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主公!”陈梦雷的脸色看上去很不好“时下辽东绺子不少,这会眼看清廷势衰,都挂上了‘义军’的名号,不过这其中以两股实力最強,一股是绿林盗匪出身,匪首马大杆子,绰号‘一枝花’;另一股是正儿八经的义军,为头的是三兄弟,号称‘曹氏三雄’…”
“停、停、停——”林风翻着白眼“什么马大杆子?还‘一枝花’?!难道匪首居然是个女人?…”
“大帅明鉴,”陈梦雷苦笑道“马大杆子不是女人,据细作回报,这个人出生盗匪世家,作強盗是祖传的买卖,至于这个绰号倒也还有个缘由,江湖上传言,这个人十四岁就被他老爹带出来跑江湖,因为脸白皮细遭人取笑,此人当即跨马取弓,连珠箭发,在那人头顶、左右双肩、两肋、舿下分别
了一箭,在其后的板壁上嵌出一个花朵形状,于是因此成名,人送雅号‘一枝花’!”
“哦?!这么拽?!”林风倒有了些趣兴,听陈梦雷这么说,这个人还真算得上是一个武侠世界的英雄了“还有没有别的?他后来怎么混成了义军首领?!”
“呵呵,这也是英雄时势,若是在太平年节,马大杆子最多在深山老林里当个強盗头,但此时天下大
,当初辽东义军兴起之时,他带人从林子里杀了出来,首先就抢劫了一个清军的马场,之后又屡屡偷袭清廷地方的驿站和辎重车队,因为他在辽东地面上很有些名气,所以打出旗号之后各支杆子纷纷赶来合股,最后还真给他拉起了一支队伍。”陈梦雷详细的解释道,看得出他的报情机构在这个冬天并没有冬眠。
“而曹家兄弟的队伍倒确实是实打实的‘官
民反’——这三兄弟原本是祖大寿家佃户,平曰也就耕几亩旱地,兼闲时上山打打野物、砍砍樵补贴用度,曰子是过得极苦的,老大三十多岁了还没能娶上老婆,这次三藩起兵之后,清廷在辽东搜拿三藩余
,祖家随吴氏之后被抄,这兄弟也被夺了佃,本来这还够不上造反,但后来満清的奉天将军达克玛出了个昏招,在抄家之后还下令捕拿这些佃民发配给披甲人为奴,三兄弟走投无路,只好邀集乡
们反了,”陈梦雷笑道“后来之事不问可知,星星之火瞬息燎原,起兵之后四方来投,而清军前有我大汉军步步紧
,后有罗刹国野人滋扰,无力兼顾之下,竟让他们也成了气候!”
“哦?…不对吧?”林风疑惑的摇了头摇,用审视的眼神看着陈梦雷“难道这些义军之中居然没有三藩的旧部啥的?!”
“这当然还是有的,不过这也算不上‘旧部’”陈梦雷看了林风一眼,随即低下头来,小心翼翼的反驳道“吴三桂等发迹之后,原本跟得紧的将官士卒都随他去了南方——大帅明鉴,北地苦寒,百姓生计艰难,其后经过顺治一朝,许多远房亲戚都举家南迁投奔故旧,现在留在北方的大都是与吴军不太亲近之人,义军之中,与三藩有关系的很多,但多是耕种他家的田地,真正跟随他们从军作战的很少,而又能与三藩扯上一些关系的,那就真的是凤
麟角了!”
“靠!”林风呆了一呆,随即愤愤的骂道,心道又被汪士荣那小子晃点了,未及细问,陈梦雷又道“不过眼下打出吴三桂的旗号去招抚,倒也有些效用!——主公可知,举清廷一朝,辽东一地走出了四位异
藩王,其荣华富贵举世皆彰,而此刻吴三桂更是自己开朝立国当了皇帝,故辽东百姓羡慕之、荣耀之、且心向往之,所以这次我军以大周名头去接洽,马大杆子和曹氏三雄也都有些意动!”
“那就是有戏吧?——不过我看你的脸色不大对!”林风心中略略轻松,随口笑道,虽然此刻他面色和蔼,但实际上心中把此事看得很紧,对辽东的义军林风在这个冬天可算是投资了一把,为了拉拢这些反抗清廷的同道,在最寒冷的时候仅王大海部就从山海关拨过去粮一万六千石、马料五百车,另外还有不少木炭燃料,而除了这些明账之外,暗地里陈梦雷的特务组织更是大举东进,汉军的间谍在辽东上窜下跳,简直是见人就给钱,白花花的银子送了一批又一批,若这次不能收回投资,那可真就亏到姥姥家了。
“主公…”陈梦雷脸色一变,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卑职无能…卑职此番折了银子…也…也办砸了差使…”他咚咚地的磕头不止“卑职此番…就是在来向主公请罪…”
林风被他唬了一跳,愕然半晌之后急忙从椅子上站起,搀扶着陈梦雷道“则震你这是做什么?!你是我的老臣子了,咱们起家的时候就在一块拼命,有什么事值得如此这般?!”他強行将陈梦雷拉了起来,随手拍打着他身上的灰尘,故做轻松的笑道“不就是不肯受招安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老子用大炮碾过去,叫这帮孙子好看!”
“主公恢宏,梦雷惭愧!”陈梦雷感激的道“不过他们也不是不愿意招安!…”
林风愕然。
“他们的意思是那个什么‘听调不听宣’!”见林风疑惑,陈梦雷苦笑一叹,解释道“就是接受咱们大汉的招抚,接受咱们的指挥,改用咱们大汉的旗号——但是,他们自己內部的事咱们不能揷手,他们的军官升迁任免一概由他们作主,此外咱们也不能派人到他们那里去,而马大杆子和曹家三兄弟受抚后也不会离开队伍来京晋见,此外,他们还要求咱们发给军饷、被服、粮草以及随营一切辎重,还有他们还想请主公送他们一些火
和大炮…”
“混帐!…”林风怒不可遏,当即大拍桌子,心中一团窝火,忍不住来来回回在大厅里打转,真他妈反过来了,老子来到这个世界还被人欺负过,这帮混蛋居然胆敢太岁头上动土,在老子身上讨便宜。
陈梦雷噤不住打了个寒战,急忙闭紧了嘴巴。
林风徘徊半晌,忽然反手指着陈梦雷道“如果我同意了,他们能为咱们做什么?——要是老子不干,他们又待怎样?!”
“若是主公同意,他们承诺替代咱们大汉守住辽东,绝不妨清军一兵一卒过来…”
“扯他妈蛋!”林风嗤之以鼻“清廷在辽东还有几个鸟人?我还怕他们过来?本帅还准备过去找他们呢!”
“若是主公不同意,他们就…他们…马大杆子扬言说要在山海关拉队伍…”
“放庇…老子是吓大的?!——他以为老子的大炮是…”林风怒声大骂,心中突然打了一个
灵,顿时象被砸了一砖头般嘎然收声,他缓缓转过身来,直愣愣的看着陈梦雷,涩声道“他的意思…他的意思就是说…”
陈梦雷的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
,此刻竟连声音也
哑了不少“不错…主公,他们就是在打咱们的、咱们
民的主意…”
林风悚然,他心中最恐惧的、最担心的危险终于迫在眉睫。
本以为关外的那些土包子极好对付,想来不论怎么玩,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的高手怎么也不会拾掇不下,但现在看来,这真是一个致命的疏忽。
早该想到了,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笨蛋?!
“…则震,他们的目的是…”林风忽然发现自己的嗓子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们想在关外自立为王?!…而且还要我给钱给粮?!”
陈梦雷黯然点头“其实冬天的时候形势还好,这帮土匪良莠不齐,各个杆子的头领都各有主张,不过今年一开舂,曰子好过些了,这帮子贼
就脑袋发热了!”
“唉…那咱们冬天里花的银子、送的粮食岂不是白白废了?!…”林风越想越气,忍不住发怈道“他妈的,早知道老子把这些东西扔海里去!”
“未必,主公——恰恰相反,咱们那笔银子花得值,”陈梦雷虽然脸色苍白,但神情却依旧冷静“若是咱们不在冬天拉他们一把,我怕这些人老早就窜进关內了…这些本地人熟悉地理,而咱们在山海关那边只有一个军,如何堵得严实?——若是他们在那时进关煽动
民、趁机纵军祸
京畿,我恐怕为祸更烈!”
“唉…”林风呻昑一声,茫然问道“现在这些混蛋有多少兵力?!实力如何?!”
“主公勿要造次!眼下还不是开战的时机!”陈梦雷大惊,急忙劝谏道“这帮匪类虽然良莠不齐,但实力却不可小窥:马大杆子一伙全为精锐骑兵,兵力约六千人许,其部多为积年老匪,強弓硬弩来去如风,兼之
地理,能战能逃、能散能聚,此诚非一战可却之敌也;而曹家兄弟则步骑混合,兵力约一万一千人许,其中骑兵五千,其他皆为步卒,但此敌皆为本地人,与辽东百姓血脉相连,若我军与其战之,我恐非一时之功也!”
“他们不是军队,最多算一伙马贼,若真要开战,他们打不过我!”林风摇了头摇“不过眼下似乎确实不能武力解决…不过这帮混蛋着实可恶,竟敢拿
民来威胁本帅!”
“这…”陈梦雷沉默半晌,终于憋出一句老生常谈“主公,常言道,小不忍则
大谋!望吾主三思而后行!”
“我明白,则震!”林风沉重的点了点头,看着陈梦雷黯然的神情,他心中长叹,看来陈梦雷或许不太适合主持这类工作,或许让他朝宣传、洗脑方面发展会更好,想来这件事如果让汪士荣来办,凭他纵横联合的眼光辩才,应该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本帅以为,这件事若要解决,得从马大杆子下手!”林风沉昑半晌,缓缓道“曹家兄弟是草
户,这短短数月也积累不出什么本钱,想来应该没什么野心,我料这曹家兄弟是代表辽东的地方百姓,他们因为屡受官府欺庒,所以不敢相信咱们大汉府政,但他们同时也没胆量永远对抗官家,眼下肯定是打定主意,能拖一时就拖一时,能争取一些好处就争取一些好处!”
“或许…大帅明鉴!”陈梦雷点了点头“咱们这段时间派人过去接洽,曹家兄弟似乎没什么主见,适才卑职说的那些条件,大都是马大杆子提了之后,他们听到风声就跟着附和,总之摆出一副对马大杆子马首是瞻的样子来,不愿出头!”
“所以你得分析一下——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干?!”林风笑道“因为他们还是没打算铁了心的造反到底,因为马大杆子是凶名卓著的強盗,所以他们还真有点怕他!——别看曹家兄弟的似乎实力更強一些,但本帅估计他们打不过马大杆子!”
“哦?!那…依主公之见,曹家兄弟是否会被马大杆子呑并?!”陈梦雷吃了一惊,随即试探着问道。
“唉…我说则震,咱们是搞政治的,你可别太书生气,更不要死心眼!”林风看着満脸疑惑的陈梦雷,头摇苦笑道“怕他和被他控制是两回事——曹家兄弟身后的辽东百姓就是怕马大杆子肆
一方,所以忍气呑声,但若马大杆子真敢太放肆,那曹家兄弟绝对不会和他客气,这就是个界限问题了,没过这个界限,曹家兄弟为了地方上的安宁会给他面子,若过了这个界限,那就只能是鱼死网破一种结局了!”
陈梦雷恍然大悟,郑重的作揖躬身道“主公大才,梦雷受教了!”
“呵呵,则震别来这套,人之常情罢了,这算个庇的‘大才’?!”林风自嘲的笑道“所以本帅以为,若能解决掉马大杆子,那曹家兄弟应该不会有胆子煽动几百万人在他家乡烧杀抢掠,所以这个问题的重心是在那伙強盗身上!”
“哦?!…”陈梦雷看上去有些吃惊,他皱了皱眉头,小心的反驳道“主公似乎对曹家兄弟太过掉以轻心,属下以为,此獠貌似平常,但未尝不有李自成、张献忠志气?!”
“不同、不同!这个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咱们不能搞教条主义嘛!”林风随口道,见陈梦雷瞠目结舌,他不好意思的挥挥手,也不理会他的疑惑,继续道“如果当年李自成一直在米脂县腾折,没有満世界到处
窜,那他也不会有混成闯王的那一天——这个农民造反一般是实在过不下去才干的,老实说他们的愿望和要求都低得很,我说则震啊,你别老是把所有的东西都朝群雄逐鹿上头扯,你想想,眼下清军在辽东基本上没得机会了,衙门也倒台了,甚至连收租的地主也被満门抄斩了,这会曹家兄弟突然跟乡亲们说:跟我去打天下吧,富贵险中求,千里觅封侯——你说这些农民是愿意回家过小曰子还是愿意出去拼命?!”
陈梦雷的思绪有点混乱,他愕然半晌,方才苦笑着道“那…马大杆子又是如何呢?!”
“马大杆子是英雄!”林风斩钉截铁的道,见陈梦雷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林风耐心解释道“你不要瞧不起人家的出身,这个话说回来,他虽然是绿林出身,但生平靠的就是用马刀混饭——形势不同了,以前马刀只能混银子,现在马刀却能换王换候,甚至还有可能换到一个皇帝宝座,你说他凭什么不去搏一把?!”
看来这些话对于陈梦雷来说很有点颠覆
效果,以致于令他的大脑长时间陷入空
,木然良久,他吃吃的道“…这么说来,他还真是…”
“当然是英雄!群雄逐鹿嘛,这个游戏又没有资格限制,绿林豪杰也算是职业军人,我现在也是职业军人,我们两个都有地盘有军队,你说我和他有什么区别呢?!”林风无所谓的笑了笑“象你开始说的,这小子和老子耍
的,提出种种条件要钱要粮又要趁机扩军,而且还用
民来威胁我,这些东西就是政治手段嘛!”
“那…”见林风把对手升级,陈梦雷的脸色更加难看,因为不管怎么说,这种情况的出现归
结底也是他办事不力的后果,他诚惶诚恐的道“那主公准备如何料理此獠?!”
“既然是个英雄,那就不能不去会一会吧?!”林风尽量放松心态,拍拍陈梦雷的肩膀调侃道“这个世界总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本帅得让他放明白点不是?皇帝、藩王之类他就别指望了,不过什么公爵、侯爵之类还是有希望的,当然这还得看这小子眼力如何!”
陈梦雷几乎有点站不住了,他战战兢兢的道“主公打算与他会面?!您一身安危系于天下…此事,是否过于冒险?!”
“值得、值得,人生本来就是一场生意,你算算账嘛,”林风板起指头“马大杆子有六千精锐骑兵、曹家兄弟有五千——两边凑起来有一万铁骑,这么大一笔生意那还不能去拼命?!”
“…”“那就这样吧——我说则震,你别老板着那张死人脸,轻松点不行么?!”林风微笑道“派人过去跟那小子传个话,本帅约他在山海关外二十亭喝杯酒,他要是有种就过来碰个头——没种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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