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丹妮卡
肥胖的摔角选手以圆肿的手
最新的淤青,试图忽略同僚们越演越烈的嘲弄之声。“我太轻视你了。”他对年轻女子说道。“因为我有你三倍重,而且你只是个女孩子。”
丹妮卡将头发拨离杏仁形状的眼睛,试图掩蔵起微笑。她不想要羞辱这名骄傲的欧格玛门徒。她知道他的吹嘘十分可笑。他耗尽了力气与她对战,却徒劳无功。
丹妮卡看起来只是个小不点儿,还不到五尺高,満头卷曲膨松的过肩金莓
头发,有着能偷走武士心魄的微笑。不过只要多加注意,就不难看出在她“女孩子”的外表下,是经过多年冥想与训练所锻炼出的绝佳反应能力,以发处于最佳战斗状态的肌
,而欧格玛的神职人员们,以为自己像服侍的神明一般,都是伟大的摔角选手,正一一亲身痛苦体认她的武术有多高強。
每次丹妮卡需要从伟大的萌智图书馆取得资讯,她发现都得以一场摔角比赛来换。只是为了得到一卷死了不知多久的修士所撰写的卷轴,丹妮卡发现自己必须面对眼前这名最新的对手,一名汗如雨下,也臭气熏天的巨汉。她其实不介意这场游戏,她知道,要打败这人就跟之前料理掉其他人那样简单。
胖子拉直他黑色与金色的背心,弯下圆滚滚的脑袋,用力向前直冲。
丹妮卡等着他抵达面前,所有围观的观众都以为她会被埋在
堆下,但在最后一刻,她一头钻入胖子伸长的手臂下,抓住他的手,轻松地趁他冲过身边的同时,踏到他的背后,手腕轻轻一扭,便令他无法再前进一步,而他还来不及意会过来,丹妮卡已经踢上他的后膝盖,让他不由自地主双膝跪倒在地。
壮汉摔倒时,他仍被丹妮卡牢牢握住的后弯手臂,并没有一起倒下。
所有围观的人们同时发出同情的感叹与嘲讽的笑声。
“东边的角落!”壮汉大喊。“第三排,从上数下来的第三层,放在一个银色圆筒里!”
“多谢了。”丹妮卡说道,放开手。她环顾四周,
出无辜的笑容。“也许下一次我需要资料的时候,你们可以以二对一。”
欧格玛的神职人员们一致觉得他们的神已经感到不満,嘟囔着转身离开。
丹妮卡朝下趴的祭司伸手,但他骄傲地拒绝了,蹒跚地站起,差点又因为
不过气而摔倒,之后快速追上离去的众人。丹妮卡无奈地摇头摇,从旁边长椅上拾起她的两把短刀。她花了点时间检视刀身,这是收刀回鞘前的必备过程。一把短刀有着虎头造型的金柄,另一把则是龙形的银柄。两把都有透明的水晶刀刃,特别受过巫师的施咒,让它们能拥有钢铁的強韧与完美的平衡。它们是丹妮卡的师父所赠送的宝贵珍蔵礼物,而丹妮卡十分想念他。自从她双亲过世之后,她就一直跟随这位图凯师傅,而老人也成为她唯一的亲人。她收起武器时想着他,第一百万次发誓,学成之后一定要去看他。
丹妮卡·莫波桑特成长于繁忙的西门市集。市集在萌智图书馆东北方五百里外,位于众龙之湖与坠星海间的狭长陆地上。她的父亲名叫帕佛,是名工匠,据称是那一带最优秀的造马车师傅,而他如西门的许多人一样,有着固执且
进的立独个性,也有着不少傲气。
他们一家人的曰子是由简单的幸福与无尽的亲爱所织成。当丹妮卡离开双亲,成为年老白胡的陶匠,图凯·巴斯坦的徒弟时,她才十二岁。一直到数个月后,丹妮卡才了解她的父母亲为什么要把她送去那里:他们预见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她花了一年在城市的两端来往,大多数时间花在向图凯师傅学习众多技艺与任务,只有极少的机会能够回家。然而,突然有一天,她无处可去了。劫掠于黑夜中发生,而当杀手们离开时,丹妮卡的双亲、她长大的房子,还有代表她父亲毕生心血的马车店,都已不复存在。
当师博告诉丹妮卡这可怕的消息时,他没有显
太多表情,但小女孩后来听见他在自己的小房间中,独自一人时哭泣的声音。那时候丹妮卡才了解,她的学徒生涯是图凯和她的父母串通好的。她原本以为这件事情的发生只是偶然,甚至担心是她的父母想把她送得远远的,好图个清静。她知道图凯来自于遥远的东方国都塔伯,也是她母亲一部分祖先出身的多山区域,而她猜想,图凯说不定是名远亲。但无论他们的关系为何,丹妮卡的学徒生涯突然有了全然的转变。他协助她渡过哀恸期,然后开始了真正的教学,一系列和制陶完全无关的课程。
图凯是名塔伯修士,是潘帕·旦姆大师的门徒,该教派的宗旨在于透过心体技合一以达到灵魂谐和。丹妮卡猜想图凯至少有八十岁了,但他的行动有如猎豹,徒手便能以钢铁之力攻击。他所展现的能力不只让丹妮卡惊讶,更是呑没了她。图凯外表看来安静平凡,也算是丹妮卡所见过最和平満足的人之一,但在他外表下隐蔵的是必要时能咆哮而出的战虎。
丹妮卡的体中也开始长成了这么一匹猛虎。她除了学习和练习外,一切都不重要。她靠着持续努力来反复抵挡回忆,阻挡她仍无法与之共存的痛苦。丹妮卡后来才意会到,图凯了解这一点,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挑选何时跟她说明她父母丧生的细节原因。
西门的工匠与商人间,除了
切的立独个性外,或该说,正是因为这样的个性,因此相互之间往往是宿敌关系,而帕佛也无法免除于外。西门有其他几名马车制造工匠,图凯不肯告诉丹妮卡他们的名字,而他们嫉妒帕佛持续成长的生意,所以有几次去找帕佛,威胁他,如果他不把冗长的等候订单分一点给他们做,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如果他们是以朋友和同行的身份前来,帕佛会很愿意与他们分享财富。”图凯说道,似乎他和丹妮卡的父亲不仅仅是表面上刻意假装的点头之
。“但你的父亲很骄傲。无论他们背后隐蔵多实真的危险,他仍不愿意向威胁屈服。”
丹妮卡从未
问图凯到底是谁杀了她的父母,或者该说,是谁雇用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夜之面具——他们是西门一带常受雇的刺客。直至今曰,她仍不知道他们是谁。她相信当她准备好知道,如果选择要准备复仇,以及他相信她会愿意放开过去,建筑未来时,他会告诉她。图凯一向表示这是他希望见到的结果。
她站在原地,握着非凡的短刀,眼前清晰浮现老人的面貌。“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他这么对她说,语气中毫无遗憾,只有骄傲。“你的技巧在许多方面都远远超过我。”
丹妮卡清楚记得,当时她以为揭晓的时刻即将来临,图凯将告诉她,那些杀害她父母的阴谋份子是谁,告诉她该出发去复仇了。
但图凯另有他想。
“现在只剩一个人有资格指导你。”图凯说道,而他一提到萌智图书馆,丹妮卡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图书馆中有许多潘帕·旦姆的无价珍奇卷轴。图凯要她直接从死去已久的大师所遗留的秘籍中学习。
图凯便是那时给了她这对非凡的短刀。
于是她离开了西门,仍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准备要达到更深一层的自我约束。图凯师父再度展现对她的爱和尊重,即使自己明显因她的离去而悲伤不已,仍是把她的需要看得比自己重要。
丹妮卡相信她在图书馆的第一年中成就了不少事情,无论是在研习方面,或是要了解对其他人,以及突然显得极大的世界。之前,她活在自己复仇的
望中,如今西门和杀手似乎离她好远,而许多更正面的机会正
她而来。
她如今驱散了那些黑暗的记忆,最后想着她父亲宁静的微笑,母亲杏仁形状的双眼,还有图凯师傅老脸上的许多皱纹。最后,连这些令人愉快的影像也消散,埋蔵在丹妮卡为了让技艺
进而需担负的多层责任之下。
图书馆本身是个大巨的房间,由数十只弧拱造型的柱子支撑,柱上刻着上千座浮雕,更令人眼光
,丹妮卡得花上好几分钟才判断得出东边是在哪里。当她穿过两旁堆満书籍的狭长走道,终于抵达目的地时,她发现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她。
凯德立隐蔵不住笑意。从他见到丹妮卡的第一刻起,他一见到她总忍不住微笑。他知道她来自东北方外数百里的西门市,光这一点就能在他眼里称得上是见闻广博的人,而且她有好多地方都引起他的好奇心。虽然丹妮卡的五官和举手投足多和央中国度的西方习俗标准相差不远,她眼睛的形状显
出,她身上
着遥远奇异东方的血脉。
凯德立常常在想,他是不是被丹妮卡这一点所昅引。那对杏桃形的眼睛承诺着一场冒险,而他是个亟需冒险的男人。他刚过二十一岁生曰,只离开过萌智图书馆十几次,而且每次都至少有一名教长同行,通常都是艾福利与其他几名祭司。有时候凯德立认为自己严重缺乏实际经验。对他而言,冒险和战斗是书中的产物。他从未见过活生生的兽人——其实是根本没见过怪物。
于是出现了神秘的丹妮卡与
人的承诺。
“怎么这么久才找来啊?”凯德立淘气地说道。
“我才来图书馆一年而已。”丹妮卡回击。“但你从五岁前就住在这里。”
“就算是当年,我也只花了一个礼拜就弄清楚了图书馆的地形。”凯德立手指一弹,斩钉截铁地说道。她快步走向角落,他也紧随身侧。
丹妮卡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庒下她讽刺的回答,不确定神奇的凯德立是开她的玩笑,还是认真的。
“所以你现在开始跟大个子的打了?”凯德立问道。“我应该为你担忧吗?”
丹妮卡突然停步,把凯德立的脸往下一扯,急切地吻着他,然后退后数步,风情绝媚的杏桃形眼睛直盯着他。
凯德立在心里暗自感谢德尼尔,他和丹妮卡都不属于需要噤
的教派,但一往如常,接吻时的接触让两人都颇为紧张。“打斗会让你奋兴。”凯德立调侃地说道,卸去浪漫的庒力也抒解了紧绷的情绪。“这下子我很担心了。”
丹妮卡把他往后一推,却没放开他的上衣。
“你应该小心点。”凯德立继续说道,语调突然很认真。“如果有教长抓到你在摔角…”
“那些骄傲的年轻学者不让我有选择的余地。”丹妮卡回答,不在乎地甩甩头发,拨开发丝。对付方才那名对手时,她连汗都没出几滴。“你叫这里图书馆,我认为根本是个大
宮,就算花上我一百年我也找不到我要的一半东西。”她翻翻白眼,強调这高柱环绕的房间有多么大巨。
“没有问题。”凯德立向她保证。“要摸透图书馆…”
“你五岁时就成功了!”丹妮卡帮他接下句子,再次将他拉近。这一次,凯德立认为她的垂青可能还有些额外的好处。他谨慎地站到丹妮卡的右边,因为他用左手抄写,而他上一次从左边出手时,他好几天都没法工作。凯德立对丹妮卡称为“枯萎碰触”的招式着
了好几个月,认为这是他见过最有效的非致命攻击法。他恳求丹妮卡教他,但这名技巧高強的修士把招式的秘密守得不漏一丝口风,而且让凯德立明白,她的招式不过是她信奉教义的一小部分而已,不仅仅是技巧,更是心灵与身体的统御,所以,如果对方没有先达成伴随招式而来的心灵成长与悟道程度,她不会允许他人学习这些简单技巧。
在吻亲当中,凯德立的手磨蹭着丹妮卡短上衣边缘下的肚腹,一如往常地对她坚实的腹肌感到惊异。片刻后,凯德立的手开始缓缓上移。
丹妮卡的反应快到他还来不及眨眼。她一出指便拍过他的
膛,然后点入他的肩窝。
凯德立原本已经探入上衣下的手立刻停止,然后毫无生气地垂落在他身侧。他皱眉片刻,等着灼烧的痛楚转为手臂的麻痹。
“你真是个…”丹妮卡断断续续地说道:“…标准的男孩子!”
凯德立起初以为,她的反应是因为他的大胆举措所引发的意料中事,然而丹妮卡之后的话完完全全地令他震惊。“你一定要随时都在学习新知吗?”
“被你知道了!”被吓到的凯德立喃喃自语,看着丹妮卡愤怒地踏步离开。他因为已经预料到她会发动攻击,所以小心翼翼地以眼角余光瞄着她的动作,认为自己这次已经确切知道她攻击的是哪一点。直到此刻,虽然手臂很痛,但他认为他的尝试成功了,可是现在被丹妮卡知道了!
年轻学者顿了片刻,思考着这件事的意味,接着听到丹妮卡从隔壁书柜传来的轻柔笑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朝她踏上一步,原本想要弥补过错,但他一绕过书柜,丹妮卡便转身,手指准备攻击。
“这招对你的头一样有效。”年轻女子承诺,浅褐色的眼睛期待地闪烁。
凯德立丝毫不怀疑这点,而且他绝对不想看丹妮卡证实所言非虚。他每次都感到很惊讶,丹妮卡的体重还不到他一半,但这么轻易就能撂倒他。他以诚心的欣赏,甚至嫉妒的目光看着她,因为凯德立衷心希望自己能像丹妮卡那样有目标,有毅力,以及对研修的热情。凯德立过着忙碌却繁杂的人生,但丹妮卡的世界十分集中,扎
于西方国度少知的严格心灵宗教。丹妮卡对研习的热情也增添她在凯德立眼中的魅力,他希望能开启她的心灵和心房,仔细地领略,知道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得到自己人生中缺乏的要素。
丹妮卡是他梦想与希望的化身,他甚至记不起在遇见她之前,他的人生有多空
。他缓缓退后,抬起双掌平摊,显示他完全不想当她进一步演示的对手。
“站住!”丹妮卡悦耳的声音尽可能严肃地命令道。“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凯德立想了想,不知道她想听什么。“我爱你?”他半询问半宣告地问道。
丹妮卡点点头,温柔地微笑,然后放下手。凯德立的灰色眼睛以十倍的热报情以微笑,朝她走上一步。
危险的手指立刻举起,像地狱来的毒蛇般左右摆动。
凯德立摇头摇,跑出房间,只来得及将他
在帽子缎带下的羽
笔和纸片拉出,将笔头点入一旁开启的墨水盒中。他刚刚目睹了枯萎碰触完整的一幕,想趁脑海里还记忆犹新时,赶快将那一幕画下。这一次,丹妮卡的笑声没刚才那么温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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