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7章 突然死亡
一刻钟后,高竞赶到距离六月大楼一公里远的火舞酒吧,这时所有的刑侦人员都已各就各位。高竞戴上白手套,快步走入现场。火舞酒吧此时已经做了清场工作,原本昏暗的灯光现在已经被调到最亮,所有客人都被集中在一个角落里,有两名警员正在跟这些人一一谈话,不管他们是否跟案子有关,按照惯例,他们需要留下自己的身份证号码和有效的联系方式。
王俊的尸体就躺在吧台旁边的地板上,他口吐白沫,眼睛圆睁,拳头捏紧。高竞发现他脸上有一块淤青。
“他跟人打架了?”他问警员小王。
“是的。被害人是今晚8点左右入进酒吧的,之后他与人发生口角,随后双方动了手,在争斗过程中,被害人突然倒地,浑身菗搐,口吐白沫。经法医初步鉴定,他可能是死于中毒,但最终结果要等到详细的法医报告出来后才能知道。”
高竞点了点头。
“如果是中毒的话,我很想知道他晚饭吃了什么,跟谁一起吃的,在什么地方吃的。”
“已经去查了。”
“明天又有得忙了,我们要立刻申请搜查令,搜查他的家。他跟谁打架?”
“是他的邻居。你也认识他,探长。”小王的手指向酒吧最黑暗的一个角落。
立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入进了高竞的视线,他看见董斌整个人陷在一张黑皮大沙发里,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空空如也的桌子,他的样子就像被施了定身术。
“情况就是这样。可以抬走了吗?”小王问道。
高竞挥了挥手,于是小王示意警方的工作人员把王俊的尸体抬走。
“你们问过他了吗?”高竞问小王,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董斌。
小王看了一眼董斌。
“问过了,他说被害人说话惹火了他。”
“具体什么原因?”
“他不肯说。我们正打算把他带回去。”
“好,带回去再说。”高竞说,他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白线。
[=bws][=bwd(]16突然死亡[=]审讯室里,董斌跟警员小王面对面坐着。
半个多小时以来,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的董斌始终低着头,对警方的询问置若罔闻,他只是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的手,好像他的手和眼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住似的。他的态度渐渐让警员小王失去了耐
。
“我现在问你,被害人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回答。
“你以为不说话就可以逃脫罪责?我们有的是办法对付你!”小王威胁道。
没有反应。
“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仍然没有反应。
小王气呼呼地把文件朝桌上一拍,董斌身体往后一让,仿佛怕文件拍打桌面扬起的灰尘弄脏自己的服衣。
门开了,高竞走了进来。董斌和小王的对峙,隔着玻璃墙他早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他示意小王离开,小王生气地瞪了一眼董斌后开门出去。
“好了,现在只剩下你和我了。”
董斌面无表情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其实,我知道你为什么打他,我也知道他说了什么。老实说,他确实欠揍。”高竞慢悠悠地点起了一支烟。
董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但随即又被嘲弄代替。他的眼睛仿佛在说,又是察警唬人的老把戏!你的目的不过是想骗我说出来,但是我不会说!你也不可能知道我的事!高竞也用眼睛告诉他,我对你了如指掌,包括你蔵得最好的那部分。
他们对视了两秒钟。
“他确实欠揍?这是察警该说的话吗?”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董斌。
“如果他嘲笑我有一个不男不女的父亲,我也会揍他。”高竞把烟灰磕在烟灰缸里。
董斌的脸霎时变得惨白。
“我找过刘小路。他现在被关在第五监狱。”
一阵沉默。
“我跟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过了好一会儿,董斌说。
“但他至少是你的父亲,不是吗?血缘关系是无法改变的。”
“官警先生,你的父亲会让你叫他阿姨吗?”董斌突然抬起头
向高竞的目光。
高竞有点同情眼前这个衣着光鲜、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可以想象,跟这样的父亲一起度过童年会是什么滋味,他是躲不了被人嘲笑的命运的,没准还因此经常被人欺负。“你的父亲会让你叫他阿姨吗?”高竞又在心里回味了一遍这个问题,随后他想,如果我父亲也是这个鸟样子,我一定也会离家出走的,毫无疑问。
他把烟丢给董斌。
董斌从烟盒里菗出一支来
在嘴里,高竞噗的一声打开打火机,替他点着了。
“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关系,也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事,对我来说,他早已死了。”
“被害人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他说…”董斌拿着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我很像他。”
高竞的目光透过层层烟雾,
在董斌的脸上,很遗憾,他发现董斌的确跟刘小路长得十分相似,他们都拥有俊秀的五官和精致的轮廓。他想象在能见度极低的酒吧里,王俊醉眼矇眬地看着董斌,然后用充満嘲讽的语调说:“嘿,你跟你那个不男不女的老爹长得可真像,可真像啊,你穿上裙子就更像了,哈哈。”的确欠揍!
“可你有没有想过,被害人怎么会认识刘小路呢?你父亲从来没有来过你家,不是吗?”高竞问道。
“我想是别人告诉他的。”董斌略显不安。
“你认识被害人吗?”
“我只知道他叫王俊,是个搞网站的。”
“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这问题让董斌有些不自在,他没有马上回答。
“认识张月红吗?”高竞直接问道。
“张月红?”董斌马上皱起眉头,随后又立刻舒展开来“啊,对了,是她告诉我这个人的名字的,有一次,我看见她跟这个人在一起。后来她说这是她的朋友。”
“她是你父亲的朋友。曾经住在六月大楼1003室,三年前跳楼死了。”
董斌没有说话。
“听说她跟你很
。”
“我见过她几次,但谈不上熟悉。”他神情疑惑地看着高竞,似乎想弄明白高竞究竟有什么意图。
“你们谈什么?”高竞问道。
“人私问题。”
“什么人私问题?”高竞紧紧盯着他的脸“她威胁过你?”
起初董斌脸上的表情略显惶恐,但很快这种神情就被一种警觉、抗拒的表情所代替。董斌将身体向后靠去,倚在椅背上,随后摆正脑袋,直直地
视着高竞的目光。
“仅仅只是人私问题而已,我没必要向你坦白。”他说。
他不怎么会菗烟,烟在他的指间早已经熄灭了。
“你那时候有个女朋友是吗?”
“是的。”
“现在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们分手很久了。”
“你当时准备跟她结婚,是吗?”
“是的…”他略显犹豫。
“为什么后来会分手?”
“我们合不来,这种事没什么可说的。”他不耐烦地瞪了高竞一眼,这个问题让他极度不舒服“我们吵架了,总是吵架。”
“可她并不是这么说的。”高竞悠闲地朝空中吐了口烟说道,他很高兴地看到这句话在董斌身上起了作用。
“你找过她?”董斌转换了一下坐姿,不安地问道。
“要找她并不难,你父亲知道她的名字、年龄和职业。但今天我实在太忙,菗不出时间跟她见面,所以我们只是通了个电话。她很健谈。她说你们关系一直很好,从来没吵过架,你们之所以会分手是因为张月红找到她的父母,谈你父亲的事。”
这话像鞭子一样打在董斌的脸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木然地注视着前方。
“张月红不仅仅是威胁你,还付诸行动。”高竞说。
董斌把目光移向高竞,终于开口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张月红之所以要做这些事,无非是想让你跟你的父亲和好,但是她好心没好报。”高竞停顿了一下,仿佛是想留点空间给董斌思考,然后他说“我们认为她不是杀自。”
一阵沉默。
“难道你怀疑我把张月红扔下了楼?”董斌带着怒气问道。
“你用的词很准确,她的确是被——扔——下楼的。”
董斌顿时住口。
“再来说说林琪,关于你跟林琪的关系,你难道没什么可以跟我说的吗?”高竞带着嘲讽的口吻问道。
“我跟她没有什么关系,她从来没来过我家,我已经说了。”
“没错,她是没来过你家,但你去过她家,就在案发当天的中午。”高竞假装没看见董斌脸上目瞪口呆的表情,他翻开桌上的文件夹,从里面找到一张用圆珠笔写満字的a4纸“我们的警员今天去过林琪的住处,他们拿着你的照片给邻居辨认,他们证实案发当天中午,你跟林琪一起回到她的住处,一个多小时后你才离开。”
董斌震惊地看着他。
“那天中午,她在你工作的写字楼下面等你。有人看见你们举止亲密,之后你们一起打车去了林琪的住处,两人拉上窗帘,在那里面待了一个多小时后你才离开。你现在还想跟我说你跟林琪没有关系吗?”高竞饶有趣兴地看着董斌。
董斌的脸涨得通红,窘迫和尴尬让他说不出话来。
董斌
了
酸痛的眼睛,从电脑椅上站起身伸了个懒
。工作了一个上午,现在他只感到头昏脑涨,视线模糊,连最大的图标都看不清了,耳朵里嗡嗡直响,像被
了棉花球,如果再不出去调剂一下,他觉得自己就快睡着了。于是他关上电脑,信步走出了办公室。他准备到公司附近的咖啡馆去买点吃的回来。
出门的时候,他下意识地透过广告部的玻璃窗向里面扫了一眼,他的女朋友小梅此时正拿着电话兴致
地在说着什么。她永远是乐天派。他本来以为自己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约她出去,但现在看来这是个天大的错误。
他跟小梅已经交往两年,她的活泼开朗曾经给他的生活带来不少惊喜,但时间一久,当最初的新鲜感退去之后,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爱她,甚至连喜欢都谈不上。
他厌倦了那些无聊的小孩子把戏,听不懂她说的笑话,也无法跟她分享打电脑游戏的刺
。他觉得自己就像个被強拉进新年狂
队伍的人,越来越跟不上她的节奏了,她的快乐无法感染他,她的脸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有时候他甚至想不起她的电话号码。实际上,他已经很久没主动打电话给她了,最近这段时间,他们之间的话变得越来越少,也很少一起吃午饭,就算碰上了,他也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他觉得跟小梅恋爱最不明智的地方就是,他们是同事。被所有人祝福的恋情通常都不会有好结果。自从他第一次给小梅打电话后,他们的事就成了整个杂志社最热门的八卦新闻,当然,传播者是小梅本人。她喜欢向要好的同事吐
心事,而她的同事也从没打算保密。本质上他是一个腼腆的人,很不习惯在聚光灯下生活,而他知道,当所有人都在朝他微笑的时候,事情肯定是不妙了。
他觉得他们不应该在一个公司上班,但他从没想过辞职。他对自己的这份工作很満意,虽然又苦又累,但他心甘情愿。在这个城市想要找到一位尽职的好美编并不容易,但要找一份喜欢的工作更难。他的技术很好,对设计方面也很有感觉,所以整个杂志社的人都对他另眼相看,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主编骂过的下属,而且他的薪水也很高。他知道小梅也不会为了他离开这里,因为她是好不容易才入进这家杂志社的,她干得也很出色。
他从没跟小梅提起工作的事,也不知道小梅是否已经
悉他的打算,他只是不再给她打电话,不再跟她一起出去,不跟她说话,也不跟她同乘一个电梯,他想,如果这样她还不明白,他就只能找个机会明说了。
最近,他从同事那里隐隐听到一些传言,说小梅曾经在同事的派对上哭过,并且已经开始跟别的男人单独出去,他不知道这消息来源是否可靠,但他觉得如果她能自动离开,对两人来说都是件好事,毕竟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段逐渐冷却的感情已经很难再开花结果,尽管两人都没有说破。
小梅的影子在他的脑子里停留了几分钟,不知不觉,电梯已经从24楼下到底楼,他穿过敞亮气派的大厅走出门去。
外面阳光很好,他从台阶走下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她。
他没法不注意到她,因为台阶下面只有她一个人。她穿着很休闲的亚麻裙和时髦的黑色暗花布鞋,柔软的头发披在肩上。
她叫林琪,是一个健身教练。当初她找上他,是因为她想做一本关于健身的书。其实他很少接这种活,相比做书来说,他对做广告设计更感趣兴。他本来可以一口回绝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不仅没有,而且第一次见面,他就跟她在马路上聊了足足三十分钟,这对他来说是绝无仅有的,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而更令他自己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那次见面后,他居然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留在他脑子里的只有她眼波的
光,她裙子掀起的小小涟漪以及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味道。
“嗨!”他走上前跟她打招呼,尽量掩饰着心中的喜悦。
说实在的,再次见到她,他的确有些惊喜。前一天晚上,他们曾经在波波咖啡馆见过面。本来说定第二天她到他家来看他的作品,但是早上他打电话给她,她却冷冷地拒绝了,弄得他好失望。他万万没想到,两小时后,她居然会突然出现在他工作的写字楼下面。
她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慢慢地走近他。
“嗨!”她说。
“嗯,真巧。”他傻傻地搭讪道。
她没说话,走到离他更近的地方,近得能让他闻到她头发上柠檬香波的味道,他感到自己的呼昅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虽然他认识的女
并不多,但他很清楚眼神
会的力量有时候远胜于语言,它总是能轻易过滤掉那些语言带来的尴尬、笨拙和虚伪,把两个陌生人直接带入主题。他大学时在舞会上认识过一个漂亮女孩,当时他就是这么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在人群中,他们对视了很久,等到他们终于走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已经说完了所有的话,那种感觉跟今天的情形十分相似。从她的目光中,他清楚地感到,她有话要说,那句话一定很难说出口,究竟是什么话呢?是不是想一想后,又不说了?
他胡思
想着,想避开她的目光,但有点身不由己。他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只感到心在怦怦跳。接下来她会做什么呢?他心里琢磨着。不管怎么样,他很清楚自己不想逃开,反而还有点期待。
她很久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他,像在犹豫着,又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倒了。
忽然,她朝他展颜一笑,慡快地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她的举动让他略感吃惊,但是,他没有任何犹豫,很自然的,他立刻用手臂揽住她的
将她抱在怀里。他惊讶于自己的举动竟是如此自然,像跟这个女人已经交往了很久一样。
她那包裹在
糙亚麻衫里的柔软身体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味道,这让他感到温暖,那一刻,他起伏不定的心似乎得到了安慰,骤然平静了下来。
他们就这样在马路上紧紧相拥,忘记了周遭的一切。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公司楼下,大马路上,他不想让别人说他的闲话,然而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梦中,一种懒懒的、沉醉的、身不由己的感觉控制着他的四肢,使他动弹不得。随后,他听到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有人在跟踪我。”
他吃了一惊,但随即又觉得有趣。
“谁在跟踪你?”他悄声在她耳边问道,同时用眼睛在她身后搜索,很快,他看见在马路对面的小弄堂门口,有个身材矮小的中年男人在朝这里张望。
那个人他好像在哪见过。
“他是谁?”
“别去管他。”她伏在他耳边说着,嘴
在他的脸颊擦过“现在有空吗?有个地方,你一定没去过…”
他的心
起一阵小小的涟漪。
“好吧。”他说。
于是,他们一起上了一辆出租车。
在车上,她一直微闭着双眼靠在他怀里,而他始终握着她的手,他们互不说话,只是偶尔相视一笑,默契得就像一对正在享受温泉的情侣,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切都那么自然,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她说的地方其实是她的家,她单独居住的家。
他没心思打量屋里的陈设,只记得那是间小小的房间,木头地板,仅有的一扇窗上挂着白纱做的窗帘。他跟着她走进去,脑袋里一片混沌,她真的要吗?她想清楚了吗?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她放下窗帘,走到他跟前。他已经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了,有的事是逃也逃不了的。
“你还好吧?”他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问道。
“我很好。”她莞尔一笑。
“真的吗…”
笑意停留在她脸上,然后她说:“一个叫张月红的女人,你认识吗?”
他猛然一惊,张月红?他没听错吧。霎时,他的热情像
水一般退去,他感觉自己就像个沉
游戏的孩子,刚刚还沉醉在新奇刺
、充満
幻色彩的世界中,却猛然被谁拧着耳朵揪出了游戏场。
的热情还在他的血管中冒着气泡,但眼下他顾不得它们了,他得先弄清状况。事实上,他已经完全
惑了。
她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她叫他来只不过是为了打听这个女人?可是她是怎么会知道张月红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不安地看着她。她的脸很美,是他喜欢的那种美,但现在这种美成了他的敌人。
“我知道你认识她。”她走近他,柔声道。
“是的,我认识她。”
“有人告诉我,你是她的客人。”她仰头注视着他。
客人?!他的脑子里尖叫着重复了一遍。
起初他想据实否认,但他很快就明白她这句话里其实包含了一个问题。她其实真正想问的是,你是不是跟张月红这个******有什么可聇的勾当?你们有吗?有那种恶心的事吗?如果他说他跟张月红毫无关系,她会相信吗?
“干吗提她?”他终于问道。
“我只想知道这个。”
她的眼神说明她的确想知道。
他沉默了几秒钟。
“她不配。”过了一会儿,他说。
他的告白似乎让她有些吃惊,她的脸上现出受伤的表情,但随后,她的嘴角慢慢向上翘起,
出浅浅的笑意。
“但我听说她很美。”她注视着他,
出孩子似的烂漫笑容。
“什么?”
她是在说张月红吗?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很美。”她又说了一遍,语调坚定,眼睛比什么时候都明亮。
她的神情让他怦然心动。
他没回答。然后她说:“你从来就不快乐,从来就不。”
就好像突然有把刀出其不意地朝他刺来,他骤然呆在那里。
她说得没错,他是从来没快乐过。
自从他10岁那年父亲穿上他母亲的连衣裙堂而皇之地去他的学校参加家长会之后,他的生活就变成了一堆
麻,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他向来称为爸爸的人,他的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从那以后,聇辱就像幽灵一样始终追随着他,无论过去多少年,无论他到哪里,无论他在干什么,那个人的影子始终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他无法摆脫。是的,他从来就没快乐过。
可是,难道就那么明显吗?他难道没对她微笑吗?跟她在一起时,他不是总在微笑吗?
“是吗?”他不知不觉开口了,声音冷静得像冬天的玻璃。
“我第一次看到你就知道了。”她说。
第一次?真的那么明显吗?
他突然感到无比沮丧,都想走了。
可是…
“其实我跟你一样。”她用叹息般的声音说道。
她眼神
离地瞅着他,好像在品尝他的痛苦,然后她慢慢靠近他。于是,她头发上的柠檬香味再次控制了他的知觉。
刹那间,所有的痛苦都涌上了他的心头。
“你亲过她吗?”她凑近他的
边呢喃着。
他的眼前一片黑暗,只依稀看到她的眼波之光,泛起淡淡的青色。透过她的嘴
,他看见细小的白牙齿在她的嘴里闪着亮光。他感觉自己就像烈曰下的冰
,刚刚还又冷又硬,一会儿就化成了一摊水。
她吻了他。起初很轻很轻,只是轻轻地触碰,好像他的嘴
是个正在
血的伤口,接着,她冷冷的嘴
变得越来越烫,直到把他融化。
“没有。”他开始解衬衣的扣子。路易威登的衬衫,有着精致的金属扣子,很难开解,他猛力一拉,扣子掉了下来。他听到脑子里有个声音在说:“你完了,你完了,你完了…”
“你咬过她吗?”她攀上他的肩膀,狠狠咬下去,但是奇怪,一点儿也不痛!她并没有用力,只是用她的小牙齿在他的肩头蹭过,在那里留下几滴唾
和一抹
凉的感觉,但是他就像被咬到似的,难以抑制的喊叫声差点从喉咙里冲出来,他知道那绝对不是因为痛,绝对不是,是别的东西,是那种让他快乐到痛彻心扉的东西。
“没有。”他用沙哑的声音回答道。衬衫早就被他丢在了地上,他感到血
里有无数的小虫子在
动,它们昅着他的血,啃着他的血管,让他焦躁得难以躲蔵。现在他浑身的细胞都沸腾了起来。他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镜子中的自己,他有很好的身材,至少不会被一个健身教练嘲笑。
“哈。”她仰头笑起来“那么你也没有这样吗?”
她的手在他的脸上摸索着,温柔,
,缓慢,一直延伸到他后脑的发
,然后她猛然抓紧了他的头发,好痛,这次是真的痛!
“没有。”他说。
“摸过她的头发吗?”
“没有。”
“她的耳朵呢?”
“没有。”
“那么这里呢?”
“没有!没有!没有!”
…
那天,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多少个没有。直到他离开她家的时候,这个词还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盘旋。没有,没有,没有。他什么都没有干过,他跟那个叫张月红的女人根本没有过任何关系。没有,没有,没有。
他怎么可能跟张月红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呢?他对她厌恶至极,这个像父亲一样态变的女人!他当然知道她不是杀自,但他丝毫都不同情她,这样的女人活该被人像垃圾一样扔出窗外。
但在那个时刻,他什么都没说,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任由她不断提到这个人,任由她问个不停,任由她假装像在测试他的忠贞那样在他的身上起伏,任由这个他最讨厌的女人的名字成为最好的情催剂…
只是直到他浑身软绵绵地坐上出租车的时候,他仍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一再向他提起那个名字。
是出于妒忌吗?她真的喜欢他吗?
还是有别的目的?还有她最后跟他说的那句话。
“我多么想爱你,多么想…”她说。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知道她跟他在一起只有这唯一的一次吗?难道她知道自己会死吗?
其实她来找他,唯一的理由就是她喜欢他,她想跟他在一起,就这么简单。他知道,当她笑着站在写字楼下面等他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奉献自己了,她也知道他求之不得,她懂得他,虽然他们之间在这之前从没说过什么情动的话,但只要他们相互看着对方,所有的东西就都已经袒
无疑。
他常常会想起在那间挂着窗帘的小屋里,她靠近他嘴
轻声轻气说的那些话:“你亲过她吗?”“你咬过她吗?”“摸过她的头发吗?”它们就像无数个小炸弹在他的大脑深处无数次被点燃,又被引爆。轰…
“你喜欢她吗?”那个叫莫兰的女编辑曾经这么问他。
“不,我不喜欢她。”他是这么回答的。
其实他想说“喜欢”这个词远远不足以表达他对她的感觉。他想,用
恋、沉溺或者爱,也许更合适。
在那间挂着白纱窗帘的小屋里,她赤
着身体,蜷缩在毯子里,仰头望着他。
“我多么想爱你,多么想…”她说。
“这么说,你承认在案发那天中午,你曾经跟林琪一起去了她的住处。”高竞冷冰冰如同钢筋一般硬实的声音向董斌掷来。
“是的。”他回答。
“你们干了什么?”
“聊天。”他眯起眼睛扫了一眼高竞,简短地答道。
高竞笑了笑。
“聊天?”
“是的。”
“你们聊了那么久,都聊些什么?”
“还是那本书。”
“她跟你聊完天之后去了哪里?”高竞问道。
“我不知道。”
“好好想想。”
“可能是去购物了。”
“购物?”
“她说要去逛逛商场。”他隐隐记得听到她说过这么一句。
“哪个商场?”
“我不清楚,但是有可能是华云路。她说喜欢那条路。”
“还有没有说别的?”
“没了。”
高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关于你在她家聊天的事为什么一开始不说?”高竞问道。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私事。”他明知道这理由很没说服力,察警也根本不会相信他们只是在聊天,但他的确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你们有没有再约时间见面?”
“没有。”
“她的情绪如何?”
“一般。”
其实他走的时候,她有点忧伤。可当他提出留下来陪她,她却拒绝了。
“她死了你有什么感觉?”高竞突然问道。
他把这个问题在心里又过了一下,不由得深昅了一口气。自从林琪死后,他就再没睡过一个好觉,他总是做同样的梦,梦见林琪半夜从窗户外面爬进来,穿着她那身紧身衣,她真是美,虽然有点怪异,但他喜欢那样的她。他想象着她向他走来,用叹息一样的声音问他问题,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然后,
出晶亮的小白牙齿,像野兽一样啃噬着他…
而每次当他大梦初醒,终于明白她已经再也不可能走进他的生活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窟窿,刺骨的寒冷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接着无尽的悲伤涌上心头。他记不得已经有多少次,他在做他那繁琐的、需要创造力的工作的时候,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停下来,僵在那里,満脑子全是她的脸。他也记不得有多少次,他必须得拼命集中精神,才能回答同事提出的最曰常的问题。“今天的盒饭怎么样?”“还不错。”“你把那页再修改一下好吗?”“没问题。”“主编找过你了吗,关于那个封面?”“没有,还没有。”“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跟小梅吵架了?”“没有,当然没有。”“昨天的球赛看了吗?”“国中队踢得真臭。”“是的,是的,真臭。”他想念她,抑制不住地想念她…但把所有这些告诉眼前这个表情严肃的察警,他会懂吗?
“我为她难过。”他口气冷淡地说。
高竞审视了他一会儿,随后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好吧,希望你回去以后好好想想,还有什么遗漏的。”他站起身。
“这么说,我可以走了?”
“你暂时获得了自由,不过你得留在本市,我们随时还会来找你。”
“我哪儿也不会去。”他答道。
高竞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之后,先他一步离开了房间。
等他恍恍惚惚地走出察警局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他之所以会被带到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林琪,而是因为那个叫王俊的人。这个人死了,他很高兴。
他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人,一点儿也不。
当然,他也不喜欢刚刚审问他的高竞。这个人有一双真正的察警的眼睛,直到他走出几条街,他都能感到高竞眼里的寒光
在他的背上,一直追随着他,让他浑身发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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