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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我看着那摔碎的魄血,眼前忽而起了一层白雾,待散尽,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山谷之中。

 一名仙君乘云降下,看到不远处的一名女子,边漾起笑意,朝她走去。女子亦看到了仙君,姣好的面容上泛起羞赧地颜色。我看到他们走到一起,耳鬓厮磨,说着绵绵情话。

 白雾渐浓,四周倏地暗下,我看到仙君带着那女子腾云而起,身后追来些些绰绰的影子,似乎是黄泉下的冥吏。女子面色苍白,瑟缩在仙君怀里。九霄罡风刮来,仙君大喝一声,四周卷起扶摇,将罡风挡开。天空渐渐明亮,九霄瑞光近在眼前,二人面上顿时出希翼的神色。就在这时,一道強雷突然从云中降下,不偏不倚地正中二人。

 女子一声惨叫,周身被白光呑没。仙君急忙念咒施术,却被从天而降的锁链捆住,他双眼暴瞪,眼睁睁地看着女子灰飞魄散。

 “青瑜!”罡风中,只余仙君撕心裂肺的喊声…

 眼前忽而一晃,那些声音消失,夜间的阵阵虫鸣重又回到耳畔。

 自己仍置身浮山之中,魄血的碎块仍好好地躺在地上,却没了光润的泽。

 “那…那仙君是…”灰狐狸呆呆地睁大眼睛,望着妖男。

 妖男面无表情,与魄血中仙君一模一样的脸在黑夜中黯淡无光。

 灰狐狸愣怔着,少顷,小心翼翼地拾起碎裂的魄血。她转头看向妖男,乌溜溜的眼睛里満是愧疚和踌躇。

 “爷爷…嗯…爷爷不是故意的…”她手足无措地魄血递给妖男,嘴上支支吾吾。

 妖男看着魄血,却没有接。

 他的面色微微发白,边紧绷,双目幽远而深沉。

 灰狐狸看他一言不发,神色更是不安,片刻,道:“嗯…要不爷爷拿去修好…”“不必。”妖男声音淡淡,说罢,径自朝前面走开了。

 一路上,妖男仍然什么也没说,只在前面走着,身影孑孑。

 我和灰狐狸隔着一小段路跟在后面,气氛很是尴尬。

 “阿芍…”灰狐狸求救地看我。

 我叹口气,摸摸她的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头几乎要成两个那么大,原本还想着赶紧回去找若磐的,可枝节横生,不知妖男可还有心情帮忙。

 回到宅中,妖男对我说他有事要离开片刻,说罢,看也不看灰狐狸,腾云而起。

 看着他在空中离去的身影,我和灰狐狸面面相觑。

 “阿芍,”灰狐狸眉毛几乎拧在了一块:“怎么办?”

 我也觉得没主意,在屋前的石板上坐下,觉得今曰着实过得艰难。心里还惦念着若磐,我看向手腕,想着现在也指望不上妖男了,不如…心里一横,我把若磐的兽牙解下来,朝地上掷去。

 夜里安静不已,我看着落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兽牙,片刻,拾起来,再掷。

 四周仍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灰心地把兽牙拾起,系回腕上。

 虽然现在还对木屋里的事感到害怕,可还是忍不住为若磐担忧,现在到宁可他突然出现吓我一跳,也不愿他这样一声不响地消失。

 “阿芍…”灰狐狸又可怜兮兮地凑过来。

 我瞥瞥她:“现在知道不好了?当初闹得这么凶做什么?”

 “爷爷怎知他那什么玉这般脆弱…”灰狐狸嘟哝着,她瞄瞄我:“阿芍,你可知那幻境是怎么回事?”

 我看她实在不知晓,就把魄血的来历对她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魄血?”灰狐狸讶然,看看手中的碎块:“此物叫魄血?”

 我点头。

 灰狐狸似犹豫片刻,小声地问:“那叫青瑜的女子,是臭方士喜欢的人么?”

 “应该是。”我说。

 灰狐狸脸色渐渐变得灰败。

 “她…嗯…她死了么?”好一会,她又问。

 “嗯。”我答道。妖男带那女子強行登天时,她大概已经濒死。不想妖男也有如此意气的时候,他对那女子深情可见一斑。可惜九霄下的罡风和雷劫,乃是天地间的屏障,女子是凡人,即便有仙君保护,最终还是惨烈死去;而妖男,大概就是因此触犯了天庭律令,从此贬下凡间。

 “阿芍,”灰狐狸也坐到石板上,苦恼地说:“你可知魄血怎么补?”

 我看看她手里的魄血,摇‮头摇‬:“我也不知。”

 “你说…没了此物,臭方士会不会登不成仙了?”她呑呑口水,声音低低地问。

 我想点头,看到她快要哭了的样子,又觉得于心不忍,道:“勿想得太多,辟荔有魄血,可见天庭对他器重,或许…嗯…你看辟荔也未多责怪你,想来他也有办法。”

 灰狐狸低着头,许久“哦”一声,没打采地走开了。

 混混沌沌地过了‮夜一‬,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

 灰狐狸不见了踪影,妖男也没有回来。

 灰狐狸昨夜睡得很不安稳,说了整晚梦话,我看看她那翻得七八糟的被褥,心里估摸着她大概是去找妖男了。

 我看看四周,‮夜一‬之间,这宅子里竟变得如此冷清。

 心底叹口气,我走出宅前,在石台旁坐下。我实在没有心思去向灰狐狸和妖男,若磐的事就已经够让我头疼了。头又隐隐发,昨夜梦到了句龙,那些记忆却还是老样子,一点进展也没有。

 晨风凉凉的吹来,拂在耳边,我却想起了昨夜的木屋。

 耳一阵烧灼,若磐鲁的气息和重庒似乎还停留在身上,想起来就觉得羞赧。他做出那般举动,我曾一心怪到蓝背上,却全然说服不了自己。若磐看我的眼神,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时时触动着心头,教我难以释怀。

 我想起了句龙。

 我很久以前就知道句龙对我好,并不单纯是因为他关心我。我也何其自私,一边享受着他的关怀,一边又对他的示好装聋作哑。

 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我无父无母,降世以来一直都是孤独的,只有在句龙那里,我才觉得自己会被人真心的在乎。我也全心信任句龙,他像兄长一样指引我和教导我,和他在一起,我觉得处处踏实。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或许也正是因为这喜欢,我害怕有朝一曰它突然改变,自己将无所适从,于是干脆瑟缩起来。

 或许句龙也感到了我的犹豫,他没有点破那窗户纸,一如既往地待我。直到天裂后的别离,我和他,谁也没有再进一步…

 额头上又开始阵阵地发疼,我觉得困倦得很,把头靠在石台上。

 再想想若磐。

 如今,类似的事又出现在我和若磐之间。我对他好,除了当初被他搭救的感激,或许就是那温暖的感觉让我觉得依赖,就像当年在句龙身边一样。不同之处在于,我终究迟钝太过,直至昨夜才明白若磐对我的心思;可等我回过神来,若磐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思绪在脑海中纠杂,睡意阵阵上涌,我闭起了眼睛。

 蒙中,我觉得风实在有些凉,想去披些衣衫,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过了会,身上忽而一暖,我觉得似乎有人给我盖了东西,似乎带着些熟悉的气息,寒意骤退。

 谁?

 我的心微微一震,強迫自己睁开眼来。

 手臂枕得太久,又酸又麻。我抬起头,一边放下手臂一边坐直身体,不期然的,目光触到身旁的人,我一愣。

 天光下,若磐站在身前,注视着我,金眸光泽明净。

 “若…若磐。”一切突如其来,我睁大了眼睛,喉咙却涩涩的。

 若磐没有说话,仍站在那里看着我。

 我一下站起来,身上一件长衣倏而滑落在石板上。

 那面容更加‮实真‬地映入眼中,只见若磐的头发衣衫皆齐整,除了脸色不大好,眼窝有些塌陷,其它与往常无异。四目相对,我紧绷的心一阵松开,又浮起好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却觉得启齿艰难。

 “昨夜怎么回事?”少顷,我开口道。

 话才出来,我心中却觉得不妥,结巴地补充:“嗯…我是说你的眼睛…”说着,脸上不由地腾起一阵热,眼睛不由地躲闪向一旁。

 “无事。”若磐道,声音低沉。他的神色也不大自然,却仍注视着我:“是我惊着了你。”

 他目光坦然,我的心却不安稳地撞起来,赶紧‮头摇‬:“不全是你的错。”

 这些话从头到脚都透着别扭。昨夜的事告诉我,我和若磐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我再也不能拿他当作那只随时能靠在身上‮觉睡‬的宠物。

 “我要去天庭。”若磐的声音传入耳中。

 我怔了怔,抬起眼来。

 “天庭?”

 “嗯。”若磐神色平静。

 “你昨夜去见了子螭?”脑海中似有什么连接起来,我脫口问道。

 “嗯。”我望着他,没有说话。心中虽觉得意外,却又实在讲不得什么。若磐或许有什么隐瞒着我,但他不想说,我也不想刺探。于他而言,去天庭确是再好不过,我又有什么理由反对?

 “既然想好了,就去吧。”好一会,我勉強地牵起角笑笑,轻声道。

 若磐目光微微一动,片刻,点点头。

 “多保重。”他低声道,说罢正要转身走开,忽又顿住脚步。

 “昨夜的事,你即便怀恨,我也不后悔。”他看着我说,声音低沉而柔和。

 他双目从所未有的明亮,堪比星光月华。随后,若磐的身形化作巨兽,踏着云彩一下腾上天际。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那白色的身影消失在空中,我的眼前还重现着他变身成天狗前的一瞬间,那颊边闪过的霞红…

 我忽然觉得睡意全无,浑身都精神起来。

 我有些坐立不安。

 我时而进屋打扫,时而烧水做饭,时而又裁剪衣料,却全然专心不得。

 这是第一次有人向我告白心意。没错,不是妖男那样的‮戏调‬也不是子螭那样的惑,而是真正的告白。

 虽然曲折,但这心情,着实很不一样。

 天庭和大地上一样,仙君和仙女之间的旑旎情事是永不腐朽的调剂。只不过神仙的生命无穷无尽,像牛郎织女那样深情的有,做游戏一样喜欢分分合合的也有,却从不会了套。

 仙君仙女每年互诉心意的场景,我在天庭上不知撞过多少回。我一向觉得这些事很美妙,就像大地上人们唱的诗歌那样教人心旌漾。不为有什么结果,单为那种被人追逐的虚荣,每当仙女们说起各自的告白经历,我看着她们的神情就觉得羡慕不已。

 可惜有句龙在身旁,这等美事从来不曾出现在我身上。

 直到如今我做了凡人,才终于有了一桩。

 我真是既高兴又郁闷。

 若磐也真是,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

 他是神我是人。

 他这一去,九霄之上,天庭太虚逍遥不尽;而我却要在这地面上,时时记得有个长得不错的天狗曾向我告白。

 这般行径,简直比我当年对待句龙还要自私自利…

 “你是阿芍么?”

 正胡乱地想着,忽然,一个尖细的陌生声音传来。

 我抬头,却见案台旁立着一大一小两只狐狸,长着火红的皮,将乌溜溜的眼睛瞅着我看。

 “你们是谁?”我讶然。

 “我们是初雪的朋友。”大狐狸说。

 原来它们就是初雪说过的森林里的同类。

 我笑笑:“原来如此,初雪呢?”

 “初雪被悟贤真人的弟子带走了。”小狐狸道。

 “悟贤真人?”我一惊:“为何?”

 大狐狸愁眉苦脸地说:“我们也不知,初雪就在岛上找一个叫臭方士的人,被那弟子遇见。那弟子硬说初雪是化作人形的妖孽,用法术将她锁了去。”

 “我们在旁边都看见了。悟贤那些弟子都蛮横得很,以前也有好些山水怪被他们不分青红皂白锁走,再不见踪影。”小狐狸说着,两只眼睛哀求地望着我:“初雪总说你是好人,你可要救救她!”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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