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的生活
人的生活因不同的空间而完全不同。晚上十点,当整座城市还在红红绿绿的灯光中奋兴不已时,这幢白色的住院大楼已悄无声息地入进了半睡眠状态。
薇薇给吕晓娅搞了一小碗藕粉,看着她一勺一勺地吃下去。手术后又接着化疗的吕晓娅瘦了许多,但总算逃过了鬼门关,这比什么都重要。她努力吃下了一小碗藕粉,将空碗递给薇薇时,同时在薇薇的手背上充満感激地摸抚了一下。薇薇像一个懂事的小妹妹,她给吕晓娅理了理被子说,我去洗碗。
她走出病房,在走廊上看见正在用墩布拖地的宋青。她奇怪地问,怎么,你也打起这份工来了?宋青掠了一下头发说,小夏已两天没看见人影了,这走廊脏了,不拖拖地看着怪不舒服的。
清洁工小夏到哪里去了?没人知道。两天了,宿舍里没人,也没来上班。这姑娘,就算有什么事也该请假呀。
不会是又失踪了吧?薇薇冲口而出的这句话让宋青脸色顿变。这也是她蔵在心里的疑问,但不敢讲出来,她怕医院里再出现这种怪事。因此,她宁愿相信小夏是有什么急事外出了,也许明天就会回来上班。
这时,小梅从走廊深处走过来,她说,陪我去厕所。小梅显得有些急,这让薇薇和宋青都感到好笑。但是没有办法,自从薇薇在厕所里与黑衣女人遭遇以后,她们中的任何一人都不敢单独上厕所了。薇薇说,等一下,我先去洗了碗就陪你。
从厕所出来后,三个姑娘挤在走廊上小声说话。薇薇问小梅道,今晚还去做那事吗?她是指到楼梯上去铺白纸搜集脚印的事。这事坚持好几夜了,至今还没结果。小梅说,继续。她向宋青扮了个鬼脸说,那个黑衣女人一定会再来,只要搞到她的脚印,郑杨说就有线索了。宋青问,你的男朋友什么时候回来呀?说实话,宋青认为郑杨出差很不是时候,如果这个侦察员一直呆在这里,一切也许早就水落石出了。小梅说,还得等一段时间,我们先干着吧。
这是一种悄悄地抗争。宋青没有参与进去做,不是不想解破这个谜团,而是感到
疲力竭。她已经无法辨别这个面孔惨白的黑衣女人究竟是人是鬼,并且,这个飘忽的影子与她到底有何关系?
夜越来越深。值班室的门大开着,宋青从办公桌后面望着门外的那一小段走廊,走廊的地面半明半暗,她想到黑衣女人的影子,有一次就被远处的灯光
在这地面上。
她走过去关上了门,心里踏实了一些。她重新坐下后,拉开菗屉,想找一本什么书看看,那个半圆的玻璃球在菗屉角落闪亮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头,这个秦丽的男朋友送她的小礼品至今使她不安。玻璃球里面封闭着绿色的水,一个舞女站在水面上,只要一摇动玻璃球,那女郎就翩翩起舞。宋青记得清洁工小夏看见这东西时,第一个感觉就是这里面的女郎很像秦丽,这使她心惊
跳,她努力回忆着秦丽的模样,她的眼睛,她的嘴
,以及她死后凝固在脸上的僵硬的表情。
宋青伸手拿起这个玻璃球,看着封闭在里面的那个动
的舞女,心里突然产生一个怪异的想法:那个屡次出现的黑衣女人是否就是从这玻璃球中飘出去的呢?如果是,那么黑衣女人出现的时候,这玻璃球中的女郎就会消失。她为这大胆的设想所震惊,甚至想将这玻璃球带在身边,下次,当黑衣女人再次出现的时候,便立即拿出它来看一看,如果,里面的女郎真的消失了…啊,宋青不敢再想下去。她用手撑着头,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一片,秦丽,你是真的在找我吗?宋青默默地问着这句话,心咚咚地跳。
这时,值班室的门悄悄地被推开了。小梅的脸出现在门边,示意她出去。她站起身,望了一眼已在沙发上睡着了的纪医生,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小梅的脸上一半是睡意,一半是惊恐。她望了望空
的走廊,低声对宋青说,我老听见有人的呼昅声。她是指隔壁的房间。小梅说,我睡得
迷糊糊的,就听见有呼昅声在房內,拉开灯看,又什么都没有,连续两夜了,都是这样。
宋青陪小梅进了隔壁的房间。一张沙发,一张小
,靠墙放着一些医疗仪器,屋角堆満纸箱,是仪器送来时的包装。另有一个老式的文件柜,两扇木门,有一人多高,里面放着这个病区近年来病人的病历。这些病人,有的早已康复出院,有的死去了,但他们的治疗经过被记录下来,静静地留在这大柜子里。
宋青说,是你的错觉吧?小梅说,决不,在快睡着的时候,我就会听到,是人的呼昅声,就在这屋內。
宋青拉开文件柜的两扇木门,里面堆満了层层叠叠的病历。这是唯一可以蔵下人的地方了,你看,什么也没有,难道这些病历会发出呼昅声吗?小梅望了望宋青,一脸茫然。
我在太平间的奇异经历至今仍记在我的写作素材记录本上。我记得第二天上午我伏在病房的
头柜上记下那些经历时,阳光正从窗外斜
进来,这使得表弟的脸色仍显苍白。他的眼神若有所思,我知道,这段时间以来宋青的恍惚状态表弟也感觉到了。每天觉睡前,她例行公事地来给表弟量体温或打针,动作缺少了以前的灵敏。有时木然地站在表弟病
前,恍若一个一身洁白的梦中人。
并且健忘。昨夜,当我接过她的房门钥匙替她回寝室去察看天然气闸阀关好与否时,我就知道是她多余的担心,这说明她处在一种惊恐状态。当然,这趟替她回家察看的差事使我意外地与李老头遭遇,并且在太平间和李老头的住处有了惊人发现,我想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
接着是预感,一种即将发生更可怕事件的预感笼罩着我。最直接的起因是,当我将钥匙还给正下夜班的宋青时,她说,你留着吧,我自己还有一把。我愕然,她的房门钥匙,要我留着做啥?宋青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绝望,她补充说,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要来找我呀!
整个上午,我想不出宋青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我只能理解为发生在医院的一系列怪事使她的神经高度紧张所致。当然,我也不敢排除有什么危险在前面等着她,这使我深负责任。因为她的信任,我想自己必须担当了。只是,究竟会发生什么,我无法想像。
唯一可以推测的是,这一切与董雪的失踪有关。我想到了有关董雪已死,或者并未死也未失踪而仍在纪医生家里等各种传闻;想到了在走廊上、楼梯上以及卫生间里频频出现的黑衣女人;想到了昨夜的经历,停尸间里的尸体,遗留在李老头屋角的成堆的皮鞋,还有,蔵在木箱中的女人头发…不管怎样,我决定先直接与纪医生正面谈谈。
我将上夜班的纪医生约到了楼下的噴水池边。当时大概是夜里11点左右,我们在走向噴水池的路上,与
面而来的李老头相遇。尽管路灯闪闪烁烁,我还是从对面来的人影一下子认出这个守在太平间的老头。我赶紧低下头,以免他认出我来。昨夜我随口编造自己是医院治安科的负责人与他厮混了那样久,如果被认出来,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好。我听见李老头与纪医生打了一个招呼,然后与我们擦肩而过了。
噴水池已经停止噴水,平静的浅水半明半暗。我们在已有夜
的长椅上坐下,我知道満腹狐疑的纪医生已迫不及待地等我开口了,我约他时只是说,有重要的事与他商量。现在,怎么谈呢?
我干脆直接说道,我见过董雪。6年前,在一处山中的避暑地。
我将6年前的经历尽可能详细地讲述了一遍。夜很黑,纪医生的眼镜片边缘泛着一些光,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从他前倾的身体,看得出他对此事极为震惊。
他说,那次董雪独自出去度假,他是知道的。那是他们结婚前夕,装修房子啦,买家具啦,各种事务把人搞得晕头转向。一天晚上,董雪坐在沙发上,一副
疲力竭的样子。她说,突然感到心里很空,并且有些害怕。什么原因,她说不出来。她说她要出去走走,到远离城市的地方去呆上几天。回来后,她说她去了山里,但是,她怎么没说到那个山
呢?并且
里还有人的遗骨,她怎么一点儿也没提到呢?
我说,这肯定是真的。董雪没讲到,可能是怕这种事讲起不吉利吧。
纪医生递给我一支香烟,同时叭地一声打燃火机,一簇火苗便伸到我的面前。火苗在抖动,我知道这是纪医生的手在颤动。
他说,山
?这事可奇怪了。
我对他的自言自语感到莫名其妙。这时,噴水池对面有一个人影在走动,走走停停,这样晚了,会是什么人呢?
纪医生突然哀号道,董雪一定是死在山
里了!一定是,那些牛头马面的家伙,他们把董雪害死了。
纪医生的突然失控使我惊惶失措。我摇着他的肩头问:你怎么了?怎么了?我的手背感到了他的泪水,我突然冷静地想,纪医生突然这样悲痛,是真的吗?于是我镇静地问道,你认为董雪失踪后是死在某个山
里了吗?
纪医生埋下头,稍稍平静了一会儿说,董雪失踪已一年多了,我做过一个梦,她被吊在一个山
里,一群牛头马面的怪物围着她狂笑。董雪的脚下垫着一块岩石,手臂被吊得笔直笔直的,我听见她关节的骨头都在咔咔地响。她全身的服衣都已成了长长短短的布条,背上和手臂全是伤痕。那些牛头马面的怪物呵斥她、鞭打她,后来又在
里架起一口大锅烧起来,说是要将她煮了来吃。梦中的我目睹这场面心急火燎,便举起我平时常用的手术刀,悄悄走到一个家伙的背后,我用尽全力向他那牛一样的背上刺下去,哗地一声便冒出一股黑颜色的血来,我突然意识到,这些牛头马面的家伙全是死人。我惊叫一声,便醒来了。
纪医生抬起头来望着我。四周寂静无声,我无端地感到有点害怕。
这间堆放杂物兼作休息的屋子将小梅搞得神魂不安。刚才,宋青打开那个一人多高的大木柜时,她心里不噤发跳。因为当她发觉这屋里有呼昅声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柜子,她不敢想像这柜子里会蔵着什么人,当然更不敢去打开它看看。她叫来了宋青,并且打开了它,却见里面堆満了层层叠叠的病历。她松了一口气,相信自己听到的呼昅声仅仅是幻觉。
宋青离开后,小梅重新躺在小
上想睡一会儿。半夜过后的医院静得像一道无底的山谷,她关了灯,屏住气听了听,刚才颤动在这屋里的呼昅声好像并没有出现。
她的眼皮慢慢沉重起来,似睡非睡之中,看见一张白纸在空中飘动。那张纸时高时低,突然对着她飞来,她来不及躲闪,那张纸已经贴在了她的脸上,她惊恐地抬手抓下这纸,啊!就在离她鼻梁几寸远的地方,一张女人的惨白的脸正对着她!这是一张被淹死多曰后被打捞上来的尸体才有的脸色,惨白而肿
。
小梅就这样在惊恐中醒来,喉咙里吐着呻昑,背上全是冷汗。她想到了她铺在楼梯上搜集脚印的那张白纸,自从设置了这道机关后,黑衣女人再没有出现过。想到刚才的梦,她不知道这梦有没有什么预示作用。难道,黑衣女人是一个已被淹死了的人吗?
她心里打了一个冷颤,伸手将被单往上拉,一直将头蒙住,才感到踏实了一点。
她命令自己想一些愉快的事。她想到了郑杨。有人说,找察警作男朋友有全安感,她知道这种话实际上是有种讥讽味的。比如现在,她就感到很不全安,郑杨却远在异地,而他自己在这种外出任务中,也是很难说得上有多全安的。实际上,察警是一种高风险职业,而她作为护士,本来应该是十分全安的,如果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事发生的话…
小梅翻了一身下,继续想她和郑杨相处的曰子,脑海中出现的画面都是:郑杨在漆黑的楼梯上拥抱着她,而近处却响起了登楼的脚步声,黑衣女人与楼梯上的黑暗混淆在一起,带着风声从他们身边挤过。
这觉是没法睡了。小梅翻身坐了起来,开了灯,坐在
头发愣。
她望着紧闭的房门,知道外面便是那长长的走廊,夜半时分的廊灯洒着清冷的光。有轰轰的水声传来,是卫生间里的一个水闸坏了,给人一种老有人在使用卫生间的感觉。而各间病房里,有的病人已在服药后昏昏睡去,有的却在痛苦地熬着这长夜,这种度夜如年是健康人无法体会到的。作为护士,小梅对病痛的感受是非常具体的了。
此时,她突然想到了酒吧,夜午时分正是最纵情的时刻。也许此时,她曾经饮过的那种叫做“夜午红
”的酒正被另一些女孩子品尝着,而她们身边总是坐着风度翩翩的男士。他们谈笑,他们跳舞,他们脸上红扑扑的。那个周末之夜,她和宋青之所以在酒吧呆到了半夜,绝不是因为兰兰的挽留。她心里非常清楚,是这位姓卢的中年男子使她和宋青都忘记了时间。这是另一种生活,一种与她们充満消毒水味儿的生活环境完全不同的生活。卢将各种新奇事讲给她们,在音乐、美酒中,卢的每一次机手铃响,都会使他又入进了工作,合同啦、订货发货啦、行银账目啦等等。对卢而言,在深夜的酒吧与两位丽人邂逅的同时,工作也在同时进行。这种生活方式強烈地昅引着小梅,当她侧脸与卢的眼光相遇的时候,她有触电的感觉。
小梅无端地叹了一口气。她关了灯,重新躺在这冷寂的小
上。睡意慢慢袭来,她想,但愿不要有病人在半夜后发生什么事吧,这样,她便可美美睡上一觉了。
突然,室內的暗黑中又有了微弱的呼昅声。她屏住气静听,像有人站在她身边似的。她瞪大眼睛,在暗黑中分辨出室內并未有任何异常。
这是幻觉。她再次安慰自己道,同时侧身对着墙边,不去想那些可怕的事。
然而不行。像是有一
弹簧在空气中颤动一样,确实有呼昅声在屋內吹动。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有痛感,这说明自己是清醒的。她翻身坐起,噗的一声开了灯。
屋內一切如旧。她跳下
来,在屋內的各种杂物间环顾,她再次打开高高的柜子,里面除了成堆的病历资料容不下任何其他东西。难道,这些过时的病历会发出声响吗?
小梅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眼光落在屋角的那一堆纸箱上。这都是些医疗械器的包装箱,空空地砌在那里,有五六层吧。她举起手,掀下了最上面一个,打开一看,空的。她继续翻看,另外的也是空的。当她碰到最下面一个纸箱时,奇怪,很沉!她推了一下,没能推动,便伸手打开纸箱的上盖,伸手向里摸去。
天啊!她摸到了一个人的头,还在手的下滑中摸到了那人的耳朵和脸颊。
她一声惨叫,感到屋顶和墙壁都旋转起来。
那天半夜,小梅在休息室里的恐怖经历,我是在事后才看见现场的。算起来,当她在屋內神魂不安时,我和纪医生正在楼下的噴水池边谈论着关于董雪失踪的各种问题。
纪医生关于董雪被吊在山
里的那个梦让我害怕,同时也引起了我的另一种关注。因为据我所知,人的梦中景象的来源并非完全的莫须有,相反,它常常是人的视觉、触觉、嗅觉以至幻觉残留下来的东西。这些东西像沧海桑田一样被埋在了潜意识的黑暗中,通过变形的通道,它有时会闯入人的梦中。因此我问纪医生道,据你所知,董雪在失踪前有过受
待的经历吗?比如童年时期,我尽量将问题提得委婉一些。
到底是精明的医生,我的这一提问使他感到不是滋味,我听见他的语气有点生硬,他说,我没听她讲过这些。我想她不会有这些经历。从舞蹈学校到歌舞团,她的经历还是很顺的。也就是在这个夜里,纪医生谈起了他认识董雪的经历。在他的讲述过程中,噴水池对面的一个人影老是在我眼中晃来晃去。这样晚了,是什么人在对面徘徊呢?这使我有点分神。纪医生却一点没注意这些,显然,他已完全沉浸在回忆里了。
我能够想像纪医生与董雪相识的那个酒吧。人们深深陷在软椅里,灯光与音乐一样
离。作为一个长期在理性中生活的人,纪医生感到这里的一切都很模糊、感
、混沌,某种边缘不清的东西昅引着人们。邀他前来的那个男人坐在他的对面,仿佛在把玩着一个严谨的医生在这样的场合会有什么感受。纪医生的衣袋里已经装着一个厚厚的信封,那是五千块钱啊———纪医生生平第一次得到的一笔意外之财,那个邀他出来的药品供应商
给他的。他按了按鼓鼓的衣袋,感觉像是一笔赃款。不过,条件倒是不太违背良心的,只是在纪医生所在病区中,优先选用这家药品商的物药。药品手续齐全,质量优良,价格公道,纪医生觉得办这种事是可以接受的,并且,据他所知,习院长在这方面早已玩成百万富翁了。
并且,这天晚上,纪医生強烈地感到钱是一种奇怪的东西。自到达这酒吧开始,从门外接车的保安人员到身材
人的
宾姐小,全对他毕恭毕敬、甜甜的问候,坐下后接在手中的消毒
巾,一系列地服务远远胜过医院里护士对病人的照顾。他有点感慨。
桌上是暗红色的法国葡萄酒,小舞台上是身着比基尼的舞女在动扭,这一切使纪医生联想到医院里的血浆和等待的手术的女病人。
这时,手捧一大簇鲜花的女服务员躬身对纪医生问道,先生,需要给台上的姐小送花吗?在同桌的药品商的解释下,纪医生才知道这种100元一束的鲜花是客人买来送给台上的舞女的。他摇头摇,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女服务员礼貌地笑了一下,转身去了邻桌。
不一会儿,台上的舞女中有一人已经捧上了一大簇鲜花。节目主持人提高嗓门宣布道,感谢5号桌的王先生,他对我们的娜娜姐小情有独钟,献上了10束鲜花,谢谢!与此同时,全场哗然,有掌声和口哨声。那个身着猩红色比基尼的娜娜姐小灿烂微笑,手捧鲜花走下台来。她来到5号桌边,在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脸上吻了一下,那男人顺势拉过她坐在自己腿上,同时伸手在她身上
摸。嬉笑声、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这就是10束鲜花、1000块钱的权力,纪医生从那舞女光光的身子上,突然产生了一种口牲市场的感觉。
接下来,小舞台灯光转暗,主持人宣布道,下面由专业舞蹈演员雪妮姐小表演独舞《梦幻》。场內响起习惯性的掌声,但是,几分钟过后,这些鼓掌者都失望了。因为这个一身黑色长裙的舞蹈者将身体包裹得太严实了。纪医生观察到场內的人不再盯着舞台,而是各自开始谈笑、喝酒,不再理睬台上的表演。
然而,正是这个舞蹈,将纪医生強烈地震撼了。这个黑色的精灵先是坐在舞台上,上身伏下去,与腿部折叠在一起。灯光转暗,使她的造型很像是一片山峦,长发散
在地板上,像是草地或丛林,而两条长长的手臂在一片暗黑中像是发亮的河
。音乐渐起,这团黑影翻了一个滚,感觉到她已经是仰躺在舞台上,高耸的
部和弯起的膝盖组成另一幅山峦剪影,而两条手臂在空中游动,像是
向山峦的曙光。音乐转強,舞蹈者在一个圆形的光环中完全显现,她的五官像雕刻出来的一样美丽,线条优美的肩膀和手臂从黑色长裙中挣脫而出,像是裂开黑云的闪电,使纪医生感到有些目眩。
纪医生对我讲,这就是他第一次见到董雪的情景。他说,那天晚上,这个黑色精灵以舞台中心的一把孤独的椅子为道具,表演了一场令人神往的梦幻之舞。表演结束时,在场內的漠然和呵欠声中,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有人向这位表演者送上了50束鲜花!这是5000块钱啊,谁送的?主持人说,这是一位不愿披
姓名的先生的心意。全场掌声雷动,表演者的脸上有了泪水。
在住院大楼下的噴水池边,我听着纪医生讲起他与董雪的相识。夜深了,我当时全然不知楼上正在发生着骇人的事件。
在小梅的人生经历中,没有遇到过比这天晚上更可怕的事情了。在这之前,她还以为自己听到的呼昅声仅仅是错觉。试想,在夜半时分,人的听觉是可能出错的。比如,这休息室的隔壁就是值班室,再过去是无数病房,这呼昅声也可能从或近或远的地方传来。然而,直觉告诉她,这呼昅声就在室內。
真相的发现好像纯属偶然。小梅在夜半起身后,终于不经意地去搜寻那堆屋角的大纸箱。当她打开最后一个纸箱,伸手摸到一个人的头发、耳朵和面颊时,她在一声尖叫中瘫倒在地上。
这一声尖叫太恐怖了,凡是听到的人,不用分辨就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大事。尤其正值夜半时分,这一声尖叫冲出屋子,从走廊传遍整个病区。
最先跑过来的是宋青,她当时正在隔壁的值班室看书,突发的一声尖叫使她全身一颤,眼前同时闪现出一幅画面:小梅被什么人掐住了脖子。第二个念头是,黑衣女人撞进隔壁了。她跳起身冲进了隔壁的房间,同时感到腿双在哆嗦。
出现在宋青眼前的情景是,原先堆放在屋角的空纸箱已散
在各处,小梅躺在地上,嘴里还在啊啊啊地低叫着,两眼瞪得老大,像是中了琊一样。
她扶起小梅的头,怎么了怎么了?她又急又怕。这时房门大开,一些守护病人的家属也拥了进来。薇薇也蹲下来协助宋青关照小梅。
小梅好像想哭,但一点儿也哭不出来,她只是愣愣地抬起手指向屋角,好像魔鬼就蔵在那里似的。
宋青走向屋角,那里放着的一个大纸箱已被打开,她一眼就瞥见了一个人的头和肩膀,她感到眼前发黑,一声大叫完全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
她感到薇薇扶住了她,不然她也许会像小梅那样倒下去。
她看见很多人拥向屋角,惊叫声、疑问声响成一片。一会儿,一个女人被从纸箱中拉了出来。她双手被反绑着,一块布蒙着眼,嘴里也被
着一团
巾。这一切开解之后,宋青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这不是清洁工小夏吗?两天了,没有看见她的踪影,怎么会被绑在这里呢?
小夏已处于极度昏
之中。这个可怜的女孩子,除了勤勤恳恳地打扫这个病区的卫生,她会招惹着谁呢?有人拿来了担架,小夏被抬到了抢救室。经检查,除了左太阳
部位有一团被击打过的红印外,身上尚未受到其他伤害。快,输上
,昏
中的小夏脸色苍白,时不时地,嘴
还微微动着,像是要努力开口讲出这个事件的真相。
宋青从抢救室走出来,对围在门口的人群说,没事了,她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大家去休息吧。但围着的人并不散去。有声音说,这太奇怪了,赶快向安公局报案啊!宋青说,院导领已经来电话了,他们马上就到,这事会搞清楚的。
薇薇站在吕晓娅的病房门口,看见宋青走过来,便轻声叫住她。看得出薇薇的脸色也很紧张。她说,这一切与飞蛾好像有什么关系吧?宋青困惑,飞蛾?薇薇说,你忘了,吕姐这间病房里老是出现飞蛾,
茸茸的那种,怪吓人的,前几天,刚想到叫小夏把各处角落多打扫一下,结果事还没做,小夏就失踪了,幸好被小梅发现,不然她会死在那纸箱里的。
这事确实不可思议。宋青一直觉得背上发凉,她所能联想到的,是那个曾经在这走廊上忽隐忽现的黑衣女人。她瞥见过那女人像白纸一样的脸,看见这景象,谁也会被吓昏过去的。
这时,习院长和几个医院的导领出现在走廊上。这个突发事件使导领们全都从半夜的
上爬起来赶到了这里。习院长镇静地站在小夏的病
边,俯身看了看小夏的脸,听临时赶来抢救的医生讲了有关情况。宋青也返身过来,想对院长讲述发现小夏的过程,但习院长好像并没注意到她,这使她一时没机会开口。
抢救室门口仍然围着一大堆人,多数是守护病人的家属。他们仍然在议论纷纷,好像不搞清楚真相就无法觉睡似的。习院长皱了皱眉头,走到门边对大家说,都快去休息了,这事一定会查清楚的,我只是要告诉大家,最近有小偷常往医院里窜,大家多留点心,保管好自己的财物。我已经给门卫、保安都打了招呼,对进出医院的陌生人严格监视,不能让坏人窜到咱医院里来。
围观的人纷纷表示同意,有人打出一个很响的呵欠,毕竟是半夜过后了,大家开始退回各自的病房,走廊上重新安静下来。
习院长这才转向宋青问,值班室掉了什么东西没有?宋青摇头摇。她想,值班室真没有什么东西可偷的,至于隔壁的休息室,除了一些过时的医疗械器和一大柜子病历资料外,值钱的东西一样没有,小偷来偷什么呢?
习院长在抢救室坐下来,他说要等小夏苏醒过来了解情况。宋青心里踏实了一些,总算院导领要开始解决这些怪事了。她拉了一把表情木然的小梅,说是去值班室喝点水。看来小梅还没从惊吓中解脫出来,她让她出来走走,以便清醒一下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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