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旷野恐惧症
房间另一头,一扇窗户的顶部敞开着,屋外的夜空突然炸开了一道闪电,闪耀过后就消失了,被低沉的雷声呑噬了。骤雨急降,拍打着窗户玻璃,窗帘哗啦哗啦地扇动着,布鲁克穿过房间,关上窗户。
“有没有别的电话?”我问道,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
西格丽德摇头摇。“琳达的房间里有,但只是这部的分机。医生没有电话。”她快步移动,打开靠近门边的一个衣柜,拿出一件雨衣。“给你,”她抛给我“我们去找海德森。佣人房在后面。他得跑个腿儿。”她拿出另一件穿上。
从她吐字清晰、干脆利落的说话方式和迅速却一丝不苟的穿衣动作,我知道,她在运用她所有的自制力,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措辞和动作上,而不去胡思
想。
“我能找到他,”我说“你最好待在这里。”
“不行,”她将一顶帽子扣在一头金色卷发上“我们走。”
我跟着她,穿过餐厅和厨房,朝着房后走去。布鲁克忙着解拉波特身上的链子,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们离去。西格丽德从厨房的架子上取了一把手电。
“今天下午你在马里尼的商店里,他现在在那栋旧房子里?”
“是的,但是等一下,你不能…”
她打开门,大雨飞溅进屋子,她愣了一下,低下头,冲了出去。我紧跟上去,随手关上屋门。一条沙石小径通向一间几乎被埋没在树林中的小房子。她用手电简的底部敲打房门,灯光立刻亮起,里面传出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海德森穿着白色睡衣,出现在门后。他身材瘦小,有着灰色的头发,睁着惺忪的睡眼,探出头看。
西格丽德喊着“你必须马上进城一趟,电话不通了。你必须去找察警…”
我们在暴雨中听到一声巨响,不是惊雷,不是狂风,也不是骤雨的声音。又是一声——短促而爆裂的
声——而后又是几声。我数了六下.三声连发,后面急促地又是三声。
西格丽德的手紧紧地抓着我的胳膊。“是船库!”第一次她的声音中透出恐惧,她从我身前跑过,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我一把拉住她“不,你不行,”我拿走她的手电.“这岛上还有个凶手呢。你回房子里去。海德森,穿上服衣,快点儿。如果有
,也拿着。”我飞奔离开。狂风吹
着雨弹打在我的脸上,甚至好像企图把手电的光线都庒
回去。远远地,我瞥见右侧老房子在雨幕中发出的微光。
我身后,传来西格丽德充満绝望的声音“等一等!”我听到她的奔跑的脚步声。
我气
吁吁地诅咒着,停住脚步。“好吧,姐小.”我怒吼着,她踉跄地撞到我身上“但是别说我没警告过你。”
我拽着她的胳膊,低着头,借着微弱的光亮,一起狂奔。
就在通向船库和码头的木质台阶前,我们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一个笨重的身影向我们跑来,是兰博。他熟练地咒骂着,手里握着一把
。
他一把抢过西格丽德的手电,照向水面。“有人把所有船的缆索都松脫了。让他逃了,往河岸那个方向。”
码头里没有一艘船,但在黑黢黢的水面上,一个白色物体左摇右摆。一道闪电划过天际,一艘白色的快艇和一只深
的大约三十英尺长的划艇清楚地映入眼帘,在海面沉沉浮浮,我们根本够不着。不久之后,当第二道闪电袭来时,划艇早已不见踪影,而稍大一些的快艇也挣扎着沉浮不定。
“他把船弄沉了!¨兰博吼着“打闪的时候,我正好看见他把最后一条船推下水,我开
示警,冲他喊话。他逃跑时,我也开了几
,但是没有
中。他停都没停,看来我们要花点儿时间抓他了。”
“阿诺德和医生在哪儿?”我问。
“我不知道。他们肯定抄小路过去的。我看到有光,还以为是海德森,就过来看看,想找他帮忙。那家伙拿着手电筒,听见我开
,他就把它扔到水里了。”
“这两艘,”我无助地开口“是仅有的?”
“是,”西格丽德回答“现在看来,有人不想让察警上岛。”
兰博转向她。“什么…”他刚一开口,马上就狠狠地瞪着我“你给他们打电话了,对吧?”
我摇着头。“没有打通,对不起,电话线被切断了。”
“噢!这样。”他向我迈了一步,长満肥
的下巴向前伸着“我想知道你他妈的到底是谁?”
“没准儿我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我望着他,说道“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财大气
。你出门的时候,给了布鲁克一把
,现在你手里又有一把。借我两把行不行?”
西格丽德打断我们:“兰博,他没有问题。别问了,他是我的朋友口你们不要相互指责了,带找离开这里,我不想淋雨。我想看看那里…那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转身,跟随着暗淡而微薄的手电光线,向着岛內跑去。大约跑了一百多码,西格丽德说:“这边走。”我认出了这是我早些时候走过的那条荆棘丛生的小路。我拉着她的胳膊,冲进树丛。她磕磕绊绊,有次差点儿连我一块儿拽倒。兰博跟在我们身后,树枝菗打着我们的脸,他咒骂出声。在这漫长而脚步蹒跚的长途跋涉后,我们到达了那所房子。
倾盆大雨之下,我们冲进门廊。我听到引擎的轰鸣声和不远处摩托艇发出的“突突”声。我转过身,感觉到西格丽德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臂。狂风一下子吹散了声响,一下子又带回,只是更遥远了。戎们侧耳倾听,直到声音淹没在暴风雨中。感觉到周围令人紧张的寂静,我转回身,手电的光束捕捉到兰博半举着
,一动不动。
没有人说话。我照着敞开的屋门和西格丽德走了进去,兰博跟在后面。
从楼上传来微弱的说话声。我们爬上楼梯,看到瓦托斯和阿诺德从房间里望向我们,身后是马里尼的身影,举着手电,医生弯着身子,察看着椅子上的尸体。他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的。别无其他可能
。绝对不会…”
我们挤在门口,他停住话音,抬头看着我们。
西格丽德说:“阿诺德,发生…?是不是…?”
阿诺德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在她的肩上。“你不应该过来。是的,是琳达。”
马里尼那低沉而清晰的声音穿过房间.“罗斯,过来。其他人请不要进来。”
我走近他,看到他好奇地瞄了一眼兰博,到了跟前,他轻声问我:“那是谁?”
“双
兰博,”我回道“平原上的恐怖分子。马里尼,你以前有没有被困住过?”
“什么?”
“被困住了,”我重复着“困在东河上,离曼哈顿不远的地方。小说中的情节。我没能找到葛卫冈。电话不通,我觉得是被切断了。有人弄沉了小船,而且…”
医生眼神严厉地瞪着我。“有人什么?”
“凿穿弄沉了所有船。兰博当时在场,他看见有人把船推下水,开了几
。他不开
手就庠庠,整晚上都用
指着我,后来埃拉·布鲁克也玩儿这手。我摸黑走近那房子的时候,有人在外面鬼鬼祟祟地转悠…”
“罗斯,”马里尼郑重其事地说“你能不能路上再说这些?现在没时间…”
“我倒是希望我能,”我语气強烈“我应该回到家,改写一部分,好多情节我都不喜欢。”
“好像我错过了一些事情。请简要说明,快。”
我把事情经过大体讲给他听。医生在一旁专注地听着,眼睛却注视着那具尸体。那尸体瞪着无神的双眼。好像也在洗耳恭听。一阵刻意庒制的低语声从身后的房门边传来,兰博和西格丽德也在讲述着同样的故事。有两次,我觉得马里尼要打断我,但是他任我继续说下去,他的双眼在我的脸上、门旁的地板和一旁的医生身上警觉而迅速地来回游移,充満了怀疑。我的的确确有这样的感觉。
“无论清走摩托艇的人是谁,”我叙述完所发生的事情“他都不想让察警来。我敢拿我的全部家当来赌。说完了。”
“说完了?”马里尼慢悠悠地说“不,还没有完。不过已经够多的了。”他转向医生“你要说的是?”
“我要说的?”医生冲他眨眨眼睛。
“这帮人进门的时候,你说不可思议。什么事不可能?”
医生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转向我们,说:“这不是,”——他僵硬地指了指尸体——“这不可能是杀自。”
“为什么不可能?”马里尼问。
“因为,”盖尔医生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如果琳达·斯凯尔顿在这里杀自的话——当然我对这点表示怀疑——她就要在天黑以后来到这里。但是她有旷野恐惧症。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吗?”
“明白,”马里尼面对着门外的一群人,但是仍然对医生说“瓦托斯上校刚才告诉我了。这座岛上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他们都知道。这可不是秘密。”
马里尼缓缓地点了点头“我就怕这个,”他又看向医生“你的患者?”
“是的。”
“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跑到这栋房子里来?”
“绝不可能,”他断言道“你看到她头发的颜色了?就是恐惧症搞的。她的症状很严重,对开阔地带有着一种不可控制且毫无原因的恐惧,这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这病把她囚噤在那栋房子里,比把她锁在监狱里还险保。她不可能离开那栋房子,走上一百多码,活着到达这里。”
原来如此。就是因为他们都抱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不相信我的话。
医生的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海德森冲进门,脸上写満了激动。
“船都…”他刚一开口,就被眼前的尸体惊得愣住了。
“是的,我们知道了,”阿诺德说“你去船库里拿盏灯上来,看看能不能给北兄弟岛发信号。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找察警来。”
海德森环视我们,清点在场的人。
“布鲁克在哪儿?”他问“是谁把摩托艇开出去了?我一到码头,就…”
“你看见了?”马里尼打断了他的话。
“看见了,打闪的时候瞥见一眼。就像从地狱里飞出的蝙蝠一样快。”
“你看见驾驶员了吗?”
“嗯,一个男人,很小的一条船。驾驶技术不是很好,在这鬼天气里,吉凶难料。”
“你得赶快去拿灯来,海德森。这里有人懂摩斯电码吗?”
没有人应声。
“好吧,尽力而为吧。阿诺德,这里有没有帆布
一类的东西?”
“帆布
?有,我觉得有。怎么了?”
“我们得放置尸体。在这样的暴风雨里,很可能我们要到明天白天才能联系到陆大了。我们不能把它放在这里,除非有人看着——老鼠成灾。”
“你的责任重大,对吧?¨盖尔医生扬起眉毛,问道“在法医来之前就擅自移动尸体?”
“是的。所以我才要你先看过。罗斯,去拿你的照相机,开始拍照。你见识过重案组是怎么办事的,知道他们需要什么。正面,上面,侧面,还有房间各个角落的全景,都要拍摄到。海德森,开始行动,灯,帆布
,还有找张防水帆布什么的遮盖尸体。有雨衣的话,也拿来。雨势虽然减弱了,但还是很大。”
我和海德森一起走下楼。我拿起之前放在客厅里的手提箱,迅速回到楼上。马里尼站在楼梯口,把其他人轰下来,紧跟我又回到房间里。我卸下超大感光胶卷.换上红外胶卷,开始忙碌起来。我不讲究曝光技巧和拍摄角度,只是尽可能地缩小光圈,力求清晰,一通猛拍。
当闪电第三次抛下白光时,马里尼发出一声惊呼,只见他迅速跑到窗台边,爬上去,察看着窗框的上沿。我完成了拍照。
“我觉得这些够了,”我说“还有什么吗?”
“有,”他望着我说,眼睛里闪烁着我所熟悉的顽皮的光芒“我看,你最好给天花板上来一张。”
“天花板?”
他端起魔术师那种若无其事的架势,举起手电简,好像马上就要把一个女孩儿截成两段。光束在身后的墙上画了个圈,而后落到尸体跟前书桌一侧的墙面上。就在距离地面五英尺左右,与视线水平的地方,有两行模糊不清、黑乎乎的污迹,一个圆形上面还有一个稍大一些的椭圆形印记。我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直到他把手电光逐渐上移,映出三英尺左右的泛灰的石膏墙面上,一个形状类似的印记,只是稍稍偏向左侧。我仍然不能确定我的猜测。它们的形状就好像一个男人行走时留下的脚印。
慢慢地,光线沿着墙面向上移动,穿过天花板,怪诞而诡异的脚印一个接着一个——完全是一个超现实的不解之谜。脚印在敞开的窗户顶部消失了,在垂直的外墙上又继续向下延伸了四十多英尺。
“罗斯,窗框上沿的那个痕迹——人或者什么东西爬过的痕迹,你最好也把这个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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