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十一月二十五曰,将是朱怀镜终身难忘的曰子。王莽之带着市委组织部长范东
,亲赴梅次。梅次地委班子正式调整了。朱怀镜出任地委记书,印证了外界谣言的实真。专员名叫沈渊,原是吴市常务副长市,也到任了。缪明仍回荆都去,任市府政秘书长。陆天一调市委纪,任常务副记书。棋局已定,人们倒没多少凑热闹的趣兴了。不过大家仍关心着一件事,朱怀镜上来后,吴飞案会有什么新进展?听说吴飞已被押往外省了,在荆都哪里都不全安。
新旧班子的交接,当着王莽之的面,在会上就进行了。场面自是热烈。缪明和陆天一都満脸笑容,都说了感谢市委和王记书之类的话,当然也都向朱怀镜和沈渊表示了祝贺。程序很规范,就像有人导演过似的,自然也就有些像演戏了。
晚上,王莽之在梅园五号楼208房间里,同朱怀镜长谈到深夜。这正是他的公子王小莽上次来梅次住过的房间。王莽之懒懒地靠在沙发里,两手摊开,抓在两边扶手上。王莽之高而瘦,手就显得特别长,有点像长臂猿。最近,关于王莽之的说法越来越多,有些话很不好听。有人说,王莽之手很长,就是一语双关。而朱怀镜眼前的王莽之,在柔和的灯光下,是位仁厚的长者。“怀镜哪,市委非常重视你,非常信任你。梅次工作基础不错,不过这两年班子协调有些问题。我个人的看法,缪明是个书生,不行。就让他回去给长市写《府政工作报告》吧。人尽其才嘛。陆天一有魄力,毛病就是太自负,遇事不绕弯子。也不行。你呢,我个人的看法,是柔中有刚,刚柔相济。既有原则
,又有灵活
;既有实际工作经验,又有较好的理论修养。好啊,好啊。”王莽之总是強调他“个人的看法”看似平常,却别有深意。官场中人发表意见,口头禅总是“个人看法”不同人说到“个人看法”意思大不一样。通常下级在上级面前表明自己说的是“个人看法”有谦虚的意思;上级在下级面前表明自己说的是“个人看法”看上去也是谦虚,其实是強调个人权威了。而王莽之这个时候讲的“个人看法”除去通常意义,还附加了新的內涵,说明他个人对朱怀镜格外器重,有人私之谊。
“王记书,请您多关心,多支持。梅次部干队伍素质总体上都不错,但问题也不少。下一步,扭转作风,是个大事。工作问题也不少,总的说来是经济效益不高。我不会忙着出政绩,出经验,而是想抓住一些基本的、具体的工作,抓实抓牢。总的想法是,从宏观着眼,从微观人手。”朱怀镜注意既把自己的思路尽量讲透,又不能讲得太冗烦。
王莽之赞赏道:“好啊。我早看出来了,你是有思想的。一味地忙着出政绩,难免虚的、假的、空的东西。靠树几个供上级导领参观的典型,搞样板政绩;或者在数字上打歪主意,搞泡泡政绩;或者靠秀才们写几篇经验材料,搞文章政绩,等等,害死人。对此我们是有教训的。”
朱怀镜却是越发谦虚着,说:“您刚给我戴上记书这顶帽子,我还没多少准备。我会认真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怎样执政一方,实干一场。我到时候拿个大致工作思路,报请王记书批示。”
王莽之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表情也神秘起来,说:“李龙标同志身体不好,要调整一下。暂时不急,缓缓再说。你考虑考虑,谁接任合适些。”
“好吧,我会认真考虑的。”朱怀镜心领神会,知道王莽之有意给他个人情做,让他自己从梅次推荐个同志任地委副记书。虽然只是一个地委副记书人选,对树立朱怀镜的威信却是意义重大。谁能在任用部干上说得起话,谁就有威信。
王莽之很満意的样子,点头而笑“好好。郑维民死了,案子就不要久拖了,尽早结案。他老婆还到处告状,有什么告的?吴飞案也是一样。这是全市今年发生的最大的案子,影响很大。全市民人都在看着你们,同时也都在议论、猜测,也
传着很多谣言,真有些人心惶惶的味道了。也要快办快结。拖久了,涣散人心啊!”朱怀镜应道:“您知道,这两个案子过去都是缪明同志亲自抓。我会召集有关同志认真研究的,尽快办结。”
王莽之脸作愠
,说:“怪了,他一把手,管个具体案子干什么?那龙标同志管什么去?如此越俎代庖,难怪搞不好团结!”
朱怀镜只是笑笑,没有说话。他想王莽之只是想说说缪明而已,他明知道李龙标身患癌症。他替缪明解释显然没有意义。私下又想:如果按照王莽之自己的逻辑,一个地委记书不必亲自抓具体案子,那么市委记书王莽之对这两个案子也未免太关心了。朱怀镜心里不以为然,脸上却灿烂地笑着。
谈到最后,王莽之开始打哈欠了,朱怀镜忙说太晚了,就要告辞。可王莽之谈兴仍浓,说:“我并不困啊,再扯扯吧。平时,也难得有这么多时间同你这些记书们说说话。”但朱怀镜硬说要让王记书休息了,说他已经很不安了。王莽之这才站起来,同朱怀镜紧紧握手,还在他肩头重重拍了几板,很是殷切。
出了门,朱怀镜迟疑半晌,还是按了范东
的房间门铃。范东
还没睡下,开了门,见是朱怀镜,忙请他进去坐。朱怀镜进去了,却不坐下,只道:“太晚了,我就不坐了。王记书找我谈话,谈到这个时候。本想早些过来看看您的。”
范东
笑道:“我们之间就不要客气了,有的是时间扯谈啊。”
朱怀镜告辞出来,踩在走廊猩红色地毯上,步子格外轻快。他感觉范东
的架子又放下来许多了。他说“我们之间”分明是将朱怀镜平辈待之了。他说“有的是时间扯谈”言下之意就是两人要做老朋友了。
缪明和陆天一是随王莽之一道离开梅次的。他俩自然也得由王莽之陪着,去各自单位与同志们见面。两人报了到,先后又回到梅次,处理些杂事。朱怀镜依礼,去拜访了两位。同陆天一见面,两人没多说什么,只几句客气话就算完了。缪明正在办公室清理东西,弄得很
,却留朱怀镜坐了好一会儿。看来缪明想说些什么。
“怀镜啊,这就看你的了。”缪明微笑着,看上去像是千斤重担落了地,求之不得的样子。总算没见缪明改文章了,他的手却仍是在下腹处挲摩不停。
朱怀镜笑道:“我还不是按既定方针办?只要按你定的路子,亦步亦趋,不出麻烦就行了。”
缪明头摇道:“怀镜你就别谦虚了。导领和同志们都说你有思想,背后叫你朱克思。但是,困难也不少啊。”
朱怀镜点头称是,接着又摇头摇,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却在想自己原来替缪明预测仕途,以为他会从地委记书位置走上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的位置,最后当市人大副主任或是市政协副主席。没想到,连市委秘书长都没当着,只给他个市府政秘书长干。朱怀镜就更加明白王莽之说过的“安置”的意思了。所谓安置,就是把你放在那里,同放东西没什么两样。还有很多情况下的人员安排,都是说安置,或者说妥善安置。安置的意思早已注定,再说如何“妥善”都没多少意思了。
缪明说:“梅次最大的问题在于,部干个体素质都不错,整体合力上不去。
子在哪里?你过去是管部干的,比我清楚。我建议,你要彻底扭转梅次部干当中玩圈子的宗派主义问题。上次部干调整,按你的意见,拖着不办,看来是对的。你自己接手,就主动了。”
缪明这番话倒也掏心掏肺,却也有些奉
的意思。朱怀镜说:“这是你的功劳,我要感谢你啊。”
‘目前最棘手的是吴飞案。我就弄不明白,一个民营企业家,按过去讲法,不过就是个体户,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关心?上面有人不断打电话给我,要我快办快结,不要过多纠
细枝末节。这中间就有问题了。也许,我不该在吴飞问题上大认真吧。”缪明的手终于停在下腹处了,头偏向一边,望着窗外。
缪明到底
出了不満情绪,朱怀镜听了,心里明白八九分了。他立即想到了谁。如果真如他所猜测的,他也难办了。望着略显沮丧的缪明,朱怀镜觉得他到底还算个正派人。不过有点儿迂。但他不能当面说“缪明同志你是个正派人啊”正派本是做人的最低底线,现在却成了对人的最高评价了。岂不荒唐?
不久就
传开了所谓梅次新十大怪的顺口溜。梅次同很多地方一样,自古就
传着什么十大怪,朱怀镜刚来时听说过,却记不全了。而这新十大怪,因为同他自己有关系,便记下来了。
去的一个是傻蛋。
上的一个样样慢。
走路还比坐车快。
自己东西自已买。
农民伯伯不出汗。
工人叔叔不吃饭。
部干用钱别人赚。
贪污分子穿得烂。
察警要比小偷坏。
败腐头子反败腐。
头一句说的是缪明。大概缪明的傻,在梅次是妇幼皆知了。看来缪明自鸣得意的道德文章,在梅次是行不通的。第二句就是说他朱怀镜了。他说话慢条斯理,走路踱着方步,就连笑也是让嘴角慢慢咧开。有人说他作报告的语气,很适合致悼词。他便安慰自己:也许因为梅次亟待解决的问题太多,部干群众盼着他快刀斩
麻吧。如此一想,倒也没什么恶意。第三句讲的是梅次城市和交通管理混乱,坐车不如走路。第四句就是讲曙光大市场了。因为没有什么生意,便讽刺商家之间只好你买我的,我买你的,就等于自己买自己的东西了。第五句讲的是农民土地撂荒。种地划不来,不种了,哪用得着出汗?第六句讲的是工人下岗,只好饿肚子了。第七句不用多说,人人明白。第八句讲的是前不久杀自死了的郑维明,平时不修边幅,简直还有些邋遢,不料是个巨贪。第九句也不言自明,反正百姓对察警没什么好话说。第十句讲的就是陆天一了。梅次人都说他是个大贪官,却调到市委纪去了,专门负责反败腐。新十大怪,打头和押后的都是原
政一把手,就怪上加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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