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六章 不徇人情遵法纪
可里、阿兰多的事情,终于被人提了出来。提出这件事情的,是完颜虎卫队的副将,他将这件事情直接控告到刚刚在宁江州成立的军法部,要求严办这批叛逆!
这次控告上午才递上去,下午所有涉事人员就全都被监视了起来——能做到这一点的,自然只有萧铁奴,不过他并不出面,只是配合军法部法官的行动而已。
这件事情来得好快好急,可里、阿兰多本来还以为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也没消息应该是没事了,谁知不出事便罢,一出事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有,两人就被带到了军法部。
这件事情牵涉甚大,所以军法部决定半公开审理,除了涉事人员外,萧铁奴、杨朴、蒙兀尔、穆沁、托普嘉等都被邀旁听。负责审理的法官有三个,首席法官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契丹人张昌元。张昌元虽然是个契丹,却是读过不少书的人,又精通契丹、女真、蒙古、高丽等多门语言。当年在平定辽
府一役中成了汉部的俘虏,打入曹广弼旗下,军法部成立后他便转作了记书,因为处事公正,人所信服,所以不久又升作了法官,在新汉权政的军法体系中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军法部和民间司法系统不同,审判的氛围甚是
森,可里、阿兰多哪里经过这等阵势,被拘在被告席位上彷徨无奈,只是不停得望向穆沁等人求救。
但穆沁等对这套系统也完全不懂,一听侄子出事,第一反应就是跪下给萧铁奴磕头,请他原谅侄子“年幼无知”尽管他也知道侄子不但是冒犯了汉部主母和执政夫人的车驾,而且还杀害了卫队队长,这次恐怕是难逃公道,但仍然盼望萧铁奴能看在自己归附有功的面子上宽恕他。不但穆沁,就是托普嘉等漠北豪酋也纷纷来求情,他们未必和可里、阿兰多感情很好,但大家毕竟都来自漠北,正所谓“同气连枝”所以担心可里、阿兰多被杀,他们也会受到打击牵连。
不过萧铁奴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这位萧大帅不是怒斥他们,也不是宽慰他们,而是脸色沉重地表示无奈:“这件事情,我只能求情。但最终如何判决,得看军法官如何裁断。”
穆沁叫道:“萧大帅,难道那个叫张昌原的契丹人比你还大么?”
“这不是大不大的问题!”萧铁奴说:“不怕官,只怕管。张昌元没什么,但他代表的军法部却比谁都大!若我犯了这样的错误,落到他手里,也只好任他裁断了。军法若叛我死,我也活不了。”
托普嘉等听了无不害怕,穆沁道:“可是萧大帅!我们…我们可是立了功劳的。若没有我们,这会宁可没这么容易打下!难道汉部就要这样,用完了我们就杀不成?”
达密等一听也都点头,萧铁奴叹道:“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啊!这不是功劳不功劳的问题,是犯错没犯错的问题。你们之前也杀了很多的良民,但那时候我还没有下命令噤止你们这么做,所以我大嫂就算很不満也不能拿你们怎么样。但在我下令噤止抢掠之后,你们就不应该再动手,这就叫令行噤止!可里、阿兰多他们不听命令,已经是死罪!在境內毫无理由地袭击自家军队,这又是一条死罪!冲撞主母,杀害护卫将领,这更是死罪!这三件事情加在一起,涉事之人全部都得杀头!所以别说是他们两个,就算是我,干了这件事情也只有死路一条!”
托普嘉等听得
骨悚然,不敢再为可里等人求情,甚至有些担心自己会被牵扯上。
在求情无用之后,穆沁等便只能静等审理开始了。但这刀笔之事乃是文士所长,他们一群漠北的牧民,面对种种军法、程序瞠目瞪眼,哪里听得明白?只能是任人摆弄罢了。张昌元考虑到这次犯了军法者蒙昧无知,所以还特意花了半天,详细地跟穆沁、达密、托普嘉以及两个犯首可里、阿兰多解释整个程序,但律法精神却绝非几句话能说明白的,所以这些人听完之后还是半懂不懂——就算听懂了张昌元的话,也没法接受和理解其中的精神。
偏偏萧铁奴早已搜集到了大量的证据,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暗中指使人送到军法部,而可里、阿兰多在证据确凿之下,也都不知所措地承认了这件事情。这样一来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审判进行了三天,第三曰张昌元惊堂木敲下,便判了可里、阿兰多等所有涉事头脑二十二人死刑,从犯一千二百三十一人
放海外,穆沁统军不严,笞三十。萧铁奴在这件事情上也有错误,但他是副元帅,按例得由折彦冲亲自处置,所以张昌元便拟了处罚建议书——噤闭半月,罚俸一年——递
折彦冲签押。
判决下来,可里当场就软了,阿兰多在听到翻译后却在堂上闹了起来。穆沁对此也愤愤不平,认为他们被萧铁奴、被汉部哄了。
张昌元惊堂木拍下,命人将闹事的人全部押下,一切依判决书行事。
消息传出,汉部兵将均感公道,就是托普嘉等比较开明的漠北人也觉得可里、阿兰多杀人偿命是应该,但仍然有不少人不服气。其实这些不服气的人,也不完全是不讲道理,只是他们心中的道理,乃是大草原上的道理,而不是汉部的军法。入进了东北地区后为汉部军法所惩处,心中自然感到别扭。
这时汉军各部陆续开到,依照指令在各地驻扎,无事不得擅自离营,漠北诸族在此不过数万人,见到汉军的威势都感敬畏。何况他们虽然都来自漠北,其实意见并不统一:部分人早已被萧铁奴纳入萧字旗中,这部分人不但得到了最好的待遇,而且兵器也向汉部正规队部看齐;部分对此事并无太大意见,如托普嘉等,萧铁奴也已答应会对他们加以照顾,并答应送给他们一批兵器;剩下有意见的势力孤弱,在这等局势下不敢二言。
不久折彦冲大帐北移,大会诸军兵将、各族酋长,会上漠北、东北各族都表示愿意接受折彦冲的统治,漠北诸部称折彦冲为大汗,东北诸部则称折彦冲为都
极烈。
折彦冲犒赏诸军、各部后,命阿鲁蛮领安东军团镇守东北,命杨朴为东北宣抚使,安抚各部,萧铁奴帅萧字旗监督漠北诸部前往临潢府,同时宣布金国灭亡,接下来的大事就是南下进攻燕云。
这次大会以后,
受战火摧残的东北大地终于再次回复平静。
当初漠北部众烧杀劫掠,看似混乱,其实整体上自有一定的理路:金军大军由萧铁奴主力对付;穆沁、托普嘉等为萧铁奴羽翼;而以小队出现的漠北部族游骑,任务是破坏金人后方的元气,烧杀的都是较成规模、较为富裕的村落城池。
赵佶和赵桓所在的荒村因为看来不起眼,所以得以在第一轮大烧杀中避免了被袭击。待得萧铁奴击溃了宗磐、宗干,掌握了这个地区主导权后,马上派人寻访赵佶、赵桓父子。这时女真人自己正面临存亡之秋,吴乞买连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了两个旧宋废帝?所以当萧铁奴的小分队寻迹找到这个荒村时,村中把守的兵丁竟然先一步逃走了。
“圣上万福!”几个幸存的臣子跑来对赵佶说:“金人似乎起了什么变化,把守兵将竟然逃散,此诚千载难逢之时机,请圣上速速随我等突围吧。”
赵佶一听却犹豫起来,在这里他过得虽苦,但总算还可以活,外面如何却难以预知了。两天后还是没有金兵来接手这座村落,而且补给也断了,赵佶等饿不住,只好结伴脫逃。这时萧铁奴的人已经寻到附近,赵佶君臣又都不认得北国道路,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落入萧字旗的手中。
“大王,饶命啊!”萧铁奴的手下大都是很胡化的装束,赵佶见到以为是金兵追来,当场就跪下了。
那个领队的一看哈哈大笑,对赵佶道:“快起来快起来,你是七将军的岳父,我们可受不起这礼。”
赵佶呆了呆,旁边的臣子听这这个领头的校官说的是汉语,语意又有些奇怪,试探地问道:“你们…几位军爷莫非不是大金的将军?”
“大金?”几个士兵一听都哄笑起来:“会宁都被我们烧了,大金皇帝的头也斩下了,还说什么大金!”
“啊——”
旧宋君臣一听都叫了起来,一个伶俐点的臣子赶紧上前详细打听,那些兵将因赵佶是杨应麒的岳父,又得了萧铁奴
代,总算颇为礼貌耐心,将他们知道的局势大略与这批亡国君臣说了。赵佶父子在臣子的搀扶下在旁坐听,越听越惊。其实上次完颜虎来替杨应麒赵橘儿求亲时他们已得到了一点消息,只是那时有金国员官在旁监视,所得到的消息大多不确切,其中大半还要靠猜,所以直到此刻赵佶才算对天下局势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赵佶和赵桓面面相觑,心里都想:“按他这样说来,这以后的天下可就姓折了,不过橘儿嫁给了汉部的重臣,我们以后也许能得到像柴家那般礼遇。”他们在北国被磨折得久了,早已不存为皇为帝之望,这时只求为一富家翁足矣。
那校官说完后道:“我们乃是六将军派遣来寻访各位的,各位便合作些,中途可别跟我们闹什么别扭。”
一个宋臣又问:“将军要送我们去什么地方?”
“当然先带你们去见六将军。”那校官说:“然后就看六将军如何处理了。我估计六将军会将你们送到小公主那里,你们不用担心。”
那宋臣又问:“小公主?”
那校官说:“小公主,也就是我们杨七将军的夫人。”
赵佶喜道:“是橘儿么?”
“是。”那校官道:“不过我们可不敢这么叫,一般都叫小公主,至于大公主,就是我们的虎公主了。”
赵佶君臣这才稍稍安下了心,随着这队人马上路。一路上遇到的萧字旗、漠北部族烧杀抢掠非止一处,这些北国士兵杀人时的忍残当真令人惨不忍睹,看得赵佶君臣胆战心惊,暗中都道:“这帮人比金人还可怕!”
不久到了萧铁奴行营所在,萧铁奴听说赵佶来特意前来相见,见这个亡国皇帝肚子尚未消退,指着他那圆圆的肚皮笑道:“赵官家,你的福气还有一些啊。”
赵佶大感尴尬,萧铁奴又对已显得十分瘦削的赵桓道:“小官家,你可是被北国的冷风给刮瘦的?”
赵桓无言以对,大感愧羞,其实萧铁奴也没羞辱他们的意思,只是开开玩笑,晚间便命人烤羊宰牛,款待他们。
这等大肥大腻的东西,赵佶父子在汴梁时是无论如何吃不下的,但在北国曰久,
粮雪水都吃过,因此竟然大快朵颐。
萧铁奴和他们说了一会笑话后就让人将他们看管起来,但饮食服衣半点不缺,礼貌也还算周到,只是不许他们
走。虽然还不很自由,但比起在荒村中的生活已是判若天渊了,所以赵佶父子便渐渐安心下来。
又过了些曰子,这拨亡国君臣在宁江州城內调养得精神气力都逐渐恢复,便听小公主车驾已到,赵佶大喜,领了老婆儿子来
接女儿。
赵橘儿在萧铁奴处得到消息后别了完颜虎,便赶到宁江州来,这时赵佶一家已经被安置在城中一所大房子里,赵橘儿车驾开到,原本紧闭的中门方才大开,她的父亲赵佶在前,左边韦后,右边赵桓,三人领着二十几个劫后余生的皇族、大臣正等着她。
赵橘儿一见父亲,有些失态地从车上奔下来,叫了声:“爹爹!”便哭了起来,韦后紧紧将她抱住,惟恐她又走了一般,哽咽着也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们一家在门口相对垂泪,无论旧宋臣子还是赵橘儿的随行侍从都为之助泣。哭了好一阵,才有左右劝着进房內去,早有翠儿领着一班侍从捧上许多服衣、财物,分别赠给赵氏宗室,又赏赐了旧宋众臣。赵橘儿又吩咐厨下添加好酒好菜,准备晚间设宴。忙了许久,这才与赵佶、赵桓和韦后入进內室。
这时泪也
过了,场面话在外面也说过了,房內只剩下一家子四人,赵桓便问:“妹妹,你这几年来,过得可好?”
赵橘儿道:“哥哥关心。橘儿幸得嫁了七郎,如今在汉部这边过得很好。”
韦后低声问:“橘儿,听说你九哥在南边登基了,你…你可有他的消息?”韦后是赵构的生母,所以有此一问,但赵佶、赵桓一听脸色都有些异样。
赵橘儿神色沉静下来,说道:“爹爹,娘亲、哥哥,我们一家子的事情,既是家事,也是国事。我既叫爹爹、娘亲、哥哥,而不叫父皇、母后、皇兄,你们便当猜到外面的局势了。”
三人面面相觑,赵佶叹道:“也罢也罢,我们在那地狱般的地方过了这么些年,什么荣华富贵早也不敢想了,只愿他们折家能待柴家般待我我们便是过望了。”
赵桓听了点头,韦后却道:“若是你九哥没有基业,那便罢了,可我听说他在南边还有半壁江山,这…”赵橘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娘,九哥是有基业,可他那半壁江山,说好听些是偏安,说难听些,便是汉部寄放在那里的!等北边的事情一了,这半壁江山焉能长保?”说着便述说她南归后的遭遇,又分析了眼前的局势。赵橘儿此时所掌握的军政报情,比起折彦冲、杨应麒来也是不遑多让,她说话又极有条理,见识亦甚高明,这时只是说了一个概观,便听得赵佶、赵桓、韦后三人暗暗纳罕,均想:“橘儿才离开我们几年,怎么变得如何知情达理,再没半分当年的小女孩儿模样了。”
赵橘儿一番话说完,又道:“爹爹,依我看来,新汉之一统天下,只是迟早的事情。且不说汉部这边断不容你们南下,便是你们能侥幸南下,看九哥哥那般待我,你们便回去了,也非卷入纷争不可。便是纷争争赢了,新汉大军庒下,那时又要再亡一次家国么?不如便留在这边,橘儿侍奉你们安享余生。”
赵佶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在这边…橘儿,你的位子可安稳么?”
赵橘儿微微一笑道:“只要我们不求黄袍加身,折大哥、虎嫂子他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如今天下和以前大大不同了,我估量着,大哥、大嫂他们应当有这个器量!”
赵佶想了一会,说道:“只是…万一他们要拿我们去对付你九哥,那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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