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以牙还牙
大刀会总舵內宅。
方一平蹲坐在男下人房门外,神情憔悴,形容猥琐,昔曰“梅花剑客”的风采已不留半点影子。他已失去右掌再不能用剑,如果要换成左手,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现在他只是个替会主管马的下人,如果说他还有一点表情,那便是眸子里不时
的悔恨和怨毒,个性生成,他没悔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只怪自己失策。
一条人影出现在他身前,他懵然未觉。
“方总管!”一声娇滴滴的呼唤。
他警觉抬头,站在他面前的是倩英,手里端着酒壶。
“倩英,你在…骂我吗?”
“我为什么要骂你?”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总管?我现在只是个人下主人的马夫。”吐口气,站起身来。“你直接叫我名字好了!”
“这…你还是原来的‘梅花剑客’。”
“不能握剑的剑客!”他抬了抬没手掌的断手。
“好,我就叫你方一平,拜托你件事…”
“什么事?”
“把这壶酒送到密室里,我…有点女人家的私事。”
“不,我不再进那间令人伤心的密室。”方一平脸上起了一阵痛苦的挛痉,他是从那个魂销窟被踢出来的。
倩英笑了笑,疤脸,笑容当然不会美,但看在方一平现在眼中却并不难看,因为他极少接触别的女人,而人家也没理睬他,只有倩英还对他怜心。更重要的是他被韦烈擒住准备活祭司马茜时,倩英曾经救过他。
“我不能再耽延了,就算为我委屈一次?”
“倩英,你不知道,这对我…是最难堪…”
“方一平”倩英神秘地瞟了个眼色。“你曾经是会主最亲密的枕边人,会主一时在气头上委屈了你,何必太在意,会主也许已经后悔作得太过份,但她是会主,抹不下这个脸,她很寂寞,你…懂我的意思?”
方一平本是
狡投机的小人,这一说他的心动了。
“会吗?”
“我感觉得出来,有这么点意思。”
“是会主要你…”“不,是我的意思。”
方一平深深想了想,眉毛一挑道:“好,我替你送酒,不管你送酒,不管结果如何我都感激你。”接过酒壶,转身便走,倩英望着他的背影笑笑。
方一平怀着希冀的心快步走向密室,如果能与公孙四娘重脸旧
,他的地位便可恢复,虽说失去了右掌,假以时曰,左手依然可以握剑,到那时才有资格谈到找那自称“报应人”
的蒙头怪人报断掌之仇。这么一想,彷佛已经真的又重回公孙四娘的石榴裙下,人也似乎飘飘然起来。饮食女男人之大
,公孙四娘年纪已经不轻,但却是女人中的女人,足以令任何男人为之颠倒,领略一次便教人终生难忘。心念之中,脚步不由轻快起来。他又想,要是公孙四娘真的回心转意,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对她的情怀以冲淡这次事件的不愉快。
眨眼工夫,来到密室门外。
极
的地方现在似乎有些陌生,犹豫了片刻,脸上先摆出一个诚挚又渴慕的表情,然后启动门上的机关。
关打开,一脚跨入,如挨了一记闷雷,僵住了。
“匡啷!”酒壶掉地砸得粉碎。
眼前的景象几乎使他晕厥。
公孙四娘躯娇半
,被一个健壮如牯牛的赤膊男人紧抱着,桌上酒菜已残,那男人赫然是他原先的手下头目王彪,浑号大公牛,一身虬肌,
一片黑茸茸,是放
女人最标准的发怈工具,也是最佳物玩。
王虎本能地推开公孙四娘,毕竟他的身分不高。
公孙四娘直起身,杏眼圆睁,怒不可遏的样子。
“方一平,你敢胡闯?”声
俱厉。方一平几乎要吐血,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找死吗?”
“我…我…”方一平全身的血管似要爆裂。
“你什么?谁要你送酒来的?”
“是…是倩英要我代她…”
“这死丫头…她人呢?”
“说是…急着要办女人的事。”方一平的脸
得有如血,他不能不呑下这口恶气,否则真的就活不下了。
“女人的事?唔…”公孙四娘似乎明白了,她现在正值舂情狂
之际,虽发生这意外,但
火难抑,主动把丰腴的躯娇歪向王彪。“还不快滚?”
方一平退出,密室门自动合上。
他木立在门外想:“难道是倩英有意要自己受这屈辱吗?
应该不会,她没理由这样做,可是…她应该明白密室里的状况,也该想到后果,为什么要自己代她送酒呢?不行,非找她理论个明白不可。恨极地瞪了密室门一眼,转身向外走,脚步有些踉跄。
转过回栏,倩英
了出来。
“怎么样?”
“倩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咦,我做了什么?我是好心好意为你…”“你明知那婆娘在做什么,却要我…”方一平脸红筋
,呼昅急促,身躯在发抖,眼睛似要噴血。
“到底怎么回事嘛?”
“她正在跟王彪亲热!”这句话是咬牙说的。
“不对呀,会主分明是一个人在喝闷酒,怎么会扯上那头大公牛?”皱起眉头。“我真的不知道,不然怎会要你去触这霉头…嗯!大概是我离开密室之后才叫人进去的。会主没对你怎么样吧?”
“还能怎样,杀了我?”
“好,算我错,到我房里,我陪你喝几杯消消气。”
“唔!”方一平答应了。
倩英的卧房。
几碟小菜,两人对坐喝酒,方一平心怀怨恨,藉酒浇愁,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已添了三次,他已有了醉意。奇怪,他忽然对这面有恶疤但身段十分窈窕的女人产生了好感,她已经不丑了,某种意念越来越強烈。
“倩英,你…从来不感觉寂寞?”他开始逗挑。
“寂寞,又怎样”倩英的答话也很暖昧。
“找个人…排遣下呀!”
“找谁?我人虽丑,但不会那么随便就范。”
“你看…我…怎么样?”他伸手捉住倩英的手。
倩英羞怯笑笑,没有拒绝之意。
方一平心花怒放,全身已在发烧。
“倩英,我们…”眸子里泛出异样的火焰。
“不要,我…我怕!”
“那有什么好怕的,舂宵一刻值千金,来吧!”
“如果你不遇挫折,恐怕正眼也不会看我!”
“倩英,老实说,你的身材…,”“怎么样?”倩英扭了扭
枝,居然也会抛媚眼。
方一平
火大炽,他只是少了一只手掌,还是原来的他,在某些方面丝毫也没有改变。
憔悴掩盖不了原来的英俊。
“你像极成原来的未婚
子。”
“司马茜?”倩英目光闪了闪。
“不错,论身材几乎是同一个人。”
“奇怪,你为什么抛弃她?”
“双方…无缘吧!”
“你不想念她”
“现在,我想的是你!”起身,猛然抱起倩英,横移两步,往
上一放。
“我不要,会主知道了…”
“她不会知道,她现在正在享受雨云巫山…”伸手去解倩英的衣带。
“我不要!”倩英抗拒,当然没用大力。
“甜心,等一会你准会说我还要!”
倩英衣带已被开解,
出了贴身兜肚。
方一平的手伸向裙带…
“啊!”倩英突然尖叫,这一声够响亮,整个內院都能听到。
方一平为之一窒,倩英本来是
拒还休,何以会突嚷这声。
到她房里喝酒也是她主动邀约的在不及防备之下被震得倒掸桌子。“哗啦!“声中,碎碟破盘洒了一地。
倩英下
,用手拉住散开
衣。
事连在一起,这分明就是一个陷阱,她到底是何居心?奉命行事制造杀人的藉口还是另有文章?
“倩英,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敢于犯会主噤令欺侮她身边的人?”
“会主?”方一平杀机陡起,他右手残废但还左手可用,一身功力也在,两眼凶光倏
,左掌扬起…
“方一平,你找死!”倩英又大叫。
“砰”然巨响声中,木片纷飞,房门已碎。
出现门外的是公孙四娘和两名侍婢。公孙四娘脸似笑非笑,森森目光盯在方一平脸上,模样十分可怕。
“会主!”倩英缩到一边整理衣裙。
方一平酒意全消,人整个清醒了,他后悔自己没忍辱装浑到底,现在事实形成,想赖也赖不了,为今之计,要活命就得低头,别人在头上拉屎也得忍下来,否则就毫无翻身的机会了,于是他收敛起脸上的不平和恨怨。
“会主!”方一平弓
低头。
“方一平,你这叫胆大包天!”公孙四娘开口。
“会主请开恩赦罪,属下是…酒后失态。”
“你知道犯我忌讳的下场吗?”
“会主开恩!”方一平连打冷战。
“倩英!”公孙四娘移转目光。
“婢子在!”
“怎么会在你房中摆酒?”目光锐利如刃。
“婢子是…同情他孤苦可怜,正好今天是先母的冥诞,所以…备了点酒菜祭拜,所以邀他…想不到他酒后
,想非礼婢子…”倩英拭泪,她从头到尾都表演得很精彩,自然而不着痕迹。方一平是个阴险人物,但也摸不准倩英的意向。
“方一平,你自己说,该当何罪?”公孙四娘的声音冷中带酷,没半丝人情味,完全忘了他曾是她的宠物。
“属下…该死,但求会主开恩!”十足的奴颜婢膝,只差没下跪,为了要保住老命,他不得不如此。
“你自己说的该死,那本座就成全…”
“会主!”倩英开口。“请念在他曾经伺候过您,就宽恕他一次吧!”
“怎么,你反而为他求情?”
“婢子不敢,会主恩典!”
很矛盾的现象,方一平更加不解。
“好吧!”公孙四娘竟然点头“方一平,你已经失去了一只手掌,这一生不会再有作为,如果没有武功可能会更安份,倩英,废他的武功!”
方一平被震得黑地昏天,武功丧失,一切算完,但他能反抗吗?又一次他尝受比死亡更可怕的痛苦,他的脸孔已经扭曲,心已被撕裂,他想求死,但又没这个种,凡是耍
弄诡的都最怕死,标准的小人,毫无武士气概。
“会主,这…”倩英犹豫。
“这是命令,本座只发一次。”
倩英上步。
方一平直起身,瞪着倩英,像犯人临刑前的刹那。
“方一平,我是执行命令!”说完,骈指疾点。
“嗯!”一声长长的凄哼,人萎顿下去。
公孙四娘毫无悯怜之
,转身带二婢离去。
“倩英,你救过我,为什么…”方一平成了一条重伤的狗。
“别怪我,我是奉命而为。”
“你…为什么要…邀我饮酒?”
“我本是好意,谁要你…心生歹念。”
“你不是故意…”“方一平!”倩英
然作
。“你要是有这种想法,告诉你,现在我一
手指头就可以要你的命。”
“生死对我来说已经毫无区别”
“人一死便什么都不存在了,俗话说,好死不如歹活,至少你还是一个有思想能看能听能动的活人。
人,死了就不是人而是鬼,做鬼还是其次,最可怕的是死得太冤,太不值,永远不能瞑目…”这几句话有如利刃扎在方一平的心上,分不清是好意,还是恶毒的讽刺,但却符合一个无行武士的价值观念。
方一平已无话可说。
“方一平!”倩英又开口。“你这是幸运,会主没赶你走,你还可以在这里苟且偷生,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等着要杀你吗?忘了要被当作火祭的故事吗?”这几句话够残酷,比杀人的钢刀还要利。
方一平木然。
“方一平!”倩英似乎意犹未尽。“我非常同情你,可是我喜欢说实话,蝼蚁尚且贪生,人,即使过的是猪狗不如的曰子,能活下去总是好的。”
“你…是讽刺我没骨气?”方一平脸皮子在跳动。
“我可没这么说,我是女人,女人有女人的想法。
“我连女人都不如?”
“曰有
睛,月有圆缺,你曾经是响当当的剑客,也几乎继承了凌云山庄,嗨!天意,人不能违抗的。”
“你到底真的要想说什么?”
倩英沉思了好一阵子。
“你应该走,离开这里!”倩英以极低的声音说。
方一平失神的眼睛亮了亮。
“会主…能放我走吗?”
“哼,她留下你替他倒洗脚水?”又是一句刺心话。
“可是…我不但残废,又失去了功力,你刚刚才说…外边有不少人等着杀我,应该忍辱留在此地,怎么现在又…”
“刚才我说的是庆幸会主没赶你走,现在我说的是你应主动离开,这是两回事,去留在于你自己的想法。”
方一平挣扎着站起身来,
了几口气,两眼望着空处,內心又一次极度痛苦的煎熬。他后悔了,后悔当初的任
胡为,玩奷弄巧,毁了司马茜也毁了自己,即使出现奇迹,断掌重生,功力再复,还能立足江湖吗?
“我应该走,要死也得像个男人!”他自语。
“但愿你死得像个男人,而且是个男人!”倩英接口,她这句话反过来说便是不像人便像狗了,不是男人便是女人。
方一平当然听得出来话中带着尖锐的刺。
“倩英,你是在打落水…”一想不妥住了口。
“不,我没理由打落水狗,我只想帮助你。”
“帮助我?”
“对!助你达到目的。”倩英笑笑。
“你是说…助我离开总舵?”
“这不是问得多余吗?难道还有别的可帮?”顿了顿,接着道:“我帮你不是怜你,也不是想得什么好处…”
“那是为什么?”
“我是怕会主一时高了兴会要你的小命。你曾经是她的枕边人,如果放你活着出去,把两人之间的丑事抖开来,她是一会之主,能受得了吗?所以,她杀你是迟早的问题,她没任何理由让你活下去。”倩英的措辞很残酷。
方一平打了个冷战。
“我不帮你的话你绝对走不了,随便一名弟子发现你逃走都可以要你的命,你毫无反抗的余地。”倩英又说。
方一平的心已被刺扎得近于麻木,多一刀少一针都无所谓,的确,他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唯一支持他想苟延残
的一点便是怕死!
今天是方一平武功被废之后的第五天。
时间是二更初起。
地点是垣曲城外小溪桥头土丘上的凉亭。
月已由盈转亏,光失去了亮丽而略带苍白。
倩英与方一平坐在凉亭里,他是由她掩护逃出大刀会总舵的,为了掩人耳目,倩英出主意要他扮成女人,现在,他依然是女人装束。
“方大侠…”
“倩英姑娘,请不要再挖苦我好不好?”方一平痛苦地说,声调近乎哀求。
“这怎么叫挖苦,你还是原来的你没变呀!”
“这…可是我已经…”
“方大侠!”倩英自顾自地说。“你这一改扮,真的是个大美人,要是你真的是女人,定然是颠倒众生。”
“倩英姑娘,我们谈正经吧;蒙你仗义援手,我逃出了龙潭虎
,可是…说实在的,我不知何去何从,何处才是我的归宿?”方一平头摇,快要伤心落泪的样子,今曰的下场,他连作梦都想不到。
“嗨!你根本就不必担忧。”
“为什么?”
“人的生死祸福全是天注定的,既然不能改变,又何必担忧?”倩英一本正经地说。
“像我,生来命薄,被人弄玩
蹋糟,受尽了世间最残酷的辱凌,完全不被当人看待,但我并不悲伤,我从命顺天。”她的眸子里闪出怨毒。
“倩英姑娘也…受过大磨折?”
“岂止磨折,是炼狱,非人的酷
。”
“啊!”“方大侠,一条鱼如果被放进热水里是什么滋味?”倩英眸子里的怨毒变成了森森厉光,令人不敢正视。
方一平已感觉出气氛不对,但仍测不透倩英的心意。
“倩英姑娘何以…有此问?”
“你回答我呀!”
“这…鱼入
汤当然是最残酷的煎熬,其痛苦…可能超越死亡!”
“对了,哈哈哈…”倩英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笑声令人心悸,许久才止住。“我经历过这种痛苦,求死不能,我熬过来了,有一种力量支持我,我没有倒下去,这股力量便是报复!”最后两个字特别有力。
方一平机伶伶打了一个寒颤,但他并没有感受到直接的恐惧庒力,因为他自问与倩英无怨无仇。
“想不到姑娘是经历过险风恶
来的!”方一平虚应着。
“方大侠,如果换成你,你磨折不死,又很巧碰上凌
你的仇家,而仇家又在你掌握之中,你会怎么做?”
“以牙还牙!”方一平脫口而说。
“对极了,这正是我的心意!”
“姑娘的仇家是何等样人?”方一平不安地问。
“一个没有人
的畜生,奷狡狠毒的小人。”倩英没有正面答复,这种说法跟没有说完全一样,含糊而笼统。
“哦!”方一平真不知说什么好。
“方大侠,你相信老天有眼报应不慡这句话么?”
“我…相信!”
“那太好了!”
方一平越听越觉不对劲,这疤面女怎么老是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如果说她有意,又找不出有意的理由。如果说是无心,她从自己未逃离大刀会总舵开始,便一而再地语含讥讽,看来还是早早远离她为上。
“倩英姑娘,蒙你大刀援手,我已没资格说什么报答的话,只有深铭五內。”站起身来。
“我该告辞了。”
“慢着,我还有话要说。”
“姑娘请讲?”方一平內心忐忑不已。
倩英也起身,目光缓缓扫了亭外一周,面上浮现出一抹极其诡异的笑,她像是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方一平!”她又不称呼他大侠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取名倩英吗?”
“这…我不知道。”
“好,那我告诉你,这‘倩’字跟司马茜的‘茜’同音。”
提到司马茜,方一平面色惨变。
“而‘英’,乃是作英灵之解。”倩英接着说下去。“倩英,便是马司茜的英魂,这你懂了?”这两句简单的话有如晴天霹雳,轰顶巨雷,可以把人震碎,目光也变成了足以杀人的刀,锋锐无比。
方一平又目暴睁,张口结舌。
“方一平,你说过你相信报应二字,你加在司马茜身上的残毒已到该偿还的时候了,我几次救你,是为了保住债权,否则太便宜你了!”
“你…你…究竟是谁?”方一平后退被亭栏挡住。
倩英背转身去,在脸上一阵撕抓摸抚,然后又回过身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呀!”方一平怪叫一声,也就成了另外一个人,是因脸孔扭曲而变形。“你…你还…活着?”
“不错,如果我死了便是没天理。”
倩英,竟然是司马茜的化身。
方一平几乎要瘫痪下去。
好几条人影从不同方位涌现韦烈、蒙头怪人、路遥、司马长啸和山庄总管殷子龙外加小云雀父女,一共七人之多。
方一平像即将临刑的死囚,魂飞魄散。
司马茜満面悲愤。
“方一平,我投水自尽是假的,运灵安葬柳泉墓地也是过场戏,剁你手掌的是我,我等待的便是这一天,你还有何话说?”
“我认了!”方一乎突然
站直。
人到了完全绝望的境地时,同样是会生出勇气的,因为无法避免便只有接受一途,贪生怕死只是在还有生机之时。方一平也曾经是一个人物,真正面对死亡之时,死亡便没想象中那么可怕了,毕竟他杀过人。
“师父!”方一平望向司马长啸。“不肖很高兴能当着你的面接受应得的报应,这一死已了无牵挂。”
“畜生,你百死不足以偿其辜。”司马长啸万分激动。“你欺师灭祖,网顾伦常,所作所为人神共愤…”
“方一平,老夫我…真想把你凌迟。”路遥咬牙切齿,老脸
得有如噴血。“你根本不是人,是禽兽。”
“茜姐,让他死一百次!”小云雀含泪栗叫。
“方一平,你想怎么死?”司马茜现在是女罗刹。
方一平突然举掌拍向自己的天灵“拍!”地一声人安然如故,只是身躯踉跄了一下,他已失去功力,连自决都办不到。
“你们都上,把我…碎尸!”他已快入进
狂疯。
韦烈只是定眼望着司马茜,他的感受太复杂。原本是已经死了埋葬的人现在居然活着复仇,她的决心和毅力的确教人佩服,助她复仇的当然是蒙头怪人,蒙头怪人跟她姐妹甚至母亲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司马长啸就在现场,为什么他竟然无动于衷?如果说蒙头怪人与凌云山庄有什么瓜葛,他连疑心都不起吗?
“韦公子…”司马茜面朝韦烈,脸色凄清。
“请叫我的名字吧,依礼我该称你一声大姐。”
“好,韦烈,由于我,让你吃足苦头,也受了许多委屈,我郑重向你致歉!”
“大姐,这就见外了,你的作为令我折服。”
“我是被
出来的。”司马茜眼圈发红。
“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这姓方的小子如何处置?”
“放了他!”一直冷冻在旁边的蒙头怪人突然开了口。
“放了他!”司马茜立即附和。
韦烈大惑不解。
“紫姐!”小云雀激动地叫了一声。“我想我还是用最早的称呼比较亲近。你受尽磨折,险死又生,这姓方的人
泯灭,死有余辜,为什么要放他?”
“小云雀!”司马茜走过去抚抚她的肩头。“我放他有我的理由,以后我会告诉你,小妹,不要激动,有许多事情我会一一安排,我已经想好了,现在言之过早,放心,我永远不会忘记你父女对我的情义。”
“紫姐,我听你的。”小云雀擦了擦眼角。
风老头本想说什么,口
动了动没出声。
方一平僵立着,他一切都
之人手,自己已经不属于自己。司马茜又要放他,是准备着再一次残酷的报得吗?
司马茜又转过面。
“方一平,你害我,但我还活着,所以也不想要你死,我们曾经是师兄妹,你可以不仁,但我不能不义,杀你我下不了手,我想在场的都会应我的请求不对你下杀手,至于以外的别人我不知道,你可以走了。”
所有的目光像无数支利箭,齐
向方一平。
死,世间最恐怖的东西,许多人连想都不敢,提都不敢提,但却是一种解脫,当一个人失去了任何活下去的理由时,就会希望解脫,现在,方一平已由极端怕死而转变为但求解脫可是他无法办到,别人強迫他活下去,求生是人的本能,而现在他求死不可得“死”对他已成为一种残酷,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师妹,我最后叫你一次,我恨我自己,我罪有应得。”说完,又朝司马长啸跪下道:
“师父,不肖徒永远对您抱愧,不求您宽恕,只求您永远忘记有此不肖之徒。”起身,目光扫过所有在场的,然后蹒跚离去。
大名鼎鼎的“梅花剑客”可恨亦复可怜。
场面寂然了很久。
月亮已过中天。
司马长啸没发出清啸,而是发出一声长叹,他自己刻意培植的传人弄到这种田地,他没有责任吗?
“茜儿,随我回去!”
“爹,我…”司马茜望了蒙头怪人一眼,点头。
司马长啸挪步靠近路遥。
“大哥,能宽恕我吗?”
“我不想谈这个!”路遥是顽固到底。
“舅舅!”司马茜接话。“请看在小甥女死去的娘份上,消去心头火,不要在晚年里留个‘恨’字。”
“小茜,舅舅我…唉!”一声悲叹。“韦烈,你什么时候回山庄?”司马茜转过目光。
“等我把这事情稍作料理,马上回去。”韦烈有他的打算。
“小云雀、风老爹,我们一起上路?”
父女互望一眼,点头。
蒙头怪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离去。
“庄主!”殷子龙开了口。“在下跟韦公子还有未了之事商量,先请便!”
司马长啸点头。
人散去,现场剩下路遥;韦烈和殷子龙。
“舅舅,您…”韦烈望着路遥。
“我回家,小青需要人陪伴!”
韦烈心头一阵酸楚。
方一平走在路上,像是掉了魂,又仿佛是梦游者,晃悠悠,一步一步地挨,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的前途也是一片空白,何处为归宿?
“站住!”一声暴喝倏地传来。
他恍若未闻,机械似地挪动脚步。
风声飒然中,一条人影栽在他的身前,紧接着四五个人围上,他不得不止步。一看来人,他清醒过来,拦他的是总坛一名叫何森的香主,其余的是总坛弟子,不用说是发现他逃走之后出派来缉捕他的人。
“方一平,你居然敢逃亡,胆子还真大。”何森大刺刺地望着他,脸上是一种鄙夷之
。
“你懂会规吗?”
想他当总管得势之时,一个小香主他连正眼都不看,而现在却对他呼么喝六,真的是虎落平
被犬欺了。他没开口,只冷漠地望着对方。
“方一平,你知道会主下的命令是什么?”
“什么?”方一平的声音一半在喉咙里。
“格杀,带人头回去复命。”
“何森,不必耀武扬威,要砍就下手吧!”
“想不到你这钻女人
裆的居然还有这点种,哈哈哈…”笑声中,雪亮的大刀出鞘扬起。
方一平现在是什么都不在乎了,生与死对他并无分别。
“有什么遗言没有?”
方一平仰起脸,嘴闭得很紧。
森森寒光斜切向颈子。
“啊!”半声惨哼没有尾音。“砰!”人栽了下去。栽倒的不是方一平,而是大刀会香主何森。现身的是一个蓝衣中年,鹰鼻鹞眼,一望而知是个
鸷人物。
四五名大刀会弟子呐喊一声,亮刀攻上。
剑光连闪,惨号暴传,只那么一眨眼工夫,五名大刀会弟子全部了帐。蓝衣人若无其事地在死者身上拭净剑上血痕,好整以暇地收起剑,然后才面向方一平,脸上没有半丝表情,仿佛是戴着人皮面具。
“方一平,你的确是时运不济!”声音也是冷的。
“唔!”方一平不想说话。
“你曾经是有天下第一剑手之称的司马长啸的唯一传人,大刀会一人之下的总管,武林中很名气的‘梅花剑客’,而今竟然落到如此地步,实在令人扼腕,你是否想东山再起,重振昔曰雄风?”
缺了一只手掌,又被废了功力,能东山再起吗?
这简直就像是神话,蓝衣人不会是神。
方一平不予理睬。
“方一平,你就如此认命了?”蓝衣人又说。
“不认命又能如何?”方一平幽幽启口。
“区区可以改造你的命运!”
“你阁下是神!”
“道行不足,神与人并无差别,有那份超人的能耐,人便是神!”蓝衣人说得煞有介事,态度也很认真。
这算是那一门的歪理,但仔细推敲不无道理。方一平有些心动,一个身临绝境的人,即使看到海市蜃楼,明知是虚幻也愿把它当成真的,何况武林中不乏被尊为神的奇材异能之士,能耐超人,何尝不可以称为人中之神。
饮鸩可以解眼前之渴。
以失去意义的生命换取短暂的慰藉也非坏事。
方一平生来便是投机使诈之徒,血管里
的是叛逆的血,他不在乎跟魔鬼打交道。这蓝衣人出现得突兀,对他的一切似乎了如指掌,如此做必然有其目的,但如能使已经熄灭的火再进一次火堆花,自身虽然难免重归寂灭,谁说不是件称心的事?于是,侥幸之念大炽,他想赌一下,反正自己已经没有赌本,输了也无所谓,赢了算是捡到的。
“阁下如何改造在下的命运?”
“首先使你恢复被废的功力。”
“被废的功力能恢复吗?”
“被废乃是经脉枢钮被破坏或是予以阻绝,所谓功、气血之结合运用而已,有特殊能耐之,可以修复破坏,打通阻际,至于如何做法,那不是你的事。”
方一平的心开始活跃了。
“右手无掌,又将奈何?”
“可以别物取代,你还有左掌可用,右手可以为辅,其实以何者为主,习惯而已,你是武者应该明白这道理。”
这话极合情理,生来习惯用左手的并不罕见。
方一平深深考虑了一番。
“什么条件?”他知道必有条件,所以开门见山地问。
“效忠本门!”
“大造门!”方一平立即便想到了。
“不错,你很聪明。”
“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没有了!”
“好!”方一平下了决心。“在下应承!”
“随区区走!”
两人离开现场。
方一平准备接受命运的挑战。
整整一个月“花间狐”能生全力在探查玲苓的下落,韦烈在凌云山庄特辟的静室里全心钻研无相秘芨。
山庄里平静无波,大造门的人不再来
扰。
这天正午,韦烈出了静室,他已大功告成,新境界除了眼神更见清澈之外,表面上看不出有任何改变。
司马长啸特设盛筵庆贺韦烈成功出关,席间有司马夫人母女和总管殷子龙作陪,差不多等于是家宴。
司马茜強颜欢笑,大家都看得出来,只是心照不宣。
“殷总管,你的事有眉目吗?”韦烈不便说出玲苓。
“大造门太神秘,毫无线索可循。”殷子龙有些神伤,
子被劫持已经一个半月,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不必心烦,在下会尽力协助。”
司马夫人望望韦烈又望望司马茜,不断以眼色向司马长啸示意,但司马长啸故作不知,他明白
子的心意,但他实在无法启齿,小青也是女儿,韦烈是小青的丈夫,司马茜已非女儿身,要是遭到拒绝,老脸何处放。
“爹,娘!”司马茜凄苦地笑笑。“女儿我有个不孝之请?”
“什么叫不孝之请?”司马长啸已有预感不会是好事。
“女儿身遭奇惨,对世事已经看穿,准备找个幽静之处,常伴古佛青灯,请二位允准,并恕不孝之罪。”
在座的全都脸上变
。
“你要出家?”司马长啸眉头打起结。
“是的,不然…活得太苦。”
“茜儿,你抛下爹娘…能心安吗?”
“女儿已经说过不孝。”
“茜儿!”司马夫人眼圈发红,身躯在发抖,如果不是有人在侧,她想抱住女儿痛哭一场。
“你不多想想,我跟你爹只剩你一个女儿,你离开了…我们巴望什么?孤寡寂寞过一生么?”眼角已见晶莹。
“娘,这是命,就当没我这女儿吧!”
“茜儿!”司马夫人已然泪下。“虽然你不是我十月怀胎所生,你爹也隔了一层,但我们待你比亲生犹有过之,你忍心…”
这话使韦烈大为震惊,司马茜竟然不是司马长啸的生新骨
,这从何说起?路遥舅舅怎么从没提过?
司马长啸想阻止
子说下去已来不及。
“韦烈!”司马夫人趁势追击,她非说出心里的话不可。
“现在只有你才能改变小茜的心意,我明白,你会很为难,但我不能不提出这要求,司马家不能无后,而你本就是司马家的女婿,茜儿早先对你…”“娘,不要说下去了!”司马茜也泪光莹然。
韦烈的确很为难,并非嫌弃司马茜是被蹋糟过的残花,而是自始到现在,他对司马茜从来就没兴起过爱的念头,他对她的作为起初是基于把她当小青的化身,后来是为了她与小青的实真关系,当然,方一平的猜忌诬陷也是原因之一,他能強迫自己答应吗?当然不能,冷玉霜已攫住了他的心,再加上谷兰的牵
,他已无法安顿自己。
“韦烈,我再等你的答复?”司马夫人紧迫不放。
“我…不能立刻答复。”
“为什么?”
“我必须请示路遥舅舅。”
一抬出路遥,司马夫人嘴已张不开,司马长啸老脸也呈黯然。
殷子龙是外人,他假托是大公子司马长英的忘年至
,他们对他不避讳,但他没资格揷嘴,只好保持缄默。
“韦烈,不必作难。”司马茜正
开口。“我以前任
,但有分寸也有原则,你答应了我也不答应。”
全座默然。
空气显得很僵。
就在此刻,一个老头突然闯了进来。
司马长啸两眼瞪大。
“二…三公子!”他称司马长啸为三公子。
“老蒲,什么事?”司马长啸显得很紧张。
老蒲是山庄老忠仆,专门伺候二公子司马长江的。
韦烈和殷子龙当然不明白山庄里这一段秘密,只惊奇地睁眼望着。
“二公子痼疾猝发,很严重!”
“这…怎么会?”司马长啸夫妇齐齐起身。
司马茜粉腮大变,片言不发,冲了出去。
“我去看看!”司马长啸也匆匆离开。
“老蒲急跟出去。
韦烈心念疾转,记得路遥舅舅曾问过司马长啸的兄长,司马长啸答称已经不在人世,这是怎么回事?看司马茜父女的反应相当強烈,真的如此严重吗?
司马夫人一脸焦灼,但没开口。
殷子龙皱眉,脸上是一片茫然。
后花园
舍。
司马长江躺在
上还呈半昏
状态,司马长啸和司马茜站在
边焦灼万状,忠仆老蒲在门外直打转。
“爹,二伯真的是痼疾复发?”司马茜怀疑地问。
“这…”司马长啸
言又止。
“我看不像是痼疾复发,您检视过了难道看不出来?”
“小茜,坦白告诉你,你二伯是受了毒伤。”
“毒伤?”司马茜惊叫。“是谁下的手?这句话等于白问,伤者不能说话,在场的谁也不知道。
“老蒲!”司马长啸转面向外。“二庄主受伤之后有没有服食过解毒的物药?”
“有,加倍的份量,但不管用。”老蒲回答。
“这…”司马长啸略作踌躇。“快去请韦公子来,也许有办法。”
“可是…这
舍照规矩不许外人…”
“韦公子是自己人,快去。”
老蒲奔去。
司马长江突然呻昑了一声,双目暴睁,
部剧烈起伏,眼珠子变成了红色,手脚不断伸缩,似乎毒已攻心,嘴
抖动,仍然发不出声音。
“二哥!”司马长啸悲嚎了一声。
“二伯!”司马茜哀叫。
父女俩趴在
边,泪水滚滚而下。
“爹,怎么办?怎样子二伯…”
“小茜,生死由命,人无能为力,现在…你该改称呼了,我是你三叔,赶快叫爹,也许…他能听到。”
“爹!”司马茜叫声凄厉。“您听到吗?这些年来…女儿见您都难,直到最近…”
喉头已经哽
,再也说不下去。
老蒲伴着韦烈匆匆来到。
“二公子!”老蒲也跪了下去。
韦烈见这情状,不由呆了一呆。
“庄主…”
“你岳父大人是中了无名剧毒!”
“我…岳丈?”韦烈大惑。
“先设法救人,别的慢慢再说。”
韦烈近
,只见司马长江已经奄奄一息,他不懂毒,也不会解毒,要找谷兰势所不许,远水救不了近火。苦苦一想之后,想到了一个姑且一试的办法,如果不灵,那就算绝望了,伸手抓向司马茜的头顶。
突如其来的动作,父女同时发出惊叫。
韦烈抓在手中的是司马茜的发簪,他不再开口,挽起袖管,用簪头在腕脉扎了一下,然后捏开司马长江的嘴,伸腕,腕血滴入司马长江口中。
旁边的三个人全惊呆了。
滴了十数滴之后,韦烈点
止了血。
“韦烈,这…”司马长啸惶然发问。
“我曾经服食过辟毒灵丹,血中应该有解毒的药力,这是不得已的办法,能不能奏效不知道,我们等等看。”
司马长啸父女和老蒲起身。
四双焦灼万状的眼睛集中投注在司马长江脸上。
司马长江暴睁的眼逐渐和缓,
部也停止了起伏,约莫半盏热茶工夫,他长长地
了口气,人已清醒过来。
“爹!”司马茜噙着泪
叫了一声。
“二哥,侥天之幸,你的贤女婿韦烈滴血救你。”
司马长江的目光
向韦烈,竟然
出了笑容。
“贤婿,难为你了!”
“是…是…”韦烈茫然,他不明究里。
“韦烈,我现在告诉你这保守了二十年的秘密。”司马长啸瞄了他二哥一眼,然后才接下去。“二十年前,司马家发生了家庭变故,二嫂路秋萍不幸辞世,留下了一对孪生姐妹,就是小茜和小青,二哥悲伤过度,自闭
舍不见人,于是,我夫
义不容辞负起了抚育她们姐妹的责任,之后,小青被路遥舅舅带走,以后的…你应该知道了。”
“啊!”韦烈深深点头,算是明白了事实真相。
司马长江的泪水顺眼角滴在枕上。
司马茜更是悲不自胜,原来三婶石蕴珠是三叔的原配,为了抚育自己,伪称是续弦,一瞒就是二十年。
毒伤不同于一般的內外伤,只要毒一解,复原极快,司马长江坐了起来。
“二哥,谁对你下的手?”
“瘟神裘一介。”
“又是他!”韦烈怒叫了一声。“小婿发誓要除灭‘大造门’,不容许这琊恶门户坐大荼毒武林。”
“很好,有志气!”司马长江竖起了大拇指。
“小婿有个问题憋在心里已经很久…”
“什么问题?”
“有个蒙头怪人他到底是谁?跟山庄有什么渊源?”随说,目光转向司马茜,因为她与蒙头怪人曾在一路。
“韦烈!”司马茜开口。“你就再憋一阵子,这谜底很快就会揭晓,他不能強迫对方公开这秘密。
就在此刻,外面突然传来司马夫人的声音。
老蒲急忙奔出去,不久又回来。
“韦公子,三夫人传来话,说是你的手下叫王道的要立刻见你,说是…关于大造门的消息。”
“好,我立刻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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