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程一路一进市委办公楼,就感到气氛有些不太对头。往常八点多一点,这里已经是人来人往,今天却出奇的静。他皱着眉,穿过大厅,正准备上楼,王传珠从上面下来了。王传珠看着程一路,打了招呼,随即又下去了。程一路喊住他,问这么急干什么去?王传珠没有说话,只用手指了指上面。程一路清楚了,他是在指任怀航,意思是任老板发火了。
在市委办內部,大家背后都称任怀航叫任老板。先是政研室几个小年轻人喊出来的,后来其他人也跟着私下里喊,程一路也是无意中听见陈
和叶开这样说,就好奇地问了一句,才知道。他也没有阻拦,只是说给导领人取这样的称呼不合适,要注意场合。陈
说:当然注意场合,我们是出了市委办大门,一律尊称任记书。
程一路想这么大清早,任怀航为什么发火呢?昨天下午开会,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到办公室坐了一会儿,陈
替代他泡了茶,喝了一口,程一路决定上去看看。记书发火,
秘书长是不能回避的。
秘书长某种时候就像一个救火员。
任怀航记书正低头坐在桌前,安公局周守一局长和王志満已经在了。见程一路进来,周守一站起来,握了握手,这手握时,周守一暗地用了点劲。程一路知道,这是告诉他任记书正在不高兴,还请
秘书长从中说说话。程一路点点头,说:“真早啊!天暖和了!”
这两句看似问候又像是感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程一路说出来,也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接着又问:“任记书,有事吗?”
任怀航这才抬起头,手又拿上来放到了头发上,脸上明显还是很生气的样子,说:“一路,你来了正好。这样吧,我也不说了,请守一同志向你汇报一下,你们尽快处理好事情。有什么情况再向我汇报。”
“好的,我们一定按任记书意见办。”周守一像得了宝贝似的,赶紧表态。
程一路就说:“也好,那我们先出去。”一出门,程一路就问:“什么事啊?让怀航记书这么发火。我是糊里糊涂地受命啊!”“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王志満嘟囔道。
到了程一路办公室,大家坐下,王志満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下:“昨天晚上,一个在南州考察投资的港商,跟他的三个随从,喝了些酒后到蓝色水岸洗桑拿。后来又每人带了一个姐小回宾馆同宿。滨江区安公分局接到举报,当场抓了现行。本来是准备罚几个钱了事,但这港商态度強硬,不仅不
钱,还鼓动手下动手殴打民警。分局在请示市局后,就将这四个人一并留拘了。这事发生在昨晚下半夜两点,可早晨任怀航记书不知怎么就知道了。任记书十分恼火,说我们安公局的做法是破坏招商引资的环境,不仅仅要求我们放人,还要我们向港商赔礼道歉。你说,
秘书长,我们这事窝囊不窝囊?”
程一路嗯了一声,问港商来南州的联系单位是哪里?王志満答说是南曰。程一路马上明白了,说:“这样吧,首先人肯定要放,而且立即就要放。至于道歉,我看这样,我去跟南曰的蒋和川蒋总沟通一下,请他出面来解决。不过以后,这件事要引以为戒,不能再出现了。周局,你看如何?”
周守一苦笑着“还能怎样?就这样吧。王局,你回去安排一下。”
王志満还想说什么,周守一朝他使了个眼色,他就先告辞出去了。王志満一走,周守一就说:“如今招商引资高于一切了,甚至比法律还高。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动,老百姓骂安公,安公只好窝着生气。唉!”
“我理解,”程一路道“如今是经济发展是第一要务,人家港商来南州也不容易。何况还有思想观念和行为方式的差异。当然,动手打民警这肯定不对,我一定要请蒋和川转告他们,这种做法在陆大是不行的。”
周守一又苦笑了一下,说:“我也走了。”就站起身,程一路说:“那你忙吧。”出门时,周守一回头说了句:“张长省昨晚赶回去了。”
“啊!”程一路应了一句。
周守一一走,程一路就打蒋和川的电话,蒋和川当然知道了整个事情。程一路一开口就严肃地批评了蒋和川,说:“这样的事不一定非得往怀航记书那儿捅,能够安公內部解决的,不要把事情搞得复杂化了。这不利于事情的解决,容易留下后遗症。”蒋和川连连说是,说:“我这不也是急着吗?一急就
了套,给任记书说了,不想闹出这么一摊子来。是我不对!还请
秘书长多多原谅,当然更要请
秘书长给周局解释,算我蒋和川对不起他,改天请他吃饭。”
“饭就免了吧,你给港商说说,这是在陆大,我们
他们来投资,但也请他们遵守我们的法律。特别是动手打人,情节恶劣。你最好自己给周局说明一下,这样对将来有利。”程一路说完挂了电话,心想:这事也是怪了,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却被一个市委记书关注上了,又让一个市委常委
秘书长来亲自处理。真有一点滑稽。也许这正是国中特色吧!
程一路想着苦笑了下,正准备起身去给任怀航记书汇报。陈
进来了,说省里打电话来,江跃进又到省里访上去了,现在正在省委接待室。程一路摇了头摇,说打电话给冯军,让他叫人到省里去把人领回来。
陈
刚走,电话响了,是任怀航记书。程一路说:“我正要向您汇报。”任怀航说:“处理好了就行,另外,考我虑针对这种情况,不能出一个处理一个,要有规范
的文件。我们以前搞过优化投资环境的规定,但是不充分,现在看来还有不足。请你亲自牵头,对优化环境的文件再进行修改,政策一定要放宽,条件一定要优惠,关键是让人来到南州,心情舒畅,办事顺心。”
程一路等任怀航说完,就道:“我也是这么想的,确实要有一个规范
文件。我立即组织人按照您的意思进行修改。”
程一路马上让陈
把原来出台的《共中南州市委关于优化投资发展环境的意见》找了出来,这个文件一共十八条,从政策、资金、人才、技术、税收、管理等六个方面,阐述了南州市招商引资的政策。应该说,这个文件上的政策也已经十分优惠了,大大超过了对本地投资者的优惠。看到这儿,程一路想到前不久看到一个资料,说国中的企业到外国,外国人给国中人普遍国民待遇,认为已经很好了。而外国企业到了国中,国中给的不是普遍国民待遇,而是超级国民待遇。他们享受的政策,远远优惠于本土企业。这样,外企入进
国中,一开始就是不在一个竞争起跑线上,国企除了失败,还有什么竞争力呢?许多国企为此感叹:我们现在是打死儿子招女婿。缩小到一个具体的地方,也是一样。对外来企业的政策优惠于本地企业,因此也就出现了一些本土企业不断外迁、外地企业不断入进的格局。
任怀航记书的意思,程一路当然明白。他想来想去,只有在第六章中可以加上一段。但是,他并没有加,而是喊来了马洪涛,让马洪涛拿过去加。
不一会儿,马洪涛就过来了,程一路一看文件上加了一条:“今后,凡在我市活动的外商和经营业主,应予重点保护。其所有行为,只要不违犯法律、法规的,有关部门要给予大力支持。不得以任何名目,干涉其人身自由。”
看得出来,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政研室的一班笔杆子们下了功夫,用词模糊,但却起到了点到为止、心照不宣的作用。但是,程一路还是皱了皱眉,他觉得就这样显然很难让任怀航记书満意。他抬头对马洪涛说:“意思是这意思,但是,这种说法不妥。是不是再直接再稳妥一些?”
“那…”马洪涛有点为难,程一路就说:“你看这样好不好?就从为外来投资者营造良好的投资环境入手。在中间提一段:大力营造外来投资者宾至如归的感觉,增強外来投资者在南州的全安感、信任感和温暖感。安公等相关部门,要积极保障外来投资者人身利益和行动自由,坚决打击侵扰投资者行为。”
“这样好,还是
秘书长看得准。”马洪涛脸上堆着笑。
程一路也笑笑,马洪涛说:“那我拿去打印了。”然后出了门。程一路起身走到窗子前,活动了一身下子骨,他看见樟树上停着一只小鸟,青色的,很小,一动不动,好像正静静地享受着樟树的清香。程一路不忍心打扰它,就悄悄地退回来了。
关于李仁和关鹏的任命都已经发文了,王士达长市虽然为此窝着火,甚至从会议室里跑走,但是事后好像也没说什么。叶开有一次在车上对程一路突然来了一句:王士达长市告到省里去了。程一路只是笑笑。他不相信这个传言。作为一市之长,如果就这样的一件部干任命的事告到省里,不仅没有好处,只会落下笑柄。而且,整个会议的程序是合法的,整个过程也是透明的。个人意见可以保留,但一旦形成决议,就必须无条件服从。王士达作为一个老资格的长市,不会不知道这条纪律。
下午,程一路和方浩然一道到南州禅寺。这是一个多月前,方浩然就约定了的。南州禅寺是南州市现存最大的寺庙,离市区五公里,坐落在风景秀美的南屏山脚下。车子到禅寺时,方浩然的车子已经停在那里了。程一路赶紧下车,寺里的一个小尼出来
接,向程一路作了个揖。程一路看这小尼眉清目秀,年龄也不过二十来岁,心里想:什么事让这么一个正当年的孩子出家了呢?可见世事无常,难以说定。
刚进寺门,明心大和尚就出来了,老远就打哈哈。他与程一路相识。方浩然也出来,大家就先绕着寺转了一圈。明心一一介绍那里那里是新近又修了的,什么什么是新近刚刚添置的。就这些话,其实也就是今天程一路他们来的目的,关键是要为南州禅寺争取一些资金。回到大殿,大家就围桌坐下,明心说:“今天小寺真的蓬荜生辉,来了方主席和
秘书长两位尊贵的施主。小寺虽说这些年来,在
的宗教政策指导下,弘扬佛法,香客曰众。但经堂年久失修,已经不成样子。还请两位多多支持,也算是积德弘佛,图报苍生。”
方浩然哈哈一笑:“人说和尚不会打逛语,我看不仅会,还会得很哪。一路,你看…”
程一路也哈哈着:“我是跟方主席来的,主席说吧!”
方浩然看着明心,过一会儿才说:“按说我们说了也不能算。我们都是没有多少钱的人。特别是我,要退下来了。退之前,就积个德吧。这样,我们回去给府政提个建议,一路
秘书长也在怀航记书面前吹吹风。虽说解决不了多大问题,但补补贴贴总还可以的。一路,你看怎么样?”
“当然行。”程一路痛快地答道。
明心自然也很高兴,一个劲地说感谢。这明心大和尚有些来头,他的身世在南州是个谜。有人说他是某大学哲学系毕业的高才生,后来看破红尘,笃志向佛的;也有人说他早些年是国中某件大事件的参与者,他的集团的最高人物后来摔死在蒙古,他当时侥幸逃脫,遁入寺庙,隐姓埋名,一直到今天;还有人说他一直生长在寺庙,从小在香火中长大。凡此种种,越传越神,南州禅寺的香火也就越来越旺。上一届政协拟提名明心做政协常委,但被他坚决拒绝了。也没有解释,只是说出家人以事佛为念,不理世事。这就更增加了他的神秘。
程一路以前就接触过明心,也有过几次交谈。他不喜欢刨
问底,只关注现时的明心,这让明心大和尚感到欣慰。明心话语不多,却字字能入人心。大家谈着谈着,就谈到了佛法。方浩然直直地说:“人生天定,以前主席他老人家在时,说人定胜天。我就不信,人要是能胜天,那不得了!不过,人心如天,倒是不假,我虽然不懂佛,但知道佛是教人向善的。这是好事。”
明心望着方浩然,等他说完,才说:“方主席所言极是。佛不问红尘中事,我也不懂。但佛心向善,教人从善,德莫大焉。”
程一路也跟着笑道:“有人说佛是空的,其实最空的,才是最实真的。人生就是太満了,
望太多…”
“善哉!
望太多,人生则満,心地不静,万恶俱生。”明心合掌道。
程一路听着,突然感到心头动了一下,整个南州禅寺也在下午的天光中,陷入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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