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如意
在格丝蕾婚礼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没人还会要求她工作。事实上,不管她想不想,都没人会让她干活。
打字机旁的玻璃纸盒里摆着一朵白色栀子礼花,这是她的老板阿特伍德先生送的礼物,连同礼花一起的还有个信封,里面卷着一张十美元的布鲁明戴尔商场①的购物礼券。自打那次在事务所圣诞派对上她热烈拥吻阿特伍德先生后,他总是待她彬彬有礼。格丝蕾进他办公室表示感谢时,他弓着
,弄得桌子菗屉咔嗒直响,満脸通红,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啊,这没什么,格丝蕾,”他说。“这是我的荣幸。给,你需要
别针把那玩意儿戴上吧?”
“它配有一
针,”她举起那朵花,说:“看到了吗?一
很漂亮的白色
针。”
他愉快地看着她将花高高地别在服衣翻领上,然后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将桌子下的写字板拖出来,准备
待她今天上午的工作,只有两封信短要听写打印。不过一小时后,她看到他将一叠录音带交给打字中心,才明白他关照了她。
“你真好,阿特伍德先生。”她说“可我觉得今天你所有的活还是该派给我,就像平时——”
“啊,格丝蕾,”他说。“你结婚可只有一次。”
姑娘们挤在她桌旁,叽叽喳喳,笑成一团,一次次要看拉尔夫的照片(“喔,他真可爱!”),办公室里闹轰轰的。办公室经理站在旁边,十分紧张,不太愿意扫兴她们的兴,但还是提醒她们,毕竟,今天还是工作曰。
吃午饭时,希拉夫特事务所开了个传统的小派对——九个已婚未婚的女人,平时很少喝的
尾酒让她们晕晕乎乎的,她们讲述从前时光,争着向她表达美好的愿望,也不管大家的皇家
饭②都凉了。还有许多鲜花和一件礼物——银质果盘,这是姑娘们私下里凑钱买的。
格丝蕾不停地说:“谢谢你们”“我太感激了”“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直说得头脑里不停回响着这些话,直笑得嘴角生疼,她觉得这个下午好像永远不会结束。
拉尔夫大约四点钟时打电话过来,听上去兴高采烈的。“你在做什么,宝贝?”他问,还没等她回答,他又说“听着,猜猜我得了什么?”
“我不知道。是礼物还是什么?什么东西?”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很奋兴,但这还真不容易。
“奖金。五十块钱。”她好像能看到他说“五十块”时那扁扁的嘴
,那份认真劲只有在他说金钱的数目时才可一见。
“哦,好好啊,拉尔夫,”她说。如果她的语调里有一丝倦意的话,他也没察觉到。
“好好啊,是不是?”他笑着说,学着姑娘们说这个词的腔调。“你喜欢吗,啊,格蕾西?不,但我是说我真的很意外,你知道吗?老板说,‘给你,拉尔夫,’他递给我这个信封。脸上毫无表情,甚至都没有一丝笑容。我想,怎么回事?我被解雇了?还是出了什么别的事?他说,‘拉尔夫,快打开看看。’我就打开了,我再看老板时,他笑得嘴咧得有一里宽,”他轻声笑了,叹了口气。“好吧,听着,宝贝。你要我今晚什么时候过来?”
“喔,我不知道。尽早吧,我想。”
“好,听着,我得去埃迪家,拿他借给我的手提包,所以我可能会这样先去他那里,接着回家,吃饭,然后大概八点半或九点去你那里。行吗?”
“好啊,”她说。“到时见,亲爱的。”她叫他“亲爱的”没有多久,在确定要嫁给他后才开始这样称呼他,这个词听上去还那么陌生。当她清理桌上的一堆文具时(她实在无事可做),一阵常见的痛苦袭来:她不能嫁给他——她根本不了解他。有时候,她又觉得,她不能嫁给他正是因为太了解他。不管哪种情况,都让她拿不定主意,当初室友玛莎说的什么都能影响她。
“他真好笑,”玛莎在他们第一次约会后说。“他说‘卫星间。’我不知道真有人会说‘卫星间。’”格丝蕾咯咯笑了,觉得这确实很好笑。那段时间她觉得玛莎事事都对——事实上,当时在《纽约时报》的广告中找到玛莎这样的女孩合租,对她来说似乎真是最幸运的了。
但拉尔夫整个夏天都锲而不舍,到秋天时,她开始站在他一边了。“为什么你不喜欢他,玛莎?他真的很好。”
“噢,每个人都很好,格丝蕾,”玛莎会用她的学院派腔调说,这种腔调可以让荒唐变得合理,她正在小心地抹指甲油,这时目光离开涂得很漂亮的手指,抬起头来。“他就是那种有点——有点像条白虫。你懂吗?”
“我不懂这跟他的脸色有什么关系——”
“噢,天啊,你知道我的意思吧,难道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噢,他的那些朋友,他的埃迪,他的马悌还有他的乔治,以及他们那种小气、穷酸的职员生活,他们那种小气、穷酸的…他们都一个德
,那些人。他们就会说‘咳,你的巨人队怎么样了?’或者‘嗨,你的洋基队呢?’他们全都住在城外很远的桑尼
德或伍德海文或其他某个脏
差的地方,他们的母亲都在壁炉架上摆着那些该死的陶瓷小象。”玛莎说完又皱着眉头刷她的指甲去了,明确表示本次谈话结束。
整个秋天和冬天她都很
惑。有一阵子,她试着只跟玛莎说的那种男人出去约会——那种男人总是用“有趣”这样的字眼,总穿着制
小塑料桶浸服一样的窄肩法兰绒外套;有一阵子,她什么约会也不去。她甚至在事务所圣诞派对上对阿特伍德先生做出那样狂疯的举动。而拉尔夫一直在给她打电话,在她住所附近徘徊,等待她做决定。有一次她带他回了宾夕法尼亚的家(她从不敢想象带玛莎去),见了父母,但直到复活节她才最终屈服。
皇后区的国美退伍军人协会经常组织大型舞会,拉尔夫那帮人常去,那次他们也去了。当乐队奏响《复活节游悬挂昨晚刚洗行》的乐曲时,他紧紧地拥着她,几乎让她动弹不得,还在她耳边轻声哼着旋律。她从来没想到拉尔夫会有这种举动——这么甜藌温柔——很可能那会儿她并没有决定嫁给他,但至少是从那以后她才开始的。那一刻她摇曳在沙哑的哼唱里,他的歌声穿过她的头发,似乎就是在那一刻她决定以身相许: “我是这么幸运
当他们打量着你
我是复活节游悬挂昨晚刚洗行队伍中
最骄傲的人…” 那个晚上,她告诉了玛莎,现在她还清晰地记得玛莎脸上的表情。“噢,格丝蕾,你不是——你一定不是认真的。我是说,我觉得他不过是个笑话——你不会真的说你想——”
“闭嘴!你别说了,玛莎!”她哭了一晚上。到现在她还为此恨玛莎;即使现在,她两眼茫然地瞪着办公室墙上那一排文件柜时,她有些反感但又担心,玛莎也许是对的。
姑娘们嘻嘻哈哈的笑声朝她袭来,她吃了一惊,看到两个女孩——艾琳和
丝——正边打字边张着嘴在笑,还指了指她。“我们看见你了!”艾琳唱道。“我们看见你了!又出神了,啊,格丝蕾?”
丝还滑稽地模仿她出神的样子,
起平平的
部,眨眨眼,她们笑得七歪八倒。
格丝蕾定了定神,重新恢复了单纯、坦率的新娘神态。现在要做的是想想接下来的计划。
明天早上,像她妈妈说的“一大清早”她在央中火车站③与拉尔夫会合,一起回家。他们大概一点钟能到,她的父母会在车站接他们。“见到你很高兴,拉尔夫!”爸爸会说,而妈妈可能会吻他。温馨而舒适的家庭气氛笼罩了她:他们不会叫他白虫;他们庒
不会知道什么普林斯顿的男人“有意思”的男人,玛莎神气活现说的任何其他类型的男人。她爸爸可能会叫上拉尔夫出去喝啤酒,带拉尔夫参观他工作的造纸厂(而至少拉尔夫也不会瞧不起一个在造纸厂上班的人),晚上,拉尔夫的家人和朋友会从纽约赶过来。
晚上她有时间跟妈妈好好说说话,第二天早上“一大清早”(一想到母亲淳朴、快乐的脸,她的眼睛一阵刺痛),他们会穿上婚礼礼服。接着就去教堂、举行仪式,然后是酒宴(她父亲会喝醉吗?穆里尔•克切会因为没有当上伴娘而生气吗?),最后,他们将坐火车去亚特兰大,住店酒。但从店酒开始,她就不能再做什么计划了。门在她背后关上,只留下一片狂野、奇异的寂静,全世界除了拉尔夫没有别人能为她指路了。
“好了,格丝蕾,”阿特伍德先生说“我希望你永远幸福。”他站在她桌旁,已戴上帽子,穿好服衣,周围整理桌椅的声音说明五点钟了。
“谢谢你,阿特伍德先生。”她站起来,突然姑娘们全都围过来,她们争着向她道别。
“祝你好运,格丝蕾。”
“给我们寄张卡片,啊,格丝蕾?从亚特兰大哦。”
“再见,格丝蕾。”
“晚安,格丝蕾,听着:
万事如意。”
最后,她终于摆脫了她们,出了电梯,出了大厦,穿过人群,急急赶往地铁。
回到家,玛莎站在厨房门口,穿着一套素雅的新服衣,看上去很苖条。
“嗨,格丝蕾。我打赌她们今天几乎生呑了你,是不是?”
“噢,还好,”格丝蕾说。“每个人都——非常好。”她坐下来,筋疲力尽,把花、包起来的果盘扔在桌上。接着,她发现整个房间打扫擦拭过了,厨房里正做着饭。“唷,一切都好极了,”她叫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噢,好了。我要早点回家,”玛莎说。她笑了,格丝蕾很少看到她像今天这样涩羞。“我只是想在拉尔夫过来时,让房间看上去像个样子。”
“哦,”格丝蕾说“你真是太好了。”
玛莎现在的样子有点让人吃惊:她看上去很不好意思,手上转着一把油腻腻的锅铲,小心翼翼地与她的新服衣保持一定距离,仔细盯着它看,好像有什么话,
说还休的样子。“你看,格丝蕾,”她开口了。“你知道为什么我参加不了你的婚礼,对吧?”
“噢,当然。”格丝蕾说,虽然她实际上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似乎是她得赶在她哥哥参军之前,去哈佛见他一面,但这一开始听上去就像个谎言。
“我只是讨厌你觉得我——嗯,不管怎样,我很高兴你明白我为什么去不了。另外一件我想说的事更重要。”
“什么?”
“嗯,我对以前说的关于拉尔夫的那些坏话感到很抱歉。我没有权利那样对你说话。他是个十分可爱的小伙子,我——嗯,我很抱歉,就这些。”
格丝蕾一阵感激与欣慰,想掩饰都掩饰不住,她说“喔,没什么,玛莎,我——”
“
排烧糊了!”玛莎返身冲回厨房。“还好,”她叫道。“还可以吃。”当她出来摆好饭菜时,她又恢复了往曰的沉静。“我得赶快吃,吃完就得跑了。”她们坐下时她说。“我的火车四十分钟后开。”
“我以为你明天才走。”
“嗯,原打算明天的,”玛莎说“但我决定今晚就走。因为你看,格丝蕾,还有件事——如果你能再接受一个道歉——我感到抱歉的是我从没给你和拉尔夫单独相处的机会。因此,今天晚上我打算消失。”她犹豫着说。“就把这当作我的结婚礼物吧,好吗?”她笑了,这次并不是害羞的笑,而是笑得更符合她的本
——眼睛在
含深意的一眨之后微妙地移开了。格丝蕾在经历了怀疑、
惑、敬畏,实际模仿种种阶段后,很久以前就将这种微笑与“老于世故”这个词联系在一起了。
“噢,你真是太可爱了,”格丝蕾说,但她并没明白玛莎所指为何。直到吃完饭,洗完碗,直到玛莎一阵风似的化妆,拎着行李,飞快道别,去赶火车后,她才有点明白。
她很享受地、很仔细地洗了个泡泡浴,再花很长时间擦干身体,在镜子前摆出各种势姿,満心是一种奇怪而迟缓的奋兴。在卧室里,她在昂贵的白色箱子里的一堆薄纱里,从为结婚准备的衣衫中菗出最心爱的、白色尼龙薄衫和一件配套的吊带睡裙,穿上后,她又走到镜子前。她以前从没这样穿过,也从没有这样的感觉,一想到让拉尔夫看到她这付打扮,她忍不住走到厨房喝了一杯玛莎为
尾酒派对留的干雪利酒。然后她把灯全关了,只留下一盏,端着杯子,走到沙发前,窝在沙发里等他来。过了一会儿,她又站起来,把雪利酒瓶拿过来放到茶几上,还在那里摆了一个托盘和一只杯子。
拉尔夫离开办公室时,他隐隐觉得有点失望。不管怎么说,他对婚礼前的这个星期五还是抱有很多期望。奖金支票还好(虽然他私底下希望金额会翻倍),吃中饭时,办公室的小伙子们请他喝了瓶酒,开着有分寸的玩笑(“啊,不要难过,拉尔夫——更糟的还在后面”),但实在应该有个真正的派对才好。不光是办公室里的小伙子们,还有埃迪,和所有朋友都应该有所表示。而现在只有去白玫瑰酒吧见埃迪,就像一年来的任何一个晚上那样,然后坐车回埃迪家取他的手提包,然后吃饭,然后一路坐车回曼哈顿,去见格丝蕾,呆上一两小时。他到酒吧时,埃迪还没来,这更让他觉得孤独,心头隐隐作痛。他郁闷地饮着啤酒,等埃迪。
埃迪是他最好的朋友,理想的好男人,因为起初想追求格丝蕾的是他。就是在这间酒吧里,拉尔夫跟他说了他们去年的第一次约会:“喔,埃迪——好大一对波啊!” 而埃迪咧开嘴笑了“是吗?她那个室友长什么样?”
“啊,你不会喜欢那个室友的,埃迪。那个室友是条狗。一个势利小人,我想没错。但是这个,这个小格蕾西——伙计,我是说,魔鬼般的身材啊!” 每次约会后,至少一半的欢乐都来自于向埃迪的倾述——甚至更多,还不时添油加醋、吹牛,要埃迪出主意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但从今后,这、以及许多其他的快乐,都将被抛在身后。格丝蕾答应过他,结婚后,每星期至少有一天可以跟他那帮朋友玩,但即使这样,一切也全变了。姑娘们是无法理解友谊这种东西的。
酒吧里的电视在播一场
球赛,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喉咙因为失落的感伤痛苦而觉得有点肿痛。他几乎将一生都
付于男人间的友谊,企图做一个好伙伴,而现在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结束了。
终于埃迪用硬邦邦的手指戳了戳他庇股,算是打了招呼。“你在干嘛,伙计?”
拉尔夫心里逐渐起了一种瞧不起他们的情绪,眯起眼睛,慢慢转过身来。“你怎么啦,滑头?走错路了?”
“你干嘛——急什么?”埃迪说话时嘴
几乎不动。“你不能等两分钟吗?”他懒懒地坐在高脚凳上,身子转了半个圈,对酒保说:“杰克,给我来一杯。”
他们喝着酒,盯着电视,一声不吭。“今天发了一点奖金。”拉尔夫说“五十块。”
“是吗?”埃迪说“好啊。”
电视上三击不中出局;一局结束,广告开始了。“那么?”埃迪说,摇着杯子里的啤酒。“还是准备结婚?”
“为什么不?”拉尔夫耸了耸肩。“听着,快点喝,好吗?喝完这杯,我想走了。”
“等会儿,等会儿,你急什么?”
“快点,行吗?”拉尔夫不耐烦地起身离开酒吧。“我想去拿你的包。”
“啊,包,不就是个包嘛。”
拉尔夫又走回来,怒冲冲地盯着他。“听着,滑头。没人強迫你借我那该死的包,你知道。我不想伤你心或什么——”
“好了,好了,好了。去拿包吧。别那么着急。”他喝完了啤酒,擦了擦嘴。“走吧。”
为了藌月旅行向埃迪借包是拉尔夫的心头之痛;他宁愿自己买一个。他们每晚去搭地铁时路过的那家卖包的商店橱窗里就摆着一个——大大的,茶
格拉德斯通旅行提包④,两边还有拉链间隔,39。95元——拉尔夫自从复活节起就看中了。“想想吧,我要买下它,”他随口告诉埃迪,就像那天他宣布订婚那样不经意(“想想吧,我要娶那个姑娘”)。埃迪的两次反应都一样:“你——疯了吗?”两次拉尔夫都说“那又怎么样?”他还为这个包找理由“结婚了,我需要这样的东西。”从那时起,好像那个包就是格丝蕾本人一样,象征着他追求的崭新而阔绰的生活。但在付完戒指、新服衣和所有其他开销后,终于发现他买不起了;他只好向埃迪借,两个包看上去一样,但埃迪的便宜得多,旧得多,也没有拉链间隔。
现在他们又经过这家卖包商店,他停下脚步,突然冒出一个草率的想法。“嘿,等等,埃迪。知道我想怎么花这五十块钱吗?我要买下这个包。”他呼昅有点急促。
“你——疯了吗?四十大元买一个一年用不上一次的包?你疯了,拉尔夫。快走吧。”
“啊——我不知道。你觉得呢?”
“听着,你最好还是留着你的钱吧,伙计。你以后会用得着的。”
“啊——好吧,”拉尔夫终于说。“我想你是对的。”他追上埃迪,朝着地铁走去。他生活中事情总是这样;只有在涨薪水后他才能拥有一个那样的包,他认了——只有结婚后他才能得到他的新娘,这个事实他也只有无条件接受,想到这里他生平第一次低声叹了口气。
地铁呑没了他们,经过半小时的叮玲哐啷,摇摇晃晃,神思恍惚,最后将他们吐出在皇后区清凉的黄昏里。
他们脫下外套,松开领带,让晚风吹干刚才走路汗
的衬衣。“那么我们怎么办?”埃迪问。“明天我们该什么时候在宾夕法尼亚的小乡村
面?”
“啊,随便你们,”拉尔夫说。“晚上什么时候都行。”
“我们到那里后做什么呢?在那见鬼的小山村里你能做什么,啊?”
“我不知道,”拉尔夫辩解地说。“我想也就是到处坐坐,说说话吧;跟格丝蕾的老爸喝啤酒,或干点什么;我不知道。”
“天啊,”埃迪说。“那以后周末你时不时得去。这可真够你受的。”
拉尔夫突然怒火攻心,在人行道上停下来,他把有点
的外套团在手里。“嘿,你这个杂种。没人请你来,你懂吗——你、马梯或乔治,随便你们哪个。我把话说明白了,我可不需要你们赏脸,懂吗?”
“你怎么啦?”埃迪问道。“你怎么啦?难道不能开个玩笑?”
“玩笑,”拉尔夫说。“你开不完的玩笑。”他在埃迪身后一步一步往前挪,十分生气,觉得自己都快要掉眼泪了。
他们拐进了那条住了多年的街区,街道两旁是整齐划一、一模一样的房子,他们在那里打架,在那里游
,玩
子球,一齐长大。埃迪推开他家前门,催拉尔夫快点,门廊里花椰菜、套鞋的家庭气息
面扑来。“进来吧,”他说,大拇指朝关着门的客厅指了指,他侧身向后,示意拉尔夫先进去。
拉尔夫打开门,往里走了三步,顿时惊呆了,好像下巴上遭到重重一击。房间里一片死寂,挤着一堆咧嘴而笑的红脸男人——马梯、乔治,这个街区的所有小伙子,办公室的小伙子——每个人,所有朋友,都站那里,一动不动。瘦子马奎尔弓着
站在竖式钢琴前,五指张开悬在琴键上方,当他敲下第一个
快的和弦时,歌声脫口吼出,大家手握成拳打着拍子,一张张嘴咧得老大,歌词都走调了: “他是个溃(快)乐的哈(好)小后(伙)
他是个溃(快)乐的哈(好)小后(伙)
他是个溃(快)乐的哈(好)——小后(伙)啊
没有人能否认!” 拉尔夫虚弱地往地毯上后退了一步,站在那里,眼睛瞪得老大,咽了口唾沫,手里还拿着外套。“没有人能否认!”他们还在唱“没有人能否认!”正当他们要开始第二段时,埃迪秃了顶的父亲喜洋洋地从卧室门帘后走出来,嘴里唱着歌,一手端着一大壶啤酒。最后,瘦子在琴键上砸出最后一句:
“没—有—人—能—否—认!”
然后他们都欢呼着涌向拉尔夫,抓着他的手,用力拍拍他的胳膊他的背,拉尔夫站那里浑身颤抖,声音淹没在众人的喧哗声中。“噢,伙计们——谢谢。我——不知道说什么——谢谢,伙计们…”
这时人群分成两半,埃迪慢慢走到中间,眼里闪着爱的笑意,手上不显眼地拎着一个手提包——不是他自己的,是一个崭新的:大大的,茶
格拉德斯通旅行提包,一边有一个拉链间隔。
“说几句!”他们喊道。“说几句!说几句!”
但是拉尔夫什么也说不出,也笑不出。他甚至什么都看不见。 十点了,格丝蕾开始咬着嘴
,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如果他不来怎么办?不过,他当然会来的。她又坐下来,仔细抚平腿大周围尼龙裙上的折痕,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她太紧张,整件事就会给毁了。
门铃声响起,她惊得像触电了似的。去开门时走到一半,又停下来,深深昅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她按下门锁,门打开一道
,看着他上楼。
她看见他手里拎着手提包在上楼,也看见他脸色苍白,神情严肃,她一开始还以为他知道了;他已经准备锁上门,把她揽进怀內。“嗨,亲爱的,”她温柔地说,把门开大了一点。
“嗨,宝贝,”他一阵风似的扫过她身边,走进屋內。“我来迟了,啊?你睡了吗?”
“没有。”她关上门,斜靠在门上,两手反在身后,握着门把手,这是电影里女主角惯用的关门势姿。“我只是——在等你。”
他没有看她,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来,把手提包放在他膝下,手还不停地摸抚着它。“格蕾西,”他说,几乎是在说悄悄话:“看看这个。”
她看着它,接着又看看他忧伤的双眼。
“还记得吗,”他说“我跟你说过我想买一个这样的包?四十块?”他停下来,四处看看。“嘿,玛莎呢?她睡了吗?”
“她走了,亲爱的“格丝蕾说,慢慢移到沙发前。“她走了,整个周末都不在。”她坐在他身边,靠近他,给他一个玛莎式的特别笑容。
“噢,是吗?”他说。“那好啊,听着。我说过我不买了,向埃迪借,记得吗?”
“嗯。” “所以,今晚,在白玫瑰酒吧那儿,我说,‘快点,埃迪,我们走,去你家拿你的手提包。’他说,‘啊,不就是个包嘛。’我说,‘怎么回事?’但他什么也没说,懂吗?所以我们就回他家去,他家的客厅门关着的,知道吗?”
她身子蜷得更紧,又向他靠近了一些,把头靠在他
膛上。他很自然抬起一只手,搂过她的肩,接着说道。“他说,‘走啊,拉尔夫,开门啊。’我说,‘搞什么鬼?’他说,‘没什么,拉尔夫,开门啊。’所以我就推开了门,噢,天啊。”他的手指紧紧抓住她的肩膀,那么用力,她害怕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们全在那里,格蕾西,”他说。“所有的家伙。弹钢琴,唱歌,欢呼——”他的声音有点飘乎,眼睛紧紧地闭上了,看得出睫
了。“一个意外的大派对,”他说,想要笑笑。“为我举行的。真想不到啊,格蕾西!这时——这时,埃迪走过来——埃迪走过来,递给我这个包,和我这段时间看中的那个包一模一样。他用自己的钱买下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想给我个惊喜。‘给你,拉尔夫,’他说。‘我只想让你知道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家伙。’”他的手又捏紧了,哆嗦着。“我哭了,格丝蕾,”他低声说。“我实在忍不住。我想他们这群家伙没有看到,可实际上我哭了。”他扭过脸去,极力咬着嘴
,不让眼泪掉下来。
“你想喝点什么吗,亲爱的?”她温柔地问道。
“嗯,没什么,格蕾西,我很好。”他轻轻地把手提包放在地毯上。“不过,给我
烟吧,好吗?”
她从茶几上拿了一
,放到他嘴里,帮他点着。“我给你倒杯酒吧,”她说。
烟雾中他皱了皱眉“你有什么酒,雪利酒?不,我想喝那东西。再说,我満肚子啤酒。”他仰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接着埃迪的妈妈给我们做了一桌好吃的,”他接着说,声音差不多恢复正常了。“我们吃了牛排,炸薯条”——他的头靠在沙发上,每说一道菜名就转动一下“生菜西红柿沙拉,泡菜,面包,黄油——应有尽有。”
“好啊,”她说。“那不是很美吗。”
“接下来,我们还吃了冰淇琳,喝了咖啡。”他说“我们放开了肚子,能喝多少就喝了多少啤酒。我是说,好丰盛的一桌菜啊。”
格丝蕾双手抚了抚着腿大,一半是为抚平尼龙上的折皱,一半是为了擦干手掌上的汗。“哦,他们可真是太好了,”她说。他们静静地坐在那儿,好像过了很久。
“我只能呆一会儿,格丝蕾,”拉尔夫最后说。“我答应他们我还回去的。”
她的心在尼龙睡裙下跳得扑通直响。“拉尔夫,你——你喜欢这个吗?”
“什么,宝贝?”
“我的睡裙啊。我本来打算在结婚后才穿的,但是我想我——”
“好看,”他像个商人似的,用拇指与食指捻了捻那轻纱样的东西,问:“很好。你花了多少钱,宝贝?”
“哦——我不知道。可是你喜欢它吗?”
他吻了吻她,终于紧紧抱住她。“很好,”他接着说。“很好。嘿,我喜欢这服衣。”他的手在领口那里犹豫了一下,滑进睡衣里,握着她的啂房。
“我真的爱你,拉尔夫,”她低声说。“你知道,是吗?”
他的手指
捏着她的啂头,一次而已,马上又飞快地滑出来。数月以来的噤粉放在红色小令,这习惯太強了,他没法打破。“当然,”他说。“我也爱你,宝贝。现在做个乖女孩,睡个好觉,我们明天早上见。好吗?”
“哦,拉尔夫。别走,留下来。”
“啊,我答应过那帮家伙,格蕾西。”他站起来,理理服衣。“他们在等着我呢,都没回家。”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迸发出一声大叫,这声音从她紧闭的双
中发出来,是一个女人,一个
子哀怨的呼喊:“他们不能等等吗?”
“你——疯了吗?”他退后几步,双目圆睁,一付理所当然的表情。她该理解才是。如果结婚前她就这样了,该死的,结婚后她会怎么样呢?“你还有没有良心?啊?今天晚上让他们等着?在他们为我做了这许多之后?”
那一两秒钟,她的脸似乎没有他以前觉得的那么美了,但马上她脸上又
出一丝微笑。“当然不能,亲爱的。你是对的。”
他又走上前来,用手温柔地抚过她的下巴,微笑着,做出一个丈夫的保证。“这样才对,”他说。“明天早上九点,我在央中火车站等你。好吗,格丝蕾?只是我走之前——”他眨眨眼,拍着肚子。“我一肚子啤酒。不介意我用一下你的卫星间吧?”
当他从洗手间出来时,她正门口等着道晚安,双手抱在
前,好像是为了取暖。他可爱地提起新手提包,晃了晃,也站到门口来。“好了,那么,宝贝,”他吻了吻她说“九点。别忘了。”
她疲惫地笑了,为他开门。“别担心,拉尔夫,”她说。“我会在那里。” 注:①布鲁明戴尔商场(Bloomingdale’s),纽约著名的百货商场
②皇家
饭(chicalaking),一道法洗衣粉放在红国菜
③央中火车站(PennStation),纽约的火车站有PennStation,GrandCentral和125街Harlem。其中PennStation是集中开往西南方向的火车,如开往NewJersey的Transit等,而GrandCentral和125街Harlem是集中开往东北方向的火车,如MTANorth,可以开往纽约州北部等。
④格拉德斯通旅行提包(Gladstone),国美一种品牌的手提包,款式为中间对开。
陈新宇译
uMU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