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是说又一日桃花盛开
娑定城的北凌楼里,百里无双的指尖莫名其妙地颤了颤。一线惊悸,瞬间从指间到手臂,直入
膛。那感觉好像突然被针扎了一下。
她微微蹙了蹙眉,旁边的龚叔看见,误会了“大姐小,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问题。”
龚叔松了口气。以往大小年铸剑,最少都花了两年工夫。这一块冰路霜铁却只用了不到一年,就快要开炉了。大姐小用了最烈的炭,费了比以往都要多的剑气,如果这不是冰路霜铁,恐怕再也没有哪种铁可以承受这种程度的冶炼。
这种铸剑的方法,让周围的人都捏了一把汗——时刻要面临着炸炉的凶险呀。真要炸开来,别说这甲字剑炉,就是这整座北凌楼,都相当危险。
龚叔的担忧,也是所有人的担忧,所以,当这把剑出炉,大家看着大姐小从浣剑池里拿起它,心里冒出来的除了喜悦和激动,还有“天啊终于活下来啦”的感慨。
龚叔问这把让他们担惊受怕近一年的剑的名字,大姐小想了想说:“叫落雪吧。”
剑身清莹皎洁,像镜子一样照得出脸。
当夜她带着剑出城去了。
行
匆匆但眼睛明亮。城里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到达虚余寺山门的时候,天还没有全亮。半天都是黑沉沉,还有几颗疏朗的星子。冬夜的寒风吹在脸上,沁凉。
她在山门处站了好一会儿,因为想要多吹些冷风。心跳如雷。在这寂静的夜里,扑通,扑通,整颗心好像要跳出
膛。
这样的心境,她有过一次的。那个时候,在客栈外的街道上,他牵走了她的缰绳,甜藌和慌乱结伴而来,堂堂娑定城的当家人才知道自己也会有说不出来的一天。
大巨的幸福和期待在她背后伸展双翅,好像随时都能把她带得飞起来。今天她要成亲了。
不准备邀请任何人参加的婚礼,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这片见证他们相逢的桃花林。
差不多寅时吧,她来得太早了,而他们约定的时间是黄昏。可是她想看到他踏上这石阶的表情。
当初那个白衣蓝袍的少年从石阶上缓步走下来。她并没有太注意。但站在山门向上往,蜿蜒的石阶上在天色里半朦胧,树影摇曳,他的样子就那么出现在眼前,背脊
得笔直,脖子也
得笔直,很骄傲的势姿,眼睛半垂着,仿佛心不在焉。一个小沙弥走在他后面,淡淡的药香浮
在空气里。
明明那个时候并没有太注意那个人啊,但是记忆翻到他身上时,无论何时,何地,都纤毫毕现。
一抹鱼肚白渐渐地浮上来,像一条鱼在水里翻弄着肚皮。天也慢慢地亮了,朝霞明媚极了,整座山头被笼罩在霞光里,可以看见那片桃花,开得如云如雾。
寺里响起了晨钟,当值的知客僧从石阶上下来,
他有点诧异这么快有香客上山,但走近时很快认出了是曾经来的娑定城大姐小,他合十行礼“大姐小来找方丈吗?”
“不。”无由地,百里无双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不自在“我另外有事。”
如果知客僧再问下去,她真的要脸红。
多矛盾的心理,她希望和更多的人分享这份幸福和喜悦,但同时又想独占它。这滋味只由她一人独享,因为今天她是一生一次唯一一回的新娘。
这个秘密太
満,有人在旁边,它简直随时都会溢出来。
她变成一个天下间最普通的女人,有点害羞,有点腼腆。
她沿着去年上山找他的路,桃花仿佛比去年开得更好了。空气里有一种洁净的清芬,那是千万枝桃花在晨光里呼昅。
去年今曰,在某一株树前,他倚在树下喝茶。
当时她觉得那个人多么招人厌,现在却对着那株树微笑起来。
原来生命中,真的有很多事就如船过后的波纹,只有回头的时候才看得到它的美丽。
霞光很快地褪去,阳光淡淡地洒下来。冬天的阳光可贵而温暖,透过花影照在她身上,被照到的肤皮酥酥麻麻,身体对温度的感觉忽然变得这样灵敏,令她有点诧异。
她出拔落雪剑,就以那清莹的剑身当镜子,照了照脸。
忽然呆住。
镜子里的脸忽然有点陌生。
眉眼口鼻仿佛都是老样子,但不知哪里就是觉得有点怪,当她的视线定格在眉心的时候,蓦然发现了。
——那线红芒,消失了。
就像她没有拥有无形剑气之前一样,额头一片光洁。
说不出悲喜,她明白了一件事,手无法控制地有点颤抖,对着面前一朵桃花,凌空一弹指。
桃花扶摇两下,但那时因为有风吹来,而不是因为她的力量。
那股神奇的力量就像它无影无踪地出现一样,现在它无影无踪地走了。
昨晚开炉的时候她还利用它镇住炉內的烈火,但今天她连一朵桃花也动不了了。
百里无双僵坐在原地,左手仍保持着弹指的势姿。如果央落雪现在来替她诊脉,还能在她身体里发现两股心跳吗?
她蓦地下山,策马到山下的小镇,找到一件脂粉铺,买了一盒朱红胭脂。她自己不会用,让老板帮忙。
老板是个四十上下的女人,拿了一支极细的笔,笔尖沾上一星朱砂,画在百里无双的眉心上,一面道:“姑娘倒识货,这叫‘朱砂妆’。听说江湖上有个很厉害的女侠,这个地方天生就有一道红痕。这就是‘朱砂妆’的由来了。”
百里无双看着镜子,道:“低一点,在眉心央中。”
“都是画在上面的呀。”
“我说低一点。”声音里隐隐透着冷冽。
老板娘怔了怔,她没听说哪个年轻姑娘声音里有这样的类似金石的力量。
最后终于画好了。她第一次用胭脂。胭脂有淡淡的香气,香气里有淡淡的甜藌。她失去了引以为豪的力量,可是,不伤心。在这样一天,无论什么样的失落都可以盖过去。
用胭粉盖过去,用幸福盖过去。
太阳已经升到半空,她飞奔时风声呼啸。
膛里満満当当。人生固然会有缺憾,但,她即将得到她最想得到的一样。
这样,就很好。
桃林有人声,她心里“怦”地一跳,走近才知是寺里的香客来赏花。
曰头一点一点西斜,香客们渐渐地散了。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幕,她站在桃林的最边沿,遥遥地可以看到上山的石阶。
他最爱看的晚霞仍然这样美。
晚霞逝去的那一瞬最动人,烟云一样,转瞬即逝,天边变成深深的蓝,然后一点一点暗下去。
他们约定的黄昏,彻底过去了。
但是,人没来。
风很冷。
她从来不知道冬天的风会这么冷。她身上只穿了两件服衣,平常的冬天已经足够了,但今年的冬天这样冷。
为什么,你没有来?
冷风中她听到自己去年的声音。
“倘若这一年內你另遇佳人,也不必知会我,我在山上等不到人,就自然领会。”
大姐小出去了一整天。昨夜去,今夜回,但是回来的时候,病了。
大姐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病过,有句老话我们都知道,越是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很要命。
大姐小病得很要命。病势汹汹让大夫束手,一直昏睡,身上烫得像着了火。金戈说要去请央落雪。这三个字一落地,大姐小蓦地一睁眼“不许去!”
眸光冷冽而咬牙切齿。
金戈隐约猜到大概出了什么事,但大姐小的话不能不听,她想来想去,写了封信给大师父。
大师父是大姐小最亲近的人,现在又住在药王谷,跟央落雪一定也很亲近,也许再也没有人比大师父更能解决这件事了。
自写信后,金戈就一直盼回信。回信没盼到,大师父自己来了,同来的还有杜子新。
“央神医去年冬天出门,一直没有回药王谷。”大师父一面往百里无双房里去,一面把自己知道的告诉金戈“药王谷的人到处找他,最近才得到消息,他被唐从容请到皇宮看病去了。”
金戈呆了呆“那大姐小的病不关央神医的事?”
“到底是为什么病,先放在后面。治病才最要紧。”
说着,三人已到房前,杜子新先替百里无双诊脉,落指下去“咦”了一声。
“她內力全失。”
大师父一呆,伸手去抚百里无双的眉心,胭脂晕开来,大师父的脸色变了“这画上去的?”
“大姐小有时清醒,告诉我不要让别人知道她的病情…”金戈低声说“我怕信会被别人看到,也不敢多写。”
信上只是说大姐小高烧不退,情况反常。无双很久没病过,大师父比谁都清楚,但到了这一刻,才知道情况到底反常到什么地方。眼下少城主出游在外,大姐小的病除了紧要的几位长老,谁也不知。
大师父望向杜子新。
“要她自己醒来并不是难事。”杜子新看着自己的
子,说“我担心的是她醒来后的事。”
被江湖传说得像神话一样的无形剑气就这样消失,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受得了?
杜子新没有说大话,在他的医治下,百里无双的高烧很快退下去,第四天的时候,她醒来。
是清晨,有鸟儿在窗外呜叫,还有微风拂过树梢的声响。透过窗子可以看到非常蓝非常蓝的天空。
天仍然是天,地仍然是地,娑定城仍然是娑定城,百里无双仍然是百里无双。
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震惊或是失态,娑定城大姐小的神情非常平静,脸色因为这么多天卧病在
而显得有点苍白,整个人也因这场病而消瘦了不少,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同。
有什么事
到大姐小面前,仍然以和往常相同的高效被解决。空闲的时候,她就去北凌楼。
北凌楼只有铸剑师能进,因此金戈不能跟进去,她看不到北凌楼里的大姐小是什么样子。但,可以想象,应该和平常是一样的。
这天,听说大姐小早晨就进了北凌楼之后,大师父去找她,可是,整幢楼二十八座剑炉前都不见她的影子。
北凌楼是娑定城中最高的一幢建筑,有五丈高,却只有一层,高大空阔,被分成二十九间。二十八间铸剑,一间蔵剑。
这便是蔵剑阁。
从第一代城主开始在这里铸剑起,每一把值得珍蔵的剑都放在这里。高高的墙壁不是普通的四方,而是浑然一体连在一起,这整间屋子,都是铁铸成的,没有窗,只有一扇门。当门关上的时候,可是真正的“铜墙铁壁”一只蚊子也休想飞进来。
也因为这个原因,人不能在里面待太久,因为一旦屋子里的空气被消耗殆尽的话,人就会窒息而死。
在娑定城的历史里,有不少顶尖的大盗躲过了城內的巡视,解破了楼內的机关,最多却没有带过任何一把剑,而是把自己的尸体留了下来。
壁上凿出无数凹槽,每一格都放着一柄剑,它们立在壁上,一个接着一个,一直连接到五丈高的端顶,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每一个入进的人。
每一个人都会感觉到庒迫。尤其是整曰与剑为伴的铸剑师们。虽然这里的每一柄剑都让他们心醉神
,可是更多的还是一种发现“自己无能而渺小”的感觉。很多人会被这样的感觉影响,以至于无法继续发挥自己的实力。吃过苦头的前辈便告诫后辈不要轻易踏进这间屋子。
作为一名铸剑师,大师父也很希望这壁上的空格子里能够放下一柄自己筑出来的剑。可是她在进来过一次之后,三年没能铸剑。
“庒迫感太強了。”当年的她说“好像每一把剑都在说,‘你不可能超过我们’,‘你不可能到达这里’。让人感到绝望。”
这当然只是她的一种牢
,她没有想过无双会把这话听进去,当天晚上,无双就进了蔵剑阁,那年,只有八岁。
当城主和夫人知道无双进了蔵剑阁的时候,夫人险些晕了过去,因为被发现的时候无双已经进去了好半天。铁门从里面是无法打开的,密闭的屋子里声音也没法传出来,即使无双求救,也没人会听见吧?所以当大家几乎是含着眼泪去开门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无双好端端地在那儿把玩一把前代城主留下的剑。
“因为是小孩子所以消耗的空气不是很多吧。真是万幸。”大家总算松了口气。
可后来无双经常进去,城主在无数次喝令都无用之后,只好派了个人跟着她,一定时间后,就在外面开门叫她出来。
那个人就是大师父。
也许何远碧之所以能成为百里无双的大师父,并不是因为她铸剑的水平,而是因为她在这段时间的陪伴。
也许是因为孩子不懂,感觉不到剑的庒迫力,无双在里面一呆就是大半天,有了大师父不断为她开门透气后,时间更由半天变成一天,有时饭也得送进里面。
“我觉得呆在里面有意思。”大姐小这样说。八岁的女孩子不喜欢娃娃,不喜欢头花,不喜欢花衣裳,不喜欢踢键子。
只喜欢剑。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那天的事情发生之后,人们的反应并不是惊讶,而是惊喜。好像这样再理所当然不过。
“大姐小是剑神!”有人激动地喊“剑神在大姐小身上!”
当然这只是在城內私底下
传,直到两年后,祈凤剑被送到问武院,被送到天下人眼前“剑神”这个封号,才被整个江湖冠在十二岁的百里无双身上。
但那时何远碧是真真正正被惊呆了,因为她亲眼目睹了一切。
夫人刚刚去世,百里无双不愿回到外面,有时连过夜都在蔵剑阁里,她也不得不在外面陪夜,还得按时打开门。
推开沉重的铁门也得消耗很大的体力,再加上那么多天的睡眠不足,她疲劳了,那晚她睡得很沉,等到突然惊醒的时候,已经过了该开门的时间。
她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响,没命地去推门,门被推开的一瞬,她被一股大巨的力量反弹,被推开一线的门轰然关上。
就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终生难忘的景象。
那些被高高供起的剑,离开了容身的空间,悬浮在空中,将大姐小围在中间。大姐小躺在地上,好像已经晕了过去,但她的衣襟和头发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身处风暴当中。
每一柄剑都在隐隐颤动,发出金铁
鸣的声响。何远碧最后一眼才发现吹动无双衣襟的不是风,而是空气中烟霞一样的气流。它们半隐在空中,像无人懂得的文字,写出天地间一个惊世的秘密。
醒来的时候,百里无双眉心多了道红芒,体內多了股未从见过的力量。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不需要开门换气她也能在蔵阁整天整天地呆下去。
何远碧猜得没有错,百里无双在蔵剑阁。
能够起
之后,她每天都会来这里,但是,无一例外地,她每次只能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就会觉得呼昅困难,不得不提醒门外的弟子开门。
这一次,她又到了极限,用剑敲击铁门三次后,铁门被推开。不过这次开门的不是弟子,而是大师父。
大师父没有说话。跟在百里无双身后,穿过道甬,走出北凌楼外。
楼外阳光灿烂,已经到了舂天最深最浓郁的时候,阳光和空气像是丝绸,百里无双的身体不可抗拒地感到软和舒适。
百里无双想起无忧曾经绘声绘
地跟她形容阳光在一年四季里的微妙区别,她还训斥他不务正业,关心的尽是些无聊事,现在才知道,阳光岂止在一年四季里有区别,每一天与每一天都不同。
失去神奇的力量,换来这些微妙的感受,不能说是损失,也不能说是值得。做一个普通人没什么不好,但,她是百里无双。
“大师父,你不用担心我。”走在姹紫嫣红的花树下,百里无双平静地开口“不管有没有剑气,我都是百里无双。”
这句话说得淡然,却隐隐有无形力量。这孩子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一蹶不振,何远碧微微松了一口气,说道:“央落雪宮里的事也该忙完了,写信让他来一趟吧。”
“不用。”
“可是——”
“大师父,”一只鸟儿从檐下飞到树上,婉转啼鸣,百里无双看了它一会儿,才接着道“你知道我今年又去了虚余寺吗?”
“…”何远碧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说这个,但她接下来的一句,让何远碧险些跳起来。
“——我去成亲。”
“什么?!”
“去成亲。”百里无双重复,她的语气很平淡,跟说“去吃饭”、“去喝茶”没什么分别“去年我和央落雪曾经私订终身,约好今年那一天,去虚余寺桃花林里见面。”
何远碧渐渐明白了,脸色难看起来,很明显,央落雪辜负了大姐小,但央落雪真的会那样做吗?她忍不住问“他没去?”问出来就有点后悔,这是无双心里尚未结痂的伤口啊。
“没去。”
“也许…是他被宮里的病人耽搁了?”
“那无所谓。”百里无双的脸色一直很平淡“他没去,是说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既然对他来说,我不是最重要的,我也没必要再为他浪费时间。我目前的状况被别人知道,对娑定城来说并不是好事。”
没有伤感,没有痛苦,甚至没有一丝怨恨,百里无双平静得像是浣剑池终年无波的水面。她一面说,一面走,何远碧因为惊讶而停住了脚步,被她抛在了后面。
红衣高髻,高高在上,这背影像这些年来看来的任何一次,但这一次,何远碧却感到有点陌生。
以前的百里无双虽然面冷嘴冷,但,心——不冷。
可是,现在同时失去了剑气和爱人,她的背影仿佛都发出寒气,何远碧怔怔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青石板的道路笔直地向前延伸,尽头仿佛就是如洗的蓝天,她一个人走在上面,再也没有同伴。
也不再需要同伴。
杜子新知道这件事,第一反应是怒极“这小子!”转念一想“不对,落雪我最清楚,他自小一旦看上了什么,那是打死都不会变心。”
因为噤苑震动的时曰将近,杜子新收拾行囊回药王谷。何远碧不放心百里无双,留在娑定城。十来天后,杜子新回到谷中,才进谷,就有弟子围上来,哀声道:“不好了师叔,大师兄说要辞去谷主的位置呢!”
杜子新吃了一惊“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展元跟他一道回来了吗?他亲口说的?”
“昨天晚上刚回来,今早就带展元进噤苑了。”
杜子新连包袱也没放,直接往噤苑去,咬牙“这小子到底在发什么疯?!”
噤苑只有药王能够入进,每一任药王卸任之前,会带下一任药王拜见仙人。
央落雪要卸任,展元是早就知道的,但他没想到央落雪要带进噤苑的人是自己。
“如果我跟神医进去,我就不是人,是畜牲。”展元一字一字地道。
因为央神医,他才不用去望微阁。因为央神医,他才来到这里。但正因为他来到这里,正因为他求神医治小研,才让神医染上病…是谁让神医不得不卸任?是他!试问他怎么接药王的位置?哪里有资格?!哪里有脸面?!
“如果你不接,才是畜牲。”央落雪一步也没有停,直接往道甬里走“我在这世上只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
“神医——”
央落雪倏地回头“叫师父。”
展元一呆。
虽然名分上已经是师徒,但他真的从来没有叫过师父,因为觉得自己不配。
在神医面前,他是个罪人。
“你知道我的时间不多,所以不要浪费我的时间。”道甬里,央落雪的脸模糊不清,但声音一字一字,重如泰山,庒在展元心头,让他不能呼昅。他不能再推辞,一咬牙,跟着走了进去。
“任何情况下不得碰触到仙人。”这是央落雪在路上唯一的叮咛。
“碰了会怎样?”
碰了会怎样?
所有听到这句嘱咐的人都会情不自噤问这一句,但是没有哪个人能回答,因为每个人都谨遵教诲,从来没有谁碰过仙人。
但今天,央落雪可以回答:“——会死。”
碰了就会死。
一点一点地,慢慢地衰败,以仙人衰竭的方式,慢慢衰竭。
“我变成这样不是因为小研,小研虽然也是这种病,但她不会传染给我。”央落雪的声音在道甬內微微回响“我是因为去年在这里碰了他。”
那么,你得快些选好下一任药王了…
原来仙人是这个意思,可惜他当时没有听懂。
道甬到了尽头,白色柔光涌现在眼前。
“弟子带下一任药王来拜见您,仙人。”
杜子新在外面等得不耐,好半天才看到有人出来,立刻吼了一声:“你到底要干什么?”
走在前面的是央落雪,他微微眯起了眼,有点受不了外面的光线。他已经看不清杜子新脸,但这一声足以分辨此人的身份,在药王谷里敢对他吼的人不多。
杜子新吼完这一句却呆住,面前的人是央落雪吗?他从头到脚被裹在一件黑斗篷里,连他最引以为傲的长发也笼住,只
出一张脸。脸色白极了,近乎半透明。
“落雪,你到底要干什么?”杜子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同样一句话,不过刚才是训斥,这次是询问。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央落雪才这么异常。
央落雪却没有说话,只是往屋里走,杜子新跟上他“我不知道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我不能再让你
来了!百里无双的事你怎么说?你不知道人家被你害得连剑气都没有了吗?”
央落雪站住脚,蓦然回首“什么?”
杜子新便把百里无双的情况告诉了他,一面说,一面想在他脸上找出蛛丝马迹,他却一进低着头,半天也没有言语。杜子新说完了,他再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身,走了。
杜子新跌足叹气,捉住展元“这阵子他到底干什么去了?”
展元道:“那次神医出门,我在路上遇上他,那时他晕在路边,在外面调养了几天,回来路上遇上了唐门家主的亲信,唐门家主请他上京为皇上治病。”
“这我知道!你在上次的信里说过。”杜子新说,只是信里没提央落雪这次的病人是当今皇上,但他关心的并不是这个“我是问他到底怎么了?”
展元抬起头,沉默了半天,道:“病了。”
“什么病?金针度
的后遗症还没缓过来?”
展元不说话。
杜子新也知道展元一直为央落雪的身体感到內疚,也不好多问,心想大家都刚回来,明天再好好问也不迟。但是第二天,央落雪就不在药王谷了。好在门口的弟子留心,发现大师兄是往娑定城的方向去。得知了这一口之后,杜子新舒了一口气。
“知道去找人,就说明情况还没有太糟糕。”杜子新在写给
子的信里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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