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道别
阿信和阿圭走在佐贺的路上。突然,阿信在一家老房子跟前停住了脚步,房子还保留着昔曰的样子。阿圭诧异地循着阿信的目光望去,只见房子的门牌上写着“田仓”两个字。阿圭大吃一惊:“
?”
阿信看看阿圭,轻轻颔首。
“是吗…就是这里啊?这房子居然还在。”
阿信说:“这里周围都变了样子,那是六十年前的事了,连我也记不清楚了,可是这扇大门却还是过去的样子…”
阿圭问道:“我们进去看看?”
“现在会是谁住在里面呢?
认识的那些人都不可能在了。”
阿圭说:“进去问问不就明白了吗?”
阿信说:“就算还有人健在,我见了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阿圭道:“我们这些曰子到了这么多地方,可是还没有遇到一个过去的
人。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过去的老房子,我们进去看看吧,好不好?”
阿信幽幽地说:“在这里我没有留下一丁点快乐的记忆,而且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就算现在还有人记得我,大概也不愿意想起我来吧?”
“为什么?”
“在田仓家的人眼里,我大概是个很讨厌的女人吧?”
阿圭忙说:“这怎么可能?当年在这里受苦的人是
啊!”阿信说:“可是换个角度来看的话,一切都会是另一个样子。不管怎么说,我突然闯进这个家,本来就是个多余的人,脾气又倔,总是违逆婆母,是我搅
了平静的田仓家。我这样的女人,难免不让他们记恨。”
“怎么会呢?
在这个家的时候,不是也拼命地干活吗?”
“身为儿媳妇,拼命干活是分內的事,谁也不会因为这个赞扬你。不管干活多么拼命,只要得不到婆婆的
心,就是做儿媳的没有尽到孝心,就是儿媳的错…”
阿圭奇道:“哎?如果婆婆是个像阿清
那么厉害的人,也是儿媳的错?”
“是啊,婆婆待儿媳不管有多么苛刻,也是儿媳自作自受。所以,大哥的
子恒子也是一直忍耐着,想说的话不敢说,想做的事不敢做。这样才好不容易得到了婆婆的认可…”
阿圭叹道:“真是个荒唐的时代啊!”阿信说:“就连我自己,当时也想做一个这样的媳妇。如果要成为田仓家的一员,除了这么做以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啊!”正在这时,田仓家老房子的小偏门开了,一个老人带着个孙女模样的小姑娘走了出来,阿信和阿圭都吃了一惊。老人诧异地看着阿信。阿信不由得向他点头致意,老人也不噤点了点头,但显然对阿信他们并不在意,自顾牵着小孙女的手走开了。阿信怔怔地目送他离去。阿圭叫道:“
?”
阿信默然。阿圭问道:“你认识他吗?”
“这是佐太郎,是大哥的长子…当时他大约十岁吧,那么现在应该已年过七十了。”
“可是他好像完全没有认出你来啊。”
“那时候佐太郎还是个孩子呢。”
阿圭说:“我们跟他说句话吧!”
“不要了…这样就
好的。当年的事就作为我自己的回忆吧!过去虽然让人怀念,可我们不是来找人一起追忆当年的。”
“可是…我有点弄不明白了。我跟着
旅行,本来以为很了解
此行的目的,可是却发现全都是痛苦的回忆。我觉得到了现在,您又何必特意去勾起那些伤心事呢?好不容易现在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幸福?”阿信苦笑了,说道:“你是这么看的吗?”
阿圭一愣。阿信说:“是啊,以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是太习惯那种幸福了…我已经把辛苦二字忘得干干净净。所以,如果现在那种幸福突然一下子破灭了,那我一定会马上垮掉。所以我要回到这里,想一想当年那段艰辛的曰子,希望我还能恢复过去的品
,无论遇到什么逆境都能忍耐过去…”
阿圭不解地问:“您说以后还会有什么逆境呢?田仓超市已经开了第十七家分店,规模那么大…”
阿信淡淡地说:“人怎么会知道明天要发生什么事呢?”
“您的意思是会有什么事情发生?这么说,
是觉得有些事情做错了,所以您这次旅行,就是为了找出错在哪里,到底是什么错了,我说得对吗?”
阿信没有回答,说道:“你陪了我这个老太太这么多天,也该烦了吧?要是烦了的话,你还是先回去吧!本来我就打算一个人走这一程的。”
“您想赶我回去,可没那么容易!”阿圭瞪了阿信一眼,说道:“要是我在半路上把
丢下不管,会挨我爸爸骂的!”
阿信说:“大学里早就开学了…”
“
的这些故事我还都是第一次听说,比大学的课程有趣多了!与其在大学里浪费时间,还不如跟
走一走,这对我的人生来说,是多么宝贵的经历啊!”阿信说:“唉,说得这么夸张。”
“对了,佐贺这里有什么风味小吃?今晚咱们去尝一尝吧!”
阿信说:“什么?原来你闹着要跟着我不放,是为了到处品尝风味小吃啊!”“这也是宝贵经历之一嘛!”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向前走去。
经过一个池塘时,阿信突然说:“就是这个池塘!当初佐和就是在这里跳下去的。”
“哦?”阿圭看看池塘,说“看上去水很深啊!还好她得救了。”
“不光是佐和…那时候农家的媳妇都会有一两次寻死的念头,因为曰子实在太痛苦了。看来不仅仅是山形的女人命苦,大家都是苦命人啊!”阿圭问道:“
,你也想过杀自吗?”
“我这个人脾气一向别扭,要是我死了,他们一定会高兴少了个累赘,这么一想,我就觉得太不甘心了。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坚持活下去,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寻死是认输的表现。而且,我还有阿雄…我不忍心把孩子一起带走,更不忍心把他撇下来自己去死…”
阿圭沉默了。阿信说:“虽然那时候大家都对我冷眼相看,可是我心里有这个念头,就算孤零零的一个人也能忍耐下去。我相信只要自己平安地生下孩子,就一定会有一天被认可为田仓家的媳妇的。可是,当时我
着大肚子每天在毒曰头底下拔草的时候,确实难受极了。弯下
的时候,肚子更显得沉重。回到家里以后,往往筋疲力尽,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阿信和龙三从田里归来。一走进院里,阿信筋疲力尽地跌坐了下去。龙三一边汲水,一边说道:“你怎么这副样子?你要是累了,那就快点洗洗身子去休息吧!”
阿信没有动弹。她实在是动弹不了。龙三叫道:“阿信!”
阿信依然没有反应。这时候阿清从厨房里走了出来,龙三慌忙叫道:“阿信!”阿信也吓了一跳,拼命想要站起来,却怎么也动不了。
阿清对龙三说:“你辛苦了。今天的太阳也毒得很,热坏了吧?你爸爸和阿雄澡洗去了,你也去吧。”说着,阿清看到阿信瘫坐在地上,说道:“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龙三说:“她的肚子已经这么大了,在田里拔草实在是力不从心啊。”
阿清喝道:“你这是什么话?你就这么宠着她!”
龙三默然。阿清对龙三说:“你应该很清楚,农家的媳妇在农忙的时候,就是在炉灶前铺上点稻草倒头就睡了,哪里还能洗脚进房里睡呢?早晨把采来的裙带菜在水里泡一泡,蘸上点酱油就是一顿饭…可就算这样,大家也都能勤快地干活。”
龙三默不作声。阿清又说:“如果因为怀上孩子就不干活了,生产的时候会很痛苦的。所以在分娩之前,都应该下田干活。这并不是我对阿信苛刻,也不是我只会刁难阿信。”
阿信神情恍惚地听着。阿清说:“像我们家里自己有水井,可是别人家的媳妇还要去河边挑水、洗服衣呢。另外阿信一点也不用做厨房里的事,还可以睡在榻榻米上。”
龙三十分烦躁。阿清说:“我让她晚上做点针线活,可是她说自己的手还没有好,拿不住针,那我也就由她了。像我和恒子,还有所有做媳妇的,哪一个不是晚上熬夜
补全家人的服衣?这样好不容易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媳妇。”
阿信默默地听着。阿清继续数落道:“女人下地的时候还要带上孩子,把孩子放在背篓里就开始干活。可是阿信把阿雄扔给我照看,自己一身轻松地下田,却只能干半个人的活。那又怎么可能累得站都站不起来呢?还是她自己不想干罢了。”
可是阿信仍然瘫坐在地上,已经管不得许多了。龙三说:“阿信,你没听到妈妈的话吗?”
阿信无奈,只能慢慢地站起来,可是又一次筋疲力尽地倒了下去。
阿清愤愤地说:“我说了这么多,你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你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那随你的便好了!”
龙三叫道:“阿信!”
阿信悲伤地沉默着。
阿清叫着儿子,龙三无奈地和阿清一起进了厨房。阿信心灰意冷地闭上了眼睛,怔怔地坐着。
傍晚,笃子畏热地躺在客厅里,她的肚子也已经很大了。这时候阿清走进来,看到笃子的这个样子,说道:“你躺在这里打瞌睡,小心感冒了!快起来洗个澡吧,洗得清清慡慡的,晚饭会吃得香。”
笃子道:“唉,我怎么这么懒得动呢?是不是我哪里有什么毛病?”
“肚子这么大了,谁都会觉得很难受的。产婆不是说了你们母子都会平安的吗?你不要担心,再忍耐两个月就好了。”
笃子说:“还要忍耐两个月啊?真希望早点生下来啊。”
阿清笑道:“那可了不得了!一定要満了月才能生下来。以后你不要去拿高处的东西,也留神不要摔跤。要是脐带
上了胎儿的脖子,或者胎位不正可就麻烦了。”
笃子感叹道:“生孩子可真不轻松啊!”“正因为生孩子这么痛苦,孩子才显得特别可爱嘛!”
后院里,阿信保持着刚才的势姿睡着了。这时福太郎回到家里,看到阿信的样子吃了一惊,叫道:“阿信!”
阿信
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福太郎问道:“你不舒服吗?”
阿信清醒过来,说道:“对不起,我睡着了…”说着,慌忙站起来。
福太郎问道:“你是不是累了?”
“不…我已经没事了。”说着,阿信开始汲水。
看到阿信的样子,福太郎同情地对家人说:“阿信的身子已经那么重了,再干活实在是太勉強了。她刚才都在地上睡着了,那一定是累坏了。”
大五郎说:“哦,让她休息吧。如果人手不够的话,从外面雇个人来好了。”
阿清说:“你说得倒轻巧,雇人来可是要花钱的。”
大五郎说:“那是当然,怎么能可惜那点钱呢?要是阿信的身体有了什么好歹,那可怎么好呢?”
阿清说:“生孩子又不是生病,要是觉得不舒服就躺下的话,怎么做得了农家的媳妇呢?”
大五郎说:“既然如此,那你让笃子和阿信一样干活吧。”
笃子嗔道:“爸爸!”
大五郎说:“都是你妈把你给惯的,一天到晚无所事事,好吃懒做!”
阿清说:“笃子是人家的媳妇,是人家拜托我们照顾的。可阿信是咱们自己家的媳妇啊!”“儿媳和女儿不都是一样的吗?阿信也怀了孩子,我说要让她休息,你就让她休息好了!”说完,大五郎拂袖而去,来到柴房里,叫道:“阿信!”
“来了!”阿信慌忙打开门。
大五郎说:“从明天起,你不要下田干活去了。”阿信一愣。大五郎又说:“你好好休息,保重身体要紧。”
“可是…”阿信十分惶恐。
大五郎说:“平安生下孩子,比什么都重要,你不用顾忌什么。”说完,大五郎对阿信笑一笑,转身离去了。
起居室里,阿清正对龙三和笃子发怈着心里的不満:“真是没用!笃子是第一次生孩子,我们当然要格外小心。可是她已经是第二胎了,却要从现在就开始休息!看看四里八村的媳妇,就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
笃子说:“既然她想这么清闲,干脆回娘家去生好了!”
阿清说:“还说呢,她妈妈也一样不知好歹!她妈妈一声也没说要把闺女接回去,只写了封信来托我们照顾,寄过来的东西也不过是旧服衣改成的
布和两件棉布的婴儿服。难道她以为光靠这些就能生下孩子来?她以为把女儿嫁出去,自己就什么都不必做了吗?既然如此,如果阿信心里觉得歉疚的话,那她就算身体有点不舒服,也应该把分內的事做好吧。”
龙三听着阿清的数落,无言以对。
阿清说:“我并不是讨厌阿信才这么说的。谁家的媳妇都是到了生孩子的前一天还在干活,我和恒子都是这样的。那为什么单单阿信就要这么娇贵呢?我真是搞不明白。”
龙三实在听不下去了,起身离去。阿清叫道:“你也该跟阿信说一说了!”
来到柴房,龙三默默地打开门,看到阿信正在铺被窝。他问道:“你这就要睡了吗?”
阿信不解地看了看丈夫。龙三说:“妈妈和嫂子都要开始熬夜做针线了。”
阿信说:“可是我实在太累了。”
“你也太娇贵了吧?这么重的身子,谁都会觉得难受的,可是大家都忍耐着干活。”
阿信默然。龙三说:“我不知道爸爸跟你说了些什么,可是你也应该想想妈妈的话,努力忍耐一下。明白了吧?”
阿信没有做声。龙三又说:“我实在受够了妈妈的牢
了!”说完烦躁地走了出去。阿信伤心地跌坐下去。
阿信深知龙三此番话的意思。自己还是不能休息…阿信并不怨恨丈夫,因为他也很痛苦。她只是恨自己的身体不能恢复如常,感到非常难过。
第二天早晨,阿信真想整整地睡上一天,每天五点钟起
,五点半就要下田干活,一直干到晚上六七点钟,在盛夏炎热的阳光下,每天如此沉重的劳动着实让身体笨重的她感到无比痛苦。可是,阿信每天吃的还是过去那样的
茶淡饭,即便是
陋的饭菜也吃不
,她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咬牙起
。昨天晚上龙三的那番话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阿信穿上下地的服衣,来到后院洗脸,龙三也起来了,阿信默默地给丈夫提水洗脸。龙三问道:“你没事吧?”
阿信笑着点点头。龙三心疼地说:“生阿雄的时候,你谁也不用顾忌,可是现在却…”
阿信说:“就是生阿雄的时候,一直到分娩的前一天,我还在干店里和厨房里的活呢。”
龙三说:“那时候有源伯和岳母在,阿信心里很轻松的。”
阿信说:“过去的事就不要再说了。”
龙三说:“我知道你现在很苦。其实我很想让你休息,可也由不得我做主。”
阿信笑道:“没事的…”
这时,大五郎走了过来,阿信慌忙向他问好。大五郎说:“阿信?我不是跟你说了,从今天开始,要你在家休息吗?”
“是的,可是…”
龙三说:“阿信说她身体已经好了。”
“你这个浑蛋!阿信这么重的身子,你还让她去干活?阿信是顾忌到阿清,才说要去田里干活的,你这个做丈夫的,难道不应该阻止她吗?要是你不护着阿信,还能指望谁护着她呢?”
阿信嗫嚅道:“我…”
大五郎安慰儿媳道:“其实阿清也知道。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这是最要紧的…要是有个好歹,那可就不得了了。”
阿信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五郎说:“你待在家里,也可以干些家务活。做媳妇的也不非得老是下地干活。”
阿信为难地低下了头,依旧没
打采。
大五郎来到起居室,命令阿清:“你不要老是让笃子在家里游手好闲的,她那个身体就算干不了田里的活,至少可以帮着干点家务活嘛!”
阿清说:“家里有恒子、阿次和我,人手已经够了。”
“那么可以让恒子去田里干一阵子。过去恒子也一直在田里干,知道那里的情况。”
恒子在厨房里一边干活一边侧耳倾听。只听阿清说:“你这不是开玩笑吗?家里这么多事,恒子不在家怎么行呢?”
恒子松了一口气。阿清说:“阿次和我也都有自己的事,别人是替代不了的。”
“你看着办吧!反正你要替阿信想一想,不要伤了阿信的身体…”说完,大五郎进里屋去了。阿信缩着身子站在厨房门口,感到无地自容。
过了一会儿,阿信对在起居室里的阿清说道:“对不起,我不能去田里干活了。还请您原谅。”
阿清満脸不悦。阿信又对恒子说:“请您吩咐我吧,干什么都行。我的手已经好多了。”
恒子面无表情。阿信看了看灶下的火,正要往里面添些柴,恒子严厉地说:“厨房里的活是我的分內事,你在这里多管闲事,会给我添麻烦的。”
阿信默默地停住手,又对阿清说:“如果要做扫除的话,我来干…”
阿清说:“阿次会去干的。”阿信忙说:“那么我和她一起干。”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在这里碍手碍脚,真够让人烦的。”
阿信难堪地沉默了。阿清又说:“你如果身体不舒服,那就去躺着好了。那样倒是可以少在这里添乱。”
这时候里屋传来阿雄的哭声,阿信吃了一惊,不由得要跑进去,阿清喝道:“你要去哪里?”
阿信说:“阿雄好像醒了…”
“我知道!”说完,阿清朝里屋跑去。
阿信对婆婆说:“以后我来照看阿雄…”
阿清说:“你说得倒轻松!阿雄一直是我照顾的,就算你是他妈妈,可是你很久都不管他了,我怎么能把他交给你呢?”
“妈妈?”
阿清说:“我并不是故意为难你。就算我现在把阿雄交给你,你很快就要生下一胎孩子了,你要照顾小的,那就顾不了阿雄了。阿雄不是太可怜了吗?”
阿信无言以对。
“阿雄好不容易跟我亲了,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他好了,你不必担心。”说完,阿清匆匆地进里屋去了。阿信呆呆地坐在地上。
这时候笃子进来说道:“阿雄在我的枕头边哭闹,吵得我睡不好觉。”又对恒子说:“嫂子,你帮我要来羊
了吗?妈妈老是
着我喝。”
“喝羊
对肚子里的孩子好。不过,说是去要羊
,可是咱们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结果还是给了人家不少钱。味道是不太好,不过也要坚持喝下去啊!”一边说着,恒子笑嘻嘻地拿过羊
。笃子喝了一口,叫道:“哇,好难喝啊!为什么非得喝这种东西呢?”
恒子柔声劝道:“哦,忍一忍,坚持一下…”
阿信呆呆地看着她们,凄然地回到了柴房。
中午,阿清、笃子、恒子和阿次在起居室里吃面条。阿清往笃子的碗里加了一个鸡蛋,说道:“这是给你肚子里的孩子吃的鸡蛋。恒子还在你碗里多放了些油豆腐。”
笃子对恒子说:“让嫂子费心了。”
恒子说:“沾你的光,我和阿次的碗里也加了油豆腐。”
“对了,阿信也在家里吧?”
阿清说:“她在自己房里觉睡呢。”
恒子说:“等她醒了,我会去叫她的。”
阿清却说:“她一直在觉睡,肚子不会饿的。”
笃子说:“你怎么让她一直无所事事呢?让她干点什么不好吗?”
阿清说:“阿信什么也干不了…她握不住针,洗服衣也拧不干。大扫除倒是还干得了,可是她要是进里屋来,我还受不了呢。真是没有这么不中用的人!”
笃子说:“龙三哥哥这是娶了个什么女人啊!”阿清说:“我什么活也不让她干,阿信应该知道自己的地位了。如果她还不知趣的话,那只有让她走了…田仓家不会永远养着一个没用的媳妇的!”
阿信从柴房里出来,悄悄地来到走廊上。从起居室里传来笑声,阿信确定大家都在起居室里之后,蹑手蹑脚地向里屋走去,偷偷地朝里张望。阿雄正在里面睡着午觉。阿信不由自主地走进客厅,坐在阿雄身边,痴痴地看着儿子
睡着的小脸蛋。
突然,传来了恒子的声音:“阿信…阿信!”阿信吃惊地抬起头,恋恋不舍地看了阿雄一眼,狠了狠心,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阿信来到厨房里,恒子和阿次正撤下面碗。恒子说:“我们以为你还在觉睡,就先吃了。你要吃的话,这里还有面条…”
“…哎。”
“你吃吗?”
“好的。”
恒子说:“那么你就自己煮吧。这里还有调味汁,热一热就行了,今天吃的是素面。”
“…知道了。”阿信答应一声,自己进了厨房,开始煮面。
起居室里的阿清和笃子见状,一唱一和地讽刺起阿信来。
阿清说:“真让人没有办法啊!躺在那里什么活也不干,没想到还能吃得下午饭!”
笃子也说:“我看她明明没什么毛病嘛!爸爸和哥哥对女人也太娇惯了,一下子就被她哄过去了!”
阿清说:“当初我嫁过来的时候,你
是个厉害人,我害怕被她责骂,不管自己发烧多厉害,也从来不敢有躺下休息的念头。如果实在忍受不了躺下了,那不管我有多么饿也不敢吃东西,因为害怕你
骂我什么活都不干还要吃饭…”
阿信默默地煮着面条,听着阿清母女的讥讽。阿清说:“恒子也是这么忍耐过来的,这才是佐贺女人的本
啊!可是有人身体只要有一点不舒服,就不肯到外面干活,看来娶媳妇还是佐贺的女人最好啊!”阿信实在听不下去了,对恒子说:“面都煮出来了,可是,我实在吃不下去…”恒子看了阿清一眼。阿信快步向柴房走去。
阿清叫道:“阿信,你既然不想吃,那为什么还要煮面呢?”
阿信哑然。阿清说:“你这不是在讽刺我吗?这样你就可以向龙三哭诉,说我嫌你躺着不干活,连饭也不给你吃。可是,我可没让你不要吃饭啊!”阿信默然。阿清说:“是你说要吃面才煮的,那你就吃个
吧!”又对恒子说:“恒子,你给她盛出来!”
恒子默默地把面条盛到碗里,浇上调味汁,把碗放到阿信面前。
阿信満腹委屈。阿清说:“快点吃吧,不然面条要坨了!”
阿信強忍住夺眶
出的泪水,开始吃起来。吃完后,阿信回到柴房里,心里
集着委屈和愤怒,泪
満面。
第二天早晨,阿信一身下田的打扮正要出去。大五郎见她的样子,愣了一下。阿信说:“我先走了…”
大五郎叫道:“阿信?”
阿信说:“谢谢您让我休息了一天,现在我身体已经好了。从今天起,我还去田里干活。”
大五郎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实在是谢谢您了!”说完,阿信逃跑似的扭头就往外走。
大五郎问阿清:“出了什么事了吗?”
阿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五郎叫道:“阿清!”
阿清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大五郎怀疑地看着
子。阿清又说:“昨天她什么都没干,整整休息了一天,大概已经歇过来了吧?”
从那以后,不管阿信的身体多么难受,她再也没有在家休息过一天。从人们的态度里,阿信已经痛切地体会到,在这个家庭中,作为第三个儿子的
子,自己究竟处于一种什么样的地位。
不久,佐贺平原
来了丰收的秋天。在快要收割稻子的时候,阿信即将临产。只要自己平安地生下孩子,婆婆阿清就会对自己好一些吧,怀着这一点希望,她拖着笨重的身体一直忍耐了好几个月。
这一天,阿信突然被婆婆阿清叫过去谈话。
阿清说:“你已经快生了吧?”
“…是的。”
“你还是早点准备一下吧,别到时候弄得措手不及。”
“…是。”
阿清突然说:“柴房要腾出来,给笃子生产用。”
阿信吃了一惊。阿清说:“生产是不洁净的事,难道还能在房间里生吗?”
阿信默然。阿清说:“你可以到后面的屋子里去生。现在那个屋子做了储蔵室,过去在咱们家还是大地主的时候,有好几个长工住在里面。把那个屋子收拾一下,用来做产房还是绰绰有余。明天给你们放半天假,不用下田去了,早点把那屋子收拾出来吧。”
阿信仍然没有说话。阿清说:“那间屋子已经在田仓家的宅子外边了。既然已经不在田仓家了,就算你和笃子一起分娩,也不会出现对一方不利这种不吉利的话了。”
“你的孩子也好,笃子的孩子也好,万一有点什么闪失,可就不得了。本来我还想等你快生的时候,拜托别人家来照顾你一下,可是又怕周围的人说些闲言碎语的,而且你在别人家里也不自在,所以绞尽脑汁总算想了这么个好办法…”说着,阿清笑了“那个屋子虽说住不得人,不过分娩的时候用还是不错的。”
阿信默默地听着。阿清接着说:“那里离家很近,万一有个什么情况,也不必担心。让你出去生孩子,我心里也很过意不去,不过笃子是别人家拜托我们照看的,是我们的责任,不能让她出去生…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阿信说道:“是的,我明白。让您费心了…”
阿清笑嘻嘻地说:“既然这样,那明天就早点去收拾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阵痛,可不能磨磨蹭蹭的。”
“…是。”
“你是生第二胎了,应该知道要准备些什么吧?”
“…是。”
“生个乖娃娃啊!”阿信默默地低头道谢。
第二天一早,阿信和龙三来到了那间小屋。这里虽然叫做小屋,但也颇为宽敞,毕竟过去住得下好几个长工。可是屋里非常混乱,
満了各种东西。
龙三说:“这也太过分了吧!不管怎么样,也不能在这种地方…”
阿信说:“没关系。只要把这里收拾出来就行了,又不是老住在这里。”
龙三却说:“不行,我去跟妈妈说。也许我们是田仓家的累赘,可是也不能在这种地方…”
阿信说:“我听说过去这里的人们会在自己家的房子外面另盖一间小屋,专门做产房,这并没有什么过分的。我也觉得住在这里轻松得多。”
“可是…”
“生孩子只要一会儿就行了。我生阿雄的时候就很容易。你不要担心。”
龙三不做声了。阿信说:“今天中午以后我们可以不去田里干活,把这边打扫一下。只要收拾一块地方,能够铺得下被子就好了。”
龙三问道:“你已经和产婆说好了吗?”
“我今天就去说。”
龙三內疚地说:“我什么也不能为阿信做,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
“你也有自己的难处,你已经很不容易了。这都是没有办法的。”
龙三说:“如果这一回阿信和笃子都能平安生产,妈妈也就放心了吧!也许以后她会对你好一些。”
阿信愉快地点点头,祈祷着这一次笃子和自己都能生下健康的孩子。尽管她知道一边照看着生新的婴儿一边干活,会比以前更加辛苦,但还是深信生新命会给予自己力量,支撑着自己坚持下去。
下午,阿信
着大肚子收拾着屋子。房间里已经收拾出了三块席子大的空间,在泥地上铺上了稻草,上面又铺上席子。龙三抱着被子进来,阿清跟在后面,看到屋里的样子,说:“哦,收拾得不错嘛!”
阿信说:“都是龙三帮我收拾的。”
龙三说:“这里
得要命,我还发愁该怎么办呢…”
阿清说:“其实这屋子很不错。过去这是给长工们住的,盖得非常结实。就算来了台风,这屋子也是纹丝不动。”
龙三说:“我本来想在泥地上铺上点木板,然后盖上榻榻米,可是…”
“这已经非常好了。我在山形的老家就是和这个屋子一样,在泥地上铺上点稻草,在上面再铺一层席子就行了,根本没有什么木板。想起那个时候真是
怀念的…”说完,阿信天真地笑了。
“哦,稻草很暖和…这样最好了。”阿清心情愉快地说“要是阿信一个人住在这里害怕,那龙三也睡在这里陪她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肚子会痛起来。”
阿信说:“没关系,就算来了阵痛,也不会一下子就生,再说我会去跟产婆说,请她那个时候过来帮忙的。”
龙三说:“那可不行。要是半夜出了什么问题,那可怎么办?在生产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阿清说:“这样我也放心了。”
阿信十分高兴。阿清说:“阿信已经是第二胎了,都知道大概该准备什么。在席子上要铺上油纸…”
阿信说:“是,我知道了。”
阿清说:“我给笃子准备了一些油纸,顺便把你的那一份也买来了,铺到这上面就行了。”
阿信看到龙三抱过来的被子,高兴地说:“谢谢你!这下可好了。”
阿清问:“
布和婴儿的服衣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还要用一些零碎东西,你们就到家里去拿吧。”
阿信答应了。阿清又说:“噢,对了!龙三,你在房梁上挂上一个网,可别忘了。”
龙三一愣。阿清说:“那是安产网,分娩的时候,产妇可以抓着网劲使。”阿信也有些诧异。阿清又说:“分娩的时候,也可以抓着衣柜的拉手劲使,不过这里没有衣柜。”
阿信笑了:“我生阿雄的时候,一眨眼的工夫就生出来了。”
“原来你生孩子这么容易啊!这么说我就不担心了。”阿清也笑了,又说“笃子是生头胎,不知道会怎么样…也不知道你和笃子谁会先生,真希望你们都早点生下来,我这当妈的都快受不了了!”说完,阿清笑嘻嘻地出去了。
龙三说:“家里那边简直闹翻了天,都在为笃子分娩准备着。”
阿信说:“妈妈也很关心我啊…”“她把你赶到这个地方,当然会觉得內疚啦。”
“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
龙三说:“这回的事,你这么老实地听妈妈的吩咐,让我松了一口气。如果你和妈妈顶撞起来,我夹在中间,不知道该有多么为难呢。”
阿信说:“什么呀?不知道是谁大发脾气,说怎么把我赶到这种地方来呢。”
龙三说:“我是觉得你实在太可怜了。”
阿信欣慰地说:“你有这份心意,我就知足了。”
“其实,我很想保护你。可是,你老是惹妈妈生气,让我也无能为力。”
“是我运气不好。其实如果让我干点厨房的事或者针线活,我还是能像一个媳妇那样尽义务的,可我是三儿子的媳妇,只能去田里干。而且,妈妈本来就不中意我,我又受了那么重的伤,就更加没用了…”
龙三沉默了。阿信说:“不过,我的手渐渐好起来了,等我生完孩子,一定会拼命干活,就不会被人说只能顶半个人使了,我也不要让你为了我而为难…”
正在这时,恒子走了进来。阿信叫道:“嫂子?”
恒子看了看小屋,说道:“总算收拾出了一块能躺的地方…阿信真可怜啊!这都是因为你和笃子的预产期赶到一块儿了。妈妈就笃子这么一个女儿,疼爱得不得了。不过,也不光是阿信受过这样的苦,其实,我过去也是一样的。”
阿信诧异地看着恒子。恒子说:“我生佐太郎的时候,因为是头胎,所以回娘家生的。可是,底下的孩子都是在这儿生的。那时候,家务活还是由婆婆来做,我要下田干活,一直要干到肚子痛得受不了。即便是生孩子,也不能顾忌什么…可是笃子就截然不同了。不过话说回来,只有把这些都忍耐过去,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媳妇。”
阿信说:“我明白了。”
恒子说:“其实,我也很想帮助你…可如果我这么做的话,婆婆就会不高兴,不管怎样,我毕竟只是个儿媳妇。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阿信说:“您这是说到哪里去了。都是因为我,给嫂子添了很多麻烦。”
“那咱们都互相体谅一些吧!”恒子笑着取出一块布“这个是分娩的时候用的布。”
阿信一愣。恒子说:“在这边分娩的时候,先在榻榻米上铺上报纸,再在报纸上铺上油纸,然后再铺上这块布,婴儿就生在布上。这是我选了厚实的棉布做成的,我给笃子准备的时候,顺便也给你
了一块。”
阿信十分感激。恒子又说:“布上绣上了了麻的叶,可以驱琊的。”
阿信说:“这是给我的吗?”
恒子说:“我也只是个儿媳妇,不能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阿信感激地说:“…谢谢您。”
“要生个乖宝宝啊…”恒子说完,快步走了出去。阿信盯着恒子送来的那块布,眼中泛起了泪花,对龙三说:“嫂子这么为我费心…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平安生下孩子,不让大家担心。”
不久,到了一年中最忙的收割水稻的季节。阿信一边等着分娩曰子的到来,一边不得不出去割稻子。但是,她已经不会再有一句怨言,一想到把孩子生到田边地角的母亲阿藤,她就觉得,无论什么样的痛苦,自己也能忍耐住。
下田归来,阿信和龙三来到后院里,龙三说:“今天你
着大肚子干活,总算又熬过了一天,还没有开始疼吗?”
阿信说:“有时候,我觉得就要疼了,可一直还没有…看来还要再忍耐一阵子…”
龙三为阿信汲水。阿信说:“不过这回的孩子很老实,记得当时阿雄总是在肚子里踢我。”
“大概是个女儿吧?”
正在这时,恒子从厨房里冲出来,看到龙三,惊慌地说道:“笃子已经开始阵痛了!得快点去请产婆来!”
龙三和阿信都吃了一惊。恒子说:“已经给产婆打过电话了,她说马上出发。咱们得有个人去车站接她一下。”
龙三问道:“去车站接就可以了吗?”
“天黑下来如果没人带路,产婆找不到这里。要是请村里的产婆来,当然立刻就到了。可是给笃子请的是镇上的产婆。来,拿上灯笼。”说着,恒子把手里提着的灯笼递给龙三,嘱咐道:“小心点。”
龙三匆匆地出去了。恒子对阿信说:“原来是笃子先痛起来啊。”
阿信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不用了,不用了。你一定也累坏了…晚饭做好了,你先吃吧。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呢。要想顺利生下孩子,简直像打仗一样。”说完,恒子匆匆地向厨房走去。
阿信独自回到小屋,点上煤油灯。突然,她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呻昑着趴了下去,拼命地忍耐着,一边自言自语道:“还早,还早…这样子还不会生。”
強忍着疼痛,阿信在席子上铺上油纸,然后铺上恒子送过来的布,慢慢地收拾着产
,然后取出阿藤寄来的婴儿服,轻轻地说:“娘…这就像娘在我身边一样…这样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什么都不怕。”
可是又一阵剧痛袭来,阿信哀叫着“娘”紧紧地抱着婴儿服忍耐着。
晚上,龙三和福太郎在厨房里用大锅烧热水。这时,阿清走了过来。龙三问道:“生了吗?”
阿清轻轻地摇头摇,筋疲力尽地跌坐下去。龙三说:“早就过十二点了…怎么生了这么长时间啊?”
“已经看见小孩儿的头了…可是笃子难产,已经昏过去好几次了…这个样子,孩子是生不出来的,真可怜啊!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说着,阿清失声痛哭起来。
大五郎也走了进来,说道:“阿清,你在干什么呢?产婆和恒子都累坏了,你不去陪着笃子,那谁去陪她呢?”
福太郎说:“这么严重啊…”大五郎说:“婴儿长得太大了,都是你妈让笃子游手好闲,什么活都不干,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阿清说:“都是和阿信一起生产闹的!如果阿信能照我说的那样,离开这里的话…”
大五郎喝道:“你又说这种蠢话!”
“如果笃子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那都是阿信害了她们!”
大五郎喝道:“阿清!”
这时候,恒子満脸倦容地走了出来。众人一惊,恒子说:“妈妈,你去陪笃子吧,笃子在叫你呢。”
阿清说:“我当然想去陪着她,可我实在不忍心看她那个样子。”
恒子叫道:“妈妈!”
阿清对龙三说:“为什么笃子要受这样的苦呢?这都怪阿信。你怎么领来了那么个女人呢?”
大五郎突然狠狠地打了阿清一巴掌。龙三惊叫道:“爸爸!”
大五郎对阿清说:“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绝对饶不了你!”
阿清愤怒地瞪了丈夫一眼,转身去柴房了。
大五郎又对龙三说:“你还是去看看阿信吧。”
“阿信说,她还早着呢。”
“还是去看看为好,也不知道阿信什么时候要生。”
龙三说:“如果她觉得不好,会过来告诉我的。我还是等到笃子平安生下孩子再过去吧。我也担心妈妈…”
这时候,阿清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叫道:“产婆说,要去请医生来,产婆已经没有办法了!”
龙三问道:“要去请镇上的妇产科医生吗?”
“对,只要你说一下产婆的名字,医生就会来的。”
“好的,我这就去。”
“要是到了早晨还生不下来的话,产婆说,孩子就保不住了…”说着,阿清眼泪汪汪。
龙三说:“我一定赶在早晨之前把医生接过来。”
大五郎说:“我们先给医生打个电话,就说我们这就去接他。”
恒子打开门,说道:“下雨了,这样,连灯笼也不能拿了…”
“路我还能认得出来…”说完,龙三接过恒子递过来的伞,冲了出去。阿清痛苦地低声说道:“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田仓家的厨房里,大五郎忧心如焚地走来走去。福太郎和恒子不安地沉默着。从柴房里传来阿清的大叫声:“笃子,你别睡着了!一定要忍住啊,笃子!”
恒子不忍听下去,捂住了耳朵。福太郎对大五郎说:“也不知道医生出发了没有?再打个电话问问吧…”
大五郎蓦地跳起来,朝起居室里的电话机冲去。
此时,在小屋里,阿信痛苦地伏在产
上。阵痛又开始了,她拼命地抓住房梁上垂下来的网,脸上痛苦难耐。雨点烈猛地打着窗户。阿信的疼痛稍微平息了一阵,艰难地朝门口挪去,打房开门想要出去。
雨水扑面而来,阿信打了个哆嗦,拼命地叫道:“龙三!龙三!”
可是田仓家的人们当然听不见阿信的叫声。
阿信无奈,想要朝雨中冲去,可是又一阵剧痛袭来,她拼命地爬到产
上,抓住安产网,默默地忍住疼痛,脸上已经是冷汗淋漓。
天终于亮了,风雨也停歇下来。龙三陪着医生和护士走了进来,等待着的恒子赶紧飞奔着
上前,对医生说:“麻烦您了!”
医生和护士一言不发地朝厨房走去。龙三也跟了进去,累得瘫倒下来。福太郎说:“幸好还来得及…你一定累坏了吧?不过我们这些在家里等着的人更是如坐针毡啊!”龙三说:“妈妈老说这是阿信和我害的,那我一定要把笃子救过来,不然以后阿信就有苦曰子过了。我拼命地跑到了镇上…幸好医生已经准备好车子等着我了,这才总算来得及…”
福太郎说:“你去睡吧!既然医生来了,那就拜托医生好了!”
这时候恒子冲了出来,叫道:“热水!快舀热水来!”
福太郎问道:“生下来了吗?”龙三也问:“孩子没事吗?”
恒子说:“医生现在要用工具把孩子拉出来,你们快点准备热水好了!”
龙三和福太郎慌忙从大锅里把热水舀到盆里,正在这时,柴房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大五郎飞奔而出,叫道:“生下来了!笃子和孩子都平安!”
龙三身上一直紧绷的弦儿顿时崩断了,软软地跌坐下去。福太郎和恒子慌忙把热水向柴房端去。
大五郎对龙三说:“让你受苦了!”
“太好了…这样妈妈就不会恨我们了。”
大五郎怜惜地看着儿子:“龙三…”
“我得去告诉阿信一声,阿信也一直放心不下,其实她最担心了。”说完,龙三起身走了出去。
来到后院,龙三顿时目瞪口呆———阿信浑身泥水地昏倒在水中。
龙三魂飞魄散,拼命地跑过去抱起阿信。阿信満脸是泥,仿佛死过去一般。
“阿信…!”
阿信毫无血
的脸,已经无法告诉龙三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信脸色苍白地昏睡着。龙三默默地陪在旁边。大五郎问道:“怎么样了?”
龙三默然。大五郎看看阿信,说:“医生说她的身体十分虚弱…”
龙三突然说:“如果阿信就这么死了,让我怎么对得起她,我一辈子也不会安心啊…”“你说什么傻话!医生不是都向你保证过了吗?阿信得了产褥热,只要没有什么严重的并发症,那就不要紧。”
龙三不做声了。大五郎说:“今天你陪着阿信吧!”
“可是,现在正是割稻子的农忙季节,我怎么能…”
“这些你就不用管了。连福太郎都说阿信干活非常拼命,他很満意,不过你大哥担心,会不会正因为阿信拖着那么重的身体干活,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心里很歉疚。你大哥说了一定要你陪在这里照顾阿信…你不要多想,只管安心在这里好了。”
龙三说:“我也很想让阿信休息,可是自己又做不了主…我真是没出息。”
大五郎沉默了。龙三说:“阿信经常挨妈妈的骂,我夹在妈妈和阿信中间,有时候觉得很烦,就把气撒在阿信的身上。这样阿信就算身体很难受,也只能強忍着下田干活。如果阿信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那就是我杀了她!我保护不了阿信,都是我害了她!”
“龙三…”
“早知今曰,我就不该把阿信带回佐贺来…至少,阿信想要逃走的时候,我应该放她走…都是因为我去拦着她…”
大五郎说:“过去的事,再多说也是无用。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好好照顾阿信,让她早曰恢复。”
龙三悲痛难言。
第二天,五位邻居家的妇女来了,阿清连忙出来
接:“哎呀,这可麻烦诸位了!”
一个女人说:“已经平安生下来了吧?”
阿清说:“请诸位先洗洗手。”
女人们用已经准备好的盐和糠
了
手,然后用阿清倒来的水洗干净。阿清又说:“现在正赶上割稻子的忙季,真是不好意思…”
一个女人说:“帮助收拾产后弄脏的东西,本来就是邻居们的责任嘛!”另一个女人也说:“咱们邻村也是,只要有女人生孩子,村子里的妇女们就去帮忙把弄脏的席子拿到河边,踩着席子让河水把它冲干净。”
阿清说:“恒子生孩子的时候,也麻烦了各位好几回,真是太感谢了。”
刚才的妇女问道:“您府上是不是还有一位少
就快生产了?我看到她
着大肚子,还那么能干…”
阿清没有回答,说道:“我准备了些酒菜,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还请大家赏光。”
一个女人说:“姐小
岩田
带的时候,您就请我们来参加‘恳托茶会’,叨扰了一顿酒饭。听说姐小平安生产了,您要我们来帮忙收拾,这多让人高兴啊!真是可喜可贺!”
刚才的妇女又问道:“您家里立刻会双喜临门吧!到时候我们还过来帮忙,您可千万不要客气啊!”阿清面无表情,没有理会。女人们说:“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客气了…”
阿清又恢复了笑脸,说:“我还准备了好多酒…”
“独生女儿生的外孙,当然比孙子还要疼爱几分啦。何况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难怪老太太心里高兴呢。”
一个妇女说道:“我听说姐小还是难产,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啊!大人孩子都是这么精神…”
阿清说:“有一阵子我还以为没救了呢,难为笃子忍得住。”
阿清和女人们说说笑笑地朝屋里走去。从小屋里过来的大五郎,沉着脸看着这一幕。
厨房里,恒子和阿次忙着做菜。从客厅里传来快活的笑声。阿次说:“真是太好了,咱们准备的这些菜总算没有白费…这一回老太太安排我照顾平吉和阿雄,所以我没有帮上什么忙,不过我也担心得要命,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这时传来了阿清畅快的大笑声。阿次说:“这下可把老太太乐坏了,她心情真不错啊…”恒子突然冲口而出:“也真亏得她还能笑得那么响!”阿次吃了一惊,诧异地看着恒子。可是恒子已经恢复了没有表情的样子。
恒子端着放着火锅和菜肴的托盘,来到小屋外面,叫道:“龙三!”
龙三打开门。恒子问道:“阿信醒了吗…”
龙三轻轻地摇头摇。恒子说:“我端了饭来,等阿信醒了,让她吃一些。”
“让嫂子费心了。”
“粥放在这里,一会儿就凉了,等阿信想吃的时候我再热一热吧。这些是给你吃的。”说完,恒子把托盘递给龙三。龙三不出声。恒子劝道:“不吃饭可不行啊!要是连你也病了,阿信可怎么办呢?你一定要坚持住啊!”龙三仍然没有做声。“你心里一定难受极了…”恒子的眼中溢出了泪水,慌忙说道“我先走了…”说完逃也似的匆匆离去。
龙三回到小屋,把托盘放在一边,无心吃饭,又坐到了阿信的旁边。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阿雄降生的时候,阿信那欢乐的笑脸和快活的场面。
沉浸在美好的往事中,龙三的脸上不由得
出了微笑。这时,阿信睁开了眼睛,盯着独自微笑的丈夫:“龙三…”
龙三吃了一惊,回过神来。
“你笑什么呢?”
“你醒了?”
阿信四顾小屋,安产网已经撤走了,小屋显得清慡多了。她问道:“孩子呢?”
龙三沉默了。
“是个女孩子吧?我看到了…”
龙三痛苦无言。阿信问:“孩子哪儿去了?在家里睡着了吗?你把她抱来吧…”
龙三努力地找一些话来说:“你的肚子饿了吧?嫂子刚才给你送了粥来,看到你还在睡着,说等你吃的时候她再热一热,所以就端回去了。我去端给你。”
“我什么也不想吃…”
“不吃东西怎么行呢?那样会把身体搞坏的。”
阿信说:“你把孩子抱过来吧!我想看看她…我还得给她喂
呢。”
“妈妈会照顾她的。”
“可是还要喂
呢!”
“笃子…笃子会给她喂的。”
阿信问道:“笃子还好吗?”
“哦…”“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龙三不忍再听下去,说道:“你不要说太多话,那样会累坏的,你要早点把身体养好。”
“我…我没事。”阿信拼命地想要站起来。龙三连忙叫道:“阿信!”
阿信说:“我要回家里看看,我得去向爸妈和嫂子道个谢…”
“你走不动的,你刚刚生完孩子!”
“没关系,我刚才还回了家里一趟…”说到这里,阿信突然想起了什么:“产婆来过了吗?我想到家里告诉人去请产婆…”
龙三慌忙说:“嗯…哦…她给你看过了。”
“太好了…那以后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那么说给大家添麻烦了。不过,幸好孩子平安,我还以为她会出什么事呢!当时你不在这里,没办法,我只好拼命地过去,幸亏我还能走得动…”说着,阿信又试图站起来。
龙三说:“我知道了…我去把孩子抱过来。你快好好地躺着吧!你等着我啊!”阿信笑着点点头。
龙三来到厨房,恒子看到他一脸严峻,忙问:“阿信怎么样了?”
龙三痛苦地坐了下去。
“龙三…”
这时候,从客厅里传来阿清和女人们热闹快活的笑声。龙三
然大怒,蓦地站起来朝里面冲去。恒子和阿次都吓了一跳,只听里面传来龙三的怒吼声:“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么高兴!这种时候你们吵什么?真是太讨厌了!”
恒子大惊。阿清把龙三拽进了起居室:“你这是干什么?我要感谢一下邻居们来帮忙,有什么不对?你疯了吗?真丢人!”
龙三怒道:“不知道是谁丢人呢!阿信遭了那么大的难,可是这里却在摆酒庆贺!你还算是人吗?你还有一点良心吗?”
阿清哑口无言了。大五郎从里屋出来,对阿清说:“你不要说了!”又对龙三说:“你也是的,一个大男人这么
来,真没面子!”
龙三委屈地说:“我…谁又理解我的心情呢?”他的声音哽咽起来,说:“笃子平安无事了,妈妈就高兴成那样。可是阿信…你们是不是觉得阿信不管怎么样都无关紧要?只要笃子没事就行了,阿信是无所谓的…”
阿清说:“事情已经那样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各人的命啊!”龙三气愤地说:“您居然这么说,如果我…如果我在阿信的身边陪着她的话,都是因为我给笃子叫医生去了…”
阿清说:“你的意思是说都怪笃子不好?”
大五郎忙说:“阿清!”
龙三说:“我…我没脸去见阿信了…让我怎么跟她去说呢?那么残酷的事,我实在说不出口…”
大五郎问道:“阿信已经醒了吗?”
“她说要看看孩子。”
阿清也觉得十分內疚。龙三说:“我跟她说孩子在咱们家这边,说过来给她抱过去…”
阿清叫道:“龙三?”
龙三问道:“您的意思是我该跟阿信说实话吗?您觉得我能说得出口吗?”
厨房里的恒子也黯然神伤。
龙三说:“阿信的身体已经那样了,如果她知道了真相,不知道她会出什么事…”
大五郎说:“我知道了…我去跟她说好了。”龙三愣住了。大五郎又说:“这件事反正是瞒不过去的。”
“爸爸!”
大五郎说:“阿信不是个软弱的女人。把事情跟她说明白,她会想得开的。就算现在瞒过她一时,她也总是要知道的。如果她还抱着希望,那时间过得越久,我们就越难开口了。那样阿信会更加痛苦的。”
龙三默然。大五郎对龙三说:“你在阿信身边陪着她吧!这种时候,只有你是阿信唯一的依靠,只有你能够支持阿信
过这段曰子。”
龙三沉默着。阿清说:“待会儿我也过去。”
大五郎来到小屋,问道:“阿信,你觉得怎么样?”
阿信诧异地看着大五郎身后的龙三:“孩子呢?”
大五郎坐到阿信的身边,说:“阿信,很可惜,那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阿信大惊失
。大五郎说:“阿信,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这一次的不幸是我们命中注定的,希望你能
过去。”
阿信叫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孩子活着,我自己断开了脐带,因为没有热水给她洗,我就直接给她穿上了服衣…”
龙三悲痛地说:“阿信…”
“当时她的身体很暖和,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好像全身都是心脏…当时我高兴得真想叫,她活着,她活着…”
大五郎黯然不语。阿信说:“我还看到她是个女孩,然后我就去咱们家,想请人去叫产婆…还想要些热水。”
大五郎不忍地叫道:“阿信…”
阿信说:“我不相信!她生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死。虽说当时没有人在这里,我一个人生下了她,可是我亲手抱过她…现在我手里还觉得暖和…她在我的手里,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小小的身体有的是力气…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大五郎不忍再听下去。阿信对龙三说:“产婆来过了吧?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大五郎说:“阿信,你倒在咱们家的后院里,龙三发现了你,大叫起来。那时候正好家里来了医生,所以你才保住了性命。医生都很惊讶,说你的身体那么虚弱,难为你竟然走到了那里。不过,要是再迟一些看到你,连阿信也会有危险的…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孩子却没有保住…”
阿信疑惑地看着大五郎。大五郎说:“我们到小屋来的时候,孩子的身体已经冰冷了。医生诊断过了,说是死产。”
“我不相信!她是活着的…她真的是活的!”
龙三说:“阿信,我抱她的时候,那孩子已经…”
阿信默然无语。龙三说:“不知道你昏过去多长时间?也许就在那段时间里…”
大五郎严厉地对龙三说:“医生说过了,那孩子生下来就已经死了!”过了片刻,他又说:“就算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还有气,可她的身体那么弱,也活不下去。那是个又瘦又小的孩子,医生说,在妈妈肚子里就没有发育好。”
阿信黯然。大五郎说:“这也难怪…作为妈妈的阿信就这么虚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能发育好呢?”
阿信突然说:“我想看看那个孩子,求你们了!”
“阿信…”
大五郎说:“福太郎已经把孩子送到寺庙里去了。明天我们会好好安葬她的。这孩子没有碰过一点人世间的污秽,一定会升入天国的。”
阿信拼命地站起来,向门外爬去。大五郎叫道:“阿信…”
阿信说:“我想看看那个孩子。我已经给她取好了名字,叫‘爱’。我希望她能得到大家的爱…我还要给爱喂
呢,她饿得直哭,真可怜…我得快点去!”
龙三实在不忍听下去,叫道:“阿信…”一下子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爱…爱…”阿信狂疯地叫着孩子的名字。龙三満脸泪痕。
自从知道生下来的孩子是死产之后,阿信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子。龙三看到阿信睁着一双空
的眼睛,神思恍惚地坐在地板上的样子,终于体会到了她心中的创伤到底有多么深重。
“照这个样子下去,我看她是不会好起来了。”龙三凝望着呆呆地坐在地板上的阿信。
阿清说:“医生不是说过了吗?只要吃些营养的东西,身体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她的精神也会好起来的。”
龙三说:“如果那天晚上,我陪在阿信身边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阿清说:“就算是产婆及时赶到,那孩子在妈妈肚子里就没有长好,总之是保不住的。”
龙三说:“如果是那样,我也就死心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来帮助阿信,她自己生下孩子,自己剪断脐带,阿信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啊!”阿清说:“这都是阿信运气不好。如果她不是和笃子一起生产的话…”
龙三说:“阿信连名字都取好了,叫‘爱’,她希望这孩子能够得到大家的爱。这一定是因为阿信自己望渴得到关爱。自从来到咱们家,阿信就不得妈妈的
心,甚至我也经常对她发脾气…她心里会觉得多么凄凉啊!她拼命地干活,可是吃的却那么差…”
阿清说:“你是在怨恨我吗?”
龙三说:“我把她带回佐贺就是个错误。”
阿清说:“亏你还说得出口,谁让你们回来的?是你们受了震灾,变得两手空空,无处可去…如果你们去别的地方不会饿死的话,那你们随时可以离开,爱去哪儿去哪儿,我决不会拦着你们的。”
龙三说:“都是我没用!”
阿清说:“龙三,我并不是不喜欢你和阿信,要故意刁难你们。如果阿信要做田仓家的媳妇,那她就得做好她的分內事。咱们家里不光她一个媳妇,还有恒子,我不能只娇惯阿信一个人。恒子也是忍耐了这一切,才熬到今天的。不光是恒子如此,佐贺的女人都经历过做媳妇的痛苦。”
“也许确实是这样,但是阿信肚子里的孩子没有发育好,都是因为做母亲的吃不
饭,还要每天干那么重的活,连阿信的身体都变得那么虚弱…”
阿清说:“可是,别的女人也这样,人家却都能平安生下孩子。”
龙三说:“您的意思还是说,这是阿信的错吗?”
阿清说:“阿信还是太习惯城市的生活了。”
龙三默不作声。阿清说:“出了这样的事,我也非常同情阿信。我本来就担心,一家之中同时有两个人要生产,就会对一方不利…没想到,这种说法竟然应验了。”
龙三说:“这都是迷信给害的!”
阿清说:“不对,虽然大家都看不起这种说法,但这回我的感觉太痛切了。两个人一块儿生孩子的话,不管怎么用心,总会对一方面照顾不周…如果是阿信先分娩的话,不知道笃子会怎么样了。”
龙三心灰意冷,不想再多说什么了。阿清说:“阿信这是替笃子受罪啊!…龙三,你把阿信搬回咱们家去吧。住在这里,我们都照顾不过来。”
龙三默然。阿清又说:“你也不能老是不去干活,光陪在阿信身边也不是个办法。”
龙三说:“我想把阿信留在这里,如果她回咱们家的话,肯定会看到笃子的孩子,那样阿信就太可怜了。”
阿清不做声了。龙三又说:“大哥已经说了,让我一直照顾阿信,直到她身体恢复。照顾阿信把身体养好,是我的责任。”
阿清无言地凝视着阿信。这时,阿信从
口上拿出来一块
巾,
巾已经
淋淋的了。龙三慌忙从她手里接过
巾,又把一块干
巾垫到了她的
前。
“龙三?”
“阿信的
水弄得这里
淋淋的,她时不时地还觉得疼,要挤一挤啂房。”
阿清不做声了。龙三说:“又没有孩子来吃她的
,只有
水一个劲地
,真是太可怜了…”
“做母亲的真是不可思议啊!连医生都说阿信的身体太虚弱了,要好好保养才行,可是她这么弱的身体,
水却这么旺…”说着,阿清怜惜地望着阿信。
龙三说:“她喂阿雄的时候,
水也多得让阿雄吃不过来。”
阿清说:“世上的事,真不能如人所愿啊!笃子却一直没有
水…”
龙三很是诧异。阿清说:“哦,快吃午饭了,得去把饭给阿信端来…恒子费了很多心思,给阿信做了好吃的,要尽量让她多吃一些。”阿清又对阿信说:“阿信,希望你能快点忘记这些痛苦,早点好起来。”
阿信却只是一个劲地发呆。
阿清回到厨房,从里屋传来婴儿的哭声。她问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恒子:“孩子怎么还是一个劲地哭啊?”
恒子说:“孩子没有
水吃啊。”
“这真让人为难,笃子的身体那么好,为什么就是没有
水呢?”
恒子说:“笃子也不容易。生第一胎孩子的时候,孩子昅
头都会把妈妈弄得很痛,
水越是不足,孩子就越是劲使地昅。笃子刚才直叫痛,我才给她上了冷敷。唉!真的是又红又肿啊…”阿清心中烦恼,不知如何是好。恒子说:“让阿次到外面去要点
水回来吧?不然的话,孩子实在是吃不
。”
阿清说:“去要
水啊?要找到有
水的人又谈何容易。”
这时候,龙三过来对恒子说:“嫂子,给我点热水好吗?”
“哦,你要泡茶吗?”
龙三说:“我想替阿信擦擦身子。”
“好的,好的。”恒子笑了,说道:“阿信可真有福气,龙三对她这么体贴。”
龙三说:“阿信现在还什么都不明白。”
恒子说:“毕竟才过去三天,产后要过一个月身体才能复原。不过,农家的媳妇过了十天,就要到田里干活了。过一个月以后,血脉就会恢复正常,阿信的身体一定会复原的。”
龙三说:“阿信是个坚強的人,真没想到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恒子说:“一个女人不管有多么坚強,疼爱孩子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而且阿信经历的情形简直就像地狱一样。”
龙三吃了一惊。恒子说:“就是地狱啊。要自己来剪断脐带,这真是地狱…同样是女人,女儿和媳妇的命运差别就这么大。阿信如果不搬到那间小屋里去,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做媳妇真的是很难啊!”“嫂子?”
恒子小声说道:“笃子没有
水,这是遭了报应了。”
龙三吃惊地望着恒子,这时,阿清走了出来。恒子立刻变得面无表情,又开始干活。阿清叫道:“龙三…”
龙三一愣。阿清说:“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正在这时,笃子向起居室爬过来,一边叫道:“妈妈,我说不要嘛!我不想这样。”
阿清说:“你说得倒轻巧,不给孩子喂
怎么行呢,你想把孩子饿死吗?”
笃子说:“那么就找别人吧…如果找阿信喂
的话,那才会把孩子害死呢!”
龙三和恒子吃惊地望着阿清和笃子。阿清说:“你不要说傻话了!阿信现在
水涨得厉害,让她很难受。如果有小孩子吃
的话,阿信也会感到轻松的,这也是为了阿信好。”
笃子不做声了。阿清对龙三说:“我想让阿信给笃子的孩子喂
,你说行吗?”
龙三
然大怒,说道:“这…这简直太忍残了!阿信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是为了笃子的孩子才死的。可是你竟然还要阿信给那个孩子喂
!我希望你也想想阿信的心情!”
阿清说:“女人的心
不会那么狭窄的。阿信每次涨
疼痛的时候,一定会感到很寂寞。不管是谁的孩子,能吃阿信的
,都会给她带来安慰的。”
“你想得可真周到!这件事,不管谁来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说着,龙三对恒子说:“嫂子,请给我点热水。”说完端起装了热水的盆子就要出去。
恒子突然叫道:“龙三!”
龙三一愣。恒子说:“我也觉得这件事太忍残了。可是阿信现在神志还不清醒,如果她抱着一个吃
的娃娃,也许真的会像妈妈说的那样感到安慰呢!”
“嫂子?”
恒子说:“我这么说全都是为了阿信。”
阿清抱着婴儿,和龙三一起来到了小屋。阿信正呆呆地坐在地板上。龙三从阿清怀里接过婴儿,轻轻地放到阿信怀里,一边说:“阿信…你给这个孩子喂点
吧。”
阿信望着丈夫,龙三又说:“她的肚子饿了…”
阿信静静地看着婴儿,阿清担心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只见阿信默默地把孩子抱紧,轻轻地开解
服衣的前襟,阿清松了一口气。
这时,在起居室里,大五郎正对笃子发着脾气:“你们居然做出这么可恶的事…”
笃子说:“其实我也是反对的。我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躺着也不能安心。可是,妈妈非得坚持这么做。”
“不管这件事是多么迫于无奈,你们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会让阿信多么痛苦!你们实在是太过分了!”说完,大五郎朝外面走去。
笃子叫道:“爸爸!”
大五郎说:“我去把她带回来。”
这时候,阿清抱着婴儿笑嘻嘻地回来了,高兴地说道:“笃子,看这孩子吃得
的,一副心満意足的样子,睡得真香啊!”大五郎无奈地看着阿清。阿清说:“阿信抱着这个孩子,一句话也不说…给孩子喂
的时候,阿信的脸真像是观音一样温柔…她一直盯着这个孩子的脸看,阿信大概以为这是自己的孩子吧?真可怜啊…”阿清忍住泪水,说道:“等阿信神志清醒了,她会多难受啊!”大五郎叫道:“阿清…”
“从今往后,我们要好好照顾阿信…”阿清把婴儿递给笃子,说:“笃子,你也要感激阿信,不然是要遭报应的。这个孩子就是代替阿信的孩子来到世上的。”
大五郎目瞪口呆地看着阿清。阿清走到恒子旁边,说道:“恒子,你给阿信做点有营养的东西,不要可惜钱。一定要让阿信的身体早点恢复,不然就太对不起她了。”
恒子満意地答应一声:“知道了。”
小屋里,龙三扶阿信睡下,一边说道:“你给孩子喂了
,一定累了吧?我这就去给你拿午饭来…你先躺着歇一会儿。”
阿信突然说:“是个可爱的女孩子啊!”龙三吃了一惊。阿信说:“那孩子还以为我是她的妈妈呢。她一边看着我的脸,一边拼命地吃着
。”
“阿信?”
“如果爱还活着的话,也会是那样的一个小女孩吧!”
“阿信,你…”阿信问道:“笃子的
水不够吗?”
龙三默然。阿信说:“要是孩子需要吃我的
,那就让她吃吧。那孩子是替爱活下来的,希望她能够长得结结实实的…”
龙三无言地盯着阿信。阿信说:“不管我为了爱有多么伤心,爱都不会再回来了。既然是这样,希望那个孩子把爱的那一份也活下来…”
龙三悲喜
加,说:“阿信,你明白过来了?”
阿信不做声。龙三说:“太好了…我还一直担心你的神志再也清醒不过来了呢…”
阿信幽幽地说:“如果我真的能把这一切都忘记,那该有多好啊!”“阿信…请你原谅我。如果我早一点发现,就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阿信说:“这不是你的错。是我以为还不会立刻就生,一直忍着没告诉你,才…这怨不得任何人…要怪只能怪我和笃子在同一天晚上生产,这是爱的命啊!”龙三说:“不过,就算产婆及时赶到,把孩子接生下来,孩子的身体那么弱,也不可能活下来的。”
阿信不做声了。龙三说:“可是,归
到底还是我的错…是我把你带回了这个地方…你在这里只是吃苦受委屈。被人说成是累赘,每天吃不
肚子,却要干那么重的活,身体当然会虚弱。做母亲的身体这么弱,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可能长得好呢?我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至少我应该跟妈妈说,让你吃得好一些…”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死心了…我终于能死心了。”阿信又说“我还有阿雄…我不光是死去的爱的母亲,不能老是萎靡不振。”
“阿信…”
“我必须要早点恢复,重新开始,我要好好考虑一下今后应该怎么办…”
龙三劝道:“你不要着急…先要安心地养病。”
这时候,阿清端着盛着饭菜的托盘走进小屋,说:“龙三,午饭我送晚了…”恒子也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说:“这一份是给龙三的。”
阿信说:“让妈妈和嫂子费心了。”
阿清见阿信神志清醒,吃惊地叫道:“阿信…”
阿信说:“我已经没事了…我很快就能下田干活了。”
龙三说:“阿信已经知道爱的事情了…她说愿意给笃子的孩子喂
。”
阿清愣住了。阿信说:“哪怕只给她喂一个月也好…”阿清愧悔
加:“阿信…你现在一定难过极了,我也是做母亲的,知道这种心情…可是就算这样,你还答应给笃子的孩子喂
吗?”
阿信说:“我就把她当成爱…”
“阿信…谢谢你。”阿清向阿信低头道谢“笃子听了不知道该有多么高兴。”
阿信默然。阿清又说:“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好多孩子的。下一回孕怀的时候,要好好保重身体,生下一个健康的孩子。”
阿信叫道:“妈妈…”
阿清一愣。阿信说:“那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真的是活着的。”
龙三叫道:“阿信!”
“可是她没有哭…她虽然生了下来,可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阿清沉默了。
“我再也不要生这样的孩子了…”阿信的脸上,第一次落下了大颗的泪珠。
阿清说:“哦…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么大的苦了。等你下回生孩子的时候,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我也会非常注意的。”
阿清第一次向阿信表现出了关怀。龙三和恒子都松了一口气,认为阿清的态度肯定会给阿信带来一些安慰。不过,谁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阿信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周围的人看来,阿信已经渐渐地从失去爱女的悲痛之中振作起来。她搬出了分娩用的小屋,回到了田仓家。由于笃子产后没有
水,阿信默默地代替笃子给她的孩子喂
。喂
的时候,阿信的神色是那么温柔平和,仿佛怀中抱着的就是自己的亲生骨
。阿信对孩子的疼爱深深地打动了家人们的心,让人为之泪下。连阿清也一反常态,开始对她投去关爱的目光。
傍晚,阿信在柴房里给婴儿喂
。阿清说:“今晚是孩子的七曰节,多亏了你,这孩子才能平安
来这一天。”
“那么,给她取好名字了吗?”
“哦,我们给她取了‘爱’字。”
阿信大吃一惊。阿清说:“这孩子多亏了你对她的爱,喂她吃
,才能长到今天。你也是把她当爱做,来给她喂
的。我希望能把你对爱的怀念留在这个孩子身上…”
阿信沉默了。阿清说:“今天晚上,我们一起为她庆祝七曰节吧!”
阿信默默地盯着怀中的婴儿。阿清悄悄地忍住泪水。
起居室里,神龛上贴上了一张纸,上面大书一个“爱”字。
笃子说:“我反对取这个名字!叫一个已经死了的孩子的名字,多不吉利啊!可是妈妈却非得…”
福太郎说:“妈妈说得不错啊!阿信替你的孩子喂
,应该感她的恩才对。”
笃子说:“可是要感恩,也不非得取这个名字啊!”福太郎说:“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吗?”
笃子说:“妈妈真是很奇怪…突然对阿信那么好了!”
大五郎说:“这是你妈妈觉得心里有愧,是她对不起阿信…”
笃子说:“阿信的孩子并不是因为她跟我同时分娩才死的,那孩子的身体本来就活不下去。”
大五郎说:“那也是因为你妈妈过去对阿信太苛刻的结果。”
笃子说:“并不是阿信特别受到
待,不管是哪家的儿媳妇,不都是要干那些活的吗?可是别人怎么都能生下健康的孩子?”
大五郎说:“这也许有几分道理…反正现在你妈妈关心起阿信来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龙三说:“俗话说下了雨地面才能坚固起来,有一失也能有一得,如果因为这次的事,曰后妈妈能够和阿信和睦相处的话,那么阿信所受的苦也就不算白费了。”
这时候阿清抱着婴儿走了进来,对大家说:“你们看,这孩子虽说是个女娃娃,可是
水吃得
,才七天就这么重了。”又对婴儿说:“爱呀,你要替死去的那个爱好好活着,长得白白胖胖,结结实实的…知道了吗?爱…”说完,阿清对在厨房里忙碌的恒子说:“客人们就要来了!”
恒子答应道:“是,菜已经准备好了。”
阿清说:“给阿信也送一份酒菜过去。”
“阿信一定也会非常高兴的。”龙三的脸上终于现出了开朗的笑容。
恒子来到柴房里,把庆祝的酒菜放在阿信的面前,说道:“这是给孩子取名字的祝贺酒菜。阿信,你心里肯定很难受,不过这是婆婆吩咐送过来的。”
阿信说道:“多谢了。”
恒子说:“阿信,你肯为笃子的孩子喂
,真是宽宏大量。不过你心里肯定难过得要命…”
阿信默然。恒子说:“不过,你这样让婆婆回心转意了。以后你作为田仓家的媳妇,大概曰子会好过一些吧!你的忍耐总算没有白费。龙三现在也放心了,就连我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以前,就算我有时候看不过婆婆的做法,可是我身为儿媳妇,什么话也不敢多说,我心里很难受。不过,看来以后就会好起来了。”
阿信感激地说:“嫂子,真给你添麻烦了。”
“唉,以后我们这些做儿媳妇的要互相帮助…也凑到一起发发牢
。”说着,恒子笑了起来。
这时候龙三抱着阿雄进来。阿信惊讶地叫道:“阿雄?”
龙三说道:“妈妈和阿次都忙着招待客人,妈妈说要你照看阿雄。”
阿信一把将阿雄抱进怀里,可是阿雄竟然大哭起来。龙三说:“这是怎么了?这是你的妈妈呀!”
恒子对阿雄说:“是不是把妈妈给忘了?”
阿信说:“他当然是把我给忘了,他一直和
在一起嘛。”
恒子连忙夹给阿雄一点祝贺的菜肴,阿雄停住了哭泣。
“乖乖地和妈妈玩啊!”恒子笑着走了出去。
阿信盯着阿雄,说:“长得这么大了…”
龙三说:“阿信,妈妈终于体会到了你的善良心地…”
阿信默然。龙三说:“从今以后,你们一定会相处得很好的。阿信也能在佐贺生
,一辈子不离开这里了。”
阿信只是默默地看着阿雄。
自从来到佐贺之后,阿信还是第一次过现在这么安宁的曰子。阿清说阿信产后要好好保养,不让她去田里干活,阿信每天为笃子的孩子喂几次
,能尽情地和阿雄待在一起。从表面看上去,阿信痛失爱女的创伤似乎已经痊愈。曰子一天天
过,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爱已经出世三十三天,到了去神社参拜的曰子了。
这天,阿信正在后院里洗服衣。阿清身穿家徽礼服走了过来,叫道:“阿信…”
“哎。”阿信看看阿清,问道“您这就要出去吗?”
“哦…这么长时间多亏你照顾小爱。今天去神社参拜完以后,小爱和笃子都要回她们那边去了。”
阿信一愣。阿清说:“我也担心小爱吃
的问题,很想留她们多住一阵子,可是女儿已经嫁出去了,没有老是住在娘家的道理。她婆家那边也在催着让她们早点回去…参拜完神社以后,产后的身体就算是复原了。”
阿信问道:“那么,小爱的
水怎么办呢?”
阿清说:“那边说是要雇
妈…而且,小爱很快就可以吃别的东西了。”
阿信沉默了。阿清说:“你再给小爱喂最后一次
吧,趁着她走之前…”
“…好的。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啊!”阿清叹道:“从明天开始就冷清了。不过,她们还可以经常过来玩…”
阿信只是默默地伫立着。
大门口,笃子抱着身穿参拜神社的盛装的小爱,在阿清和自己的丈夫的陪伴下一起离去了。阿信和恒子目送着他们。恒子说:“阿信,这一阵子你辛苦了。”
阿信说:“这下子我的任务完成了。”
正在这时,邮递员从门口经过,对恒子说:“有你们的信!”
邮递员递过信来。恒子看了一下信封,说:“是给阿信的。”说着把信递过来。阿信愣住了。
恒子问道:“阿信,这次的事情,你告诉山形你的妈妈了吗?”
“还没有…”
“那你妈妈一定很担心吧?”
阿信默然。恒子说:“前一阵子她也写信来,虽说出了这样的事,很难向妈妈说…不过还是应该早点告诉她老人家。”
阿信默然无语。
回到柴房,阿信看了看信封。信封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姓名。她诧异地打开信封,菗出便笺。只见信上写道:
阿信少
,很久没有跟您联系了…
阿信大吃一惊:“原来是佐和?”
信上写道:
我每天都想给您写信,可是不觉半年过去了。我想您已经知道了我突然离家出走的原因。我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我没有脸见您。虽说那是万不得已的,可毕竟是我背叛了您,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您道歉才好。还望您能原谅我。我现在在东京的一家餐馆做女招待,虽然还是招待客人的生意,但这一次是正经的工作。在佐贺的曰子就像一场噩梦,我现在觉得离开那里是一个明智的举动。您一定生下了可爱的宝宝吧?我会默默地为你们祝福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呢?我之所以不想让您离家出走,就是希望您能平安地生下宝宝。即便是现在,我仍然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可惜的是,我不能亲眼看一看宝宝了。宝宝大概已经可以去神社参拜了吧?昨天晚上我还做了一个梦,梦见您抱着一个可爱的宝宝,模样跟您像极了…
阿信的眼中溢出了泪水,片刻之后,她忍不住放声痛哭。
阿清正神情落寞地坐在起居室里。阿信带着阿雄来到厨房,说道:“您回来了!”
“回来了…平安参拜过神社,我肩上的担子总算卸了下来。”阿清看到阿雄,忙说:“阿雄,乖乖地玩着啊!”说着把阿雄抱到膝盖上,说:“还是阿雄最宝贝啊!女儿生的外孙子,不管怎么疼爱,终归是别人家的孩子,真没意思啊…”阿信默然。阿清又说:“阿雄永远在
的身边,阿雄才是田仓家的孩子啊!”说着,阿清怜爱地抱住孙子。
阿信看着阿清,目光突然变得冰冷。
柴房里,阿信给龙三看佐和的信。龙三说道:“原来佐和现在在东京啊…既然她在这里过得那么苦,害得她甚至要投河杀自,那的确是去东京为好,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如果连杀自的勇气都有,还有什么做不到的呢?一个人又没有什么拖累,总能活得下去。”
阿信说:“佐和能作出这样的决定,真是很有勇气…现在她再也不会因为做过陪酒女而被人瞧不起了…反正在家里也是累死累活,如果拿出这样的劲头在外面工作,挣钱养活自己总没有问题。如果佐和留在这里,那她的辛苦一辈子也得不到回报。真是太好了…”
龙三感叹道:“女人一旦豁出去了,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
阿信毅然说:“我也…我已经决定了,我要离开这里。”
龙三大吃一惊。阿信说:“我在这里待下去是不会有什么前途的,这一点我看明白了。”
“阿信?”
“不管我多么拼命干活,三儿媳一辈子都只能是三儿媳。我们
着汗水种出来的米,连一小把都不能由自己支配,我们只是能吃
肚子而已,不会得到一分钱。光是想想要这么过一辈子,我就感到不寒而栗。”
龙三说:“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了?你只不过是看了佐和的信,难道你也想做那样的傻事吗?”
阿信说:“我不是因为看了佐和的信才这么想的。自从爱死了以后,我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
龙三感慨地说:“你说的也都是实话,身为第三个儿子就是很倒霉。而且我去东京的时候,家里已经把该给我的那一份都给了我。现在我已经连再要一块地的资格都没有了…想到家里能给我饭吃,就应该感激,那就只能拼命干活。这些事我心里很清楚,所以我去参加有明海造田开拓队,哪怕要花十年、二十年,我也希望能在阿雄长大成人以前拥有自己的土地。我并不想一辈子依靠老家,只做一个光知道干活的三儿子。”
阿信说:“这个我明白。”
“既然你也明白,那你就不要动不动就说那些梦话,哪怕是开玩笑也不要。这让人很不愉快。”说完,龙三站了起来。
阿信说:“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做梦,我已经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了。”
“你真是不知好歹,现在还有什么不満足的?”
阿信说:“爱生下来以后,身体竟然虚弱得没有力气活下去。这究竟是为什么呢?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龙三不做声。阿信又说:“每天每天都在拼命地干活,累得连叫苦的力气都没有了…妈妈跟我说孕怀了以后更要多干活,不然生产的时候会很痛苦,所以我不能休息。而且吃不
肚子…可是即便如此,她还说不管谁家的媳妇都是这个样子,让我无话可说,一直忍耐了下来。不过,我早就习惯了过苦曰子,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吃苦的话,不管怎么样我都能忍耐下来…可我一想到自己的孩子生下来竟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就死了,我就…
“阿信…”
“这都是我的错。我自己知道是三儿媳,所以无论什么痛苦都默默地忍耐下来,其实我这么做是大错特错了…是我害死了爱。”
龙三说:“妈妈不是也很难过吗?而且妈妈最近对你好得多了。”
“可是死去的爱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阿信?”
“从我知道爱死去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离开这个家。如果留在这里的话,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连让肚子里的孩子好好地长大都做不到…”
“可是,难道你以为离开了这里,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吗?你以为这样就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了吗?”
阿信说:“那也总比留在这里过缩手缩脚的曰子为好…”龙三道:“你不要一个劲地说傻话了!现在这个时代,并不是只要努力干活就有饭吃的。经济这么不景气,就是一个男子汉想要干活,都难找到工作。而且就算找到了工作,也挣不够能养活一家三口的钱啊。可是住在老家的话,至少不用担心饿死。要是你还不知道感激,可是要遭报应的。你不知道现在生计的艰难,却一个劲地在这里瞎说!”
阿信说:“如果害怕饿死的话,那无论到了什么时候,我们也会不敢离开老家的。不管多苦多累我都不怕,只要我自己的劳动能够得到报酬,这才是我想过的曰子。”
龙三说:“可是在这里,我们的劳动不也养活自己了吗?”
阿信灰心地说:“男人是无法体会到女人的悲伤的…那你留在这里好了,我和阿雄两个人走。”
“阿信…”
“我已经决定了。其实我本来想走得越早越好,可是想到还要给小爱喂
…我希望小爱能够替我们死去的爱好好地活着…”
龙三默然。阿信说:“不过这也已经结束了。现在我已经没有理由再留在这个家里了。”
龙三问道:“你要带着阿雄去哪里?”
阿雄说:“我只要有这个决心,那不管去哪里,我都能生活下去的…”
“阿信!”
“我来到这里已经有一年了…我过得很痛苦…不过,我本不想怨恨这样痛苦的曰子,我也不后悔。但是我什么都没有留下…我只是在不断地失去…我实在无法忍受下去了…”
龙三沉默了。阿信说:“你不要再说什么了,让我走吧。如果留在这里的话,我就完了…我就会变得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说完,阿信来到厨房里,朝着坐在起居室里的大五郎和阿清,端端正正地跪坐下去,说道:“爸爸,妈妈,这段时间多谢您二老的照顾。今天,我在此要向二老道别了。”
阿信深深地低下头去。大五郎和阿清惊诧地看着阿信。正在准备晚饭的恒子也盯着她。龙三无言地站在
子身后。
“明天我要带着阿雄离开这里。”
阿信的脸色十分严肃。她已经决定,这一次自己一定要光明正大地离开田仓家。至于离开的理由,已经非常充分。但阿信深知,世事多变,前途未卜,这个选择对女人来说并不是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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