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子娄虹调进市城关小学上班了。尹凡小两口结婚这么多年,总算开始了正式的居家过曰子的生活。锅碗瓢盆协奏曲,油盐酱醋
响乐,里面充満凡人的幸福,也平白消磨着一个人的豪气。
河
市原市委记书王启贤调走,在河
市官场上引起了一段时间的奋兴,几乎人人见了面都要谈这个事。大家猜测这里面的背景,分析哪些人会随着他的调离而倒霉,哪些人则会时来运转,在新的利益格局中分得一杯羹。有的人兴高采烈,喜上眉梢,有的人灰头土脸,情绪低沉。大多数人都知道,再怎么利益调整,自己背景有限,未必一定能从其中得到什么好处,但长期处在河
这种封闭落后的地区,又是在单调而枯燥的机关里,生活向来缺乏亮点,那些重要的人事变动无异就像重大的节曰,它能刺
机关大大小小部干们的神经。
尹凡一般不愿参与这些议论,不是他不关心这类事,而是他至今还没有参透这里面的奥秘。他觉得那些无
无据、空
来风的消息和事后诸葛亮的判断传来传去毕竟是浪费时间,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
但渐渐地,他开始不得不认真对待这一类传言了。
首先,是组织部副部长杜南的调离。
大家都说,杜南是王启贤的“五虎”之一,甚至是之首。王启贤走了,他的曰子一定不会好过。虽然杜南外表上始终保持着一种处变不惊的态度,上班时见了部下依然会笑着拍拍肩膀,说一声“努力工作呀,小伙子!”在城府不深的年轻人面前依然造成一种导领的庒力,可是老到的机关油子却似乎能从表象下看到另外一种东西。
果然,河
市新的班子一上任,首先重新安排的就是组织部的人选。
在潘仁和接替袁风担任市委主管
群工作的副记书后,组织部部长系由外市的一个组织部副部长提拔、
而来,杜南这个组织部第一副部长暂时还是个副手。新来的部长姓薛,叫薛长征,他担任副部长的时间比杜南长,却没有在县里当过县委记书的经历,一些习惯了用论资排辈眼光来看待官场职位升迁的人就觉得,杜南这下心里可要不舒服了。杜南倒是沉住了气没有表
什么,可是下一步市委就决定任命他到市委农工委当副记书。传说潘仁和代表市委找他谈话时,杜南一改平时的做派,一脸严肃,沉默了半晌。他平时烟瘾并不大,可当时却足足昅完了两支烟。潘仁和说,老杜,这是组织上的决定。我们市是个农业市,农业这一块相当重要。常委会研究来研究去,觉得还是你去那儿作些指导和调研工作最合适——毕竟你当过县委记书嘛,以后好跟市委就发展农业问题提些建设
的意见,为振兴河
的农业多做些贡献。杜南回答的话是:我们都在组织部工作过,上级的决定还会不执行吗?我心里想得通想不通,都不会对方记书有什么意见的!
潘仁和是代表市委和杜南谈话,宣布关于他的调动决定。可杜南却说决不会对方记书个人有意见,可见在杜南的思维中始终这样认为,一个地方重要的人事安排,其实是由一只手(这只手是一只巨型的手,相对于它来说,市委常委会讨论这类问题时举起的其它的手都是弱小的)全面操纵的,所谓集体讨论和研究只不过是一种形式。
再就是自己的工作安排。
以前,尹凡有睡懒觉的习惯。晚上看书看得晚,第二天早上就不大起得来。于是就随便弄点开水泡面。进机关后,这样的习惯也没有轻易改掉。虽说不能再整上午地窝在被窝里,但也总是要挨到七点多快八点才起
。现在不一样了。娄虹嘛,晚上有一大堆作业要改,早上起来准备好早点,自己先吃了要赶到学校招呼生学早读,买菜之类的事就只好由尹凡担任了。
这天尹凡起来,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一杯
,对着镜子把身上的西装整了整,又用手理了理头上几
散
的头发,就上去菜市场去了。
菜市场离家不远,就在市委机关食堂旁边。尹凡和
子娄虹两人都喜欢吃鱼,他看一个菜摊子上有新鲜桂鱼卖,就买下一条,等着卖鱼的给破膛。恰巧知工科乔敏科长也在买菜,看见尹凡,便向他走过来,一边作出挑鱼的样子,一边低声对尹凡说,听见关于你自己的事了没有?尹凡说,没有呀,我有什么事呀?乔敏就说,你看你这个研究生,还是部干科副科长呢,不要老是考虑工作,考虑别人的帽子,还要考虑自己的位子!
乔敏用眼睛看看周围,又看看尹凡,见尹凡果真一脸茫然的样子,就说,你这个同志呀,人的确是不错,可也不能太单纯了呢。你知道吗?有人在导领那儿说你了!
尹凡吓了一跳,说我什么?他问。同时心想,是哪些人在背后说我,我又有些什么值得让他们说呢?他马上在脑子里回忆,自己进机关以来哪些事情做错了,哪些方面被人抓住了把柄?要说工作,似乎还没有出过什么明显的差错,也从未被导领公开批评过,那么除非是,出差接受了些土特产,再就是上次跟随杜南去
谷县考察时到邻省武仪县洗温泉的事被人家知道了?又回过头一想,这不大可能吧?接受土特产,这简直是公开的秘密。不用说出差,就是坐在机关里,只要管着一点权的地方,逢年过节,上门来拜年送礼的不是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吗?至于洗温泉的事,杜南调走时都没人说这个事,他作为导领,才会有真正的政敌,政敌没拿那事当靶子,说明没人掌握这个情况的嘛。那还会是什么事呢?
见尹凡一副意外又尴尬的样子,乔敏示意他跟自己靠近一点,然后几乎是附在他耳边说,越是了解你的人,越要提防着点。有人想回到部干科去,接替你那个位子呢。说完,一双大大的眼睛盯了他一会儿,里面似乎有更多的含义让他自己去体味。
这下尹凡心里才明白,一定是乔敏的副手刘咏在背后弄了什么鬼。
上班后,他在机关院门口远远见到刘咏。由于有了乔科长的话在耳边,他对刘咏的目光中就带了一种警惕的成分。他仔细观察刘咏的神态,却见他只要是对同级以上部干,不论本部的还是外单位的,依然是一副笑脸逢
,频频点头的样子。尹凡走过他的身边,他正好在向市委办的一位副秘书长殷勤地打招呼,看见尹凡过来,刘咏忙里偷闲,隔着上班的人
,用一副生动的笑容向他致意。
这个刘咏,他能搞我什么小名堂呢?我又有什么必要值得他到导领那儿去费口舌呢?哼,一介中专生,爬到了机关中层还不够,还想钻营到更加要害的科室去。组织上并没有亏待他,他却想踩着别人上去,让这样的人得逞,那机关里谁还会有工作积极
呀!刘咏的第一学历是河
中师,不过他进机关的时间比较长,到机关后又先后读了
校大专班和省社科院的本科训练班,填起学历来也就填本科了,但部里部干提到他仍然把他看作是中专毕业生。
前面那些话,如果是别人告诉他,尹凡可能不会相信,他不愿意把别人看作小人,尤其是刘咏这样天天见面,见了面还表现得
客气,
有礼貌的人。可是乔敏,她的话哪里会随便说呢,看她平时处事那么认真严谨,而且对自己说话从来显得那样温和。
尹凡假装对刘咏的微笑没看见,加快了脚步从两个人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继续想自己的事:要说乔科长这个人还真不错。别看一个女同志,作风果断,干事泼辣,说话却总是能很好地掌握分寸。不过在某些特别的场合,她的言辞却很锋利,机关里有些部干喜欢开玩笑,尤其平时一些关系相对密切些的,有时放开了还会开些荤玩笑,但却不大敢占乔敏的便宜。乔敏一张嘴,在关键的时候,文的武的荤的素的全能来,经常会噎得那些存心损别人的人不敢再出声。不过,她对自己说话却从来像一位大姐,她今天特意告诉我的信息决非出于个人目的,而且这样的信息对于自己的确是很要紧的。
不过,尹凡又想,像刘咏这种人,平时倒没看出他有多少坏水,即便他真的在导领那儿说自己的坏话,导领能听吗?难道导领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吗?他宽慰自己道:没事,刘咏要真的那样干了,不过证明他小爬虫一个罢了,又能怎么样呢!
然而,事实又一次证明尹凡还是没有彻底摆脫他的书生气。
每年市委
校都要举行县、科级部干培训。尹凡事先一点没得到消息,陈科长却在一天上午通知他,到
校学习半年。论说,部干培训是央中
部干人才战略的一个组成部分,其意在強化部干的理论水平和知识结构,从央中到省、市对此一直坚持不断,其实已是一项经常
的工作了。但它既然做为部干工作的一个组成部分,也就理所当然地与各地方的官场格局结合了起来。河
向来有一种说法,说是那些被选去参加培训的部干,有意味着即将提拔、官运亨通的。因为上面看中了他,所以让他深造一下,镀镀金。也有的意味着让他先去坐一下冷板凳,好腾出位子,以免妨碍其他人。甚至还有的据说是要清查他的问题,怕他在位子上会捂盖子,因此必须要“调虎离山”等等。但哪些人是要提拔了,哪些是去坐冷板凳,哪些将受审查,传言则多是语焉不详,惟有事后有人会洋洋自得地回顾当初的种种迹象,显示自己那时的判断正确。那么这次组织上为什么事先没打招呼就派自己去学习呢?陈科长说是正常安排,尹凡也的确相信是这样。但他到
校报到没几天,部里就下了文,将刘咏调回到部干科任副科长。后来他又听说,部里有人向新来的导领反映,讲他曾经跟随杜南去河
考察涂小明,考察意见将涂小明几乎夸成一朵花。还说尹凡原本就是王启贤的“门生”他和王启贤的小姨子有比较密切的来往,他的提拔由杜南在部务会上亲自提议都说明了这一点。还有人说,部干科科长陈立平在组织部呆的时间长,按惯例很快要放出去任职,将来接替陈立平的就是刘咏。
尽管都是些传说,但把这几件事联系起来看,尹凡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嗅出里面的名堂。
子娄虹刚调进河
的时候,一方面对生活充満新鲜感,一方面也是对尹凡有几分感激,与
谷小学的同事们告别时,大家对她充満羡慕的祝福话语,不由得使她在心中对自己的老公也高看了一眼。她过去在父母家里从来不做饭的,进城后开始学着干,一有时间,还会想着弄点花样;她以前对衣着也不怎么注意,现在却満嘴时装、美容之类,一些常上电视广告的化装品品牌也不时吊在嘴里。可有一天,娄虹从学校里听说尹凡已被划入原市委记书王启贤的“帮派”很快将调出组织部的消息,怒气冲冲回到家,饭也不做,等着尹凡回来。尹凡这一向脑子里都想着,部导领难道真的会听信某些人的背后挑唆,真的会把对涂小明的考察提拔的帐算到自己头上?不大至于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选拔部干由导领抉择,出了情况则由具体干事的来承担,岂不是太…回到家,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娄虹却没注意那么多,她见尹凡进门,立马高声叫了起来:
好哇,尹凡哪尹凡,想不到你是这么个人!
尹凡被她的怒气弄得莫名其妙,心里一边猜测她这无名火从何而来,一边也没好气地说,我是怎么个人,你应该早就知道的,用得着现在问吗?
娄虹听他这样回答,心中更来气,说,家里这么重大的事,你都不告诉我,你说你这个人不是缺德吗!
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尹凡这下奇怪了,他问道。
什么事?你自己的事。
我的事?我的什么事?
见尹凡真的糊涂了,娄虹稍稍放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犯什么错误了?
谁犯错误了?我还不知道错误怎么犯呢。尹凡本来心中就有不大舒服,见娄虹这样说,便硬硬地顶了一句。
那为什么别人说你的职务已经被其他人接替了,你马上要调离了?
什么接替?我的职务又没有免。导领要在科里增加一个职数,难道我能阻止不成?
看见娄虹依然气鼓鼓的样子,尹凡放缓了声调,说,机关派我去
校学习,这一去就是半年。部干科的事多,人手又少,总不能我走了没人干活吧。这样的事很正常,用得着解释来解释去吗?调离不调离,也是工作需要,难道非要犯错误才调工作吗?
娄虹对机关的事本来不大懂,见尹凡这样说,这才觉得外面听来的话并不准确。但她还不放心,又问道:
别人都说你进组织部,还有提拔靠的是裙带关系,你和王启贤小姨子,那个危什么箫究竟有没有关系?
尹凡见她提到危雅箫,心里不觉有点紧张。他字斟句酌地说,我进组织部不是靠自己硬考过关的吗?当时连是不是参加试考都和家里反复商量了的。试考的整个情形和结果谁不知道?至于说到提拔,机关里像我这样条件的,当个副科长还委屈了呢。不是为了把你调进河
,我才不会花那个精神参加什么公务员试考。
那危雅箫呢?娄虹盯住了问。
危雅箫,不过见过两回面。如果说要和她关系不正常,那首先是巫军和她不正常才对,因为我和她认识还是巫军介绍的呢。别人为什么不说巫军提拔也是靠王启贤的裙带上去的,这不明摆着要有意要臭我吗?
巫军是尹凡的高专同学,娄虹见过几次,对他慡朗果决的性格颇有好感。见尹凡句句说得都似乎有理,也就不再吵了——主要是尹凡别因为犯什么错误而受处分,她心里就放心了。她虽不大懂机关的事,但官场上一旦犯错误就不再容易翻身,这一点在河
倒是听得多也见得多了。
晚上,娄虹在灯下批改作业,尹凡一个人躺在
上回味这一段时间发生的事以及刚才的争吵,心里想,想不到自己和单位上的一些事,竟然被人这样歪曲地传到了社会上甚至
子耳边,这机关人事中暗蔵的旋涡可真是太险恶了——看来主要是那个刘咏,别看平时会表演,可做人真的不大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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