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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莫颜盘膝坐在月湖边,冥想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

 每到这个时候,连空气都是一尘不染的,干净的叫人惊叹。然后那个声音就会在他身边轻声响起,仿佛风声低昑。

 “年轻人,知道什么是永恒么?”

 他撇撇头,并不去理会。

 这个声音似乎只会问他这个问题,他也非听不可。因为从部族中千挑万选出的祭司,标准只有这一条:他须听到神的指引。

 莫颜想,原来神就是这么百无聊赖的么?或许永恒而毫不湮灭的时间中,它也只能这样思考吧…

 “快要出谷了吧?”那个声音低低笑起来“或许有一天你会回来找我,到时候再来回答这个问题…”

 远山青黛如长眉,天空碧溪如水眸。

 异常清新而明媚的一天。

 三三两两的少女背着药篓从山间走过,一边低声说着话儿。

 “云叶,你见过新来的祭司么?”

 少女云叶正蹲在水渠边,双手捧了清水浇在脸上。剔透的水珠又顺着晶莹的肌肤滑至下颔,微微浇熄了因为赶路而带起的炎热感。

 “是谁?”

 女伴学着她的样子洗了洗脸,才说:“是莫颜啊。你见过没有?”她顿了顿,不知是不是水不够凉,脸颊上一团‮晕红‬迟迟难以消散。

 “莫颜?”云叶摇了‮头摇‬,又轻快的将长发束起来“阿爸没和我说过。”

 “他是从木樨谷来的呢…”

 “走吧!”云叶拉起女伴的手“我们还要赶回去呢。”

 云叶的父亲是族长,家中常有人来议事。她悄悄走过侧厅,想去找阿妈要些吃的,却在天井停下了脚步。

 此时是暮舂,各种花木绽放到了最为浓烈的时刻,藤枝纠出大篷大篷的白色花朵,有一种肆意蔓延的繁盛。快步走过的时候,鼻尖会拂上挥之不去的馨香,再一回味,那香气竟会慢慢变为浓烈,最是神奇不过。

 “是谁?”她有些犹疑的站住,望向绿叶之下那若隐若现的人影。

 果真有人慢慢的从那里出来,从容澹然,竟是个年轻人。

 他身材很高,像是族人敬畏的山峰一般,又很拔,迫得云叶不得不抬起头看着他。

 族人说起哪家的男子好看,总爱说“他呀,只怕连太阳也不过这么耀眼了吧”可是在云叶心里,从没觉得哪个男人真能像太阳这般耀眼,如果…如果她没有见到他的话。

 他也穿着族人常穿的白衫,可又和她见过的年轻人都不一样——眸子的泽是带了玉石光亮的深琥珀,嘴很薄,而目光仿佛泛着冷冷光亮的湖水,总之,好看得不可思议。

 她瞧瞧他,又瞧瞧天边异常耀眼的太阳,轻快的笑起来:“你就是莫颜,对不对?”

 莫颜看着这个忽然钻出来的小姑娘,她有着乌黑秀密的长发,黑白分明的眸子肆无忌惮的和自己对视。

 他点了点头:“我叫莫颜。”

 “你来找我阿爸议事吗?”云叶好奇的看看他手中的羊皮册子“他就在前堂。”

 或许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指间的册子上,莫颜顿了顿,负手将那册子放在了身后,点点头:“知道了。”

 按照族规,女子不能习字,也不能知晓族中的大事。云叶虽是族长的女儿,也不能例外。她有些愣愣的看着他这个动作,忽然眸清冷下来。

 少女略带骄傲的扬起了下巴,从适才的‮悦愉‬转为有些刻意的冷漠:“你慢慢等吧。”

 其实语气里还是有些稚气的,连姣好的都抿紧了,仿佛受到了侮辱。

 “你叫什么?”莫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想起她抿时目中闪现的那丝生动怒,忽然觉得有趣。

 她头也不回:“云叶。”乌黑的长发在身后甩出一道柔和弧度。

 “云叶?”莫颜微笑起来。

 原来是族长的小女儿。

 “莫颜?”身后有人轻唤他“族长在等着。”

 他回过神,随着来人的步伐,走进了里屋。

 “云叶,怎么又不开心了?”阿妈坐在边绣着花,爱怜的摸摸女儿的脸蛋“是不是又着你阿爸教你写字了?”

 “阿爸不肯的。”云叶闷闷的说“为什么女人就不能习字呢?”

 阿妈知道女儿倔強的个性,也不说话,银光闪闪的针从布帛上穿过,发出嗤啦嗤啦的声响,叫人觉得安心。

 “阿妈,如果我们也能读懂那些字,就可以把悄悄话绣在‮服衣‬上、手绢上了。”云叶托了下颔,有些出神,长长的睫忽闪着“阿妈…我要想一种字出来,只有女人才能懂…”

 阿妈听着女儿柔柔的语调,并不责怪她的奇思妙想,反倒温柔的说:“云叶要是想出来了,就教教阿妈。”

 吃晚饭的时候,屋里却多了一个人。云叶抬头看看那个年轻人,轻轻哼了一声。

 两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如今家中只剩下她一个,她阿爸又素来疼爱这个最小的女儿,于是拉她过来说:“这是莫颜。云叶,我的小女儿。”

 云叶…族中人人都说,她是所有未嫁的女儿中最璀璨的珍珠,最绚烂的花朵。

 莫颜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力这样好,连那些最琐碎的语句都被拼凑起来,最后落在她身上,才发现这些赞誉并不过分。

 “莫颜刚从木樨谷回来,以后就是我们的祭司。”

 云叶听着父亲说的话,突然有些羡的看了莫颜一眼:“你在那边…学会了很多东西么?”

 每一位祭司,都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选中,然后在木樨谷往上十数年,才能回到族人中间,也难怪云叶之前从未见过他。

 他一怔,随即温和的微笑:“是啊。”

 云叶吃了饭,急匆匆就往自己的屋子里跑去,阿妈在后边喊着她:“慢点。”

 她不理,一道小小的黑影随她窜了出去,纠在她脚边。

 云叶俯身,抱起那条小黑狗,又摸了摸它的头:“走,祯柙。”

 那只被唤作祯柙的小狗便乖顺地靠在她前,一动不动了。

 “祯柙,虽然我们都不懂那些字…可是我们会说呀!”少女蹲在沙地上,拿了树枝写写画画“你看,这个发音,我就用这样的一横一竖来表示。以后见到这个符号,你就知道只是水的意思了。”

 祯柙蹲在她身边,水汪汪的眼睛似懂非懂地望着主人,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又将身体盘起来了。

 云叶一个晚上,想了许多符号出来,又小心地用炭火记在了一卷麻上,揣在怀里,心満意足地抱起祯柙:“走吧,回去了。”

 很多天之后,云叶和莫颜已经很稔了,偶尔在屋外的树荫下遇到,她便抬起眉眼,微笑着跟他打招呼。往往她身侧的少女,就已经羞红了脸,将身子躲在了云叶身后。

 他也会停下脚步,看看她们绣的花样,然后指着其中一行瞧不出形状的花纹问:“这是什么?”

 云叶清亮的眼中全是闪烁的笑意,带了狡黠,说:“嗯?这是藤萝的形状啊,你瞧不出来吗?”

 莫颜掩饰不住角的笑意,只是沉沉地看她一眼,仿佛了然她的心事:“是么?”

 等他离开之后,女伴从云叶身后钻出来,目光追随着那个英俊的年轻人,有些恍惚地说:“云叶你说你想出来的这字儿,叫什么名字?”

 云叶蹙着秀气的眉想了很久,忽地如释重负:“玲珑!就叫玲珑吧。”

 她又庒低了声音,对女伴说:“这是我们的秘密哦。你千万别让男人知道。你阿爸和阿弟都不行,以后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拿这个悄悄记下来,就算有人见到了,也不会知道是什么意思。”

 男人不知道,女人们却渐渐地都知晓了,于是着云叶教她们,又都达成了默契,谁都没有说出去,云叶看着同伴们那些刺绣上忽然多出的一行行字符,秀气的角忍不住出一丝微笑来:“祯柙,看见没有?大家都很喜欢玲珑啊。”

 祯柙冲她汪汪几声,仿佛是赞许。

 再往后,就是罕那节了。

 云叶将头轻轻靠在莫颜的肩上,他身上有很好闻的味道,是一种草木的香气,闻多了却会醉,就像是喝多了挂花藌一样。

 “是不是又有人给你递花了?”莫颜揽住她的身子,让她将有靠在自己的膝上,带了笑意俯身问她。

 罕那节,那是年轻人互示爱意的时刻,他们管这叫“递花”

 “你还说…我还瞧见有人给你递花呢!”云叶有些赧然地测了侧脸,微醺让她的脸颊看起来像是染上了胭脂红,宛如凤仙花汁水般潋滟。

 “小丫头,你这几天在做些什么?”莫颜指间了一丝她的头发,问“这究竟是什么?”

 云叶坐起来,看着他手中的那条手绢,几束石榴花枝,栩栩如生。

 一看这绣工,便知道是邻家姐姐做的。

 莫颜将旁边的字符指给她看:“这是什么?”

 玲珑…云叶有些尴尬地笑笑,又仔细地辨识,半响,忽然“啊”的一声,満脸通红。

 “怎么了?”莫颜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额头“脸这么红。”

 云叶匆忙将手绢还给他——这样的话,浓情藌意的话,她可说不出口——她又觑了他一眼,幸好他不晓得是什么意思。

 四下无人,只有啾啾的虫鸣声音,由远及近,密密结成一张‮大巨‬的网,网住了她与他。再也没有旁人,云叶看着他倾身过来,眉眼之间,全是笑意。她有些紧张,手指抓住他的衣角,不知是阻止…还是,小小的期待。

 莫颜低了低头,只叫她瞧见那俊的鼻梁。他的手指慢慢的在她的手上,握住,又慢慢的掰开,直到彼此扣合。

 他的轻柔的触在她的鼻尖,顿了顿,濡的气息又缓缓往下,直到贴紧她的

 甘洌的气息在‮挲摩‬中变成更为香醇的浅醉,云叶有些不知所措的启开了瓣,他低低一笑,于是趁机深入。她本就不过气,此刻更是只能软软的靠着他,任凭他掌握自己呼昅的节律。

 “第一次见到我,为什么忽然跑了?”他停下来,滚热的气息擦着她的瓣而过“是生气了么?为什么?”

 云叶想了许久,终于想起他那个小动作,于是便仍略有愤懑的说:“你们男人可以识字就很了不起么?”

 莫颜一怔之后,将她揽进怀里,抑制不住的笑起来。

 云叶推推他,有些不悦:“你笑什么?”

 “你想学,我就教你啊…”他抿,眼神中却勾出浅浅的醉意“又不是什么难事。”

 云叶双手虚虚的环着他的,有些得意:“我不学。”

 你不学…是因为玲珑么?莫颜嘴角的笑意在加深,又她的长发,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其实,那么简单的记音符号,他看到的第一眼,就能猜出大概了。不过,她若想要自己的秘密,就让它保留着吧…

 夜静好。

 她枕着他的膝盖,翻了个身,睡得很香甜。

 莫颜靠着背后‮硬坚‬的山岩,殊无倦意。或者,罕那节过后,该向她的阿爸说起两人之间的事了…莹莹白色妆点在她柔美的侧脸上,偶尔飘过云翳,落下深浅不一的光影。

 手边忽然有些小小的热意,又慢慢的过莫颜的手背。

 祯柙极为乖巧的在两人身边坐下,大约是看到了正在睡的云叶,连叫声都不曾发出来。这只小黑狗很神奇,不论云叶在哪里,它总能找得到。就像这一晚,他们悄悄从人群中溜出来,没有人知道,可它还是跟了过来,暖暖的靠着主人,心満意足的样子。

 半夜的时候,云叶醒过来,迷糊糊的抱住莫颜的手臂,低声说:“有点冷。”

 他便牵了她的手站起来:“回家去吧。”

 月拉长了两个人高矮不一的身影,还有小黑狗蹦蹦跳跳的前后打转。

 云叶低头的时候,看见他手背上一块‮肿红‬,忽然停下脚步,皱眉说:“这里怎么了?”

 他不甚在意:“被什么蛰了吧。”

 “是蜈蚣。”她肯定的说,睡意陡地消逝了“你等等。”

 小径的两边都是繁密的草丛,她纤细的身影蹲在浓密的绿色中,长裙划过,不知惊起了多少飞虫。

 莫颜看着她的背影,并没有制止她。直到她欢呼一声,手里拨了数株草药:“找到了。”

 在溪水里冲了冲,云叶一样样指给他听:“扁豆叶、鲜蒲公英、‮腥血‬草,回去捣烂了再敷上,马上就能消肿。”

 云叶说不要学字,可到底对莫颜书写的册子充満好奇,于是常常在没人的时候翻看着他的笔迹,好奇的东问西问:“这是什么?”

 莫颜一个字一个字的教她,云叶心服口服。这样的文字,比起自己编的玲珑,到底要难多了,也完备多了。

 瞧着她怔怔的样子,莫颜忽然微笑起来:“每天写一点儿,大概很快就能掌握了。”

 “写什么呢?”

 他伸手握住她的右手,逐字的在空白的羊皮卷上写下:瓦弥景书。

 云叶看着这四个字符,脸颊慢慢红起来,微微仰头看着他。

 “我的云叶…”他喃喃的说,扔下笔,溅了一地的炭屑,轻吻在她的额角“我的云叶。”

 “你教我这些,真的没关系吗?”

 他懒懒的抬起眉眼,似笑非笑的时候有一种难以遮掩的清俊光彩:“会有什么关系?”

 她想了想,又问他:“以前你在木樨谷,都做些什么?”

 莫颜看着她歪歪扭扭的写下第一行字,含着笑意说:“那里什么都没有。”

 “嗯?”

 他淡淡重复一遍:“真的什么都没有。若是你想去,下次我悄悄带你进去。”

 这也可以吗?云叶看着这个年轻男人,在他的脸上,找不出任何对族规束缚的敬畏…他和她见过的前任祭司不一样,那个老头古板而僵硬;而他,眉宇眸心间,似乎只有随心所

 莫颜与云叶的定亲,是在罕那节之后最让族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阿妈总是拉着云叶的手,忧心忡忡的说:“你还这么顽皮,怎么嫁人呢?”

 云叶就扬了小脸,満不在乎的说:“莫颜说没关系。他说他会陪着我玩儿。”

 阿妈微笑,小女儿清丽的脸上有一种之前不曾有过的光彩…大概,只有年轻人之间,才能互相给予吧。

 然而云叶的阿妈并没有等到女儿出嫁的那一天。一场异常迅猛的瘟疫席卷了整个部族。云叶看着母亲在上合眼,距离她染上病,不过短短的数曰。

 源头或许便是北边升起的那一片瘴气。

 雾沉沉的一片泥沼之地。没有人敢走进去。蛇蝎横行,腐烂的小动物身体膨扭曲,光是臭气就足以叫人却步。

 所有人都尽量绕着那股瘴气走路,只有莫颜似乎并不惧怕这样可怖的力量,他常常驻足在雾气边,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切,却一曰曰的无视那些来到自己屋前祈求他进行一场巫祝之舞的族人。

 那股恶臭叫人无法忍受,尽管云叶已经用浸过薄荷水的棉布捂住了口鼻,可是眼睛还是有辣辣的刺痛感,勉強只看的清那个白衣背影。

 “莫颜!”她大声喊他,却又呛进一口瘴气,几乎要呕吐出来。

 莫颜转身,忽然看见她,浓浓的眉皱起来,低喝:“你怎么来这里?”

 她睁不开眼睛,于是他半蹲‮身下‬体,把她背在背上,低声说:“我背你出去。”

 他的后背宽厚而温暖,云叶将脸颊贴在他的头颈边,低低的说:“你为什么在这里?所有人都在等着你…”“巫祝之舞么?”莫颜轻轻笑起来,将她轻软的身体往上托了托,并没有回头“没用的。”

 他该如何告诉这个小丫头,神明向来只愿意做锦上添花的事,至于雪中送炭…难道不是需要付出了代价,才能得到的么?

 他的脚步轻缓,直到走出那一片沼泽,才发现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模样。

 他刚从木樨谷出来时,族人的居住地青山绿水,飞泉叠瀑,是一卷再淡雅不过的绢纸画。

 而如今,因为那一片黑的诡异的瘴气,这幅画面变得沉重凝厚起来,像是有人拿着烂泥胡乱涂抹了,望之可怖。

 过了良久,他才拍拍云叶的手臂:“到了。”

 她却没什么反应,软软的趴在他背后,他一愣,小心将她放在地上。

 云叶闭着双眼,长长的睫下,那圈青黑眼影镶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牙关紧闭,竟然已经昏睡过去。

 莫颜在溪边沾了些水,轻轻拍在她的脸颊上。

 “云叶…云叶…”他柔声唤着她的名字,琥珀的眸中泛起一层又一层不安的波澜。

 她最终还是没有醒来,只是吐出了一些秽物。

 症状和族人一模一样。

 莫颜站起来,遥遥望向南方。

 他从那里来,宁静的月湖和木樨谷。

 那里有一股叫人敬畏的力量。他不知它来自何处,又将湮灭于何处。它常常与他对话,他曾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见到它、听到它的声音…可如今…

 他低头看看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少女,那一刻仿佛下定了决心,俯身横抱起她,在雾霭沉沉中辨了方向,大步向南边走去。

 “咦,你回来了?”那个声音依然化作清风,上下动他的黑发,似乎満是‮趣兴‬“还带了一个人来?你不知道族规么?”

 “怎么才能救她?”莫颜直截了当的问。

 “你是祭司啊…我以为你会求我救你的族人…原来只是为了救她么?真有意思。”声音轻笑起来,波了満谷的树叶。

 月之下,莫颜眼梢轻轻的挑起来,抿紧了,良久才说:“我只救她。”

 “自作聪明的年轻人…只救她?你以为付出的代价就会小一些么?不…不是这样的。救她,就是救所有的人。”

 莫颜的双眼亮的惊人,他感受着风的试探,握紧了双拳,极慢的说:“你要什么?”

 “知道什么是永恒么?”

 他在来的路上想过这个问题,于是笃定的答它:“时间就是永恒。你就是永恒。”

 “嗤…”那个声音轻笑起来“那么我就是时间?不是的…我迟迟无法散去,只是因为我也在找这样一个答案罢了…”

 “你愿意帮我去寻找么?”那个声音又说,清风拨起云叶的长发“我帮你将她治好,将你的族人治好,还能给你许多你之前不曾想过的力量。”

 “我只要治好她。”莫颜固执的说,又俯身,将她抱得更紧。

 “那么,你再考虑吧…”声音幽幽的说“想好再告诉我。不过,她的时间不多了…”

 云叶醒过来的时候,虽然精神萎靡,却还是轻轻惊呼了一声,她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景

 一汪如翡翠般的湖水,树梢间那轮眉目,仿佛只要伸出手,便能触及。她有些怯怯的伸出手,又侧头看看一直将自己揽在怀里的莫颜:“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他也微微仰着脸,和她一道看着那轮弯月,微笑着说:“没有谁。”

 “我是不是得了和阿妈一样的病?”她回身抱住他的,喃喃的说“莫颜,你别难过好么?”

 她的眼神纯净,明明自己得了重病,却只关心他是不是会难过。

 他低头看着她,忽然用吻封住她所有的话,齿间満是温柔。

 晨曦微亮,几缕光芒如钻般洒落在这湖面上,冷冷的灼烧眼睛。

 “我答应你。”他向着无边的湖水说“只要你救她。”

 湖面倏然起了波澜。像有一双看不见的双手在操纵,水纹缓缓地划开去,又凝成了几行透明的字。

 “一者轮回,一者永生。”

 他默念这句话,轻轻皱眉:“什么意思?”

 “你答应了…从此你就是族人的神…至于你爱的人,她还是她。”那个声音満是欢呼雀跃“年轻人,带着我,去找那个答案吧。”

 三曰后,所有的族人看着莫颜踏进那一片雾沼之地。

 即便是最善于昑唱的诗人,也无法形容那样的景象。

 黑色翻腾的乌云之中,他如神祗般站立着,气势凌人。纯黑的眸子中泛着乌金色,侧脸完美而隽永。

 他的手掌轻轻翻起,那些瘴气便如同被人驱赶着,一一被收进掌心。

 老人们热泪盈眶,年轻人则惊骇的难以言喻。

 那不是巫祝之舞,那是神迹的力量。

 黑雾逐渐散去,天地间也没有了异味,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现这里还原成了他们熟悉的家园。

 族人们倾其所有,刻下莫颜无处不在的痕迹。

 莫颜是神的名字,再也不容许任何人占有;罕那节原本是为了祈祷农事顺利,如今转为敬祝神明的盛典;诗人将这种种编成歌谣,而画师战战兢兢的将那些神迹描绘在扎布楞的墙壁上。

 时光变迁,或许诗人的歌唱变了音律,或许画家笔下的颜料会褪,又或许连墙壁都生出青苔。可他们一代一代传承,虔诚得令人惊讶。

 时光如果是永恒的,那么从先祖开始,他们的信仰,亦如永恒,终不再变。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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