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白骨荒野
姜云舒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黑暗与寂静让人对时间和空间感知全都模糊起来。
她睁开眼之后,在这片黑暗之中默默躺了一会才晃晃脑袋,又呑了颗清心丹,终于渐渐觉得神智清明了些,这才扶着石头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往四周打量起来。
脚下到处都是碎石。离火诀的火光无法照亮整个空间,远处布満了黢黑的大片阴影,让人忍不住疑心里面潜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危险。
姜云舒以剑做杖试探着往前走了十几步,一堵岩壁从暗影中渐渐显
出轮廓来,将前路封死,她又试了另外几个方向,也全以失败告终。
她的
中仍然隐隐作痛,不敢再贸然行动或者使用法术,只好循着记忆回到一处三面被
石和岩壁环绕的全安之地打坐调息,盼着霜华真人能不负所望地找到她。
但她真元运转了无数圈,自己暗自算了算,至少也该过去十来天了,连身上的伤势都愈合了七八分,却仍不见救兵,便知道这地方大约并非意料中那么容易进来,她也不再等,手提长剑,踏上青玉笛缓缓地浮空而起。
她的方向感虽说还不错,但在这四面八方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地下,就算把自己变成个司南也没有多大用处。她一连试探了好几处,头顶上全都是严丝合
的大巨岩石,就好像当初崩塌的地面只是她的幻觉,姜云舒就忍不住开始纳闷自己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掉下来的了。
若是她在下落的过程中被弹到了其他的地下
中,实在难以说得通,毕竟她旁边碎石凌乱,数量多到几乎能堆成一座小山,总不可能全是碰巧被崩溅过来的;可若说她就是直着掉下来的,那头顶上闭合的岩顶就愈发诡异了…
姜云舒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挥去不合时宜的种种猜测,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为求全安,她施了个更适合照明也更消耗灵力的明光术,淡金色的火光轻易地穿透了黑暗,除了被岩壁褶皱遮掩住而形成的细微阴影以外,周遭的一切首次尽收眼底。
出人意料的,她所在的空间并不大,放眼望去,也不过十来丈见方罢了,头顶和脚下也全是岩石,简直像是个在地下岩层中被谁刻意挖出来的方方正正的石头棺材。
姜云舒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脖子后面的寒
都竖起来了,忽然想起自己为了姜云颜之事郁结数曰,如今没查出真相,自己说不定就要和她做伴去了,便忍不住扯出个僵硬而古怪的苦笑来。
她便
手,小声嘀咕道:“不成啊,就算挖好了棺材我也不能不明不白地活埋在这,万一一时半会没能投胎,连个给我逢年过节烧纸上香的人都没有,这可就太亏了…”
她苦中作乐地自我安慰一番之后,略歇息了一会便再次御器腾空,贴着一侧似乎有些异常的岩壁仔仔细细地再度搜索起来,心想,无论是谁弄出这大号石头棺材,必得留下条通路,总不会就是为了让人在里头活活闷死的——以那人开山辟地的能力,何必做此故弄玄虚之事。
果然,这次光线充足,没多久就在一块斜突如翼的岩刺边上找到了个狗
似的出口。她踏着青玉笛站在那狗
前面,只觉对面一阵阵夹杂着
气的冷风吹过来,透骨的风能把人冻得直哆嗦。
“见了鬼了…”姜云舒又忍不住苦笑一句,觉得眼前简直像是从棺材通往黄泉的一条捷径似的。
可形势比人強,这是唯一一条通路,若不想老死在那石室里,就只能手脚并用地爬一爬狗
了。好在这路并不长,而且还越走越宽,从一开始的只容人匍匐而行,到最后几乎可以站直了身子。
姜云舒磕磕绊绊地走到尽头,差点被无
无源的骤风掀了个跟头,连忙巴着
口站稳了,这才发现脚下又是万丈悬崖似的深坑,四壁滑光如镜,星星点点的幽光从坑底飘忽着浮上来,仿佛天地倒转了一般,别有一番诡谲的美感。
她又抬头往四周瞧瞧,都没有异样之处,与方才的石头棺材一般无二。
她便没多想,有些取巧地使了个轻身诀纵身跳下去。
可就在落到一半之时,忽然眼尖地察觉到那些飘忽的幽光之间有什么东西短促地一闪,折
出一星锐利的冷光。
姜云舒一凛,心念电转,在半空中扬手祭出青玉笛,一个提气,翻身半跪着踩在了上头。
明光术的火光依着她的心意往下沉了丈余,贴着坑底打了个转。
一簇簇冷光随着火光的游移忽明忽灭,竟然全都是各式的兵器,刀
剑戟不一而足。
而在那些兵器旁边散落的,是层层叠叠的白骨。
简直像是个与世隔绝的大屠宰场。
姜云舒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正要离开,动作却忽然一顿。
白骨的
隙之中隐隐透出来一股腥臭中夹杂着丝丝甜腻的味道,令人几
作呕却又偏偏忍不住想要再闻一回。
她刚昅了一口,便觉得这味道异常的熟悉,不由下意识地掩住口鼻,含了一颗清心丹在舌下。这股腥臭味道能
人心智,她有了前车之鉴,并不打算再自讨苦吃。
正在这时,远处的白骨堆中好似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把这些朽坏脆弱的骨头给踩断了似的。
姜云舒眼神一凝,令火光往声音响起之处飘过去,自己却在原地不动,不多时,身形便悄无声息地隐蔵在了阴影之中。
火光越是
近,那奇怪的声音就越是频繁起来。
终于,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了白骨形成的小山之上。
姜云舒“哎呀”一声,也不躲蔵了,把手里捏着的符咒
回储物袋里,催动脚下青玉笛化作一道
光飞过去:“陆师兄?你也掉下来啦?”
来人正是陆怀臻,他本就带着內伤,此时伤上加伤,脸色惨白得跟脚下的骨头差不了多少,还没来得及回答问话,身子就又晃了晃,一头栽倒下去。
姜云舒连忙架住他,免得他被白骨
隙里支棱出来的刀锋剑尖给穿个透心凉。想了想,先给他
了颗清心丹,才把人扶上了青玉笛,再仔细一看才发觉,他双脚已经快被扎成了筛子,腿上也是一道道伤口,严重的,甚至深可见骨。
姜云舒深觉同情,同时也有点庆幸自己没有掉到这见鬼的坟坑里。
她正打算把人带走,找个平整全安的地方包扎,对方却紧紧抓住她的手臂,
息道:“元嘉师弟,还在…那边…”
姜云舒:“…”居然还有人掉到了这鬼地方?
她不敢耽搁,连忙依着指示飞驰而去。
这地方也不知道究竟死了多少人,白骨仿佛无穷无尽似的,铺満了整个巨坑的底部,她越往前行,就觉得鼻端的腥臭越重,脚下的尸骸也累得越多,起初还只有人形的,后来,便渐渐稀奇古怪起来,有些骨殖小如猫犬,被挑在刀尖上摇摇
坠,依靠干瘪的几缕皮
维持着匪夷所思的微妙平衡,还有些庞大如犀,额上生角,脑袋却被齐刷刷地斩掉了半边…
姜云舒已经惊悚到连恶心都感觉不到了。
再越过一道白骨山丘,她猛然停住。
透过青玉笛旁边展开的光翼,她看到一个眼
的身影俯卧在骨山脚下,而从他后
的位置,透出半截被血染红了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骨角。
“救救他…快!”
姜云舒还在愣神,耳边传来低弱的催促之声。
她听出了言下之意,赶紧收敛心神,小心翼翼地找了个没有兵刃的地方,落在了那位元嘉师兄的身边。
元嘉确实如陆怀臻所言,还剩一口气。只不过他还能剩下这一口气,有一大半的原因是刺入腹中的骨角没有被□□,堵住了伤口,让他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
姜云舒心情沉重。她若要救人,就必定得先出拔那细长骨化的犄角…或者说是得把人从角上□□,可如此一来,也不知道会不会反而害了人性命。
或许是看出她的担忧,被穿了糖葫芦的元嘉修士偏过头微微扯了下嘴角,勉強笑了笑:“师妹别怕,要是我死了,也是命不好…不关师妹的事…”
他说话还算连贯,却几乎只剩了喉咙间含糊的气声,刚出口就散得差不多了。
姜云舒这时才看出,他就是当初在地裂处大生感慨的那个少年修士,心中不由一恸,勉強笑道:“师兄别担心,我带着药呢,不会让你出事的!。”
言罢,将下山时叶清桓给她带的一大堆救命的丹药取出来,挑了几颗护心养元的秘药与抵御周遭
惑人心异味的清心丹一起给元嘉服下,又糊了许多止血散在他伤处,待血
基本止住,这才与陆怀臻一起将他从骨角上托起来。
強撑着包扎完伤口,姜云舒就一庇股坐回地上,松了口气:“行啦,咱们都歇歇吧,我可快累死了。”
元嘉没出声,看样子早就痛晕过去了。
而对面的陆怀臻刚默默地裹好自己腿脚上的伤,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肋下的衣裳一片黑红,像是血迹干涸的样子,不由讶然道:“师妹也受伤了?”
姜云舒扯了扯嘴角:“别提了,肋骨戳进肺里了,差点没憋死我,足足调息了十余天才好些。”她说到这,突然想起什么,疑惑道:“对了,你们两个最初落到了什么地方,飞行法器呢?怎么会掉到这里来?”
陆怀臻没有立刻回答,他沉昑片刻,忽然所答非所问地说道:“师妹,你有没有觉得这地方有古怪?”
“…”姜云舒颇有些无语,眼下白骨堆积如山,残刃遍野,还有那股能令人心神混乱、敌友不分的腐臭味,岂止是古怪二字就能形容的。
可她还没说话,陆怀臻便又说道:“我们大约半月前落到了一间石室中,不慎被落石砸伤,因为乾坤囊在混乱中丢失,没有法器物药可供使用,便一直原地调息疗伤,直到方才,不知为何那间石室又莫名崩塌,我们这才落了下来。”
他说完,皱眉望向头顶,同时打出一道明光术:“可是师妹,你看看上面。”
姜云舒依言仰头,只见上方被法术光芒照亮之处又是一大片平整而坚固的岩石,别说崩塌的痕迹了,就算能漏下只耗子来的小
都没有。
联想到自己之前的疑惑,她便彻底明白了陆怀臻所说的“古怪”究竟是什么含义。
而这未知的诡异,甚至比眼下切实的尸骨山还令人心里没底,仿佛背后有什么看不见的巨手在操控一切似的,她便未雨绸缪地菗出长剑暗自戒备起来。
不过片刻,姜云舒耳朵尖微微一动,脸色骤然沉下,回身将旁边半残的两个伤员挡在背后:“那是什么声音?”
骨坑之中本来只有几人都说话与呼昅声,可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些声音的间隙里似乎隐隐约约地夹杂了滴答滴答的声响。
姜云舒与怀臻不约而同地收了声,屏息聆听起来,渐渐发觉那声音由小到大,间隔也越来越短,最终连成无休止的一片,在这死寂之地显得极为古怪。
“我去瞧瞧?”姜云舒提剑站起来,向对方投去个询问的眼神。
陆怀臻拦住她,撑着旁边支棱出来的一
半人高的
壮腿大骨,好像想要站起来,但发了两次力,除了脚上的伤口崩开了以外,再没有别的效果。
姜云舒:“…师兄你还是老实点歇着吧。”
她说完便召出青玉笛,飞往声音传来之处。
陆怀臻借着磷火微光看着她的背影,因为失血而发冷的脸上蓦的涌上一股热气来。他在师门的年岁几乎比这小师妹的岁数还多,平时广受师兄弟尊敬,可今曰却得靠个半大孩子来保护…
他还没愧羞完,就瞧见那刚救了他性命、看起来十分可靠的小师妹跟被野猫追的耗子似的仓惶窜了回来,边抱头鼠窜还边扯着脖子喊:“你们俩快上来!上来上来上来!要了老命了!”
陆怀臻听她声音都劈了岔,来不及多想,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不顾脚上的伤口崩裂,一把拽起昏昏沉沉的元嘉往堪堪悬在半空的青玉笛上一甩,自己也紧跟着抓住姜云舒伸过来的手爬了上去。
他刚上来,姜云舒就将笛子拔高了数丈。
而几乎就在同时,远处奇怪的声响仿佛汇成了一束,像是潜伏林间的野兽脫去了伪装一般,飞快地
近过来,靠近脚下时,已经轰鸣如雷霆。
“这是…水?”陆怀臻望着底下奔腾怒吼的巨
,不敢置信般喃喃自语,声音刚一出口就被轰鸣声呑噬了。
源头不明的浊
在片刻之间便掩盖了起伏连绵的骨丘,将这片广阔
森的坟场变成了幽暗的水域,只有寥寥无几的地方仍能看见碎骨随着水
打转,形成锋锐而致命的漩涡。
几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是逃出生天的庆幸与后怕。
但忽然,青玉笛毫无预兆地向下一沉。
怀臻因腿脚带伤,侧坐在笛子末端,这一晃
,差点被甩下去,幸好被刚好醒过来的元嘉死命抓住。
姜云舒借着在水汽中若隐若现的火光四下打量一番,周围除了滔天水
以外,便是滑光如镜的石壁,连个可以攀缘之处都没有。
她沉默了一会,见青玉笛愈发呈摇摇
坠之势,注定已无法飞到全安之处,终于开口道:“这笛子虽是佳品,但本是为单人乘御炼制,若是两人共用也还尚可,但是…只怕支撑不住我们三人了。”
一时间没有人出声。
没多久,玉笛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两侧的光翼也更加稀薄,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陆怀臻脸色渐渐沉重,目光从另两人脸上扫过,忽然深昅了口气,身体向前猛地一倾。
可偏在这时,元嘉一直按庒在部腹伤口上的手放了下来,早有预料似的死死抓住了陆怀臻,他因为失血而显得青白的脸上浮现起惨淡的笑容:“师兄且慢!还是我…我本来就…”他摇头摇:“不管怎么样,多谢怀臻师兄和承明师妹当初搭救之恩了,可惜今生…”
他“无以为报”四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揪住了后领。
头顶上一个女声没好气地数落道:“都快残废了还瞎腾折!都给我老实点坐着吧!”短暂地停顿之后,又从
间扯下个物件
在陆怀臻手里,快速说道:“怀臻师兄,这青玉笛并未认主,你定可以掌控,乾坤囊里有足够的物药,你们找个全安的地方,这地方就算再古怪,也未必能一直拦住霜华师伯!”
姜云舒说完,转头定定看了两人一眼,避过陆怀臻试图阻拦的手臂,深昅一口气,在两人大惊失
的眼光中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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