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陈一迪来乌柚那天,李济运同朱芝在梅园宾馆
候。他俩坐在大堂角落茶吧聊天,透过落地窗的竹帘,可以望见外面车来人往。一辆省城牌照的车停下,车里低头钻出一个高大的男人。李济运瞟见似有“采访车”字样,估计这位就是陈一迪。朱芝先
了出去,一问正是陈一迪。李济运过来见面,握手道好。陈一迪没有带人,只有司机跟着。房间早安排好了,就是上回成鄂渝住的地方。那是梅园宾馆最好的房子。
晚饭时间没到,朱芝问道:“陈总您要不先休息?”
陈一迪毫无倦意,说:“去我房间聊天吧。”
进了房间,陈一迪去洗漱间擦了把脸,很快就出来了。他一坐下,便说:“乌柚真是个好地方,空气都是甜的。”
朱芝道:“陈总真是神速啊,上午在京北机场打了电话,这会儿就到乌柚了。”
陈一迪说:“京北飞过来很快,省城到乌柚也快。”
朱芝感慨道:“我有时傻想,人类文明进步真是了不得。刚参加工作时,听老同志讲,古时从京城派个县官来,路上要走半年。清朝有个知县来乌柚履新,走到半路上就病死了。”
陈一迪便夸朱芝真像个宣传部长,脑子里很有想法。朱芝就不好意思,说自己胡思
想,张嘴就闹笑话了。又说您陈总是大文化人,见多识广,可要多多点拨。反正都知道是客套话,免不了往夸张处说。
李济运想试探一下,看陈一迪是否为成鄂渝而来,便笑道:“陈总秘书都不带,作风值得我们学习。”
陈一迪果然不提成鄂渝,只说:“我是从基层记者做起的,一个人走南闯北惯了。身边跟着个人,还不自在。”
朱芝同李济运彼此无意间看看,意思都明白了。朱芝说:“陈总这个季节来乌柚,真是来对了。乌柚秋山红叶,至少在我们省是有名的。其他季节也各有好处,随时
陈总来。”
“非常感谢!”陈一迪道“不过,国全这么大,能来乌柚算是我的福气。”
李济运递上烟,说:“应该说是我们乌柚县的荣幸!陈总您在天子脚下,跑到我们这小地方来,对我们是个鼓舞!”
聊了会儿,刘星明和明
来了。陈一迪说:“把记书和县长也惊动了,那就不好了。”
刘星明说:“哪里的话!陈总来了,我们应跑到省城去
接才是!我俩刚才处理个事情,迟到了一步。”
陈一迪很有感慨的样子,说:“我过去经常往基层跑,知道你们工作最辛苦。基层情况,太复杂了!”
明
接过话头,说:“要是上级导领都像陈总这么体恤基层,我们的工作就好做了。”
陈一迪笑道:“我们只是媒体,哪是什么导领!”
朱芝开玩笑说:“京北来的,我们都看作导领。我到京北去,看见戴红袖章的大妈都像大导领。”
李济运正想着朱芝这话似不得体,陈一迪却哈哈大笑,说:“我刚到京北上学,有回在长安街上不小心丢了纸屑。一位老大妈过来了,戴着红袖章,撕了一张票要罚款。我自知错了,马上掏钱。记得那时是罚五
钱。老大妈半天不给票,也不收钱,足足教育了我几十分钟!我不停地点头认错,头都点晕了。我是內蒙人,自小在草原上长大,嘴皮子从来就拙,哪见过这么能说的?真是服了!”
満堂欢笑,都说陈总太有意思了。朱芝问道:“陈总是蒙古族吧?难怪这么豪慡!”
陈总说:“我不是蒙古族,姓陈嘛。但已是五代在內蒙古生活,早就像蒙古人了。”
朱芝看看时间,说:“请陈总下去用餐吧。”
陈一迪走在前头,刘星明并肩陪着。明
、李济运、朱芝依次跟在后面。到了电梯口,朱芝上前一步按住按纽。请陈一迪先进去,各位再依次而入。
进了包厢,刘星明拉着陈一迪,请他坐主位。陈一迪摇手说:“这是刘记书您坐的,您是主人。”
“不不,陈总您听我解释。我们这小地方,规矩跟外地不同。您得坐这里,我同明县长左右陪着。”刘星明临时编了规矩,为的是让陈一迪感觉舒服。
陈一迪只好说,恭敬不如从命,欣然坐下。主位套了红色椅罩,其他椅子套的是米
罩子。陈一迪坐的是中心主位,就有些众星拱月的感觉。他回头望望身后,一幅漂亮的摄影。刘星明说这就是乌柚秋景,城外随处可见。陈一迪说入进乌柚时沿路也欣赏了,真是处处可以入画。可惜北方人认得的树木太少,看到漂亮的树多叫不上名字。刘星明马上吩咐:“济运,你跟林业局说说,明天陪陈总下去时,派个林业专家解说。”
陈一迪连连道谢,又说于小处见魄力,夸刘星明雷厉风行。明
却说,济运就是林业专家,不用再派人了。李济运谦虚,说只是略知皮
。刘星明便叫李济运当好解说,得让陈总对乌柚留下深刻印象。陈一迪说,劳烦县委常委做解说,真是折煞自己了。李济运私下却想,陈一迪入县所经之地,都是植被保护很好的地方。乌柚北部山青水透,省城在乌柚的北方。南部多是煤矿,处处都不入眼。乌柚素有北林南煤之说,自然资源分布有差别。
谈笑之际,酒已倒上。刘星明举了杯,说了
的话。陈一迪难免客气几句,一一碰杯,干了。彼此敬过一轮酒,陈一迪说:“刘记书,明县长,我有个提议。规定动作都完了,下面就把酒倒匀,这样才显公平。”
朱芝忙说:“我除外吧,我喝这几杯就已经到量了。”
刘星明満桌子望了一圈子,说:“陈总一看就是个实在人。我同意陈总提议,平均分了。今天是两瓶,总量控制。朱部长你酒还是倒上,最后谁替你喝,只看你同谁关系最密切。”
朱芝満脸无奈的笑,却不好再推让。服务员拿来几个大杯,余下的酒全部倒匀。李济运暗自看看,猜陈一迪必是海量,就说:“我想陈总的量,至少一公斤。”陈一迪自是谦虚,说酒量全在兴致,无趣喝酒如同毒药。听听这话,无疑是位酒仙。
不停地碰杯,再不添酒。陈一迪喜欢说话,谈资多是天下见闻。他嘴里说出的东西,都是亲历亲见的。说得太多了,便有吹牛之嫌。只怕诸多道听途说之事,他都说成了自己的经历。李济运隐隐有了这种感觉,反而故作
羡,说做媒体真好。饭局耗了近两个小时,没说半句要紧话。各人杯中的酒都快见底了,朱芝的酒却还有大半。刘星明笑道:“朱部长,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只看你同谁关系最密切。”
“我说同陈总最密切,肯定就是虚伪,我们才认识。我说同您记书和县长最密切,你们要注意影响。”朱芝望着李济运,一脸的娇憨“济运兄最年轻,请您替我一些。”
李济运假装生气,说:“我想听你说,我俩最密切,你偏不说,却要我喝酒。哪有这个道理!”
刘星明说:“我们都吃醋哩,你还得了便宜说便宜!人家是嫌我跟明县长老了!”
明
不习惯开玩笑,勉強笑笑,说:“济运,少废话,就是半杯酒嘛。”
李济运就把朱芝的酒全倒了过来。刘星明又笑话,说他表现太过头了,也应给人家留点,还要喝团圆杯哩。朱芝说再不能喝了,拿茶代替算了。她望望陈一迪,问:“陈总,我酒喝多了,说话您就别计较。內蒙的人是不是都长您这样儿?”
陈一迪笑道:“看样子,女美部长受不了我这长相。”
“不是不是,”朱芝连连摇手“我越看越觉得您就是典型的蒙古族长相。”
“什么特征?”陈一迪很有趣兴似的。
明
揷话说:“陈总说了,他是汉族。”
朱芝说:“明县长,水土能改变人的长相的。我有个
人,到疆新去了二十几年,就有些疆新人的味道了。眼窝子变深了,头发都卷了。”
陈一迪问:“那您说说,我什么地方像蒙古族?”
朱芝说:“我也说不上。总感觉您的眼神,就像我在画上看到的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的眼睛炯炯有神,又很有穿透力,总叫我联想起蒙古族崇拜的鹰。”
刘星明大笑起来,说:“朱部长转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夸陈总您有帝王之相!”
陈一迪笑道:“谢谢朱部长!不过,正像朱部长所讲,水土和饮食习惯,真能影响人的外相和体格。我要是不长在草原,肯定不会是个彪形大汉。”
刘星明看看酒没了,说陈总肯定不尽兴。“团圆杯吧,酒到尽兴止。我已很尽兴了。”陈一迪举了酒杯。
“我们陈总喝酒不讲客气的,他说不喝就是喝好了。”陈一迪的司机在饭局上只讲了这一句话。
刘星明道:“我们都听陈总的。”
“哪里哪里!到了乌柚,我都听刘记书和明县长的!”陈一迪笑道。
干了杯,刘星明说:“陈总,看您时间怎么安排。乌柚可看的地方多,我建议您明天先看看白象谷,原始次森林,风景绝佳!”
陈一迪不解,问道:“乌柚有象吗?纬度不对啊!”明
笑笑,说:“山谷里有块白色巨石,极像大象。白象谷里尽是千年以上的古树,成片银杏林就有上千亩,举世罕见。”
“上千亩银杏林,那是何等壮观啊!”陈一迪点头道“全听刘记书和明县长安排!”
刘星明说:“那地方陈总您去了绝对有收获。记得我第一次去时,感觉那里就像仙境。当时我记起古人一首诗:一间茅屋在深山,白云半间僧半间。白云有时行雨去,回头却羡老僧闲。今天的人哪能过那种的曰子!”
陈一迪笑道:“我记得这好像是郑板桥的诗,头两句很平淡,就像大白话。后面两句意思一下子就出来了。”
刘星明便道陈总学问好,不愧是大报老总。陈一迪只道腹中无书,装了些一鳞半爪而已。送陈一迪回了房间,刘星明和明
各自坐车回去。李济运同朱芝走路,商量明天怎么安排。朱芝说:“李主任,您觉得今天刘记书有些不一样吗?他平曰没这么多话。”
“可能是最近被媒体弄怕了。”李济运笑笑。
朱芝说:“他平曰也不开那种玩笑的。”
李济运明白她说的意思,刘星明笑他俩关系密切。他不想把这话挑破了,女男同事暧mei起来会很麻烦。他心里喜欢朱芝这种女人,要是她不在官场会更加纯粹。他望着朱芝笑笑,像理会她的意思,又像只是傻笑,然后说:“明天去两台车吧。县委办去一辆,你们部里去一辆。我俩陪陈一迪坐一辆车,你们部里再去个人陪他的司机。就叫张弛去吧,人家司机到县里来,就不要他开车了。”
朱芝说:“行,您考虑得周到。对他司机都这么礼遇,看他还有什么说的。”
走过银杏树下,脚底软绵绵的,又是黄叶満地。李济运一时没有说话,脑子里満是黄灿灿的小芭蕉扇。朱芝问他是不是有心思了。他轻轻叹道:“踩着这黄叶,就想时间过得真快。”
朱芝却笑嘻嘻地拍他一掌,说:“怕什么?你年轻着哪!”
两人同时上楼,李济运先到家门口。他掏钥匙的时候,朱芝已走到拐弯处,突然回头说:“难道他到这里来,真的只是游山玩水?”
李济运说:“明天再看吧,相机行事。”
进屋之后,李济运又打朱芝电话:“看是不是派个像摄去?”
朱芝说:“我们俩出去,派个像摄不太好吧?”
李济运笑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让陈一迪感觉更好些。还轮不到我俩搞个人崇拜啊!”朱芝也笑了起来,说:“是的是的,您考虑得周到。”
舒瑾等他放了电话,说:“真是难舍难分啊!要进屋了还在外面说个不停,回到屋里还要打电话。”
李济运只是笑笑。舒瑾就是这张嘴厉害,心里未必真在吃醋。他去澡洗,望见窗口爬墙虎叶子快掉光了。突然想起那只壁虎,躲到哪里去了?又想那白象谷,満山红红黄黄的叶子。陈一迪是来干什么的?
第二天一早,李济运和朱芝在银杏树下会面,同车去梅园宾馆陪陈一迪用早餐。下车之后,李济运笑道:“接待排场不怕大,只要他高兴。我们接待上级导领不就这样?够不上警车开道的,你也给他弄个警车在前头,他看着警灯闪闪的,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
朱芝笑得捂了肚子,说:“李主任,我们没必要也弄个警车吧?”
“那倒没必要。他见有像摄记者跟着,必定兴高采烈。”李济运也呵呵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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