来,然后突然在房子中间站住不动,小身子向后伸直,小手捏着拳头举起来,眼睛紧紧闭了一下,然后猛地睁大,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她的举动有点令人讨厌;房间里似乎还闪烁着莱斯特的恐惧,回
着他的最后一句回答,要求她注意。我一定是无意做出了某种背转过身的举动,因为我发现她这时站在我椅子的扶手边,手庒在我的书上。这本书我几个小时都没看了。‘跟我出去。’
“‘你说得对,他一无所知,没什么可以告诉我们的,’我对她说道。
“‘那你原来还真以为他有所知啊?’她问了一句,声音还是那么小。‘我们会找到其他同类的,’她又说道。‘我们可以在欧洲中部找到他们,很多书里都有关于他们的故事,不论真的还是假的,都这么说。我相信所有的昅血鬼,如果有
可寻的话,他们的
都在那里。我们已经被他耽搁得太久了,出去吧,让
体来指挥灵魂。’
“听到她说这句话,我感觉一阵喜悦,让
体来指挥灵魂。‘把书放在一边,杀人去,’她轻轻对我说。我跟着她下了楼,穿过院子,经过一个狭窄的巷子,来到另一条街道。然后,她转过身,伸出手要我把她抱起来。她并不累,要我抱着她,只是想搂着我的脖子,靠着我的耳朵。‘我还没把咱们的计划告诉他,没跟他谈咱们的旅行,还有钱的事。’我这么对她说道,心里觉得她身上有某种无法理解的东西。她很轻,我抱着她稳稳地走着。
“‘他把那另一个昅血鬼杀了,’她说。
“‘不,你怎么这么说?’我问她。不过,并不是她的话使我不安,搅
了我那颗如一池望渴宁静的水一般的心。我觉得她好像在引我走向某个目标,像引航员那样,指引着我们慢慢穿行于黑暗的街道。‘因为我现在明白了。’她说这话的口气很肯定。‘那个昅血鬼把他当做奴隶,而他就像我一样不愿做奴隶,于是就杀了他。他还没来得及了解他该了解的事情,就把那昅血鬼杀了,于是就在惊恐之中把你变成他的奴隶,而你就这么一直当他的奴隶。’
“‘从不真是…’我轻声说道。我能感到她的脸颊靠着我的太阳
。她身上冷冰冰的,急需要杀人。‘我不是奴隶,只是某种没头脑的帮凶。’我这么向她坦白着,同时也在向自己坦白。我感到自己体內杀人的
望在增加,五脏六腑都
织着渴饥,太阳
突突直跳,好像血管在收缩,
体內会变成一张地图,上面満是扭曲的脉络。
“‘不,是奴隶,’她用低沉的语调固执地说,好像在大声地思考,而这语言的揭示,组成了一个谜。‘我将使你我获得自由。’
“我站住了。她用手庒了庒我,让我继续往前走。我们这时走在教堂旁边那又长又宽的胡同里,前面就是杰克逊广场的灯光。胡同中间的水沟里
水潺潺,在月光下发着银光。她说道:‘我要杀了他。’
“我静静地站在胡同的尽头。我感到她在我怀里蹭着要下地,好像无需我笨拙的双手,她就能够挣脫我而自由。我把她放在石砌的人行道上,对她说不要,并且摇了头摇。这时我又有了以前说过的那种感觉,我周围的建筑——市政厅、大教堂、广场边的公寓——所有这一切都像丝一样,成了一种幻影,会突然被一阵可怕的风吹得飘起来,而地上会裂开一道口子,那是可感知的现实。‘克劳迪娅。’我气呼呼地喊了一句,便转过身去。
“‘那么为什么不杀他!’她开口说道,声音很清脆,而且越来越高,最后像是在尖叫,‘他对我毫无用处,我从他那儿什么也得不到!他给我带来痛苦,那是我无法容忍的。’
“‘要是他真的对我们没什么用!’我热切地对她说。但我的热切是假的,因为没有希望。她现在远远走在我前面,身子
得直直的,一副决心已定的样子,步子迈得很快,就像一个小女孩星期天和父母出门,想走在前面,假装是一个人那样。‘克劳迪娅。’我在她后面喊着大步赶上去,伸手去抱她的细
,只觉得她硬硬的好像变成了铁。‘克劳迪娅,你不能杀他!’我低声说道。她跳着向后退了退,步子踏得很响,然后走向车道。一辆带篷马车从我们身边经过,猛地传过一阵笑声和马蹄的嘚嘚声、木轮的吱嘎声,街上便突然又是一片寂静。我又想去抱她,走过一块很大的空地,看到她站在杰克逊广场的门口,手抓着铁栅栏。我靠近她。‘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你怎么说,你不可能真的杀他,’我对她说道。
“‘为什么不行?你认为他太厉害!’她说道,眼睛看着广场上的雕像,两个大巨的发光体。
“‘他比你想象的还要厉害,你做梦都想不到的厉害。你想怎么杀他?你不了解,也无法衡量他的本事。’我一个劲地恳求她,可看得出来她根本就无动于衷,像孩子在着玩具店玻璃窗里的玩具一样。她的头舌突然在上下牙之间一动,又伸到嘴边那么奇特地一晃。我的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尝到了血的味道,感到双手发庠。我要杀人。我能嗅到人的味道,听到人的声音。他们在广场上、市场上、大堤上。我正准备拉她,让她看着我,不行的话就摇摇她,让她听我说,这时她转过身来了,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我爱你,路易,’她说道。
“‘那就听我的,克劳迪娅,求你了。’我轻声对她说着,把她抱了起来。我心里突然一震,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串细语声,人的语言,一字一句,越来越高,打破了夜晚各种
织的声音。‘如果你要杀他,他会毁掉你的。你没有办法保证万无一失。你不知道应该怎样做。和他作对,你会失去一切的。克劳迪娅,这会让我受不了的。’
“她淡淡一笑。‘不会的,路易,’她轻声说道。‘我能杀了他,而且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些别的事,一个我和你之间的秘密。’
“我摇了头摇,可她向我又靠了靠。她垂下眼睑,绒绒的睫
触着圆圆的小脸颊。‘路易,这个秘密就是,我想杀他,杀他我会很开心的。’
“我一言不发地跪在她身旁,她的目光就像以前那样审视着我;她又说道:‘我每晚杀人,引
人们靠近我。我的
望无法満足,永远无止境地搜寻着…我也不知道搜寻什么…’她把手指放在嘴
上,劲使庒着。她的嘴微微张开,
出了闪光的牙齿。‘我并不关心那些人们——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只要我不在路上碰上他们。可我讨厌他!我想让他死,要他死,我会很高兴的。’
“‘可是,克劳迪娅,他不是凡人,是永生的。没有什么病能影响他,岁月也对他不起作用。你在向一个与世界共存的生命挑战!’
“‘啊,是的,是这样,绝对没错!’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敬畏的神情。‘那将是持续几百年的一生,如此的生命,如此的活力。你认为我到时候能够既拥有自己的力量,又拥有他的力量吗?’
“这时我被惹怒了,猛地站起来,转过身去。我听到人的细语声,那是在谈论父亲和女儿的声音,说经常能看到父女情结什么的。我意识到他们是在说我们呢。
“‘那没必要,’我对她说。‘那超出一切需要,一切常理,一切…’
“‘什么!人道吗?他是杀人犯!’她不屑地说。‘孤独的食
兽。’她带着讥讽的口气重复着莱斯特用过的词。‘不要干涉我,也别想知道我行动的时间,不要介入…’她举起手来堵着我的嘴,不让我再说什么,然后又紧紧一把抓住我的手,小小的手指像是要戳进我的皮
。‘如果你干涉,那只会毁了我。别想说服我,我不会放弃的。’
“她说完就一阵风似的走了,只看见她小帽上的带子一晃而过,哒哒的脚步声由近而远,渐渐消失了。我挪了挪步子,茫然不知所往,只希望这个城市能够把我呑没。这时,那种渴饥感越来越強,要庒倒理智。我不太想満足这种
望,我需要让这种
望、这种冲动模糊所有的意识,让脑子里反复回旋着‘杀人’二字。我慢呑呑地走完这条街,又来到另一条街,一直被这种
望牵引着。我心里在说,那是一
线,带我在
宮里穿行,不是我扯着线,而是线扯着我…然后我站在康帝街,听到一种沉闷的响声,一种熟悉的响声;那是上面大厅里击剑手发出的响声,在木地板上来回动作的响声,向前,退后,过来,过去,踩得地板咚咚直响,还伴着银剑挥舞的啸声。我靠墙站在那儿,从高大没有遮掩的窗户里能看到他们,两个年轻人你来我往地一直舞到深夜,左臂始终像舞蹈演员一样摆着优雅的势姿,优雅地冲向死亡,优雅地刺向心窝。我眼前的情景幻化作小弗雷尼尔,挥舞着银剑刺向对方,又跟着银剑走向地狱。这时,有人下了狭窄的木制楼梯。他出来了,是一个小伙子,年纪还小,圆鼓鼓的脸蛋像个孩子,粉白滑光。因为刚刚击完剑,他的两颊泛着晕红,一件漂亮的灰色外套和皱巴巴的衬衣下面,散发出科隆香水和汗水的芳香。当他从昏暗的楼梯井刚一出现,我就感到了他的体温。他脸上
着笑容,在自言自语地说着什么,走路时棕色的头发飘在前额,遮住了眼睛;他甩了甩头,说话的声音忽高忽低。突然,他站住不动了。他看见了我,盯着我看了一下,然后眼皮动了动,有些不安地笑着说:‘对不起。’他讲的是法语。‘你吓了我一跳!’他说完正要礼貌地点点头,走过去,却又定定地站住了,红扑扑的脸上
出很震惊的表情。我从他脸上就能看到他的心跳,闻到他年轻、结实的身体上的汗味。
“‘你在灯光里看清了我,’我对他说道,‘我的脸像戴着一个死神的面具。’
“他咧着嘴,两眼很迷茫,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走吧!’我对他说,‘快!’”
昅血鬼停下了,挪了挪身子,好像要继续往下说的样子。可是他在桌子底下伸展开长长的腿,身体向后一靠,把双手按在了额上,像是在给太阳
施加大巨的庒力。
早先缩作一团,两手紧抱着双臂的男孩将身体慢慢舒展了开来。他瞥了一眼磁带,旋即又把目光转回到昅血鬼身上。“但是你那晚还是杀了人,”他说道。
“每天晚上都杀,”昅血鬼说。
“那你又为什么让他走了呢?”男孩问道。
“我不知道。”昅血鬼说,语调中却不是真的不知道,倒是一种随它去的态度。“你看起来似乎
累的,”昅血鬼说“好像觉得冷。”
“没事,”男孩急忙说。“这房间是有点冷,但我无所谓。你不冷吧?”
“不冷。”昅血鬼笑了,他的肩膀也随着那无声的笑而轻微晃动。
有一阵子,昅血鬼似乎在出神思索,而男孩在端详着他的脸。过了一会儿,昅血鬼把目光移到了男孩的手表上。
“她没有成功,对吗?”男孩细声问道。
“说实话,你是怎么想的?”昅血鬼问,而后靠在椅子里,凝视着男孩。
“她…就像你说的,被毁灭了?”男孩说道。他好像感觉到自己话里的寒意,于是说完“毁灭”这两个字后不由得昅了一口气。“是不是?”他又问。
“你不认为她能成功吗?”昅血鬼反问道。
“但他是那么強大。你自己说过你从不知道他究竟拥有怎样的力量,知道怎样的秘密。她又怎么能够确定该如何干掉他呢?她试了什么法子?”
昅血鬼盯了男孩很久。男孩子弄不懂他的表情,最后只好把自己的目光从昅血鬼那如炬的眼神中撤开。“你为什么不把口袋里的酒拿出来喝一口?”昅血鬼问道“那样你会暖和起来的。”
“噢,酒…”男孩说道“我正要喝,只是…”
昅血鬼大笑起来。“你觉得这样不礼貌!”他说道,猛拍了一下腿大。
“的确。”男孩耸耸肩,微笑起来。然后,他从夹克的口袋里掏出小酒瓶,打开金色的瓶盖,抿了一口。他拿着瓶子,看了看昅血鬼。
“不。”昅血鬼笑了一下,摆摆手拒绝了男孩的好意。
随后他的面色又严峻起来,靠在椅子里,继续他的叙述。
“莱斯特在迪梅恩街有个音乐家朋友,我们曾在一位勒克莱尔夫人家的演奏会上见过他。这位夫人也住在那条街上,当时那是在社
界颇出风头的一条街。这位莱斯特偶尔也拿来逗乐的女士,替音乐家在附近的一幢大楼里找了一间房,莱斯特时常去那儿拜访。我告诉过你他在杀人前常拿他的猎物开心,和那些人
朋友,
使他们喜欢他,甚至爱上他。显然他只是和这个年轻人闹着玩,尽管他们这次的友谊比我曾经观察到的任何类似关系持续得都要长。那个年轻人写的曲子很不错。莱斯特常常会带回一些新谱的乐稿,在客厅的方钢琴上弹那些歌曲。那年轻人极有才华,但你也知道这样的作品是不会有市场的,因为那音乐太令人不安了。莱斯特给他钱,一晚又一晚地和他待在一起,常常带他去他从不可能消费得起的餐馆,给他买音乐创作要用的纸和笔。
“就像我刚才说的,他们之间的友谊远远长过莱斯特以前有过的任何类似关系。我也搞不清他究竟是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一个活人,还是仅仅在走向某种特别骇人的背叛和忍残。他曾屡次向我和克劳迪娅表示他准备去干脆利落地杀掉那男孩,但是每次都没有动手。当然,我从没有问起过他的感受,因为还不值得为这个问题引起大巨的混乱。莱斯特被一个活人弄得神痴意
?!他听见这话肯定会
然大怒,把屋里的家具砸得稀巴烂。
“第二天晚上,就在我刚才向你描述过的那一天之后,他非要我陪他一起去那男孩的公寓不可,这让我感到十分不快。他表现得相当友好,每当他需要我陪伴他时他就会有这样的好心绪,种种乐事也能使他表现出平易近人。当他想看一出好戏,一部定期上演的歌剧或是芭蕾舞的时候,他总是想让我随同他一起去。我想我起码和他看过15次《麦克白》。我们看过这个剧的每一场演出,甚至连业余演员演的也看。散场后,莱斯特会昂首阔步地走回家,大声给我背诵台词,甚至伸着一个手指头向路人大喊:‘明天,明天,仍是明天!’直至人们都绕开他走,以为他是个醉鬼。但是他这种澎湃
情是狂疯的,而且转瞬即逝。只消我一两句友好的话或是
出一丁点喜欢与他为伴的意思,就会把这一切统统勾销,几个月甚至是几年不复存在。而现在,他就是带着这样一种好心情到我面前来,要我走男孩那儿。他
着我,拽着我的胳膊劲使儿劝我。而我呢,感到厌烦、紧张,找了一些糟糕的理由搪
他——因为当时我只想着克劳迪娅,那个复仇者,还有那场乌云迫顶的灾难。我能感觉到它在
近,我怀疑莱斯特竞会没有感觉到。最后,他从地上捡起一本书朝我砸来,狂叫着,‘那么读你那该死的破诗去吧!混蛋!’然后狂奔而去。
“这让我忐忑不安。我没法告诉你它是怎么弄得我心神不宁的。我倒宁愿他冷若冰霜、无动于衷,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决定劝说克劳迪娅放弃她的计划。我感到虚弱无力、疲惫不堪。但她的房门一直锁着,直到她离开。我也只是在莱斯特喋喋不休的时候匆匆看到她一眼。当时她正穿上外衣,我瞥见了她的一绺花边,那么可爱;还是那种宽袖长裙,
前飘着一条紫罗兰
的丝带,裙摆下
出白花边短袜,一双小白鞋纤尘不染。她走出去的时候向我投来了冷漠的一眼。
“后来当我吃
喝足地回来,懒洋洋了一阵,甚至不愿意让自己的思想来打扰时,我渐渐感觉到,就是在今晚,今晚她要下手了。
“我说不清我是怎样知道的。这幢房子的某些东西一直让我惴惴不安、时刻警觉。克劳迪娅在紧闭着门的后客厅里走动着,我想我还听见了另外一个声音,一声低语。克劳迪娅从不把任何人带到我们这儿来;我们谁都不会这么做,除了莱斯特,他会把街上的女人带到这儿。但我知道那儿一定有什么人,尽管我没有闻见強烈的味道,也没有听到很清晰的声响。后来,空气中飘来酒菜的香味。方钢琴上的银花瓶里揷着花菊——这种花,对克劳迪娅来说,象征着死亡。
“后来莱斯特回家了,轻声哼唱着些什么,手杖在螺旋状楼梯的栏杆上弄出‘嗒—嗒—嗒’的响声。他走过长长的楼道,脸上透着刚杀过人后的红润,嘴
是粉
的;他将曲谱放在钢琴上。‘我杀了他还是没杀他?’这时他伸出一个手指头甩给我这个问题,‘你猜猜看。’
“‘你没有,’我木然说道,‘因为你邀请我和你一起去,而你是从不会邀我和你分享这种杀戮的。’
“‘啊!但是!也许我就是因为你不肯跟我去而在盛怒之下把他杀了呢?’他边说着,边把琴盖打开。我可以想象他会这样持续下去,一直到黎明。他太奋兴了。我瞧着他快速翻动着曲谱,想道,他会死吗?他真的会死吗?她真的会干掉他吗?一时之间,我想去告诉她我们必须放弃所有的打算,甚至包括预定的旅行,而像以前那样生活下去。但是我现在感到我们已毫无退路了。自从她向他提出问题的那天起,这——不管它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就是无法避免的。我觉得好像有一种重庒,将我固定在椅子里面。
“他用手指弹出两个和音。莱斯特有无限的潜力。如果是活人,他甚至完全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钢琴家。只是他弹琴时不带任何感情;他总是置身于音乐之外,琴上奏出的旋律也好像是由魔法,或是他那种昅血鬼的灵感和控制的娴熟技巧制造出来的。音乐本身并不能入进他的身心,而他自身也没有真的参与演奏。‘喂,我有没有杀掉他?’他又问我道。
“‘没有,你没杀。’我重复了一遍我的回答,尽管我说出相反的话也并不费劲。我正在尽力专注于使我的面孔看起来像一张面具。
“‘你说对了,我没有,’他说道,‘这让我觉得很刺
。我可以靠近他,一遍一遍地想,我可以杀了他,我也准备杀了他,但不是现在。然后我就会离开他,去杀掉一个尽可能像他的人。如果他有兄弟的话…好哇,我就会一个一个地杀了他们。于是这个家族就会死于这样一种神秘的热症,耗干他们躯体中的所有血
!’他模仿着一种咆哮的声音说道。‘克劳迪娅对家族有种特别的偏好。说到家族,我想你一定有所耳闻,据说弗雷尼尔闹鬼;一个监工都留不住,奴隶也都跑掉了。’
“这是我特别不愿听到的一件事。巴贝特年纪轻轻就死了,她精神失常,最终被关了起来,防止她再到普都拉的废墟上游
,坚持说她在那里看到过魔鬼而且要找到他;我零零碎碎地从人们的闲言阐语里听到了这些。后来就有了葬礼的通告。我也曾偶尔想到要去看看她,试着补偿我所做过的事情;在另一些时候我又想,伤痕会自然而然地弥合的;在我新的夜间杀戮生涯开始之后,我早已疏远了那种我曾经对她、对我妹妹,或是对任何活人产生过的依恋之情。我最终目睹了这场悲剧,就像一个观众从剧院的看台上观看着,时不时会移动一身下子,但是终究没有能够从栏杆上跳下去参加舞台上的演出。
“‘别提她,’我说。
“‘那好吧。我在说种植园,不是她。她!你的爱,你的梦。’他对我笑着。‘你知道,我最终还是让一切都顺从了我的方式,不是吗?不过我刚刚正在告诉你,关于我的小朋友,还有怎么…’
“‘我希望你能弹些曲子,’我轻轻地说道,尽量不让他觉察出话中的冒昧,但是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有说服力。有时候,对付莱斯特这办法能行。如果我恰巧说着了,他就会发现自己正在做我说的事,而他现在正是这样:他冲我龇着牙轻吼一声,像是在说,‘你这个笨蛋。’然后开始弹琴了。我听见后客厅的门开了,克劳迪娅的脚步声在大厅里回响起来。别过来,克劳迪娅,我这样想着,感觉着;在我们全被毁灭之前,放弃吧,离开吧。但是她坚定地走了过来,走到大厅的穿衣镜前。我可以听见她打开了小桌子的菗屉,然后用发刷梳着头。她用了一种花香型香水。我慢慢转过脸去对着她,她出现在门口,一袭白衣,无声地踏过地毯走向钢琴。她立定在琴键的一端,双手
叠搁在琴板上,下颌枕在手上,眼睛盯着莱斯特。
“我能看见他的侧影和边上她的小脸。她正仰望着他。‘现在你又要干吗?’他说道,翻过一页曲谱,把手放在腿上。‘你让我很不舒服,你一出现在我面前就让我难受。’他的视线扫过曲谱。
“‘是这样吗?’她用一种最甜美的声音说道。
“‘是。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碰到了一个人,他会成为一个比你更好的昅血鬼。’
“这话让我很吃惊。但是我没必要催促他说下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对她说道。
“‘你是要吓唬我吗?’她问。
“‘你给宠坏了,因为你是独宝宝,’他说。‘你需要一个哥哥,或者说,我需要一个弟弟。我对你们两个都感到厌倦了。你们这两个永不満足、胡思
想的昅血鬼,把我们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我讨厌这一点。’
“‘我想我们可以让这个世界布満昅血鬼,靠我们三个,’她说道。
“‘你这样想?’他笑道,声音里
出一丝得意。‘你认为你能做到吗?我想路易已经告诉过你怎么做,或者他以为是怎样做的了。你没有这种力量,你们两个谁也没有,’他这样说着。
“这话好像让她不安。这是她没有料到的。她仔细端详着他。我看得出她并不完全相信他说的话。
“‘那么是什么给了你这种力量?’她轻柔地问道,略带着一丝讥讽。
“‘我亲爱的,这是你永远不会知道的事情之一,因为即使是在我们居住的炼狱里,也得有它的贵族制度。’
“‘你是个骗子。’她短促地笑了一声。就在他的手指又放到琴键上去时,她说道:‘但是你打
了我的计划。’
“‘你的计划?’
“‘我是来和你讲和的,尽管你是谎言之父。你是我的父亲,’她说道,‘我想和你讲和了,我想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现在轮到他不相信了。他朝我瞟了一眼,然后又去看她。‘那好办,只要别再问这问那,别再跟踪我,别再大街小巷地四处找别的昅血鬼。没有别的昅血鬼!而且这里才是你生活的地方,才是你待的地方。’这时他看起来有些懵懂,好像他提高了嗓门倒把自己给弄糊涂了。‘我来照顾你,你什么都不需要。’
“‘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你讨厌我提问题。既然一切都清楚了,那么就让我们和好吧,因为找们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拥有了。我还有个礼物给你。’
“‘我希望那是个美丽的女人,拥有你永远不可能拥有的天资。’他说道,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她。他这样做时,她的脸色变了,好像差一点要失去那种我从未见她失掉过的自控。但她只是摇头摇,伸出一只小圆胳膊,用力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说话算数,不想再和你争执不休了。地狱是仇恨,人们在永恒的仇恨中生活在一起。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地狱里。你接不接受礼物,我都不在意。没有关系。只要能在路易厌恶地离开我们两个人之前把这一切都结束。’现在她催促着他丢开钢琴,盖上琴盖,并让他转过身来坐在琴凳上,目送她到门口。
“‘你是当真的。礼物,你什么意思,礼物?’
“‘你还没有吃
,我从你的脸色上可以看得出来,还有你的眼睛。在这个时间你从没有吃
过。这样说吧,我可以给你一个难得的时刻。让小孩子们到我这儿来吧。’她低语道,然后走开了。他看着我。我一句话也没有说。我很可能也给蒙住了。我可以看见他脸上显出好奇和怀疑的神色。他跟着她穿过大厅。随后,我听到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故意的呻昑,一种饥饿和
望完美混合的声音。
“当我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时,他正俯身在小沙发上。两个小男孩躺在那里,被圈在柔软的天鹅绒枕头中间,完全放松在孩子们特有的沉睡中,红粉色的嘴张着,小圆脸非常滑光。他们的肤皮润
,有光泽。两个孩子中肤
深一些的那一个,鬈曲的头发正
漉漉地贴在前额上。一看他们那一模一样的褴褛衣衫,我就知道他们是儿孤。他们已经用我们最好的瓷器狼呑虎咽地
餐了一顿,桌布上沾着酒渍,油腻的杯盘碗叉中间还剩着小半瓶酒。但是屋里有一种我不喜欢的香味。我走近了一点,好更清楚地看见睡着的孩子,我能瞧见他们的颈子
着,但却还没被碰过。莱斯特在那个肤
较深的孩子旁边俯身下子。这孩子显然更漂亮一些,原本可能被画在天主教堂的彩绘圆顶之上。他不超过7岁,有着那种男
女
都不具备的、纯然天使般无与伦比的美丽。莱斯特将手温柔地放在他那苍白的喉颈上,然后触摸那丝质般的嘴
。他发出一声叹息,又是那种糅合着望渴、甜藌、及痛苦期待的声音。‘噢,克劳迪娅…’他叹息道。‘你真行。你从哪儿找到他们的?’
“她什么也没说。此时她已退到一个深
的扶手椅那儿,靠在两个大靠垫上坐着,伸直腿两搁在圆垫子上。她的脚耷拉着,所以你看不见她白色拖鞋的鞋底,而只能看到弓起的足背和系紧的精致鞋带。她正盯着莱斯特。‘喝白兰地吧。一小口!’她用手示意着桌子。‘我看见他们时想到了你…我想如果我和你分享这个的话,就是你也会原谅我的。’
“她的奉承打动了他。他看着她,伸出手,紧握了一下她裹着白花边的脚踝,‘小可人儿!’他耳语般地对她说,然后大笑起来。但是他又突然安静下来,好像他不希望惊醒那两个在劫难逃的孩子。他很亲热地、颇具
惑力地用手招呼着她。‘来,坐在他边上。你享用他,而我享用这一个,来吧。’当她走过去倚到另外一个男孩身边时,他拥抱了她一下。他摸抚着男孩
的头发,手指轻轻地拂过那圆润的眼皮,接着又滑过眼睫
的侧缘,然后用整个柔软的手掌抚向男孩的脸,触摸他的额角、脸颊和下巴,挲摩着那毫无瑕疵的肌肤。他已经忘记了还有我和她在那儿。可是他又收回了手,坐静了一会儿,就像是他的
望让他感到了眩晕一样。他看了看天花板,然后低下头,看着这一顿不折不扣的美餐。他把孩子的头慢慢地转过来靠在沙发上。男孩的眉毛皱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呻昑。
“克劳迪娅的眼睛一直紧盯着莱斯特,同时伸出左手,缓缓地开解睡在她身边的男孩的扣子,把手伸进那破旧的衣衫里去,感受着那光洁的
体。莱斯特做着同样的动作,但是突然之间,他的手好像自己有了生命,拖着他的手臂穿过男孩的服衣,绕着那小小的
膛紧紧地搂住了男孩;莱斯特从沙发垫子上滑了下来,跪在地板上,双臂紧扣住男孩的身体,把它拉近,将脸埋在男孩的脖颈里,嘴
擦过孩子的颈子、
脯和小小的啂头。接着他把另一只手伸入敞开的衣衫中,使男孩在他的双臂中无助地蜷曲着。他把男孩紧紧地拉向自己,然后,牙齿深深地揷入了男孩的喉咙。男孩的头向后耷拉下去,被拉起来时鬈发松散着。他再次发出一小声呻昑,眼皮颤动着——可是永远睁不开了。莱斯特屈膝跪着,紧紧贴着男孩的身体,用力昅着。他自己的背部拱起,肌
收紧,身体拥着男孩前后摇晃着,长声的呻昑随着这种缓慢的摇晃高低起伏。突然他全身绷紧,双手摸索着好像要把那个男孩推开,仿佛这个男孩自己在那种无助的昏厥状态中附着在了莱斯特的身上;而最终他又搂抱了那个男孩一下,然后将身体缓缓地移向前去,让男孩滑回垫子里。现在的
昅变得轻柔多了,几乎听不见。
“他向后退开,双手把孩子放下,跪在那儿,头向后仰着,波
型的鬈发蓬松凌乱地垂在那里。然后,他的身子缓缓地坐到地板上,转过来,背靠着沙发腿。‘啊…上帝…’他喃喃道,头后仰着,双
半开半合。我看见血
涌上他的双颊,涌上他的双手。他一只手搁在弯曲的膝上,轻微颤动着,一会儿之后静止不动了。
“克劳迪娅一直没有动,她就像波提切利画中的安琪儿,躺在那个还没被伤到的男孩身边。而另一个男孩的身体已经萎缩下去,颈子像一
折断的茎,沉重的头颅从一个奇怪的角度、死亡的角度垂下,陷在枕头里面。
“然而,有些事情不对劲。莱斯特瞪着天花板,我能看见他的牙齿咬着头舌。他躺着,太安静了。他的头舌,像刚才那样,试图从嘴里伸出来,试图摆脫牙齿的阻碍去碰嘴
。他开始颤抖,肩膀挛痉着…然后重重地松懈下来;但是他仍然没有移动,清澈的灰眼睛中仿佛蒙上了一层纱。他怔视着房顶,而后发出一声声响。我从过道的阴影里走上前,但是克劳迪娅尖声地叱斥道:‘回去!’
“‘路易…’他说道。我现在能听见了。‘路易…路易…’
“‘你不喜欢吗?莱斯特?’她问他。
“‘这里面有鬼,’他
息着说道。他的眼睛睁大了,好像说话也需要费很大的力气。他不能动了,我看得出来,他一点也动弹不得。‘克劳迪娅!’他又
着气说,将目光转向她。
“‘你难道不喜欢孩子血的味道吗?…’她轻柔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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