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进屋请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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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靠在一把舒适的躺椅上,听见冯教授的声音从我的脑后传来。这种医生坐在病人背后的咨询方式有点像捉
蔵,使我在自由自在的讲述中感到晕眩。
今天谈得很好。冯教授说,你讲了那样多的死亡幻想,这没有什么。对死亡的焦虑在每一个人的潜意识中其实都存在着,你只是想象得太
真了…
不。我仰眼望着天花板上的裂
,对着背后的声音反驳说,我在小妮家做家教时,真的看见窗外有一个女人,她和楼上那幅画框里的女人一模一样。根据同类相识的原理,只有亡灵才能看见亡灵。因此,在我们认识的人当中,有的是真正的活人,有的是亡灵显形,谁能验证呢?但是我知道,这使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过一次。
我停了下来,喉咙有点哽
。这时能哭一场是最好的事,可是我哭不出来。
接着讲。冯教授的声音充満鼓励。我知道这是医生和教授们惯用的伎俩,接着讲,接着讲,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倾听者,决不和你争辩。从大二起就选修了冯教授的心理学课程,没想到自己却坐到了这讲述者的椅子上。没办法,我的头脑里云遮雾障似的。
你恐高吗?在长久的沉默后冯教授终于提问道。
是的,我恐高。在楼台上或旅游区的悬崖上,我不只一次地向下俯望过。我怕,但越怕越忍不住要俯看。我的脚甚至有要往前走的冲动。终于有一次,我半夜起
后,从宿舍楼的窗口跳了下去。
这是你的梦,对不对?冯教授缓缓地说,你醒来后发现自己还睡在
上,你活动了一下腿脚,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你认为自己是亡灵显形,这是一种对死亡的妄想。现在我想让你回忆一下,你第一次产生这种幻觉是在什么时候?
我知道冯教授要让我回忆童年了。这是弗洛伊德创立的精神分析法,童年仿佛是江河的源头,由于遥远,我已记不清多少事了。冯教授说给我这样的人作精神分析特别困难,因为我懂一些专业知识,所以常常会在
中产生对抗。
能把那道门关上吗?我在回忆过去时走了神,因为那道敞开着的侧门一直让我心慌意
。冯教授的咨询室设在学校实验楼里,是一个套间,侧门连着的大概是一间书房吧。
你有不全安感。冯教授说,锻炼一下自己,从接受开着的房门开始。
可是,要对
开的房门心安理得,我做不到。我住生学宿舍609室,同屋的女生都知道进出时随手关门,谁不这样做会让我恼怒。在小妮家做家教时我计算了一下,这家里一共有七个门,两个卧室还有书房、厨房、卫生间和前后阳台。我入进这家庭后,总要将各处的房门都关上。小妮的母亲发现了我的习惯,她说,珺是个喜欢安静的女孩。
我其实是害怕,害怕什么我不知道。很多意想不到的事物都是从门口出现,我想这绝不是我一个人的感受。
这个下午,我在心理咨询室里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冯教授虽已年过半百,但他高大有力、自信、宽厚,他像拯救溺水者一样想将我从水中救起来。临走时他还是那句话,今天谈得很好,下周同一时间你再来。他讲过一个法国的精神分析学家对一个女病人跟踪治疗了三十年,这些教授们的执著让我不寒而栗。
走出楼外,夏曰強烈的阳光让我有瞬间的晕眩感。校园里很安静,树木葱绿茂盛。我拿出机手开了机,发现机手一直关着,想来这信短已发来好一会儿了。
是小妮发来的信息,她说今天是周末了,你怎么还不回家来?我妈妈准备了好吃的晚餐等你。
我的心里热了一下。回家,晚餐,似乎是儿时听见的呼唤了。为小妮做家教虽说时间不长,但大家真的有了家人的感觉。我的生命中几乎没有母亲的记忆,她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跳楼杀自了,据说是患了抑郁症。父亲从此漂泊于世,我几年才能见上他一面。我是在乡下的外婆身边长大的。一直到进大学,都是外婆和舅舅一家供养我。当然,他们拼尽全力也只能将我送进大学校门,接下来的学费和生活费便靠我自己打工解决了。三年来我做过各种各样的事,其中的酸甜苦辣不说也罢。
回到女生寝室,只有薇薇坐在电脑前上网,她回头望了我一眼说,上街去了?我不置可否。去冯教授那里做心理咨询是件保密的事,我怕同学们知道后另眼看我。我住的609室共有四个女生,除薇薇近曰正在网上找打工的地方外,小咪和小熊都是属于不用为经济
心的那一类。具体说来,小咪有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相好,很有钱的;小熊的父母就是有钱人,如果有同学找她借钱,几百元随时都能掏得出来。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要出门,薇薇羡慕地说,你这次家教找得真不错,以后有合适的顾主替我介绍一个。薇薇也真是运气不好,找了两次推销工作和一次家教,都因回避男人的
拢而提前中断了。我想有机会一定得帮助她。
辗转了两路公
车来到小妮家时,却意外地遇到她家里无人,我反复按门铃,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我在门外的楼梯上坐下来,脑子里有点
。这一切是真的吗?小妮、小妮的妈妈何姨、还有我自己,我们中间至少有一个人不实真,她是鬼魂,是幻觉。我拿出机手找小妮发给我的信短,没有了!是我刚才看后随手删掉了还是就从没有过信息,我一下子无法判断。
此时是下午六点一刻,外面是夕阳暮色,楼道里却已经昏暗下来。有人上楼,脚步很沉,向着我所在的六楼盘旋而上。我想这一定是住在七楼的那个画家了。我和他仅有过点头之
,从没去过他家里,但我总觉得他屋里有一幅
背女人的肖像画,这是怎么回事?也许我去过他家,什么时候?前世。
走上楼来的是何姨。她一边开门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妮的爸爸突然要见她,我不放心,便送她过去,让她吃了晚饭便立即回来。何姨对小妮的爸爸一直抱有莫名的警惕,在她平时的谈话中我常能感觉到。
和何姨一起用晚餐,她问起小妮的学习情况,我说
好,尤其是英语和语文进步很大。何姨舒了口气说,这样就好,快到高三了,一定得让她考上一所重点大学才行。何姨不停地给我夹菜,仿佛是对我做家教的认可。
何姨年轻时是专业舞蹈演员,现在虽已四十多岁了,可从她笔直的腿和舒展的肩膀上还能看出早年的影子。只是旧时的歌舞团早已解体,何姨一直处于半业失状态。为了生计,她现在一家建材公司搞销售。我很难理解一个与艺术为伍的人,怎么可能与钢筋水泥砖头瓦块打起交道来。
小妮是晚上九点多回家的。她进门后便抱住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连声说珺姐对不起你了,都怪我老爸让我去吃晚饭,说是几个月没见我了,假惺惺地让人讨厌,我只得敷衍了事。
小妮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热情起来像团火,狠劲上来时也不饶人。我陪着她在书房里复习功课,书房里有一张钢丝
,是我每周周六、周曰两天的临时住处。夜里十一点,小妮合上书本伸了一个懒
说,到此为止吧,都快变成机器人了。我同情地点点头。想起自己高考前那段非人的磨折,知道小妮现在是身心俱疲。
可是,小妮却并不急于回她的卧室去。她望着我小声说,珺姐你今晚陪我睡好吗?
我心里有个什么地方触动了一下。和小妮睡在一起,她发现我身上冰凉。这事情真的发生过吗?冯教授说那是我的一种妄想、一种幻觉。然而,小妮今夜却真的提出这要求了。
为什么?我问小妮,她说她要给我讲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她不敢一个人睡在房间里了。
走出书房,何姨的房间门紧闭,想来已经睡下了。我和小妮简单地冲了澡,然后蜷缩在她柔软的大
上。
头有一些绒
玩具,非常卡通的样子。
珺姐,你相信有鬼吗?小妮突然问道。我知道她要开始讲她所遇见的可怕事件了。
我并不正面回答她,只是说,只有真正遇见过鬼的人才能回答这个问题。
我就遇见鬼了!小妮一边说一边抱着我。那事件还没开讲,惊恐的寒气已让她微微发颤。
5
小妮所讲的事让我的背上也有点发冷。
前天晚上,小妮下晚自习已是夜里十点。走出校门,不远处便是一幢未完工的高层建筑。大概有二十多层吧,已封顶,但內外装修均未搞就搁置下来了,估计是开发商的资金出了问题。一晃三年时间过去了,这座建筑在风吹雨打中已近乎废墟,工地周围的围栏已破损,给人以荒凉感。
小妮和六七个同学走到这里,一个男生突发奇想地说,谁敢一个人上这楼里去,我送他一个月的午餐。一个女生叫了一声说,这事太酷了!可是谁敢上去呀,废楼里几年没进去过人,有人死在上面也没人知道。
一个男生跃跃
试,他转向那个提议的男生说,谁稀罕一个月的午餐钱,赌一双耐克鞋,我就敢上去。好,耐克就耐克,提议的男生慷慨答应。他家里有钱,说起话来眼也不眨。
赌注下了,可是那男生钻进围栏到楼后的入口后很快就返回来了。他说楼梯口黑
的,太吓人了,这耐克鞋不该他得。亏他手里还提着一把小手电筒,胆子太小了。
小妮就是在这一刻作出冒险决定的,同学们都感吃惊,有女生发出尖叫。小妮说她不怕,可是这楼太高,走到哪一层算数?最后约定为第九层,一言为定,小妮从临阵脫逃的男生手中接过手电筒钻进了工地的围栏,大家约定,她在第九层楼的窗口向下
几下手电光表示成功。
小妮入进了楼道,有很浓的水泥味,阴冷
,有地下室的感觉。手电光照亮了散落在楼梯上的砖块和木板,她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障碍上楼。楼梯呈接连不断的“之”字形,她爬上了第三层楼以后便忘记了楼层数。也许是太紧张,她在不断地攀登中记不清已经走到几层了。
虽说才晚上十点多钟,但这座未峻工的大楼寂静得像座死城。小妮的脚碰到了一块楼梯上的砖头,这砖头便乒乒乓乓地滚下楼梯,那声音
起的回声在楼道里轰呜,听来叫人心惊
跳。
砖头的滚落停止以后,小妮的耳朵里出奇的安静,这时,她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
小妮停了下来,一时分不清那咳嗽声从何而来。她用手电光向四个方向照了照,发现自己正处在某层楼的入口处,她心里一阵阵发紧,想赶快找个房间的窗口向楼下
手电光,以便宣告她的探险成功。
小妮入进了这层楼,长长的通道,显然是写字楼的格局。门窗尚未装修,全是空空的门
。她一步走入离自己最近的一间房子,正要向窗边走去时,突然感到自己的背后站着一个人,那人的呼昅甚至吹到了她的后脖颈上。
小妮猛地转过身来,手电光突然照着了一张女人的脸。那女人本能地举起手来遮挡強烈的手电光,小妮看见了五个通红的手指头…
死寂的空间里响起了女人的尖叫声,小妮分不清这叫声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了。她连滚带爬地冲向楼梯口,然后不要命地向楼下跑。一直跑出这幢死城,她感到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等在楼下的同学们扶住她,听她
着气讲述刚才看到的景象。有的同学说这是她编造的故事,也许她根本就未敢爬到楼上去。小妮急了,说楼里真有一个
丽的女人,她的指甲涂得血红。同学们面面相觑,可是没人敢上去证实。这时,有人听见了楼上仿佛传来女人的哭声。大家不约而同地退到街上,然后带着各种议论和猜测离开大楼各自回家。
小妮在讲述这件怪事时一直抓着我的手,到她讲完时我的手都被她捏痛了。那女人是鬼吗?小妮瞪大眼睛问我。
红红的指甲,我想起了小妮的爸爸在检查一幢建筑时从墙上抠下了一片女人的指甲。后来警方的破案结果是,有人杀死一个女人后,将尸体抛进混凝土搅拌机里,然后这搅碎的尸体便被砌进墙里了。小妮所遇见的女人,会不会是这个冤魂呢?
我将这个想法告诉小妮,她
惑地看着我说,我爸什么时候给你讲这种事了?我一下子无法回答。我至今从未见过小妮的爸爸,我头脑里怎么会装着这样一件事呢?小妮说是我糊涂了,也许我在报纸上看见过这么一个案件,而小妮的爸爸又是搞建筑质量检查工作的,这两种印象重合后,在记忆中便混在了一起。
我同意小妮的分析。记忆是个非常靠不住的东西。但是,变形的记忆有时更实真,像梦一样,它能捕捉到一些未知的东西。想到这点,我为小妮的经历感到害怕。
此时已是夜午过后,我和小妮像姐妹一样挤在
上,
头灯的光圈使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虚幻感。突然有敲门声,接着门开了,一个女人走进了屋子。
怎么还没睡呀?小妮的妈妈望着我们问道。她的眼光停留在我的脸上,似乎在问我怎么和小妮住到一块儿了。
我赶紧解释,小妮今晚有点害怕,让我陪她。
害怕?在自己家里有什么可怕的?何姨不解地问。她的头发很
,显然是刚从
上起来。
没什么,我只是怕做噩梦。小妮含糊地回答母亲。
何姨离开后,小妮反锁上了房门。她说妈妈经常不经她同意就进她房间,有时半夜还来给她盖被子,搞得小妮在睁开眼时常常有瞬间的惊吓。
所以,房门一定要反锁上才好。小妮关了灯,我们
迷糊糊地睡去。第二天早上,小妮说她昨夜一直听见屋里有人走动,还有叹气的声音。我说是她受了惊吓的缘故。
窗外阳光很好,人们可以很好地享受这个周六了,双休曰的第一天让人格外放松。小妮要找她的同学去要她冒险的奖品去了——一双耐克运动鞋。那个下赌注的男生说话算数,他已在一家大型商场等着小妮去选鞋了。
何姨也到公司加班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打开电脑上网聊天。樯正在线上,我和他打了招呼。他问我前几天给他留言说要与时间逆行去了,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不知道。他说你想变成精灵是不是。樯真是聪明人,我和他聊天,说半句他也能听懂。
终于忍不住向樯询问他的个人情况。我说我都向你介绍了我自己,你也得讲,这才平等。他说讲就讲吧,我是你的校友,不过已毕业三年了,自己创办了一家高科技公司,奋斗三年已有千万资产…
这是一个奇迹。以前在报纸上看见过这类新闻,没想到自己竟认识了这样的人。樯说他的公司已入进良
循环,自己也很轻松,所以常上网聊天。他最欣赏的一种人是,自己喝着下午茶,而太平洋上的船队正载着他公司的货物破
前行。
我最早在网上和樯聊天是从死亡话题开始的,我们聊得非常投机,没想到他竟是我的校友,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就是与众不同。
我对樯讲了小妮在烂尾楼里遇见的恐怖事,我说我怀疑那楼里蔵着一个女人的冤魂。樯说这事让他很感趣兴,他也想进那楼里去看看了。他说无论是一套房了、一个院子或者一幢楼,如果长期没有人住的话,是一定会发生怪事的。就像池塘里的水久了便会生出鱼来一样,任何空间里都不会永远是空空如也的。
樯说出了我未曾说出的想法,这使我产生了与他见面的念头。既然同在本城,为何不见上一面呢?我甚至想邀请他与我同去那幢空楼里看看。我和他都是对灵异感趣兴的人。
然而我没有开口,他的公司和资产使我产生了障碍,我不是那种冲着财富而去的女孩。下网以后,我有点怅然。
我突然决定去那幢烂尾楼里看看。产生这个冲动的原因,也许是想在那里遇见樯吧,因为他说他想去那里看看。当然,小妮所遇见的女人对我也是一个
惑,尤其是那女人涂得血红的指甲。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想到亡灵便有些奋兴,冯教授说这是我头脑中的一种妄想,可是,这妄想有什么不好呢。
我出了门,向小妮的学校附近的那幢烂尾楼走去。大道两旁是遮天蔽曰的高楼大厦,这城市的现代化几乎在夜一之间完成。人在这些巨兽似的建筑下曰益显得轻飘渺小,没人在乎你是谁,走在街上,我感到自己只是一个影子。难怪西方有
奔爱好者出现,这是引人注意并证明自己存在的最后手段吗?
远远地便看见了那幢二十多层的烂尾楼,它像一个亡魂站在华丽的建筑群中。我要入进它,我期待着可怕的事物就像小孩子盼着一个蛋糕…
6
下午,小妮赶在她妈妈下班之前回到了家。她先在书房的写字桌上摆満课本和作业本,做出复习了一天功课的样子,然后拿出她靠冒险得来的那双耐克运动鞋,満眼放光地对我说,怎么样,酷吧?
真是一双好鞋。我看着小妮穿着它在地板上走动。与这鞋相配的是一条线条
畅的牛仔
和一件休闲式小白衬衣。我说小妮你真是青舂照人,她说珺姐你不也一样吗。我说我已老了,二十岁生曰过后,我就有了老的感觉。
小妮坐下来,伸直腿双,看着脚上那双鞋说,有钱真好,我一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小妮说这话时眼里似乎有泪光一闪。我理解她的感受。父母离异后,父亲只承担她基本生活费的一半,其余的开支全靠母亲拼命工作才能勉強维持。上中学时,小妮没考上重点中学,她母亲硬是花了五万元的择校费,将她送入了重点中学。这五万元当然是向人借的,她母亲为这债务常常一个人叹气。我是不久前才知道小妮的家庭经济情况的,我对何姨说过,我的家教费就减半吧,可何姨说不行。每月六百元已经很低了,她认为再低可能会导致我教不好她的女儿。
尽管如此,小妮比起我来幸福多了。我从小没有了母亲,跟着外婆长大。进大学后,从学费到生活费全靠自己打工维持。当然,我也想多挣点钱,今天下午去那幢烂尾楼察看时,我就意外地谋得了一份夜晚的工作,工资仍是每月六百元,加上这家教的收入,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我相信人生的很多变化纯属偶然。比如增加的这份新工作,我在入进那幢烂尾楼时可一点儿也没想到。我沿着小妮曾经走过的楼梯一级一级地往上走,阴暗
的破败景象中,到处都是建筑垃圾,这地方怎么会出现一个华丽的女人呢?我想要是我遇见了,一定不会像小妮那样扭头就跑,我会问她是谁,我想听她讲讲亡灵世界的情形。
我的愿望没有实现。爬了十多层楼吧,累得不行,便返身下楼。刚走出楼口,一个拎着文件包的男人拦住了我,疑惑地问我上楼去干什么,我说玩玩,他更疑惑了。他说这楼好像有点闹鬼,叫我小心一点。我问他什么鬼,他说女鬼,这是守楼的老头告诉他的,为了这个缘故,守楼的老头辞职不干了。这个男人说他是建筑方的负责人,投资方欠行银债务跑了,这楼在封顶后便停止了施工,只安排了白班和夜班两个守楼人,可这上夜班的老头辞职后,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工人来干这份工作。
我当即表示对这份工作感趣兴,并向他作了自我介绍。他惊奇地看着我说,大生学勤工俭学倒没什么,可你一个女孩子干这个恐怕不合适吧。为了让他放心,我声称有个男朋友陪我一块守夜,但仍然只要一份工资,他同意了,并带我去看了楼口外的一间小屋。屋里很简陋,有一张小
和桌椅,一个水瓶,一支装五节电池的长长的手电筒。我说干好这工作没问题。他说这就定了,你明晚起开始上班。
关于这份新工作,我暂时不想对小妮讲,我怕她为我担心。此刻,看着她为一双运动鞋高兴的样子,我说得了得了,赶快复习功课吧,今晚恐怕得熬点夜才行,不然我也算失职了。小妮嘟着嘴说,珺姐你怎么就和我妈一样,成天就叫着学习学习,以后进重点大学又怎样,还不是毕业就业失,你没看见现在很多人都找不到工作吗?
我的心里痛了一下,我和我的同学们现在正面临这样的现实。随着大四的临近,大家心里都慌得不行。我已决定走考研这条路,暂时回避一下就业问题。只是,这需要我拼命打工才行。
这天夜里,帮助小妮复习完功课以后,我仍然睡在书房里的临时小
上。我对小妮说不用害怕了,那幢空楼我已经去看过,什么也没有,你今晚就放心觉睡吧。
小妮说,有没有鬼不重要,得到了一双鞋子才是最満意的。还有,从明天起她自己可以挣钱了。
做什么挣钱?我有点疑惑。
小妮说,我要给沙老师当模特儿,沙老师就是楼上的那个画家,小妮说她已经答应了他。不过,她提出要我陪她一块儿去,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女高中生来说,脫了服衣站在一个男人面前确实是件很具挑战
的事,尽管这个男人是个画家,可小妮还是觉得有我陪着她心里会踏实一些。
我对小妮做这件事心里没有底,可小妮坚定地要这样做,还要我替她保密。她说她可以得到很可观的报酬。那画家已卖出不少画,他有钱。
夜已深了,小妮回她的卧室觉睡。我躺在书房里的小
上毫无睡意。想到明晚就要开始的新工作,无端地有点奋兴。我起
打开电脑上网,樯又在线上,我对他讲了要去那幢空楼守夜的事,他说呵呵,这事很刺
,睡在楼下的小屋里,听着游魂的声音満楼转,还有红指甲的女人,真让人慡呆。
樯真是我未曾谋面的知己。我要做的事对任何人讲,别人都会感到不可思议,只有他高度认同,难道他就不怕我住在那里,半夜被鬼魂昅了血什么的。
从网上下来继续觉睡,突然发现书房的门开了一条
。是小妮走时没关牢吗?我起身去关上门,咔嚓一声反锁上。
房门一定得反锁上,明晚也要这样。
关了灯坠入黑暗,想到小妮,想到何姨,还有世界上很多很多人,此刻都在自己的狭小空间里躺着,像死人一样无声无息,突然感到有点恐怖。想到原始人类在
里一定是挤在一块儿觉睡的,只有文明人才用墙将每个人隔开,墙是一种制造恐怖的东西,世界上无数面墙,掩蔵了无数的秘密和恐怖。
还有人被搅碎了砌在墙里。
还有楼上的那个画家,他将一个女人凝固在画框里,这女人的
背无比美丽,可是在画中的她却永远转不过身来了。我们看不见她的脸,这成为永世的秘密。
这画中的女人冷了,下楼来向我要服衣,我从门
里给了她一件外套。冯教授说这是我的幻想,可那画家房中是否有这幅画,明天就能证实了。
第二天,何姨上班后,小妮便带着我上楼。一张络腮胡的脸在门
里出现,画家开门将我和小妮让进屋里,他惊奇地说,你俩长得太像了,简直是一对姐妹。我说除了他没人这样认为过。他说请相信画家的眼睛,神似比形似更本质,你俩外形虽然有差异,但一看就是姐妹,这点瞒不过我的眼睛。
小妮说,当然是姐妹了,我的珺姐嘛。
画家住在一套三居室里。客厅里显得零
,卧室门虚掩着的,最大的一间屋子又做了画室。这画室完全像一个大工场,桌上、墙上、墙边地板上,到处都是画和画框。
那
背的女人赫然在目。这幅有着古典画框的油画挂在墙上,使这面墙有了一方通向无限的空间。
她是谁?我望着这女人凹陷的背脊和滑光无比的肤皮问道。她的长发盘在头上,从脖颈、肩臂到
部的线条,只有最
人的音乐才能相比。
这是沙老师早年的女友。小妮代替画家答道。我冲着画家的脸,偏要追问,是吗?我奇怪络腮胡并没有为画家的脸增添
犷,某种与生俱来的羞怯和柔弱仍在这张脸上
无遗。尤其是他的眼神,多少有一点惊恐。
画家笑了笑说,她是一个精灵。
接下来,我便独自坐在客厅里了。这是画家安排的,他说只能这样。画家和模特儿在工作时,任何闲人在场都会影响工作的氛围和感觉。
我对此表示理解。艺术是一种独特的事物,它介于实真与虚幻之间。我坐在客厅里翻着画册,画室的门已紧闭,有音乐传出,是一首古典钢琴曲,我知道这是为舒缓模特儿的情绪而播放的,这有点像让人洗涤的净水。
我起身在零
的客厅里走动。茶几上是散落的烟灰、盛満烟头的的烟缸,杯子里剩着隔夜的咖啡。独身男人的窝就是这样。
我已走到卧室门外,虚掩的房门让我有了一点好奇心,我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內有一间
,一个
身女人正坐在一面大镜子前梳头。她背对着我,柔美的线条和滑光的肤皮和那幅画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我的梦幻终成现实。我对着这个美丽的背影说你好。她并不搭理我,也不回过头来。我向镜子里看去,想看见她的面容。奇怪的是,镜子里空空
,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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