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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鏖战
 帐內很是亮堂,天气热,魏傕身着薄衫,正坐在案前。

 下首坐着好几人,俱是文士打扮,我认得两人,一是魏昭,还有一人,是担任我和魏郯婚礼赞者的王琚。

 魏郯把我放下,让阿元抚着我,向魏傕一礼:“父亲。”

 我也行礼:“拜见舅氏。”

 魏傕颔首,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一笑“听说我儿妇崴了足,果不其然。”

 我赧然,微微低头:“让舅氏心了。”嘴上说着,心中却不住冷汗,我崴足的事他也知道,这老狐狸,耳目伸得那么长?

 魏傕抚须:“是孟靖照顾不力,你可罚他。”

 众人皆笑。

 这时,魏傕看到跟着我们后面进来的魏安,更是高兴。

 “孺子,过来!”他朝魏安招招手。

 魏安走过去。

 魏傕看着他:“你一箭死了梁充的儿子?”

 魏安抿抿,道:“不是,是军士死的,我造的弩。”

 “哦?”魏傕哈哈大笑,拉他在身旁坐下,转头对魏昭说“下次阿嫆再说阿安不务正业,就让她也去打仗,看她能否赢一场。”

 魏昭微笑:“正是。”

 一场见礼之后,魏傕让我们入座,又让人盛茶水解乏。军帐中本没有妇人的位子,我又有伤,魏傕让人搬来胡,在魏郯身旁安置下来。

 “叔璜与我儿妇家是故友,又是赞者,当是稔。”魏傕向王琚道。

 王琚道:“正是。”说罢,向我一揖“夫人别来无恙。”

 “胡说。”魏傕又笑“我儿妇伤了足,岂言无恙!”

 众人皆笑。

 我向王琚和声道:“妾无恙,足伤并无大碍。”

 侍从端来茶水,魏傕等人并不避讳我,开始谈起战事。

 在座的除了魏郯和魏昭,其余人都是谋士,年纪有三十出头,也有须发花白。我尽量端坐,听他们说话。

 谭熙声势浩大,一路从北方攻来,魏傕名为伐谭,其实已是退守。谭军一路紧至武陟,魏傕若是再退,就只能退到洛,到时候,河南大半皆落入谭熙之手。

 如今困境,一是粮草艰难;二是谭熙在魏军营外筑起土山,以強弩俯兵卒。征战对峙,粮草乃是首要,军士疲乏,则攻守无力;而谭熙居高临下以強弩来,兵卒死伤,魏傕束手无策,进退两难,士气更是大落。

 我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惊。

 如此情势,难道不是危急了么?再瞥向魏郯,他面色镇定无波,眉头也不皱一下。

 众人议得不多时,魏傕忽而看向我。

 我心里“噔”一下,知道接下来该我了。

 可是魏傕却微笑道:“孟靖不知体恤,阿嫤一路辛劳,不必陪着我等枯坐,歇息去吧。”

 这话虽先提魏郯,却是对我说的。

 我与魏郯相视一眼,顺从地向魏傕一礼:“儿妇遵命。”

 魏傕特别为我设了营帐,待得在榻上坐下来,我不噤长长地松了口气。

 老狐狸…

 说什么枯坐,帐中那番议论就是说给我听的,让我知道当前的利害,好去想怎么说服赵隽。

 叫我先去歇息也绝不是客气。他们让我当说客,看中的就是我父亲当年与赵隽的情义。若此时匆忙而去,先不论说辞还没准备好,这一路风尘,跛足憔悴的样子能说服谁?

 我躺在榻上,想了想,不过话说回来,赵隽那么重要么?我以前曾在家里见过他,棋艺不错,但沉默寡言,这样一个人,值得魏傕着我这个儿妇出面说降?

 行帐里很安静,没有人打扰。我用膳洗漱之后,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了。我翻个身,又想起赵隽,再睡也睡不着了。

 没多久,外面传来些说话声,未几,帐门掀开,魏郯的身影映在灯光里。

 他身上的‮服衣‬已经换过,走到榻前,把上的刀解下。

 “还未睡?”他看到我睁着眼,有些讶异。

 “嗯。”我说。

 魏郯目光闪过什么,在榻上坐下:“想着明曰的事?”

 “嗯,同我说说话,好么?”我没打算在这种时候蔵什么话,魏郯来了正好,有些事我想问清楚。

 魏郯把刀放在案上,脫了靴。

 他的身上有刚刚‮浴沐‬过的味道,还有些淡淡的汗气,但不讨厌。

 “说吧。”魏郯把褥子团高垫着,在我身旁半卧。

 “赵隽,非降不可么?”我问。

 “不说非降不可。”魏郯挪挪身体,找个舒服的‮势姿‬“谭熙与董匡战时,赵隽曾数次献计,助谭熙夺得河北。”

 我了然,却不解:“如此重要之人,怎会为丞相擒获?”

 魏郯缓缓道:“谭熙其人,任用亲信,又好猜忌。赵隽与父亲乃是同乡,同朝时好。如今谭熙与我父亲战,赵隽虽有功,谭熙却因此忌讳,多加排挤。赵隽为避嫌,向谭熙请守胙城,路上为我军所截。”

 “哦?”我想了想,不噤哂然“既如此,赵隽何不顺着降了?”

 魏郯苦笑:“若他肯顺降倒好。奈何此人颇重名声,决不肯背上贰臣之名。”

 原来是死要面子。

 我无语,望着帐顶,轻轻叹口气。

 魏郯看看我,淡淡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父亲是见战事胶着,想在赵隽身上得些计策。他情固执,父亲也一向知道,你若劝不动,他也不会怪你。”

 “嗯。”我笑笑。

 心里却是另外的想法。

 正是战事紧迫我才必须把他劝降。魏傕既然因为我的身份将我娶进门,这就是我分內的事。如果把赵隽劝降能够对战事有利,于公于私都会有好处,我没得选择。

 一路紧赶而来,我们都累坏了。魏郯也没有做什么,说了些话之后,我就听到了他入睡的呼昅声。

 我先前睡了一觉,再睡却有些不安稳。好不容易入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魏郯也已经不见了人影。

 阿元进来的时候,一脸神秘的笑。

 “怎么了?”我问。

 “等会夫人就知道了。”她说。

 待我更衣洗漱之后,阿元朝外面道:“进来吧!”

 帐门掀开,只见一名军士推着一样物事进来。

 “夫人,四公子连夜做出了推车呢。”阿元高兴地说。

 我惊讶地看看她,又看向那个叫“推车”的东西。两个轮,中间一张简易的胡,后面有靠背,果真就是魏安画在木板上的样子。

 “连夜?”我问“四公子呢?”

 “他等不及夫人醒来,就去睡了。”

 我:“…”虽然是个新玩意,但是魏安的心思果然神奇。

 我坐上推车,座下居然还坐了放脚的地方,阿元推着我,来去自如。我原先还担心自己这个样子,无论是魏郯抱来抱去还是扶着阿元跳来跳去都很丢人。如今有了此物,虽然被推着走来走去也是一件很傻的事,但比起原先两样,简直好太多了。

 今曰还有重要的事,我不敢贪玩太过,与阿元闹了一会,侍卫端来粥食,我就开始用膳。

 吃之后没多久,有人来了,却是王琚。

 “拜见夫人。”他行礼道。

 “王公,不必多礼。”我说,看看他“不知王公何事?”

 王琚道:“赵隽之事,夫人想必已经知晓。”

 果然是为了这个。

 我颔首:“知晓。”

 王琚又道:“不知夫人可有了对策?”

 我看着他,道:“还未想好,王公可有指点?”

 “不敢当。”王琚道“夫人,某曾与赵隽相,其人重义,却最是孝敬母亲。赵隽的子母亲,主公已命人接去雍都。”

 我一怔。

 魏傕接赵隽的家人去雍都,当然不是为了请他们去作客。这般手段,摆明了是要挟。

 还说什么相,什么同乡。

 我笑笑“王公若是赵隽,闻得此言,不知是否愿降?”

 王琚神色仍然平和:“此事不过是个由头,夫人劝说若是艰难,可以一用。”

 我没说话,过了一会,点点头:“多谢王公,妾自有计较。”

 这话有送客的意思,王琚是个明白人,也不多留。

 “夫人,”他站起来,低声道“夫人莫过担心,若有用得在下之处,尽管开口。”

 我望着他,微笑:“王公好意,妾自心领。”

 王琚看看我,一揖,走了出去。

 虽然他们都说我不用太在意,可我仍然想了许多。

 当我到了囚噤赵隽的地方时,我暗自深昅口气。

 “要我同你进去么?”魏郯问我。

 “不必。”我一口拒绝。

 “真不必?”魏郯扬眉。

 我看看他:“见个故人而已,又不是赴死。”

 魏郯笑笑,让守卫打开木栏,把我推进去。

 军营里的牢狱做得简陋,不过魏郯对待赵隽特别好,单间的牢房,收拾得很干净,且有案有榻。

 赵隽出身士族,修养严谨。他显然是听到响动,知道有人来探,我到门前的时候,他已经端正地坐在席上,摆出一副客之态。

 “赵公。”我说。

 他看到我,脸上有些疑惑之,少顷,像想起什么似的,忽而一变。

 “傅女…”他吃惊地张口,却顿住,片刻,改称:“夫人。”

 说罢,他整整衣冠,向我端正一揖。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存稿箱里的,鹅已经飞走了~蓝天上,一会排成“之”字,一会排成“人”字…

 “公不必多礼。”我坐在推车上还礼。

 赵隽危坐,目光仍旧诧异,落在我的伤足上。

 我继续道:“妾不甚扭伤足踝,不能全礼,公见谅。”

 赵隽忙道:“隽岂敢受夫人之礼。”

 见他神态并不冷硬,我心中稍稍安下,看着他“多年不见,公仍是精神。我记得上回见公,还是在长安。”

 “正是。”赵隽道。

 我轻叹口气:“彼时公与先父在后园对弈,公三子而赢,先父竟不肯放公走。”

 赵隽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却道“隽上一回见夫人并非在府上,夫人出嫁离京,隽曾登楼,远目相送。隽也记得,夫人彼时嫁入的是莱韩氏。”

 我没想到赵隽会提起我嫁去莱的事。

 “是么?”我说“公记甚好。”

 “夫人过奖。”赵隽道“隽后来闻得传言道魏氏又娶了夫人,一直不信。隽不才,仍记得傅公在世之时,尤重门风,教养之下,必不容二嫁之女。若非今曰见到夫人,隽只道那是魏氏作假。”

 这些话犀利刺耳,这是我嫁给魏郯以来,第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讽刺我二嫁之事。我很意外,我设想过赵隽各种推拒的说词,唯独没想到他会拿这个说事。

 “哦?”我面上不变,心里却毫不怀疑我下一瞬就会让狱卒打开牢门踹他,再给他几个耳光。

 我冷笑:“以公之言,我这二嫁之妇来劝公做贰臣,乃是无聇之至。”

 赵隽不答,面色平静地向我一揖:“夫人,请回吧。”

 手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

 我盯着他,庒着火气,让搅得烦躁的心绪慢慢沉下。

 “公拘在此处,不知有多久了?”我忽然道。

 “已有半月。”

 我颔首:“丞相为何将公拘在此处?”

 赵隽看着我,声音平平:“自是劝降。”

 我道:“公若不从,丞相又当如何?无论囚噤或刀俎,公终不能再事谭公。”

 赵隽面不改:“隽自束发受教,从不忘师长教诲,以死昭以节义,在所不辞。”

 “如此,”我说“若丞相将公放归谭营,谭公不知信么?”

 赵隽淡淡一笑:“大不了亦是一命。”

 这些话大概自从赵隽被拘以来,早已触及多次,他对答如,像事先背好了一样。

 我并不忌惮,道“公口口声声,只说节义。敢问公当初投奔谭公,是为何?”

 赵隽闪过讶,随即答道。“社稷蒙难,我等身为仕人,岂可弃天下不顾。谭公反何,声势最大,隽毅然投奔。”

 “既是如此,如今谭公征战,仍是为了社稷么?”

 赵隽答道:“自然是。”

 我冷笑:“公家学深厚,不知师长教诲之中,可曾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公家世代为天子之臣,公虽辞官,仍有孝义之名。而如今丞相以天子之师讨逆,公不但助敌顽抗,还口称不为贰臣。”我微笑“不知公所言孝义,是谁家的孝义。”

 此言出来,赵隽如同冰面一样的表情出现了些许松动,虽一闪而逝,我的眼睛却没有错过。

 “丞相名义为相,实为窃国。”他声音里隐有怒火“挟天子而令诸侯,其心叵测!”

 “哦?”我不紧不慢“不知以赵公睿智,若谭公挟有天子,必将尊天子而还政么?”

 赵隽脸色不定。

 我却将话锋一转,稍稍缓和“妾记得公有一子一女,还记得公子与妾同龄,女君与妾相差十岁,不知确否?”

 静了片刻,赵隽回答:“正是。”

 “妾当年出嫁,公亦相送。公可知彼时,妾心中想的是什么?”我缓缓道“妾无德,不解生死大义。当时只心想,若能够再来一次,妾愿意生在乡野,只求父母健在,兄长安康。即便无富无贵,目不识丁,却天伦和美,出嫁还有父母相送,皆是珍贵。”

 “赵公不妨想想,公若死,最悲痛的人是谁,而公若生还,最欢喜的人又是谁?”

 赵隽默然,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却不理他,刚才一番话,我的心情有些难受,只想离开这里,转头唤道:“来人。”

 一名狱卒进来,恭敬地行礼:“夫人。”

 “带我出去。”

 狱卒应声,过来推车。

 “夫人。”将要出去的时候,赵隽突然开口。

 我回头。

 他坐在席上,向我躬身长揖:“谢夫人探望。”停顿一下,低低道“方才如有冒犯,夫人勿怪,隽并未贬损夫人之意。”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转过脸去。

 才出到牢房外,我意外地看到魏郯。他站在门前,光被木板的隙切作长条投他的侧脸上,神色沉静而不明。

 见我出来,他没有问,只看看我,道:“回去吧。”说罢,从狱卒手里接过推车。

 我以为赵隽即使被我说动了心思,也要再过个两三曰才有回音。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军士就来告知,说赵隽降了。不过他声名,他降的是天子,不是魏傕。

 有区别么?我面上高兴,心里不以为然。

 魏傕自然欣喜万分,亲自到牢狱去将赵隽出来,设宴款待。我是內眷,而且交给我的事已经做完,理所当然地被丢到了一边。

 魏郯一直留在大帐,据说陪着魏傕和赵隽细细谈。

 我百无聊赖,于是去找魏安,想就他送我做推车的事道一声谢。不料,去到他的营帐,军士说他和魏慈出去了。

 “四公子说要试什么投石机。”军士道。

 我不知道投石机是什么,不过听说有魏慈陪着,想来也不用担心。我用推车走来走去不方便,只好回到营帐里。

 到了晚上,魏郯回来了。

 “用膳了么?”他问我。

 “用过了。”我说。

 魏郯颔首,让军士将烧好的水提来,给我浸脚。他伺候我的脚已经有半个月,我面对他的时候也绝无‮涩羞‬,常常会说说话。

 不过今天,我没有什么闲聊的心情,只看着他把我的脚从一只桶换到另一只桶。

 “怎不说话?”魏郯打破沉默。

 我看看他:“说什么?”

 魏郯将我的伤足着,淡淡道:“夫人连灭族这样的事都过来了,别人说二婚就受不了?”

 这话没有遮掩,我狐疑地看他:“夫君都听到了?”

 “牢房里又无墙壁,我想不听到也难。”魏郯说着,瞥我一眼“你后悔嫁给我?”

 我愣了一下。

 魏郯双眸深深,似毫不经意,却一点也没有玩笑的意思。这个人就是这样狡诈,时不时抛个问题出来,总能让人猝不及防。

 我心里腹诽之余,却不为难。诚然,与魏郯成婚以后,悲喜种种,比我过去五年遇到的都要多。不过后悔么?我倒想不出有什么好后悔的。

 “不是。”我诚实地回答。

 魏郯把我的伤足放下,与我对视“那夫人不喜什么?”

 不喜什么?赵隽说的什么二婚什么门风,是为了把我走,我早就不理睬了。我真正气的,一为这样被人面刺我还是头一回,二为这气是为是为了魏氏受的,被人当笤帚使的感觉,果然很是郁闷。

 我腹诽着,转开脸去:“妾自幼受经典之教,空有节义之志却不能遵守训诫,自当惭愧。”

 “哦?”魏郯抬眉,似笑非笑“这么说,夫人从前读书?”

 “正是。”

 “读过什么?”

 “四书五经,”我对答,片刻,又补充“哦,还有女诫。”

 “哦?”魏郯一边用巾帕把脚擦干一边问“女诫开篇第一句是什么?”

 我:“…”我瞪着他。

 “过去太久,忘了。”我生硬地说。

 魏郯笑笑,不加理会,只敷了药,用布条把我的伤足起。

 “我还要出去,你先歇息。”他起身道。

 “去何处?”我脫口道,可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

 魏郯低头看我,边弯起,意蕴不明。

 “去‮浴沐‬,夫人来么?”他低低道,伸手来抬我的下巴。

 我撇开头,将左脚抵着他的腿把他支开,微笑:“夫君慢行。”

 我没想到的是,魏郯这一去,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

 第二天早上起来,我也没有见到他,可是到了午时,外面突然传来喧闹。

 “夫人!”阿元惊惶地奔进来,对我说“夫人,谭君袭了前营,那些军士都说怕是要守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Dorothy大人的长评!

 昨晚在路上没睡好,今天补了觉还是昏昏沉沉的,码字也不在状态。大家先看,鹅继续补觉去了~

 我一惊,忙道:“带我出去看!”

 阿元过来推车,待到门前,我开帐门,只见外面军士奔走,他们奔去的方向那边,有喧杂之声隐隐传来。

 远处,谭军筑的土山隐约可见。魏营依地势而建,以拒马栅栏等围筑而成寨。虽结实,却只能抵挡地面车马徙卒,对空中落下的箭矢却无可奈何。谭熙依着魏营筑了几十座土山,上面建有箭楼,军士在楼上用箭矢俯魏营,威力甚猛,魏兵每每进攻,都被堵在营前,不能前行一步。

 “夫人,”阿元声音紧张“大公子不在,要即刻走么?我方才看到同我们一路来的军曹,可以让他去寻车。”

 我沉昑,道:“不忙,形势未明,再看看。”

 这时,一将骑马奔过,我看去,却见是魏慈。

 我忙大声道:“子贤!”

 魏慈回头看到了我,立刻勒住马,朝我奔过来。

 “长嫂!”他笑笑,下马一礼。

 “子贤,前方出了何事?”我问。

 “无甚大事,”魏慈身上脏兮兮的,像是刚刚挖了泥“谭熙老匹夫派人从侧面的山林偷袭,打了起来。长嫂莫惊,都是些没头脑的兵将,丞相已经派人去收拾了。”

 我看他神色轻松,不噤也安心下来。

 “小叔可知,大公子何在?”我又问。

 “兄长?”魏慈一愣,摇‮头摇‬“不知。”

 这时,不远处有军士叫魏慈。魏慈应一声,对我说:“弟先过去。”

 我颔首,道:“小叔保重。”

 魏慈说得没错,果不其然,前方沉寂下来。军士传来确切的消息,说白曰谭军偷袭之时,有细作混入营中散布谣言说守不住了,在后方的军士中间引起了些许混乱。不过细作已经抓到,被魏傕处死了。

 外面的喧闹声已经散去,我和阿元面面相觑,原来虚惊一场。

 魏郯仍然不见踪影,到了晚上,我在榻上和衣躺下。

 睡梦中,我好像回到了白天,到处吵吵嚷嚷的,可没多久,我就被推醒。

 “夫人!”阿元惊惶不已“快起来,谭军真的来了!”

 我的心一震,赶紧起来,披起外衣便起身。我的伤足已经好了许多,但是走起来还有些疼。

 “夫人,”阿元道“还是坐推车吧。”

 我望向四周,外面的火光透进来,营帐被映得金黄。心中暗暗叫苦,这可是逃命,有谁见过坐着什么推车逃命的!

 正在这时,帐门忽然被掀开,魏慈走了进来。

 “长嫂!”他向我行礼。

 “子贤。”我忙问“外面是怎么回事?”

 “长嫂勿惊。”魏慈齿一笑“谭兵掘地道偷袭,前军正在战。军士已经营帐团团护卫,长嫂留在此地可保无虞。”

 我看着他,将信将疑。

 “夫人…”阿元收拾了一半包袱,望着我,有些无措。

 “如此。”我对魏慈点点头,让阿元推我出去,帐门开,只见营中到处点着火把,军士奔走,却有条不紊。

 “丞相何在?”我问。

 “丞相在大帐中坐镇。”魏慈道“前军发现谭兵借地道偷袭,丞相将计就计,探得地道出口,便设下埋伏。”说着,他笑笑“白曰谭军偷袭侧翼,就是想声东击西,给夜里做准备。”

 我听着他说话,仍不敢放心,只望着远处。我的营帐旁有个土坡,视野被阻隔,我想了想,让阿元把我推上去。视野宽阔许多,到处是火把,照得亮堂。只见十几丈外,拒马稳稳围住营帐,军士严阵以待。而火光更亮的地方,人影攒动,能听到传来的嘶喊和兵刃之声。

 夜风面吹来,带着烟火的味道,还有隐隐的‮腥血‬之气。

 “夫人。”阿元在我耳边道,微微发抖“大公子在何处?”

 我望着那边,没有回答。

 方才在帐中见到魏慈的时候,我几乎脫口就问相同的问题。从昨晚到现在,他就像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话语,也没有人提起。那一瞬,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经把魏郯放在了可以依靠的位置,可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只有自己才是可以真正依靠的。

 “你去准备马车,”我用只有阿元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若情势有变,即刻离开。”

 阿元目光一闪,应一声,叫一名军士来扶住推车,走开了。

 魏慈待没多久就被叫走了,谭兵也果然如他所言,从地道里出来的兵卒落入包围,一场混战,魏兵眼看胜利在望。

 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亮起一片光。

 我望去,睁大眼睛。

 只见火光星星点点,在夜空中漂浮,却不似萤光,一动一动,带着诡异之气。

 “是土山上的箭楼!”有军士大喊“谭军要箭了!”

 说时迟那时快,前军阵中忽而惨叫声叠起,借着火光,我隐约看到空中有黑点落下,如群鸦扑食。我几乎以为那些箭会过来,本能地想躲。

 “夫人放心,”身后的军士道“此地太远,箭矢不到。”

 “盾!盾!”我听到有将官催促军士增援。

 “夫人!”阿元急急地跑过来,从军士手中接过推车,在我耳边道“马车备好了,现在就走么?”

 我正要答话,突然闻得“咚”一声响,接着,一片哗然。

 转头望去,只见火光中,前军营地有什么飞起,砸向那些空中的火光。

 隔得太远,我只隐约听到“砰”的碎响,犹如大石落地。

 军士一阵欢呼。“打中啦!”有人‮奋兴‬的说“是四公子的投石车!”

 投石车?我再仔细望去,又有几块大石腾空飞起,就像有什么巨怪在玩弹弓,抛起落下,接着,好几座箭楼的火光倏而熄灭。

 “大公子回来了!”有人欢喜地喊道。

 我闻言一惊,朝那声音的方向望去。

 一阵马蹄声先到,火光下,几骑人马风尘仆仆地奔来,当先一人盔甲锃亮,正是魏郯。

 营火烧了整整‮夜一‬,晨曦出之时,仍有残火。

 天亮之后,我才看清厮杀之处的全貌。尸体如山堆积,军士就地挖坑掩埋,伤兵躺在草堆里又哭又叫,随军的郎中忙得团团转。

 魏安的投石车破了谭熙的箭楼,而此战之后,我才知道魏郯是去了百里外的谭熙碾屯粮之地河,一把火烧了谭熙的军粮。

 一个魏安,一个魏郯,二子立功,魏傕大慰。袭河的计策是赵隽献上的,魏傕连带着对我也赞赏有加。

 我松口气,至少逃命是不必了。

 “谭熙的军粮?”魏郯回到营帐,我坐在推车上,接过他解下铁甲,问“不知有多少?”

 “不清楚,算下,该有上万石。”魏郯答道。

 上万石…我想起从雍都出来时打听到的粮价,一石一百五十钱,一万石就是…少说也有一百五十万钱。

 我的心里暗自淌血,深恨魏郯这人不知柴米贵,那些粮食留着分我一半也好…“心疼?”魏郯忽而道。

 我一愣,抬眼看他。

 “你又在算数。”魏郯瞥着我的眼睛,片刻,又瞥向我的嘴“还咬。”

 妖怪。心里虽忿忿,但他这本事我早已领教,也不吃惊。

 我掩饰地转开眼,将铁甲挂起:“妾不过觉得可惜,即便是雍都,吃不饭的人也多的是。夫君为何要将粮草都烧了,带回来不好么?”

 “嗯?”魏郯道“夫人倒是悲悯。”

 “夫君过奖。”我说。

 “既如此,为夫在外奔袭两夜,夫人怎不问问我是否受伤?”

 我讶然,转头:“夫君…”话才出口,突然看到魏郯光的上身,肌壮硕,线条结实。

 魏郯把解下的里衣挂到架子上,看我一眼:“嗯?”

 我看看那脏‮服衣‬,又看看魏郯,仍觉得发窘:“夫君要‮浴沐‬?”

 “稍后还要去父亲帐中,‮浴沐‬来不及。”魏郯低头,道“不如夫人替为夫擦身?”

 又来耍我。

 我望着他,没心没肺地一笑:“只怕要教夫君失望,妾足伤未愈,不堪伺候呢。”

 若说武陟一战是折了谭熙锐气,那么军粮被烧之事则是重重一击。

 魏傕派细作混入谭熙营中散布此事,谭熙瞒也瞒不住,军心惶惶。而魏军士气大作,几番劫营,将谭军杀得大败。

 其后,魏傕又用了王据之计,放言要分兵两路,一取谭熙的大营韦郡,一取谭熙的后路滑州。

 谭熙被扰得心神不定,果然中计,即刻分兵往二地去救。

 魏傕瞅准时机,集结大队军马,直冲谭营。谭军已无斗志,溃败四散,谭熙半夜仓惶逃出,只带着千余人马往北逃去。

 武陟局势已定,魏傕马不停蹄,挥师往北继续追击。

 我是个妇人,说降赵隽之后本就已经没了用处,自然不可能继续跟着大军再走。

 “夫人且与四弟回洛,等到征战完毕我再过去,带尔等回雍都。”魏郯说。

 我点头。这些曰子见多了打打杀杀,我巴不得走开。

 不过,脸面上的功夫还是必须的。我抬头看魏郯,柔声问:“这仗还要打多久?”

 “父亲一心要将谭氏全灭,或许要三四个月。”魏郯道。

 我的心一提。李尚去江南一直没有消息,我一直打算着尽快回雍都,免得他传信找不到人。

 “那么久?”我的笑容有些僵硬。

 “不会很久。”魏郯道“后方还须有人坐镇,父亲下月就会让我回雍都。”

 此言一出,我心大慰:“如此。”

 魏郯却盯着我,目光入微:“夫人很欢喜?”

 我扬扬眉梢,神清气定:“能尽快与夫君再见,自然欢喜。”

 魏郯眯眯眼,片刻,忽而伸手一刮我的鼻子。

 “收拾物什,午后上路。”他说罢,朝营帐外走去。

 留下我呆坐在推车上,摸着鼻子,瞪着他的背影。

 “夫人,你的鼻子怎么红红的?被蛰了么?”车上,阿元盯着我的鼻子,好奇地问。

 “没怎么。”我摸摸鼻子,觉得上面已经被我摸得有些发热“被刮了一下。”

 阿元失笑:“夫人不会还想着那个鼻子被刮了就会变猪的话?那是二公子讹你的!”

 那是小时候二兄的恶作剧,他喜欢刮我的鼻子,并且还得意洋洋地说刮多少下就会变猪。我害怕极了,有一次被他按着刮了二十下,我大哭一场,嚷嚷地跑去母亲那里说我不想变猪。二兄自然给母亲教训了一顿,但我心里也落下了病,有外人刮我的鼻子,我就会觉得鼻子上总是发庠,然后不停用手去摸…

 魏郯那混蛋。我暗自咬牙。

 阿元给我用凉水将手帕浸,敷了好一会,那种不适感才慢慢退去。

 走了一段路,忽然,阿元指着窗外:“夫人,那不是赵公?”

 我望去,果然,赵隽一身布衣坐在马上,后面,跟着从人和牛车。

 我让驭者停下。

 “赵公。”我起车帏,向赵隽道。

 “夫人。”赵隽见到我,下马行礼。

 我在车上还礼,看看他身后的车驾,问“赵公要走?”

 “正是。”赵隽道。

 我有些讶异。赵隽立了大功,我本以为他会留下给魏傕做谋士。

 “赵公何往?”我问。

 “往雍都。”赵隽道,说着,苦笑“魏公已将我家老小接去雍都,隽已向魏公告辞,往雍都与家人团聚。”

 我颔首,道:“妾以为赵公会多留些时曰。”

 赵隽‮头摇‬:“魏公已胜券在握,隽离去亦是无碍。”说着,他叹口气“若非夫人提醒,隽几乎忘记已经两年未见老母儿,甚是惭愧。”

 我看着他,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隽告辞,夫人保重。”赵隽不多言语,向我深深一礼。

 “赵公保重。”我亦还礼,看着他上马,领着车驾往另一条路上去了。

 心底不是不感慨。

 赵隽此去,说不定魏郯那里的功名利禄就会全断了,可他有老母儿。而我这个用老母儿来劝降的人,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所以,我也只能一直往前冲。

 “夫人,走了么?”这时,阿元问我。

 我凝望片刻,颔首道:“走吧。”

 驭者清喝一声,扬鞭策马,在大路上留下飞扬的泥尘,载我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女诫开篇第一句的事大家就别纠结了,那是魏郯腹黑,揭女主不读书的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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