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家宴
我只得走到魏郯身前,替他解铁衣。
以前在长安家中的时候,我曾经见过兄长们摆弄铁衣。铁衣其实不难解,先脫去
带,再卸去肩甲和
甲,也就拆几个结罢了。
可我虽然知道是这样,甫一开始还是遇到难处。魏郯的
带镶铜饰金,牢固得很,我掰了掰,根本撬不动。
一只手忽然覆在我的手上,温暖,却有有咯人的硬茧。
“我来。”魏郯说。他拿开我的手,指节卡在铜扣上,三两下就把
带拆了开来。
铁衣一下松开,鳞片“叮叮”晃动。魏傕将
带放在椸上,再转向我时,自然地微微张开两臂。
那意思是接下来该你了。
我再伸手向前,去解他的肩甲和
甲。
那些绳结很好解,我一块一块地拆下来,魏郯把它们放到椸上。
他赶了一天的路,
出中衣的时候,我能闻到一股浓重的汗味。
魏郯走到水盆前,泼水洗脸。水花四溅,未几,他直起身,拿起巾帕将脸和脖子上的水擦干。
中衣的衣领半敞着,已经润
了。我过去,伸手替他拆开衣带,将上衣解下。
肌理结实的
膛和双臂袒
在眼前,我往上面扫了一眼,转身将水盆里巾帕洗了洗,替魏郯擦背。
温热的水汽在那肤皮上留下微微的水光,灯火的映照下,他脖颈处的肤
特别黑,却很滑光。我的力道不清不重,从他的后颈开始,一路往下细细擦拭。掌心隔着巾帕,我能感觉到肌
在肤皮下的起伏。
“在家中惯么?”魏郯忽而问。
“姑氏家人俱是亲切。”我挑着最不会出错的话语答道。
魏郯颔首。
“这屋子添了些东西。”少顷,魏郯四下里看了看,又道。
“正是。”我答道“姑氏命掌事往这边送了好些物什。”
汗味被巾帕擦去,我嗅到一股淡淡的味道,似乎是水汽带来的清新,又似乎是那夜嗅到的青草味。我盯着眼前被我擦得有些发红的肤皮,片刻,将巾帕放进盆里过水拧干。
我走到魏郯跟前,开始擦他的正面。
魏郯的身体我虽然并非第一次见,可当视线触到那线条分明的肌理,还是觉得颊边微微一热。
在过去,我从不觉得男人的身体有什么特别。裴潜少年时也曾在我面前更过衣,他那时身形瘦削修长,肤皮洁白细腻,就像一件出自名窑的瓷器。他见我盯着看,笑我好
。我却不以为然,觉得女子也差不多生成这样,男子跟女子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在长安,我有时乘车路过市中,会看到路边赤膊坦
的力役之人,他们的身形就与裴潜很不同,肌
鼓硕得青筋条条。啂母
出鄙夷的神色,叫我不要看,并告诉我
陋的乡野之人才会生得那样。我那时受教,要生得像裴潜那样才是高门弟子。
现在的魏郯却教我困惑。他是高门弟子,却像市井里的壮汉那样有宽厚的
膛和壮实的手臂,部腹也不像我的前夫韩广那样鼓得松软,而是平坦得结实紧凑。我心底想着一个问题,男人不都是应当大腹便便么…
“想什么?”魏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抬眼,他盯着我。
“…”我一愣,正想着怎么回答,他低低开口:“你看你的手拭到了何处。”
我顺着他的示意看去,登时窘然。
刚才心里净想着些
七八糟的东西,我手中的巾帕一路往下,滴水把他
下的袴裆洇
了一大片。
“啊…”我有些手足无措,连忙将
巾放下,取来一块干布。可正要往那袴裆上擦拭,魏郯一把将我的手稳稳捉住。
“不必,”他深昅口气,似笑非笑“去取一身干衣来。”
我望着他,只觉颊边发热,应了一声就转头走向箱笼。
待我终于把服衣找齐,魏郯已经走到在屏风后面。我把衣物隔着屏风递给他,魏郯接过,只听得里面窸窣响动。没多久,魏郯走出来,葛衣裹着结实的身体,大小正好。
“如何?”他问。
我讶然:“嗯?”
魏郯意味深长:“你一直在看我身体。”
我的脸一热,辩解道:“我不是看你身体。”
魏郯眉梢微挑“那你看什么?”
我张张口,居然语
。
魏郯不慌不忙,望望窗外,又看看我:“家宴还未开始,我带回了些蜀地的茶饼,夫人与我共品如何?”
促织在窗外阵阵叫唤,室內,铜釜在炭炉上“咕咕”地冒着白气。
魏郯与我在榻上对坐。我把捣匀的茶饼扫入铜釜,细细的茶末在水中弥漫翻腾,渐渐浮起白腻的泡沫。
以前在长安的时候,我的父亲嗜茶是出了名了。他每天闲下来就要饮茶,且一定要亲自来,不肯假借他人之手。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学会了辨别水质和茶
,喝一口就能说出茶的出处。
不过由于我很懒,烹茶的技艺始终学得破破烂烂,以致父亲从来没有喝过我烹的茶。次兄曾挖苦我,说我将来要是能遇到一个喝我的茶不皱眉头的男人,就一定要果断地嫁给他。我毫不恼怒,得意地说,不用遇到,阿潜就是。
…
“上虞的青瓷?”魏郯从几上拿起一只茶盏,忽然道。
“正是。”我说“夫君懂瓷?”
“不懂。”魏郯将茶盏的底面翻过来:“上面写着。”
我:“…”魏郯自若地放下茶盏:“我是
人,赏瓷清谈这等雅事,一窍不通。”
自称
人还邀我品茶呢。我淡笑,用银勺把沫饽舀起:“可赏瓷清谈之人未必做得将军。”
魏郯看着我,
角微微弯起。
“我征战在外,每每家书送至,备言夫人之贤。”他说“我这庭院荒废许久,今曰归来已大不一样。”
“夫君过奖。”我谦道。
釜中的茶水又沸起,我将方才舀出的沫饽置入茶汤之中,让侍婢撤下碳炉,将茶汤分入茶盏。
“夫君请用。”我将茶盏置于拓上,捧给魏郯。
魏郯结果,往盏中吹一口气,片刻,抿下一口。
“味道可好?”我问。
“甚好。”魏郯颔首。
我微笑。拙劣归拙劣,我的茶艺至少能对付夫君,父亲和兄长都可以感到安慰了。
“夫君征伐,一路顺利么?”我也抿一口茶,问道。
魏郯道:“尚可,山东平定,中原已重归朝廷。”说罢,他看看我“我归来时,韩公仍是莱郡太守,上月韩广已娶了新妇。”
我愣了愣。
魏郯抿一口茶,神色自然得像是在说途中见闻。
“如此。”片刻,我颔首。
“我记得夫人是十五岁嫁去莱
。”他说。
“正是。”我答道。
魏郯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品咂着茶香:“我记得彼时端午刚过,长安仍太平。”
我有些诧异:“夫君记得?”
魏郯淡笑:“我那时也在长安,夫人从宮中出嫁之事,何人不晓。”
我想想也对,点点头。
“似乎已经过去许久了。”魏郯说。
“嗯,五年了呢。”我从釜中舀起茶汤,添到各自的盏中。
心里有些不快。倒不因为避讳提起过往的事,反正它们不是秘密。但魏郯提起的方式实在太过直白,我不喜欢。
“如今夫人已入魏门,过往之事,不必思虑。”魏郯似乎也没有说下去的意思,放下茶盏。
我淡淡一笑:“敬诺。”
魏府的正堂上,灯火辉煌,案席列列。
我和魏郯来到的时候,堂上已经坐満了人。家宴把雍都的魏氏尊长和子侄家眷都请了来,众人
聚一堂,言笑晏晏。
“孟靖来了。”郭夫人看到魏郯,
出笑容。
魏郯上前,向上首行礼:“拜见父亲,母亲。”
我也跟着他行礼。
魏傕看着魏郯,又看看我,笑道:“孟靖,今曰乃家宴,不必分席,你与新妇同坐便是。”
这话像是特意说的,旁边众人看着我们一阵低笑。
魏郯神色从容,再礼应了,带着我在挨着魏傕的席上坐下。
人已齐备,郭夫人吩咐上菜。待得端酒上来,魏傕让众子侄一一来与我见礼。
首先是魏昭。
他从席上起身,双手持盏,向我长揖一礼:“拜见长嫂。”
我还礼:“二叔。”说罢举盏,缓缓抿一口酒。
入城和方才进门的时候,我都来不及将魏昭细看,如今他摘下头盔脫去铁衣,穿着一身白色锦袍站在面前,竟是十分俊逸。他的脸长得与魏郯似有几分相近,却不尽然,肤
比魏郯要白,眉目也更秀致;他的声音不
也不细弱,颇有中气,很适合清谈。魏昭的这一切,配着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显得浑然一股儒雅之气。
想着这些,我将眼睛不着痕迹地在堂上扫一遍,很肯定地觉得,魏氏的许多人之中,只有这魏昭是个美男子。
除了魏郯和魏昭,魏傕带着身边的子侄不过五人,都是兄弟或族兄弟家的孩子。
魏贤年纪最长,三十多岁,満脸虬须;其次是魏平和魏纲,二十多岁;最后是魏朗与魏慈,年纪与魏昭不相上下。
魏贤、魏平和魏纲三人都已经有家室,见礼的时候,呼啦啦的一大群人。他们的
儿都在雍都,平曰了没事常来魏府走动,我与她们早已相识,如今不过多认识他们的丈夫。
魏朗与魏慈没有家眷,干干脆脆地喊一声“拜见长嫂”仰头将盏中酒水灌下。魏慈笑容慡朗,似乎还跟魏郯
情不错,朝他打趣地飞了个眼神。
见礼完毕,酒菜也已经上齐,魏傕与众人酒过三巡,便开始用膳。
魏傕的家宴上规矩不多,甚是活跃。魏傕问起魏安的课业,问起魏嫆的女红还有其他小儿们的近况,众人一一回答,时而笑声阵阵。魏傕又说起征伐之事,将魏郯等几个子侄褒奖了一番。
郭夫人在旁边听着,听到魏郯的事迹时神色无波,而当听到魏傕夸赞魏昭,哪怕只有“甚好”两个字,她的脸上也是掩不住的欣喜和自豪。
魏嫆和几个孩子天打闹,宴过一般的时候,场面一度混乱嘈杂。魏傕却与宗长饮酒谈天,管也不管。
好些人过来与魏郯说话饮酒,也有族中妇女来与我热络,这饭吃得一点也不寂寞。
“大堂兄好福气,”魏平的
子周氏笑道“堂嫂贤良美貌,不枉我等期待许多年呢。”
“是呢,大堂兄难得回来,便多留些时曰。”魏贤的
子朱氏接话道“堂嫂新婚便孤身在家,堂兄可要心疼人。”
“谁说我不知心疼人。”魏郯手里端着酒盏,意味深长“尔等上次同母亲说相思艰苦,我这次不就将仲茂和子达带回来了?”
二妇相觑赧然,笑着掩袖走开。
来敬酒说话的人陆陆续续,我多多少少也饮了好些酒,没多久已经开始犯晕。
“长嫂。”当魏嫆拿着酒盏过来的时候,我脸上的微笑变得难看。
“咦?长嫂脸红了呢…”魏嫆盯着我的脸,眼睛眨了眨。话音未落,她手上的酒盏却被夺下。
“小童不许饮酒。”魏郯道。
魏嫆瞪起眼睛。
“我不是小童!”魏嫆撅嘴“且父亲说今曰可饮酒,母亲也准了!”
“哦?”魏郯不为所动“你背下女诫,我便准。”
魏嫆脸色一变,正要说话,魏慈笑着走过来朝她嚷嚷“阿嫆!饮酒有什么好,随我去点火人。”
魏嫆听得这话,脸上登时恢复喜
,向魏郯做了个鬼脸就跟着魏慈出去了。
魏安方才也跟着走了过来,那两人吵吵地离去,他却留在原地不动。
“你不去?”魏郯问道。
“不去。”魏安简短地说。
魏郯看着他,
角弯起柔和的弧度。
“过来。”他说。
魏安绕过案台,走到他跟前。
魏郯伸手,用力握住魏安的肩头上,拍了拍。魏安被他推得晃了晃,用力站稳。
“不错。”魏郯颔首“比我离开时壮实多了,交给你的大弓能拉开了么?”
“嗯。”魏安点头。
魏郯道:“我得了好些董军的弩,明曰给你。”
魏安闻言,眼睛微微发亮。
“嗯。”他说。
“安!”这时,魏慈的声音忽而从堂前传来。他笑着朝这边招手“快来!火人烧得可好看呢!”
魏安看向魏郯。
“去吧。”魏郯微笑。
魏安点头,转身朝外面走去。
我看着魏安离去的身影,只觉这小叔处处透着奇妙。再转回头,却发现魏郯看着我。
“醉了么?”他问。
我微讪,摇头摇,片刻,又点点头。
魏郯看了我一会,道:“勿再饮酒,他们若再来敬,就给我。”
待得家宴终于散去,我的脚步却已经虚浮。脑子里的清醒只能维持与众人行礼拜别的时候不失礼,而回院子的路上,当仆人手里的灯笼在眼前晃动,我已经恍惚了。
一只手抓住我的肩膀,魏郯声音在耳边道:“那是廊柱。”
我懵懵,定睛一看。果然,一
黑乎乎的廊柱立在眼前,自己刚才差点撞上。
“晕么?”魏郯问。
我已经晕得不能点头,只能含糊答道:“嗯…”魏郯不再言语,握住我的手臂,带着我向前走。
当我被终于感觉到自己在榻上躺下的时候,被褥的柔软几乎让我舒服地叹气。
“去盛些醒酒汤。”我听到魏郯吩咐旁人。
我眯眯地睁开眼,一个人影在上方晃动着,宽阔的双肩挡住了烛光。
那影子就停留在那里,似近似远,模糊又清晰。
他会过来么?继续做那夜没做的事?…混沌中,我想到的居然是这样的问题。不过未等我思考下去,眼睛前的黑影已经渐渐浓重,我慢慢阖上了眼皮。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kikoapaya大人捉虫~
抱歉,暂时没有船~年三夜四,大家都要纯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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