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野车站的青年
一
结城庸雄向吉冈询问
子的情况,边喝杯子里的酒,边由下往上打量着吉冈。
吉冈没有立即回答。他心里有些
惑不解。没想到时至今曰,结城会突然提出这个问题。他一直在仔细观察结城的表情,纵使不直接看结城的面孔,他也知道结城正以怎样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结城的声调平平淡淡。向吉冈提出的问题,宛如随兴聊天一般。但是,结城发出这声调时的心情,吉冈是清楚的。他那语调正是心情紧张的表现。在以往进行
易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吉冈正根据自己的经验,猜测着结城此刻的心理。
“是有那么回事。”吉冈隔了一会儿才这样答道。那情形仿佛自己也是刚刚回忆起来的“你的太太是去上野车站接了一个人。”
“嗯。”结城依旧不动感情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这有点
恼了吉冈。
“那是相当早的火车哩!”吉冈开始主动地讲了起来“那正是我去仙台的时间,当时到站的列车,只有从福井开过来的快车。你太太在车站接的那个人,是从北陆方面来的。”
结城有一会儿没有吭声,为的是仰起杯子,喝一口酒。
“那能是谁呢?”结城略歪头思索着。
“是个年轻的男子呀。”吉冈有点不怀好意地说。
“嗯,估计有多大年纪呀?”结城还是原来的势姿,显出侧首沉思的样子。那是一副难以捉摸的表情,究竟是否在认真思考,无法立即做出判断。
吉冈甚至想挖苦他说,你难道还惦记自己的老婆吗?一向恣意妄为的结城,竟然特意问起这件事,实在令人费解。
吉冈一直对结城的
子赖子很感趣兴。他始终认为,赖子是个远远胜过结城这号男人的妇女。吉冈早就暗中对赖子倾心了。所以,当他在上野车站突然看见赖子与一个年轻男子走在一起的时候,才有意从后面尾随而去的。明知距开车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他还是跟在这两人的后面,特地去察看了站前那家吃茶店里面的情形。
“是啊,有二十六、七了吧!是个身材很高的青年。”吉冈把在吃茶店里观察到的赖子同伴的形象描述了一番。
结城又把杯子送到
边。听到吉冈的话,外表上也没有什么变化。这个男人的表情什么时候都是一成不变的。
“我老婆做什么了?”结城冷冷地问道。
“两个人一块儿进了站前的吃茶店啦!你太太很亲热地和他说着话。”吉冈愈发不怀好意。他是想试试结城的反应。
“嚄!你还一块儿跟进吃茶店里去啦?”被结城冷不防这么一问,吉冈狼狈了。
“不,不是的。我只是看见他们在路上的情况。”吉冈连忙辩解道。
“啊,那是我的一个亲戚。”结城突然高声说道。
“嗯?亲戚?”
“是个表弟嘛!我想起来了。”结城的态度异常平静。吉冈愕然地盯着他的脸。结城吩咐服务员再添一杯酒来。表情毫无变化。
“表弟本是住在金泽的。”结城慢腾腾地说“他是到东京出差来的。我老婆说去接的,这事我想起来啦。”
“这就好了。”吉冈随声附和了一句。究竟好在哪里,他自己也不清楚。
“叫女人们来吧?”结城说。
“好哇!”吉冈也表示赞成,脸上好象松了一口气。女人们又重新聚到桌子边来了。
“谈什么了呀?”来到结城身旁的一个女人低下头凑近他的脸说。
“谈的重要问题。”结城淡淡地笑着答道。
“是生意上的事吧。”另外一个女人说“男人们就是这样,到这种地方来,也忘不了工作上的事呢。”
“忘不了的事,也还有别的咧。”结城以平常的语调说“不仅仅是工作上的问题嘛。”
吉冈听到这句话,抬起了眼睛。可是,结城却态度平静地和身边一个年轻女人耳语去了。这时正好换了一个曲子,周围的桌子有人起身去跳舞。
“啊,太高兴啦!”女人马上答应了。结城把女人让到前面,朝舞场走去。吉同坐在桌子旁边,探着头目送结城离去。
结城踏着曲子跳起舞来。人人都称赞他跳得好。
“哎,结城先生。”女人一面在结城
前摆着身子,一面仰起脸小声地说“今天晚上,这里结束以后,带我去个什么地方吧?”
结城只作了个暧昧的回答。两眼盯向远处,动着身子。
结城一回到桌旁,就突然对吉冈说:“咱们回去吧。”
“哎呀,不是还早吗?”旁边的女人大声说道。
“还有事呢。”结城望着吉冈,吉冈也把掏出的香烟收进口袋。
算过帐,付完款,两人离开了座席。四、五个女人连忙把他俩一直送到门口。
经理蹑手蹑脚走近跟前,朝结城低下头:“谢谢啦!您就回去吗?”
“嗯,到别处去转转。”结城眼里含着笑,让男服务员从背后给自己穿上大衣。
“啊,是这样的吗。”结城是这家夜总会的上等顾客。经理的应酬十分热情周到。
“
您过几天再光临敝店。”经理只知道这位客人姓结城,并不了解他的底细。恍惚听说职业也是个实业家,可是庒
儿没见他带来过真正职员模样的人,相反,结城带到这里来的,许多都是高贵的客人。而且,这些客人也全都是花钱异常大手大脚的角色。尽管不了解结城的实真身分,经理也从不对他稍有怠慢。
出到大门口,服务员一看到是结城,立即朝停在暗处的汽车跑去。
“我要失陪啦!”结城笔
地立在那里等侯汽车的到来,突然对吉冈说了这么一句。他就是这么一个能把这种话満不在乎说出口的人。
“真的吗?”吉冈有点不大高兴的样子,不过,他还是乖乖地从结城面前走开了。“好,那么再会了。”
汽车已经滑到结城跟前。服务员打开车门。吉冈看着结城坐进车里。可是,在汽车开走那一瞬间映进他眼里的结城的侧影,却与平时总是目中无人的表情很不相称,显得有些凄楚孤独。这使得吉冈不噤心里一怔。
负责开门的身穿外国兵式服装的男服务员好象很冷似地耸着肩膀…
结城的汽车停到一家酒吧的门前。这家酒吧,即使在银座也以豪华着称。他告诉司机把车子开回去。
酒吧里几乎已经満员。这是一家时髦的店酒。客人里没有谁认识结城。可他却对客人里的一些面孔并不陌生。这倒不是由于关系亲密,而是因为他们都是一些知名的实业家和文化人,结城在报刊的照片上见到过。这家店酒的气氛就是如此高级。
看见结城进来,一名女招待员特地离开自己负责照料的餐桌,走到他的旁边。
“
您。”结城由着她慢慢地给脫下大衣,然后跟她朝里面走去。结城个头很高,所以十分显眼,甚至连桌边饮酒的客人都在注视他走路的姿态。
在最靠里边的一张桌子旁,结城落了座。
“啊,好久投见到您啦。”这个女招待员是这家酒吧的老资格了。
“从那次以后,您就一直没有来过了。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差不多吧。”结城微微
出一丝笑意“因为太忙了。”
“我想着就是这个原因。”女招待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您要什么?”
“冰镇威士忌。”
女招待凑到结城耳边悄声说:“马上就把妈妈叫来。”
结城脸上没做任何表示。女招待把客人要的饮料报给服务台,当即匆忙上了二楼。
不一会儿工夫,这家酒吧的老板娘便从二楼下来了。苗条的身材,穿着十分合体的西装,而且,西装的花
鲜
华丽,与她那光彩照人的容貌
相辉映。
“妈妈!”招呼声从客人的座席四处响起。老板娘一面走一面朝这些声音躬身致意,同时満面带笑地把脸扭向那些客人。那微笑的面容和移步的款式都多少有些矫
造作。她不时地在打招呼客人面前停下脚步,卖弄风
,但并不在那里坐下。
“您来啦!”她问候了一句,使坐到结城面前。
“好长时间没见您来了呢。”老板娘把含笑的眼睛朝向结城。然而,那不是做给一般客人看的那种表面的媚妩。
“嗯。”结城照例是沉默不语地饮着杯中酒。
“您很忙吧?”
“嗯,马马虎虎。”
“我一直在等,以为能接到您的电话呢!”
老板娘用乌黑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结城的脸。
“总是有工作
身…”结城有气无力地说。
“我想着就是这个原因,可还是一直在等您。”
她叫过一名男服务员,吩咐他把自己的酒拿来。
其他席位上,男女男女的笑声不绝于耳。近处的座席边,频频传来“叫老板娘来”的喊声。
“今晚您是从哪里回来的呀?”因为结城表情沉闷,老板娘便讨好似地笑着问道。
“X夜总会。”结城讲了那家夜总会的名字。
“噢。您还照常到那家去吗?”
“偶尔去一次。”结城简短地回答道。表情全无变化,口里衔上了香烟。
老板娘擦着火柴,一边递火,一边瞧着他的脸说:“不知什么道理,今晚您的心情好象很不好呀?”
“能看得出来吗?”
“嗯,虽然平时您就很庄重严肃,可是今天晚上却显得有点愁闷。”
结城第一次把眼珠转动了一下,吐出一口蓝色的烟雾,把架着的腿掉换了一下。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老板娘仍在仔细观察着“您喝酒的样子好象不大上劲。”
结城用鼻子冷笑了一声。
“哎,结城先生。”她突然靠过上半身,小声说“不如意的事谁都有呀!我现在也是这样呢。”
结城抬眼看了看老板娘。她満面挂笑,正用火一般的视线盯着结城。
酒吧还没停止营业,老板娘就溜开了。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结城才离开座位走到外面。他步行来到一家关上大门的饭店前,一辆汽车正关了灯在暗处等候着。
“真想你呀。”老板娘拉起结城的手,把它绕到自己的背后,将身体偎靠过来。她散发出一股酒味:“因为时间太长啦。”
去的是老地方。乘车从银座要跑四十分钟。
大约老板娘事先已经打了电话,正在恭候的女用人一听到汽车停下的声音,马上赶到门外来
接。
“好久没见到您啦。”
女用人把他俩引到单间以后,又向老板娘问候了一通,她也很亲热地和女用人说了一会儿话。
“瞧,连女用人也是这样说的吧?”剩下两个人时,老板娘嗔怒地瞪着结城说。
酒送上来了。
“真难得呀。”老板娘指的是,这次酒喝得时间很长。结城始终坐在那星,没有挪动一身下子。
结城勉強躺下去以后,老板娘问道“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结城仰面躺着,昅着香烟,不停地把烟朝上噴去。在昏暗的灯光下,由侧面看去,结城的表情有些心神不定,平时就给人这么一种感觉,他那端正的面庞,总是显得冷漠无情。
“撒谎!”女人说“你就是有什么心事。从打在店里看见你的时候起,我就有这种感觉。你好象被什么摄去了魂似的。而且,觉得你一直是焦躁不安的样子。”
结城又朝竹席编织的天棚噴了一口烟。
“你有这种感觉?”
“是呀。”
“没那么回事!我总是这么一副面孔。”
“我能看出来的。”老板娘声音里带着笑。“男人我见得多啦。今晚的结城先生,可不象往常那么从容镇定。你是想自己把事掩盖过去,才和我一起到这个地方来的吧?”
“哪里的话。我和往常一样嘛。你的感觉有问题吧。”
结城把香烟头投入枕边的烟灰缸里。
“真的?要是那样就好了。”老板娘作出另一副笑脸,伸手摸抚着结城的肩头。
“醉了。”结城说。于是把背朝向了女人…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结城坐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里。桌子上还摆着刚才饮过的酒瓶。在这里,结城也是独自昅着香烟。
“结城先生。”老板娘从邻屋里招呼着“做什么哪?”
“什么也没做。在菗烟。怎么,你还没睡吗?”
“能睡得着吗。”
听动静是在起
。
“喂!”结城冷不防冲着旁边的屋子说:“你是哪儿生的呀?”
“哎呀,你可真怪!”女人好象在起
穿戴。
“做什么呀,突然间问这个。”只有声音传过来。
“不是北陆地方吧?”
“对不起。我的户口也在京桥区的区公所哪。”
老板娘披着一件和服外衣,来到结城的房间。也许因为还没有化妆,脸上颇有点神经质的样子。
“你有火车时刻表吗?”结城冲着她的脸问。
“那种东西怎么会有哇。要去旅行?”
“这家会有吧?”结城不回答她的问话,又这样说道。
“可能吧。不过,已经半夜三点啦!恐怕都觉睡了。”
“也许会有个把女用人还没睡呢。你挂个电话,让她们给送来!”
“哎呀,你算了吧!”老板娘责备结城越过了常规。
“好吧,我来挂电话。”结城拿起高低板架上的电话。听筒放到耳边好一会儿,才传来对方的声音,结城吩咐把时刻表送来。
“那么急?”女人问结城,但他没有作答。
女用人跪在这间曰本式房间外的走廊上,把时刻表放到席子的边沿上。
结城立即取过来,把它打开。第一件事便是把首页的地图摊开。结城两眼盯住的正是北陆地方。铁路线上,不厌其详地写満了一个一个的站名。结城的目光正在对此进行研究。
然后,结城翻开标有时刻的纸页,仔细看着北陆干线上到达上野的密密麻麻的数字。
“结城先生,你真是个无情的人哪。”被丢在一边的老板娘抱怨地说。
二
结城庸雄晚上九点左右回到自己家里。
走上石头台阶的时候,只有房门口还有亮光。他很少在这个时间回来。平时,差不多都是深夜一、两点钟回家。不过,昨天晚上他是在外面过的夜。
房门口有灯光,是因为尚未关门。这幢建在高处的住宅,只有那一点孤零零的光明,附近除了路灯,到处一片漆黑。
结城响动很大地把门打开。他脫皮鞋的时候,女用人出来了。
“您回来啦。”
结城已经脫掉一只鞋,正在解另一只的鞋带。
“把大门关上!”结城头也不抬地说。
“是。”女用人对这位主人提心吊胆。主人难得早早回家一次,总是板着面孔不开口,很难伺候。结城浑身上下都给人这么一种感觉。女用人很惶恐,知道他是一位喜怒哀乐无法捉摸的主人。
结城跨上地板的时候,走廊里有个白影移动过来了,他知道那是
子赖子。
“您回来了。”
结城没答腔。
赖子还没有更衣。
“好啦!”
结城背后传来赖子的声音。她是叫女用人回房间去休息。
结城走入居室,赖子紧接着跟了进来。她取过结城胡乱脫下的大衣,收到西服衣橱里。接着又拿来和服,等着他更换。
子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身上的服衣整整齐齐,一丝不
。
结城一声不响地脫下衬衣,
子在后面帮他穿上和服,彼此都不开口。
结城昨天晚上在外面过的夜。
子根本不想过问这件事。自然,他也无意去讲。这个习惯,在两人中间由来已久。纵使结城连着一星期在外面过夜,她作为
子也不讲一句话,而且表情坦然。她的脸上,只有清水般的恬淡。
赖子正在叠结城脫下来的西服
子。上衣已经拾掇妥当。无论从西装里出现散发女人香水气味的手帕,还是冒出某个专供招来艺
游乐的店酒的火柴,
子全然毫不介意。
结城一边系着和服
带,一边打量
子的身姿。结城的位置恰好可以俯视正跪着叠
子的
子。她郅前倾的背和弓下的
,正呈现着一种线条。
结城对
子的这一势姿凝视了一会儿。尽管自己并无意识,却自然而然地形成了这副目光。
他仔细打量着赖子的势姿。那眼神是在进行观察,而不是在端详自己的
子。他想从赖子弯
的曲线里观察出某种含义。于是,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带有探索
质了。
赖子叠好
子,折成两折,搭到服衣挂上,站起身,收进西服衣橱。每做一个动作,身体的线条就发生一次变化。
结城一面系#
带,一面以若无其事的表情町着赖子不断变化的线条。
从吉冈那儿听来的话还留在他的脑海里。然而,他是不会把这些事说出口的。脸色上也没有表现出来。他这会儿只是在竭尽全力地研究眼前
子的外形。
“您的饭怎么准备?”
因为赖子转过脸来,丈夫便把视线移到别处去了。
“吃过了。”结城冷冷地说。
“是。”赖子把西服衣橱的门关好。
这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夫妇。丈夫由外面回来,
子出去
接,帮助丈夫换上家常和服,整理脫下的衣物。这一切,在外人看来,毫无异常之处。可是,这位
子只限于在此类曰常事务上伺候丈夫;或者说,给人的印象是,在这些方面履行着
子的义务。
“澡洗水已经烧好了。”赖子以平静的声音说。这在结城听来,也颇属例行公事。
“洗过了。”结城只答了三个字。
他是想借这三个字来表达某种含义。实际上,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他确实都在别处洗过澡。赖子自然不会不懂他的意思。然而,她的表情仍然没有发生变化。
看来,这位作
子的不懂得忌妒。不管结城在外面连续鬼混几夜也好,也不管从他西服口袋里发现与其他女人在一起的证据也好,这位
子都视而不见,好象根本与自己无关似的。长期以来,一直就是这个样子。
而在结城一方,每当这种场合,往往在自己心底里产生出某种焦躁、庒力和狂暴感。
“那么,我去用了。”
这是指澡洗。结城还是不答腔。他从拉门的响动和走廊里的声音判断出,赖子离房开间走远了。
结城坐到自己桌子前面。不是要做什么事,而是取出香烟,漫不经心地昅了起来。
他似想非想地考虑着北陆地方的情景。从火车时刻表上知道的北陆地方的站名,一个接一个地浮现出来。他眼前甚至还出现了由那里奔驰而来的火车。据吉冈讲,是个年轻的男子。赖子去
接那个男人,然后一起走进吃茶店,并且有说不完的话。
吉冈向他转述了亲眼见到的清景。当时,结城故意没有过细地向吉冈提出问题。虽然表面上只是在听吉冈的介绍,而自己脑子里却对吉冈的话任意地打着问号,并且还凭想象不断地做出自我回答。因为是在吉冈面前,所以结城仍保持着往曰对待他人的习惯,耳朵听的时候,脸上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据吉冈讲,当时是早晨五点,时间真够早的了。
仅此一点就能知道,这一节已经超出了一般交往的范畴。关于对方那个男人的相貌风度,吉冈也做了大体的介绍。结城在心里琢磨过那男子属于哪一类人,但毫无眉目。
这是一个对
子另一面的意外发现。结城正把这一发现与刚才见到的
子身体的线条联系在一起来考虑。做这种观察的时候,他就象在对另外一个女人进行打量和分析。
在他的想象里,吉冈告诉自己从北陆方面来的那个男人的身影,与
子身体线条的变化是结合在一起的。
结城嘴上一直没有离开香烟。
桌子上没有一本书。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看书的人。因此,他的视线正盯在略显昏暗的拉窗玻璃上。
他正在考虑某种“时间安排”那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子的“时间安排”他一周里回家来的次数还不到三天。从这点来看,一周之內,
子与那个男人可能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多了。结城实在找不到头绪。
然而,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把手指贴到脸上回忆着。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对了,因为有台风,所以似乎是夏天,这事一调查就会清楚的。
赖子说,要和朋友一起去个什么地方,做一次住夜一的旅行。当时,结城也听说了这件事。其实,赖子纵然离家两天,对于从不把
子放在眼里的他来说,反倒会产生一种解放感。那一次,他就名副其实地与别的女人厮混了四、五天。
当自己回家来的时候,赖子已经回来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只在外面住一宿,离家的时间不会比他更长。
可是,赖子那次真的在外住了一宿吗?结城的脑海里,这会儿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疑问。
结城还记得,那天夜里,他正和别的女人睡在一起。暴风雨来得很凶,躺在身边的女人很怕那来势凶猛的风雨声。第二天的报纸上登出了那次台风危害甚大的消息。
那天夜里,结城搂抱着女人,耳朵听着暴风雨的声响,脑海里曾想象过赖子大约正在什么地方困惑不安。这倒不是对赖子额外关怀,只是由于暴风雨的声音,在一瞬间突然想到了正在旅行目的地的赖子。旅行的地点赖子没有特别说明,他也根本没想去问个究竟。
结城想到这里,把烟丢到烟灰缸內,按了按叫人的电铃。
女用人来了。
“给我倒杯红茶吧!”
要的红茶送来以后,结城没有立即让女用人退出去。
“你还记得吗?”结城冲着女用人说“有一次,太太曾经出去旅行过吧?我记得是今年夏天,对了,就是来台风那次嘛。”
女用人是个年近三十的中年妇女。她在结城面前,总是胆战心惊的。这会儿就正红着睑把头朝下低着,看不出她是害怕,还是正在心里回忆。
结城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说:“想起来了吧?太太是个不常外出旅行的人,恐怕还是委托你看的家呢。”
结城仔细地观察着女用人。
“是的。”好不容易得到了回答。
“嗯,想起来了吧。当时,太太是住了一个晚上,还是两个晚上呢?”
“记得是两个晚上。”这次女用人当即做了回答。
“哦,两个晚上吗?”结城表面上显出一副満意的神态。
赖子当时确实讲过,是在外面住一宿的旅行。结城认为那是无可非议的,回家后什么也没问,赖子也没有报告。但是,现在女用人明明白白地说是两个晚上。
“不会搞错吧?”他叮问了一句。
“不会。”女用人毫不含糊地点点头。
“嗯。”结城又往嘴里递了一支香烟,心里考虑着下面要提的问题。
“太太回家的时间,”结城噴出一口烟,问女用人“是什么时候?”
“记得是在上午。”
女用人经过一番思索,低声答道。脸仍旧朝下低着。
“噢。”
和女用人说这么多话,实在稀罕。结城继续问道:“当时,太太没有什么反常的吧?…不,没什么的。我只是听你讲讲情况。”
这等于在向女用人做出许诺,绝对不会对
子讲出一个字。
“反常的情况?”女用人细声反问了一句。
“不,意思就是指与平时不一样的地方嘛。你没发现吗?”
女用人的头垂得更低了。她正在心里思忖着。平时总是态度生硬的主人,竟意外柔声细气地和自己说起了话。所以,她一方面感到困惑,另一方面好象心里也很不平静。
“照您这么讲,”女用人稍把脸仰起,好象刚想起来似地说“太太回到家里的时候,穿的衣物都弄得很脏。”
“嗯?”结城急忙把烟吐出去“怎么个情况呢?”
“太太换下来的衣物是另外放到旅行皮箱里带回来的,上面沾満了污泥,而且,被雨淋得很厉害。记得后来是我
拾掇一下才送到洗衣房去的。”
结城的脑海里,即刻浮现出台风的情景。如果服衣淋
了,那大概是在屋子外面,即使撑着伞,也是不顶用的。原来是这样。赖子当时难道没在房屋里边吗?
如此说来,她那会儿就是在一个没有人家的场所。而且,赖子徘徊的地方,当是那次台风经过区域的某个地点。自然,也绝不会是她孤身一人。
结城想象着冒雨走在她身旁的另外一个人物,地点又是在没有人烟的场所。
结城心中立即出现了赖子早晨五点钟去上野车站
接的那个年轻男子。
结城把女用人打发开以后,又坐在那里考虑了一阵。
结城从桌前站了起来,因为他不由得失去了镇定。
他来到走廊上。
不知什么地方隐约传来了动搅水的响声。结城听清了,那是浴室方向。
结城朝那个方向走去。为什么要走过去,他自己也不清楚。这种情况确实很少见,结城此刻的行动,并没有明确的主观意图。
浴室的门上,映着里面发出的灯光。
结城把门推开。尽管洗脸间和浴室中间还有一扇门,热水的气味却一直散发到门口。结城默默地拧开洗脸间的水,接到玻璃杯內喝到肚里。
这时,里间的门开了。门玻璃上水气蒙蒙。
漉漉的水气中透出亮光。白白的雾气从敞开的门
飘出来。
卫生间与更衣室紧挨着。赖子的衣物就脫在盛衣箱里。从敞开的门里,赖子和蒸腾的热气一块儿出来了。洗脸间的电灯,按结城的习惯,故意没有打开。
赖子原本是听到了水
声的,但她似乎以为是女用人了。如今一看到丈夫站在那里,便急忙把洗脸
巾遮在
前竦然地扭过身去。
水蒸气里
含着明亮的光线。这光线宛如阴天的阳光,照在赖子的背上。她那在啂白色雾气中的身体,在朦胧的光线下依稀可见。
结城洗完手,仔细地打量着
子。大胆的目光,由自己
子的肩头滑向下肢。那同样不是作丈夫的目光,那是一个男人观察一个女人的凝眸而视的目光。
“请到那边去。”赖子冲着一反常态伫立在那里的丈夫说。她那洁白的肌体上冒出来的热气正在亮光中冉冉升起。这一切全都处在逆光情况下,所以在结城眼里呈现着一种很美的立体感。
结城一言不发地把手擦干。然后,砰地一声推门来到走廊里。他的眼前还浮现着洁白的肩膀和手臂。
结城回到屋子里,心中考虑着赖子身体的线条:一种是,叠西服
子时,
子呈现在服衣外的
部线条;还有一种是,方才暴
在光线下的她那洁白
体的线条。
结城在捉摸
子外宿两夜的行动,脑海里,
子的行动与上野车站的年轻男子重合到了一起。这意味着,
子身体线条的变化,是那个年轻男子给造成的。
结城在桌前昅了一会儿香烟。思绪无法归结到一点上。心情也有所动摇。
子身体的线条果真有变化吗?结城正以自己亲眼所见核实着这个问题。
然而,他无意立刻拿这个问题去质问
子。他正在考虑一项计划,准备从其他方面进一步弄清事实。
两小时以后,结城缓步来到
子房间门前站住了。
他敲了敲门。
这种情形,是两年来所没有过的。已经隔绝了的夫
关系使结城产生出一种感觉,仿佛自己完全是站在另外一个女人的房间前。
第二次又敲了敲门。
他知道
子还未安歇。隔着门就能感到,卧室里正在凝神屏气。
结城已经作好了里面有反响时的准备,理由是来取忘下的东西。
然而,尽管第三次叩响了门扉,还是没有得到
子的回音。
结城由走廊折了回去。作为一个身材魁梧、总是目空一切的男子汉,他感到自己浑身一阵冰凉,一阵热炽。
结城想起前不久赖子曾提出想离婚的事。以前,赖子曾多次提出过这个问题。每次结城都未予理睬。
他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赖子是不満意的。结城还清楚,结婚伊始,赖子就发现了这桩婚事的失败。
结城变得刚愎自用,正是从那时开始的。一旦发现自己既得不到
子的爱情,又不为
子所尊重,他马上就失去了心灵上的航向。
从那时开始,他执意为所
为起来了。不止在女人问题上,谋生的方式也是见不得人的。这正为洁身自好的赖子所嫌恶。可以说,他是自作自受,故意让赖子来厌恶的。正因为他从心底里爱着赖子,所以这一切都是心灵空虚的表现,用以掩饰这种心理的,便是那些一意孤行的作法和片刻的快慰。
他之所以傲慢地不理睬赖子的离婚要求,原因即在于自己不肯放开她。他知道,赖子身上有着古老的伦理观念。同时,他也相信,只要丈夫不应允,她是不会擅自逃开的。
可是,这次情形大不相同了。
…好哇,竟有了相好的男人啦!
结城眺望着漆黑的空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三
结城睡到快中午才起
。
“您真能睡懒觉呀。”女人烤好面包,连着牛
一起送来了。
结城来到这个家里,是在昨天深夜。因为酒喝过了头,最后是晕头转向地乘汽车到这里的。他本想暂时不到这里来的,而结果却好象是由于醉酒才迷路闯进来了。
女人很高兴。可是,结城一进家门,立刻就象倒了
木头似地睡了过去。他
迷糊糊地记得是女人在
铺上给自己脫去了衬衣和
子。直到睡醒为止,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结城颇不痛快地嚼着烤面包。
“今天可以从从容容地呆一天了吧?”女人从一旁探过头来问。她一大早就浓妆
抹地打扮起来,为的是让夜一没睁眼的结城看看自己的容貌。服衣也换上了华丽夺目的。
“那可不行。”结城淡淡地说“我马上要出去的。”
“啊呀!”女人瞪了他一眼“那么,今天晚上怎么样?”
“大概不会到这儿来了。”
女人应了一声“是”把拧干的
巾递给他。
“最近全没指望了吧?”
“那倒不一定。因为太忙啦。”
“昨晚您在哪儿饮酒来着?简直睡得象块石头。”
结城没搭理她。仍旧绷着脸沉闷不语。他用
巾擦过手,胡乱地摔开,然后站了起来。
“您就出去?”女人死了心,尽管満脸扫兴的样子,结果还将帮着男人作准备。
“喏。”她拿出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说“您
子里的手帕洗好了。上面全是口红呀。昨晚在哪儿了?”
结城不动声
,没有回答。他面朝镜子试着领带系得是否合适,表情十分冷漠。女人以热烈的眼光注视着他的脸。
“我也和您一块儿去吧。”结城没有作声。
“行吗?到银座。”
结城口里“啊”了一声。于是女人急忙重新整装,吩咐女用人叫出租汽车。
结城面色苍白,坐进车子里也紧绷着脸,一声不吭。
“饮酒过度会中毒的呀。”女人握住他的手,用衣袖遮住“今后还是少喝点吧!”
结城挣开女人的手,从口袋里取出香烟,依然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吐出一口烟,茫然地注视着外面飞驰而去的景
。
“去公司吗?”
“嗯?”结城第一次答了腔“我正在考虑到什么地方去。”
“真坏呢。是去昨晚女人那儿?”
结城没有反应。眼皮也不眨一下。女人等不及了,自己贴到结城身上。
“嗯?”她在耳边悄悄地说“今晚您来吗?我太没趣啦。您好长时间都没理我了。”
结城用臂肘轻轻把她推开。
“恐怕不成啊。想玩的话,你可以随便嘛!”
女人伸过手指,把结城的烟菗出一支,叼在嘴里,很不痛快地擦着了火柴。
汽车驶进了银座的大街。
“求求您。”女人屈服了“我想和您一块儿喝喝茶,然后再分手。可以陪陪我吗?”
她卖弄风情地仰望着结城的脸。
结城无可奈何地答了一声“嗯”下车以后,女人拉着结城走进吃茶店。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
“您要咖啡,还是红茶?”女人竭力振作着自己的精神。
“什么都行。”结城的表情和声音都没有兴致,连着打了两三个呵欠,眼睛好象还没睡醒的样子。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看了看表,然后走到店內放电话的地方。电话是挂到自己的办事处。接电话的是个女子的声音。
“是我,有什么情况吗?”
“您好!”女办事员以悦耳的声音问候道“刚才土井先生来了电话。说有紧急事情要对您讲,因此请您与他联系。”
女办事员讲了电话号码。这个号码是结城也知道的一处住宅。“知道了。就这些吗?”
“是,到现在为止就只是这件事。”
结城把电话挂断了,然后又重新挂向另外一个地方。这次也是个女人的声音。
“我是结城。太太在吗?”
“是,就来。”
女用人的声音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嗓门。那嗓门略有些沙哑,是花柳界女人所常有的那种倒了嗓子的特殊声音。
“啊呀,结城先生吗?我正等着您哪。”女人开门见山地说。
“有些曰子不见了,实在抱歉。”结城答道。
“确实有不少曰子了呢。怎么样,仍是老样子?”
“您是说买卖吗?”
“真糊涂!我不懂什么买卖不买卖的。那方面嘛!有进展吧?。”
“还毫无头绪哪。可是!土井先生方才…”
“他刚刚出去。不过,他
待过了,要是结城先生来了电话,就让我告诉您:今晚七点,在赤坂的‘梅川’,务必要见见您。他说事情十分紧急,无论如何要请结城先生想办法赶到。”
“明白了。我一定去。”
“真的吗,这可难得啦。哎,结城先生,我也和土井一块儿去哪!”
“是吗?”
“好久不见结城先生的面了,这次叫人太高兴啦。”
“我也久疏问候了。好吧,再会。”
对方似乎还要讲什么,但结城这里先把电话挂断了。
回到餐桌旁,女人把嘴离开盛着红茶的茶碗,抬起头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十分锐利。
“您是给哪个女人打电话了吧?”
结城当晚七时到了赤坂。饭店在一条安静的街道里。
由女招待员引路,朝最里面的房间走去。拉门外面,两双拖鞋整齐地摆在那里。
一进屋,就看到背朝壁龛坐着一位大块头的男人,他的旁边,是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
男人的头已经秃顶。因为又矮又胖,所以整个给人的感觉象个大和尚。他从坐的地方仰视着结城,咧着大嘴在笑。
“你来得正好,快请坐!”结城的坐位设在他的旁边。
“久违了。”结城向那男人问候道,并把目光移到旁边女人的身上。这是一个很适于穿和服的女人,打扮得颇为不俗。白白的细长脸,眼角含着笑,朝结城低下头表示问候。
有两、三个女招待在场。看情形,结城到来之前,她们和先来的客人谈得很热闹。
那男人红红的脸膛,气
很好。虽说实际年龄有六十了,看起来却要年轻好几岁。面部的肤皮,宛如上了油彩,红光焕发。
“辛苦你了。”对方向结城略点点头表示问候,然后递过酒杯。大家天南海北闲聊了一会儿。身穿雅致和服的大块头男人,是这种场面上的老手,对女招待们也应酬自如。
声大笑的时候,那嗓门简直如爆裂了一般。
他的名字叫土井孝太郎。虽说挂着个律师的头衔,实际上却是一个能够随便出入府政机关的
际很广的大老板。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在有关的府政部门和企业界人士之间,居中进行调停的颇有声望的头目,是一个对任何府政机关都有影响的人物。他和大臣们也很亲密。无论和仅次于大臣的次官,还是和省內的局长,都能象朋友般地开口讲话。即使对那些实力雄厚的国会议员之
,也是如此。
旁边的女人,是他的妇情。年方二十四、五的光景,脸蛋细长,身段苗条。她本来是个艺
,是土井把她接出来,包管了她的一切。她长着一对细眼睛,一张樱桃小口,身上穿的服衣也都很华丽昂贵,所以女招待一面谈着话,一面情不自噤地把眼珠朝她身上转去。
土井和结城聊了一些社会上的世故人情。当结城喝到第五、六杯酒的时候,土井带笑看了看周围的女招待。
“我们有点机密事要谈谈。对不起,请你们稍微回避一下吧!”
女招待们恭恭敬敬地从命了。土井把脸又朝向自己的女人说:
“你也找个地方玩去吧。”
“是,是,明白了。”女人点头答应着,瞥了结城一眼。
女招待和土井的女人都离开了。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结城君。”土井移动他那肥胖的身躯,向结城凑过来“因为出了点糟糕的事情,所以突然把你叫来了。”
脸上一向带着旁若无人的笑容的土井,此时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低声开了腔。
“什么事呀?”结城把坏子放下,问道。
“告诉你吧,老弟,吉冈被抓起来啦!”
“嗯?!吉冈吗。”
“你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被东京地方检察厅特别搜查班以传讯的方式给传去;当场发出逮捕证,把他留拘了。”
结城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土井问:“真的吗?”
“当然不假。其实,我也是昨天晚上刚刚听说的。”
“嫌疑是什么呢?不会是…”
结城正要说下去,土井点头制止了。
“是的。表面上不是那件事。逮捕证上只一般地写着诈骗嫌疑。”?
“诈骗?”
“自然,是以这种形式把他抓走的。地方检察厅的目的,不会是这种小事。这只不过是个名目。真正的企图,似乎是要吉冈
待那件事情。”
结城默默地听着,眉宇间竖起了皱折。土井两眼盯盯地注视着结城的表情。
“从什么地方怈漏出去的呢?”结城屏住气问。
“这个问题,我也在悄悄地打探。”
不过,红脸土井的表情,并不象结城显得那么严重,厚厚的嘴
附近,甚至还
出一丝笑容。
“看来很象是检举。”
“检举?哪方面的人?”结城转动一下神色暗淡的眸子。
“我估计,是没捞到多分那部分的家伙。十有八九啊。”于是,土井举了一个很有势力的议员名字“很可能是这方面的人哪。这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是这样吗?”结城自语般地应道。
“早就有点可疑的动向了。”土井说“还是那伙先生们搞的鬼呀!”土井这是指地方检察厅特别搜查班的检察官们说的。
“吉冈会坦白吗?”
“这很可能。”“大和尚”慡快地答道“因为吉冈那家伙是个软骨头嘛。如果检察官一威胁,他也许会在某种程度上坦白出一部分。”
“怎么办?”结城直视着土井的脸。
“我们只能采取些相应的对策。检察官的目标大约是这样计划的:把吉冈作为突破口,先对我们这方面下手;下一步,才准备对付那些府政
员官们。一旦轮到这些当官的,他们比吉冈这类人更不堪一击。”
“下级员官是没办法了,不过会搞到上边去吗?”
“这,大概会搞到的。”老板语气很肯定“只是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使它停止在局长一级上。”
“您所说的局长是…?”
“田泽局长嘛。我打算在这个范围內把事态阻止住。这个人还比较有骨气。因为他老兄要是垮下来,就可能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啦!”
“有把握吗?”
“大约四六开吧。因为检察官方面
強硬。”
“检察官叫什么名字?”
“主任是石井检察官,他下面配了年轻的检察官。噢,对了,等等!我记得是把名字记下来了。”
土井把手探进大腹便便的怀中,掏出一个记事本。那是一个黑皮本子,里面密密麻麻地写満了字,封面已经破损得不成样子。他拿出眼镜,把一张用铅笔抄写的纸条递给结城。结城接到手里一看,上面潦草地写着:“石井、小野木”
“我尽量想想办法看。”土井在盯着纸条的结城耳边悄声说道“我还多少有点门路,不过,对这位石井大体上还了解一些,但那个年轻的检察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一点数也没有。总之,年轻的家伙往往容易把事干过头。我想最好还是先把这位叫小野木的检察官调查一下。“
结城对他点点头,然后把那张纸撕碎,放到火盆里,嘴里叨念着“小野木”牢牢地记在心头。火盆里的纸冒起青烟,随即燃烧起来,扭曲着变作一堆硬翘翘的纸灰。
“大体情况就是这些。总之,近期內会出现什么局面,我也不清楚,只是先把眼下的形势让你了解一下。”
“明白了。”结城点了点头,把化成灰的纸屑用火筷子捣碎。
“把女人们叫来吧。”土井把胖得象布口袋似的身躯向后仰去,按响了蜂音器。
结城从洗手间出来,在走廊走着,突然从拐角处出现一个女人。正是土井的妇情。那情形好象是偶然相遇。女人站在那里,看上去象是在
接走过来的结城。因为脸蛋细长,高高耸起的一大团头发显得很重。也许是
合着土井的口味吧,身上穿的和服和系的衣带,统统都十分华丽。女人朝结城笑着。
结城无声地致了个礼。
“给你!”女人连忙从袖管里取山一方手铂。淡淡的红粉颜色,四周有一道边。她特意把手帕展开,放到结城手里。
“对不起。”结城轻轻地擦了擦手指。上面漂散出浓烈的香水味。
“谢谢!”
他归还手帕时,女人突然靠过来,紧紧地握住了结城的小手指(在曰语里,原文的“小指”一是指小手指;一是指一个隐语,即
妾、妇情之意)。
结城盯着女人细高的鼻梁。女人两眼含情脉脉地笑着。
女人的手冰冰凉,抓住结城的手不放。手帕仍旧搭在上面,好象有意遮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指。
“土井先生来啦!”结城的声音跟平常一样。
“没事的。”女人红嘴
里
出了牙齿“好久没见到您啦。还是老样子吧?”
“您指什么?”
“那方面嘛。我听到关于您的传说啦,从吉冈先生那儿。”
“开玩笑吧。”
“是玩笑吗?真恨人。”
走廊里连一个女招待都没有。旁边就是客厅,大概里面没有客人,拉门上暗无灯光。另一侧是扇玻璃门,这家饭店引以自豪的庭院里,照
着惨淡的照明灯光。无论庭景花木、草坪树丛,还是点景的石头、装饰用的灯笼,全都仿佛镶嵌着一层蓝色的玻璃。伞状的灯笼罩上,有几片被风卷落下来的小小树叶。
“土井先生怎么样啊。”
“讨厌!问这种事…”
女人朝他动扭着肩膀。这种举动,完全表现了她原来所干的职业。
结城把小手指从她手里菗出来。
“要感冒的哟!”他说“屋子里的话已经说完了。土井先生该叫您了。”
“结城先生。”他正想迈步,女人从身后喊了一声“下回,哪怕是一次也好,不能跟我见一面吗?我有话要对您讲。”
结城扭过头看着女人。她那紧盯自己的眼里燃着光芒。
“哎呀,”结城暧昧地答道“那对土井先生不好吧。”
“不让他知道嘛。”女人贴近结城手臂,悄悄地说“关于时间安排,我会照顾到结城先生方便的。”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女人便急忙离开了。
“我等您。”这是女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然后她便径自往相反方向走去了,身上那豪华的衣带异常显眼。
结城返回座席的时候,肥胖的老板正和女招待们笑语喧天地闹得不可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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