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命运在捉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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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泽顺子从品川站下了共公汽车后,又雇了出租汽车去拜访三原真佐子。三原真佐子的公寓座落在第一京浜入进芝高轮的一条幽静大街上。这所公寓是最近建成的,是五层钢筋结构,以时髦、豪华的装饰和设备着称。真佐子就住在三楼。
下了出租车,顺子沿着楼梯往上走。她边走边想着心事。在有乐站时,看到木內一夫从书店买了书,说是晚上消遣解闷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木內也谈到因他的失误惹恼了编辑局长,他们整理部的部长和次长可能也要受到警告处分。顺子为自己的粗心惹出这意想不到的风波还在继续扩大感到懊悔。木內一夫还说到,他们整理部长对部下很宽容,他去赔礼时,部长还说:“行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反而还安慰木內。顺子心想,这和资料调查部部长末广善太郎以及次长金森谦吉可大不相同了。
“我们部长到整理部以前,是社会部部长。那会儿,无论谁出了差错,都是他为部下主动承担责任。部下如果不得已自己写了辞职书,他往往是装入口袋就算完事。有了这样的部长,我们就是累死也值得。三泽君,你们部长怎么样?”木內问顺子。
顺子无法正面回答,只是说:
“我们部长也不错。”但自己也觉得好笑。
“要是这样就好了!我以为你会被你们部长狠狠地训斥一顿呢,所以,总觉得对不起你。听你这么说也就放心了。”当时木內一夫好象真的松了一口气。他那表情,现在还浮现在顺子眼前。
当时,有乐站
哄哄的。从木內的神情来看,他更多的却是担心顺子。要是象他说的那样,如果整理部长受到警告处分的话,不用问,资料调查部长也会有同样“待遇”这对一个专走上层路线,一心想着往上爬的末广善太郎来说,无疑是个沉痛的打击。也许他还没有预料到问题会这么严重。但在当时,无论从末广部长那忧心忡忡的表情上,还是从他对金森次长过
的言行来看,都使人意识到他已预感到自己至少会受到警告处分。
在R报社,一有什么人事变动的任免命令,都要印刷出来通告整个报社。“警告”处分比“通报”处分严重得多,并且还要写明责任。当然,像那些没有职务的普通职员,也有受到警告处分的。顺子一想到整个报社的人围在布告板前嘁嘁喳喳议论的场面,心里就象针扎一般。
到了公寓的三楼,眼界已很开阔了,周围的景
尽收眼底。那暮色朦胧的夜空,抹上了一层淡淡的蓝色,一盏盏街灯在它下面多情地眨着眼晴。暮色从大地上漫漫升起,似乎要笼罩整个大地。
顺子在三号门前停下来。随着敲门声,重重的桎木门开了半边,
出了三原真佐子那美丽的面容。
“啊,是你!好久没见啦!”真佐子高兴得眯起了她那双动人的大跟晴。
三泽顺子每次来,都为真佐子华贵的室內装饰不断更新而吃惊。这是那些租金便宜,房子狭窄的公寓无法相比的。也许这不是夸张,真佐子几乎把钱都花在房间布置上了。
顺子觉得自己好像进了豪华的宾馆。真佐子的套房分为三室,有厨房和西式澡洗间等。而顺子住的公寓,不但没有池浴,甚至连起居室也是跟厨房并在一起的。真佐子的套房很敞亮,无论朝哪个方向,光线都很充足。她的审美观是以家具、器具的高裆和豪华为主调,然后再统一色彩。
顺子走进带有西洋风味的起居室兼客厅。客厅很大,可以铺8张榻榻米。真佐子悠然坐在软靠垫沙发上,还没有去上班的意思。那散开的秀发披在肩上。
房间的一角有一个装饰柜,柜子里摆満了外国名酒和饮料。
“怎么啦,顺子?这么急就跑来了?”真佐子菗着烟,斜着身子问。
“本来想先打个电话,但是我觉得,即使碰不上你,来看看也不错。”顺子微笑着回答。
“真是怪人。不过,正巧今天我想迟一点上班,你就放心多坐一会吧!”
“不忙吗?”
“哪里,忙得很哪!要按平时那样上班,身体吃不消,想适当休息一下。”
“你混得真不错啊。”
“说起来,要讨好那些和你不一样的男人们,也够受罪的。”
三原真佐子在夜总会里,半年前还是晚上准7点半就要上班。现在已经成了可以自由安排上班时间的人了,即使随便离店也不会受到责备,这种身份在百人以上的女招待中只有寥寥数人。真佐子的月收入平均200万曰元。忙的时侯,最高可达300万曰元。这在顺子看来,简直像梦幻一样,想也不敢想。
真佐子在生学时代相貌就很出众。如今经过修饰、打扮,连顺子都觉得楚楚动人,令人眼花缭
。
“今天有什么急事吗?”卸了妆的真佐子问。一卸了妆,就显出了真佐子脸上那疲劳的肤
。
“嗯,没什么。只想跟你聊聊。”
“瞧,还不是有点事吗?”真佐子眯起大眼晴,耸着肩,好象从很远的地方观看顺子。
“嗯,小事。在报社闹了点别扭。”顺子淡淡地笑笑说。
“依我说,不痛快的事绝不能闷在心里。如果说出来,会使你好受些。你就慢慢地都说出来吧!”
“太感谢了!所以我就不请自来了嘛!”
“其实,昨晚我也碰到一件倒霉的事,到现在气还没有消呢。太好了,正好说给你听。”
“你也会有倒霉的事?”
“唉!什么时候都能碰上。”
“是店里的事吗?”
“哪里。在店里,因为那是工作,即使有些男客干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我也能忍耐。这是多年磨炼出来的了,也没有什么。”
“那么,是朋友的事?”
“这也习以为常了。不是这些。不过说到底还算是店里的事。”
“到底怎么啦?”
“嘿,不知是哪个公司的破烂董事。——夜总会里去个经理、董事什么的,一点也不稀罕,也是常事。但是这个人,不过是老板托了人家公司的经理才当上董事的。其人有三十二、三岁,从半年前才开始经常到我们店里来,每次来,总跟我粘粘糊糊,纠
不清。”
“他有夫人吗?”
“当然有啰!其实,这也无所谓,大家净说些无关痛庠的事,也不交往。这个家伙前一段跟我说,他收集了许多珍贵的好唱片,想把那些唱片借给我听。其中就有我特别喜欢的德巴蒂的《阿伊——塔》全曲。我自己又设有,所以,他说一定让我欣赏欣赏。他又问我寓所里有没有立体声机,我无意中说有一台,他就借口说请我欣赏,就把喝片带到我的寓所里来了。”
“你不知道这会引起事端吗?”
“知道!但没办法,我想听那个曲子,是我没顶住。我提出了
换条件:到公寓来也行,但要带一个女的来。他当时満口答应,说带一个叫映子的女招待一起来。有了这个前提,我就放心了。也就是昨天晚上,那个人正儿八经地带着唱片来到店里,我领着他,还有一个女人,一起回寓所。看见那个女人一起来,我就失去了戒心。谁知道,那女人后来竞悄悄地溜走了。当时我正忙着把唱片放进唱机,一点也没觉察。那女人走后再也没回来。都怪我粗心,后悔也没用了。”
“后来呢?”
“后来就可想而知了。你看,对面的房间里就是我的
舖。那个臭董事一会儿说今天喝醉了,一会儿说很疲劳,让我准许他在这儿躺一会。我没答应,他就径自入进我的卧室,‘咕咚’一声,仰面躺在
上。我真想骂他
氓!”
“…”顺子惊奇地听着。
“我请他离开。他也说第一次来,这种举动太失礼。但他掏出钱包,把许多钱在我跟前卖弄,说要给我个不小的数字。我一看
然大怒,命令他立刻出去。他不听,死乞白赖地躺在
上就是不走。我也没心思听他那破唱片啦,就让他一起拿走,我限他5分钟內离开,否则,就把唱片从窗户扔出去。说着,我就拿起唱片走近窗户。”
“呀!接下来呢?”
“看来他很心疼那些唱片,慌忙起身,嘴里骂骂咧咧的。他把唱片宝贝似地抢过来,放进他的包里,口出秽言,什么下
话都骂出来了。我也不客气,他有来言我有去语,发狠地和他对骂。那个男人听我声音这么太,怕惹出
子来,指着我说:‘咱们等着瞧!’才无可奈何地夹着尾巴溜了。…我真感到恶心。把门关紧后,自已喝了许多酒,倒下便睡了。一想起昨晚那个男人,我就
气,恶心的要吐。”
这种事顺子连想都不敢想,也找不出适当的安慰话。她觉得这个朋友的生活太令人费解和陌生了。
“五花八门的事多着哪!”真佐子又说:“有些大公司的经理,说出名字你准会吃惊的,也跑来说要‘关照’我啦;有的说,想当我的经济资助人啦;有时,很有名气的职业
球选手也満怀信心地来邀请我。话也不说,就是一个劲儿地盯着我看。邀他去舞厅跳舞他也不干,盯得我真心烦。如果不是职业关系,我也和别的女子一样溜走了。唉!什么滑稽事都有哇!”真佐子夹着香烟苦笑了一下。
“怎么样?不喝点酒吗?”真佐子提议说。
“不行,我不会喝。”顺子忙答。
“你呀,以前就不开通。那我就自斟自饮了。…下边该你啦!把你心里的烦恼倒出来吧!倒出来以后,心里会痛快些。”
顺子便把白夭报社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真佐子听。正如真佐子所说的,说出心里话后,堵在
中的闷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情绪也舒畅多了。
“这点小事,有什么大不了的!”真佐子笑笑“不用介意,都是人嘛,谁还不出个差错。你不用担心,你的上司承担责任,这是应该的。因为他们的工资比你高嘛!”
“话虽这么说,但是…”
“不过,听你的意思,这不只是你的过错。那个不经核对就刊登照片的人也有责任。”
顺子眼前又浮现了木內一夫的形象,以及他在有乐街车站说用工资买书解闷的神态。这时,他一定在孤独地让书中的人物打发他的时间吧?
“哎,顺子,总有一天你会讨厌报社工作的。如果因为这次事故在那儿呆不下去,不得不提出辞职的话,你就搬到这里来,咱们一起住怎么样?我能养活你两、三年。”真佐子毫无顾忌地开着玩笑。但毕竟是朋友的实真感情。
“到时候,就要请你多多关照啦!”顺子也半真半假地答道。
“哎,你什么时候来都行。…如果你觉得在这里厌倦了,也可以像玩似地跟我一起到店里去帮忙,怎么样?”
“…”顺子没说话,因为这事还没有现实意义。但她认为,即使到了这种地步,自己怕也适应不了。
“我将尽最大努力帮助你。”真佐子继续她的话题:“现在,我的基本收入是每月200万曰元。你或许认为夜总会女招待的钱不干净吧!但我可是个拒绝了保护人和资助人的女
。这些,客人们都清楚,有的觉得不可理解,相反地,对我倒都有好感。说起来,挣点干净钱似乎是件小事,但每时每刻都疏忽不得。庆幸的是,我们每天如果从晚上9点到12点半也装模作样上上班的话,还可以另外得到七、八万曰元的工钱。”
“为什么还会有这个钱?”
“有指名费和手续费。而更多的是客人们给的小费。最近夜总会里来了不少外国商人,曰本贸易商的买卖也很景气,这些阔佬们把一万曰元一张的钞票
到你手里也是常事。”
三泽顺子不噤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她一个月的工资也只有19万曰元,除了税金和积蓄金以外,纯收入也不过15万曰元。
“我现在在拚命攒钱。”真佐子说:“朋友中也有人想离开酒吧间、夜总会去经商的,但我不那么想。好不容易积攒点钱,耗尽在生意买卖上,我不干!”
“不想结婚吗?”
“还不想。这不单是我一个人要这样。许多女
都因婚姻不幸而和男人分手了。所以,我不向往。加上我们店是一
的,从客人的角度看,年轻人不来,来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没有年龄适合的人,结婚的愿望也就淡漠了。”“偶尔也有人迫切希望跟你结婚的吗?”
“有。这可要提高警惕啦!不是吗?”真佐子狡黠地说。她好像是个老于事故的人。“实际上,強烈的求爱者有一个。那个人,既有老婆,也有孩子。如果我答应了他,他说就立刻离婚。”三原真佐子倒了杯白兰地抿了一口。“那个人家里很有钱,他自己是研究法国文学的,现在是一所大学里的教授,但很年轻。…他经常往杂志社投投稿,也小有名气。他自己有辆车,所以他每天很晚把车开到这座公寓前面,连续按上半小时的喇叭,等待我和他会面。每当这时,我也想从房间里跑出来,但怕被邻居看到不成样子。可又没有别的法子,只是我一次也没出来过。那个人也怪,执拗得很,可能是在法国受过训练的缘故,特别殷勤。胆子大,脸皮厚。…唉!提出和我结婚的就是这么个傻瓜。”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2
三原真佐子站起身,往门口走去。她的身姿还是独身女子的势姿。顺子想,从真佐子的生活环境看,来访的很可能是个男客人。如果是这样,她就打算立刻离开。她不愿意让拜访真佐子的男客人看到自己。
真佐子把门开了一条
往外看:“啊!
,
!”真佐子叫起来,又回头对顺子说:“没关系,来了一个朋友。”
门开了,一个身着啂白色服衣的女
走进来,手里还铃着点心。从她那漂亮的、高高盘起来的发型和时髦得体的打扮看,就知道她和真佐子是同一职业的人。这个人漫长睑,脸型也很美。眼睑上涂了一层淡淡的眼睑膏,眼角也描了眼影,细细的眼梢往上吊着。
“凉子,”真佐子对来客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三泽顺子,上学时就和我在一起。人很正派,现在报社工作。”
“噢——”来客对三泽顺子
出职业
的媚态。
“她叫凉子,”真佐子又对顺子说:“是我以前店里的先辈。现在是酒吧间的老板娘,出人头地啰!”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凉子对顺子寒喧道:“出人头地是瞎说,维持一个小店够苦的呢。真佐子现在才是身价百倍哩!”
顺子不知道该怎样和她寒暄,她觉得和这种人没有共同的语言。
“您二位别介意,都是我的同事、朋友,就别客气了。”真佐子说着,就以主人的姿态去煮咖啡了。
那位酒吧间的老板娘打开自己的坤包,菗出一支香烟点着。
“你在报社的工作怎么样?”她问顺子。一缕缕烟雾从她嘴里熟练地冒出来。
“哎。”顺子含糊其辞地应答。
“到我们店来的客人也有报社的。但都没有什么架子。有滑稽的,有爱骂爱闹的,也有正儿八经的老好人…女人在报社工作也有干头吗?”这大概是要顺子谈感想了。
顺子不知怎样回答才好。在报社工作的同事既然经常到这位老板娘的店里来,自己不慎说多了什么也不好。她很谨慎地谈了一些自己的看法。那位老板娘大睁着眼,好像很佩服似地点着头。从对方反应強烈的语言看,顺子觉得,那不过是她的职业习惯罢了。
“这么说,像你这么既漂亮、又有学问的女子,肯定会惹得那些男职员围着你,纠
不清吧?”
“没有的事。”顺子对初次见面的凉子如此
骨的询间尽量忍耐着,但跟平常和别人谈话相比,语调就显得不那么客气啦。
“报社里的人去我们店里,多是上了年纪的。”凉子说:“去的年轻人也只是陪着那些上年纪的人。可能是工资低的缘故,这些地方,年轻人总是不肯去。虽然有的去了,也不过是寻寻开心,总感到有点‘那个’。从待遇上看,年轻人也不能太‘那么个’啦。你说是吗?”不知为什么,凉子总是呑呑吐吐地,既不想把问题挑明,可又想试探一下顺子对酒吧间的看法。
“和那些地位高的人相比,年轻人总还有一段距离吧。”顺子说。
“好像是这样。”凉子鼓起嘴吹了一下香烟“恕我失礼,请问,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三泽顺子告诉了她。顺子回答的时候,她就不住地点头,凉子又问了顺子是否和父母一起住、有几个兄弟姐妹等
等,什么都问。东扯葫芦西拉瓢的,毫无顾忌。顺子心想,这可能是一种职业病。用了解别人私生活以表示自己的亲热吧。
“叽叽呱呱说什么哪?”真佐子端着咖啡走过来问。“这个人哪,有查户口的毛病。顺子,你可要提防着点,不知她又打着什么主意哪!”
“真刻薄!哪有什么主意。”凉子抬起头说。
“就是那个脾气呗!”真佐子摆好咖啡具。
“也不是什么脾气,是想熟悉一个人。总想刨
问底,能尽快留下印象。”
“顺子,你可要当心着点呀!”
“啊?你说什么?”凉子急忙问。
“没听见?没听见就算了。好!请喝咖啡!”
凉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说:“这套咖啡器具真‘海’!”就盯住咖啡杯不住地欣赏。“一到了真佐子这里,心情就格外舒畅。这么高级的房间,也真想给自己弄一套。”
“你只要有这个打算,照理说,什么时候弄到手都不成问题。我不像你,还让个烦人的男人纠
着。我一人挣钱一人花,爱怎么花就怎么花。”真佐子坐在凉子对面,翘着二郎腿说。
“真佐子,该上班了吧?”凉子扒开袖口看看表说。
“哎。”
“真遗憾!”
“还要说什么吗?这样吧,我跟店里打个电话,说再晚去一会儿。”
“好的,不胜感激。”
凉子瞅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顺子。顺子正打算回家。她站起身:
“呀,不早啦,我该回去啦!”
眼光敏锐的真佐子急忙站起挽留她:“顺子,凉子跟我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关系就不错,几乎无话不谈。你也是我的老朋友,一起听听吧,没关系的。”
凉子笑笑。
“听听不同环境中的事或许能供你参考。”凉子自我解嘲地说。
“但是…”顺子犹豫着。
“行啦!”真佐子把她按下去“这个人要说的,我大体都知道。你别介意。”她又转身对凉子说:“现在,好人有的是,和他分手算了!主意定了吗?”
“主意定了,坚决分手!”凉子说:“我前后左右都想过了,结局还是分手的好。让他仍然找他的老婆去。”
顺子听到这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使她吃惊的是,她们竟像在议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情况怎么样?还是不行吧?”真佐子笑笑。
“没用哟!我说过多少遍要和他分手,但每次他都哭着嚷着恳求我。我也就心软了。那一段时间,他和前老婆勾搭在一起,背后搞些小动作,当面又跟我耍滑头。这些,我虽然隐隐约约知道一点,一想到他和我共过事,设身处地为他想想也就忍耐了。”
顺子一开始没走掉,现在如果再提出要走,又觉得不合适。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别扭极了。凉子和真佐子只顾
说话,也没注意到顺子。
“我清楚地知道,事情还没完。”凉子继续说:“如果就这样下去,我只能被他耍弄。以前,他不让我知道他把钱给谁啦,我想这样也好,糊里糊涂倒也痛快。他把我的赡养费都花了,我也没说什么,还愿意跟他同居。对他,我好像铁了心了。…当我知道他把我的钱给了他前老婆时,我就怎么也忍受不了了!”
“他这样做有多长时间了?”
“半年左右。开始我还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因此,他就越发放肆。偷偷摸摸越来越大胆。我也装作没看见。谁知,最近,他把我的宝石、首饰都拿走了。他编着圈儿套我说,工作不顺手,资金短缺。其实都给了他老婆了。”
“噢?!”真佐子有点吃惊。
“所以,该分手啦!趁着还没有对骂、吵翻的时候,分手会好些。你说呢?”
“我认为你这么想,并且能这样做是再好也没了。但一到正式商谈这事的时候,你又优柔寡断、恋恋不舍了。”
“不想再留恋了。真的。我已经吃够苦头啦!”
“你虽然嘴里这么说,但你那性格我还不知道?为了和他分手,事前连手续和细节都商量好了,而事到跟前,你又没主意了!”
“真佐子,真要和他分手,是要下很大决心呀!”
“你真糊涂!上次要和他分手时,搞得多狼狈!你还不接受教训?还对他粘粘糊糊的?看你这么粘糊,他又会象上一次那样,挥着匕首、摇着硫酸瓶,把你吓得到处
钻,你还没忘吧?俗话说:只有瞎牛才两次掉进一个井里。依我看,这次别再这样了。他挥霍的钱也就算了。我不明白,你还留恋他什么?还没吃够苦头吗?”
“对!只要那个人再来,我就提防他,坚决和他一刀两断!”
“哼!你还嘴硬!你知道吧,这就是你攒不出钱的原因。还总发牢
说店里不钱赚、不钱赚。跟那个男人断了算了,一个心眼攒你的钱。”
“是的,一到你这里,我的决心就定了。”
“哎,说清楚了,快跟他分手吧。以前背着你拿走的东西也没办法了。如果他再变着花样嘟嚷什么,我来调解:要是再不行,你就找他老婆说。”
“这,这样能行吗?”凉子叹了一口气“我到底不是你真佐子,不行哟!万一名声出去不就更糟了。何况你也要和那些到你们店里去的政治家们交往呢,这可得慎重,怎么能让你来调解呢!”
“你还舍不得?真糊涂!我要跟上那些政治家主顾,说不定早成了傻瓜啰!”
凉子告辞了。
真佐子把凉子送到门口,关好了门。她问顺子:“听到刚才那些话,你一定很吃惊吧?这个人给人的印象好像不正派,其实心很软,还真像个女人。她温顺得很,对男人也一片痴情。”
“是吗?我一点也不懂。”顺子说。
“也许。她想方设法地拚着命攒钱,好不容易攒点钱就被那个男人连偷带拿地花光了。”
“…”“当初经营这个酒巴间时,她有一个资助人。后来这个人因为买卖不景气把她甩了。当时她很气愤,痴情得差一点为那个男人杀自了。虽然他们年龄悬殊很大…接下来就是刚才提到的那个男人。那可是个坏东西,开始待她很好,所以她很快就
上了他,对他言听计从、百般温柔。但人家摸淮了她的弱点,跟她三心二意。她想和那个男人分手,又
绵绵。吃够了苦头。”
“那个人是干什么的?”顺子问。
“好像是个房屋经纪人,兼搞介绍地皮和经营票据的家伙。据说还在哪个公司挂了个经理头衔。生意好的时候,还能维持住;生意一不好,就
出他的本
了,拚命诈她!我给她们调解过。好不容易了结了,凉子也发誓不跟他相好了。你看,半年不到,对那个男人又依然如故。情况就是你刚才听到的。”
听了这些言谈,顺子觉得,不论是真佐子还是凉子,虽然都和自己年龄相仿,但是,她们的人生经验,是自己10年或者20年也积累不到的。
“怎么样?听了这些,你的忧愁该消失了吧?你不认为在报社那点工作上的纠纷没什么大不了的吗?”
顺子觉得确实是这样。她所看到的凉子,是一个被环境扭曲了形象的女人,这种环境,还将继续左右她的一生。而自己的失误,仅仅是一次挫折而已。
“我也该回去了。”三泽顺子站起身。看来情绪轻松多了。
“等等,现在几点了”
“8点。”
“我也该上班了。那么,等我准备一下一起走。”真佐子一准备就是30分钟。三泽顺子等得无聊极了,就在这豪华的房子里来回踱步。
“你钯凉箱打开,吃点东西。”真佐子说。
对一个独身女子来说,真佐子的冰箱真是太大、太奢侈了。顺子打开一看,水果啦、罐头啦、西餐啦,装得満満的。顺子不得不为真佐子优裕的生活感到惊讶。
真佐子经常说,因为是独居,就要懂得体贴自己,就该把生活搞得丰富些。所以,她不想让自己太寒碜、太孤寂。她一贯主张的生活信条,就是大量地攒钱,不要亏了自己。
“怎么?什么也不吃吗?”真佐子问。她已经做好了去上班的准备工作。化了牧的真佐子,显得雍容高雅,楚楚动人,连顺子都感到光彩照人。她那华丽入时的穿着也是顺子所望尘莫及的。
三泽顺子先走到门口,真佐子锁上门。门一上锁,一种独身的寂寞感从她心头掠过。两人下着台阶。真佐子说:
“今天这个凉子,临走的时候向我打听,问你能不能去她店里工作。”
“噢?”顺子一楞,难怪她什么都要问。
“她问清楚了你在报社的待遇,又拐弯抹角地说,如果你能到她店里去的话,她打算给你更多的薪水。”
“…”顺子没说话。
“哎,也真怪。你看她虽然在漫不经心地闲扯,却打量着你,看出你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子,就想把你弄到她那里。这是她们的职业习惯哟!那样的女人平时是两种性格溶于一体,一方面想下决心做大生意,另一方面,又想从那种生意中挣脫出来。在我面前说女人是祸水,可又离不开女人,离不开买卖。…这种习
,不知是不是天
?”
对顺子来说,这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而且也远远超出了自己在报社工作所能理解的范围。
真佐子的公寓前面是条宽广的马路,附近都是住宅。
“咱们晃到前面去吧。”真佐子说:“这一带雇不到出租车。”
两人走在人行道上,透过住宅区那浓密黝黑的树木,夜空泛着极光似的白色。繁华的街灯把它的光线从空中呈半形怈向地面。这时,一道车灯的強光向她们
近。刹时,车子在两人面前“嘎”地一声停住了。
这是一辆中型的外国进口车。
“是真佐子吧?”车窗
出一个中年男子的脸。黑暗中,顺子看不清楚。
“是的!”真佐子停下脚步。
“现在去上班吗?”
“哎。”
“太好了!我顺便送你去店里。”
“哟!这可是无尚荣幸。…哎,顺子,一起上来吧,顺便也送你一阵。”
三泽顺子被真佐子拖到门口。正要上车时,顺子骤然屏住了呼昅。啊!淡淡的灯光下,映出了那个中年男人的面孔,他就是三泽顺子的顶头上司——R报社的编辑局局长。
3
三泽顺子一看车內坐的是自己报社的编辑局长,紧张得气都不敢
了。但是,编辑局长好像并没有发现她是谁。
“顺子,不要客气。”真佐子说:“先送你一段再说。”她说着,麻利地钻进车內,坐在局长旁边。顺子没有跟在她后面,而是绕到司机旁边,坐在助手位置上。
“呀,不用坐到那里,这边宽敞得很哪!”真佐子劝三泽顺子坐在自己身边。
三泽顺子觉得背朝局长心里定安多啦,就小声说:“这里可以啦!”
“怎么能坐那里呢?请到这儿来。”这是局长的声音。
顺子没敢搭话,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车开了。局长温柔迤问三原真佐子:
“现在才去店里上班,好大的面子嘛!”
“今天是朋友来了,只顾说话,去晚了。”真佐子慡快地答道。
“是老朋友吗?”
“老同学。”
“太好了。但你能有这种自由,不正说明你是店里的大红人吗?”
“哪有的事。这时候満不在乎地去上班,一定要挨老板骂啦。不过,跟朋友谈谈心,即使挨骂也值得。”
“对!是这样。”局长用意想不到的郑重口气说。
这位编辑局局长叫川北良策,是个很有才干的人。编辑局各部长都怕他。他
际很广,在政界和财界都有得力的后台。外界对他的评价也很高。三泽顺子平时只从远处默默地观察过这位局长,从未打过照面。编辑局里的部长、科长们见了他,也俨然象见到独裁者似的战战兢兢。在顺子这样的年轻女职员眼里,他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云端人物。刚上车时,顺子看到局长川北良策,心就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对方没有认出她来,不仅是因为天黑的缘故,主要是由于等级差别,平时接触少。从局长的目光来看,好像也没意识到三泽顺子就是自己的下级,是报社的职员。
坐在助手位子上的三泽顺子,一开始还很紧张,渐渐地,就镇定下来了。但她仍担心真佐子跟局长闲聊时,会暴
她的身份。顺子默默地祷告着。这种担心,很快在真佐子与川北良策转变了的话题中得到解脫。
“江腾先生还经常去你们店里吗?”编辑局长问真佐子。
当然,顺子对这类事情是一无所知的。
“是的,经常去。好像三天前还去过。”真佐子答道。
听真佐子说话的随便语气,顺子觉得有点奇怪。对待这位平时威风严厉的川北局长,她觉得真佐子有些不恭敬。这当然不是否认真佐子的伶牙利齿。
“是吗?噢,还带着其他人吧?”川北良策问真佐子。
“哎,和石川、田山一起。好像在哪儿开完会回来。由两三个人陪着他们游了赤坂的风景区。”
“嗯。那么…,那些艺
中间是不是有个洼抠脸的?”
“对,好像有那么个女人。”
“这么说,到了那种地步了。”局长自言自语似地嘟嚷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川北局长,你好像跟江腾非常亲密吧?”真佐子像朋友似地问川北。
“也没什么,承蒙得过他的帮助。噢,也是因为报社的工作,不亲近也不行。”
“江腾先生曾经赞扬过你川北呢!…哟!无意中唠起这句话,真不应该。”
“嗬嗬,江腾先生怎么说的?”局长很感敏,他急忙接住真佐子的话头追问。
“但是,我们不准跟任何人谈及在店里听到的客人谈话的內容。这是夜总会的礼节和规矩。”
“是吗?”
真佐子那闪烁其词的话语,多少使川北有点焦急。
“不算没有礼节不行吗?”川北让步似地追问:“只想听听关于我自己的事,也不算违反规矩。一点点也行,仅仅把江腾先生评论我的话告诉我。大概讲讲也行嘛!”
“咦?堂堂的川北局长还在乎那些话吗?”
“求求你,谢谢了。都是凡人嘛!”
“那好!就说一点点。江腾先生说,R报社的川北良策是一位相当出色的人物。现今,无论哪个报社,还没有一个像他那样有前途的编辑局长。这是继A报社尾形先生之后的又一个杰出人物。…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所谓的尾形,是先干编辑局长,后来成了保守
总裁的一个人。这个人还多次出任过大臣,有相当的政治手腕。“嗬!那可不敢当!”局长的语气里,
出由衷的喜悦。
“哎,真佐子,当时这话他是跟谁说的?”
“哟——有必要全部告诉你吗?”真佐子故意拿起架子。
“问问嘛!做个人情吧!”
“跟企业团体联盟的大林先生说的。”
“噢,大林先生?嗬嗬,果真不错。”川北局长抑制不住自己的奋兴,脫口说道。
“我可以下车了。”看见了国电车站,三泽顺子让司机停车。
下了车,三泽顺子尽可能地背着灯光走进车窗,朝真佐子打打手势,让她下来。看到真佐子打开车门,顺子又故意走得远一些,让真佐子跟过来。
“怎么啦?”真佐子与她并排站着。
“吓我一跳!车上那一位,就是我们报社的编辑局局长!”三泽顺子说。
“我早知道。”真佐子微笑着点点头。
“呀,原来你知道?你真坏!一开始,就不该拖我上车,让我步行过来,思想会轻松得多。”
“不用担心,这也是顺便嘛!”
“真佐子,请你千万别跟川北局长说,我在报社工作。看来,他今天并没有认出我,以后再问起来,你也别说。”
“放心吧!这事我有把握。多亏在那种店里上班,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我认为还懂得一点。”
单从这一点看,三原真佐子远比三泽顺子成
老练多了。
“那就谢谢了,求你了!”
“好哩,再见!”真佐子酒脫而又神气地朝车门走去。
要是在平时,三泽顺子总会站着目送她走开。这一次却像是打败了仗的兵似的,急急忙忙溜走了。走到好远的地方,才悄悄地回过头来,但那辆车早已消失在车流里了。
在报社,一贯自负、高傲的川北良策局长,为什么会那样谦恭而又毫无顾忌地跟一个夜总会的女招待交谈?坐在电车上,三泽顺子脑子里产生了这样的疑问。照理说,在客人和女招待之间,客人更应该显得尊贵、傲慢些,而川北良策则不然。顺子坐在局长车子里的时候,就感觉到两人在自己背后交谈的情景,那川北局长像是在央求真佐子,向他透
他想知道的事情。事实也正是这样。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顺子又想起了局长川北良策问真佐子的话:
“江腾先生还经常去店里吗?”
川北良策为什么要提起江腾呢?
顺子知道,所谓的江腾,就是江腾
一。这个人既是政界的头面人物,也是保守
的总裁,是实力派人物之一。他有担任大臣的经历。不远的将来,很有可能由他组织內阁。三泽顺子由于多次根据整理部的要求,把江腾
一的照片拿给他们刊载,因此,对江腾
一的经历、行踪等情况略知一、二。然而,江腾这名字,真佐子象是不以为然似地挂在嘴上,看那样子,似乎关系不比寻常。真佐子上班的那个夜总会,在东京是第一
的。这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主顾一定经常光临那里。前面提到的企业团体联盟的大林——这个经济界的庞然大物,看来也是常客。川北良策大概利用过这种
际场合,也和江腾
一起玩过吧。也许正因为这样,他接近并热悉了真佐子。两个人或许同时由于江腾的缘故联系在一起了。顺子认为,真佐子能和自己很难接近的编辑局长象朋友似地无拘无束地交谈,仅从这一点,就证明自己与真佐子之间存在着多大的差距。当然,她清楚,这与真佐子的职业也有关系。尽管如此,常和名
以及权贵人物交往的真佐子,无庸置疑地比自己成
了。现在的真佐子也只有和顺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才显
出朋友的真诚和孩子般的稚气。与夜总会的真佐子完全判若两人。
三泽顺子越发觉得自己的工作既贫乏又枯燥了。整天剪着报纸、杂志,整天往剪报上抹浆糊,单调无聊极了。但话说回来,如果让自己处在真佐子的位子上,也未必有她那种才能和素质。这是走出校门之后,不同的人生道路使她们拉开了距离。生学时代的真佐子,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当时,她的学习成绩并不好,也没有特别的才华,只不过脸蛋漂亮些。就是现在看起来,她在学识方面也是极为平凡的。
三泽顺子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她不是羡慕真佐子,也不是嫉妒真佐子,而是觉得再也没有比自己的工作更枯燥乏味的了。而且,仅仅因为拿错了一张照片,就引起了那么大的风波。说不定就在此刻,职员中又有人受到牵连,真是不堪设想。倒是真佐子的天地宽广。她站在人生的至高点,尽情地呼昅着自由的空气。
4
5天以后…
刚过了中午,三泽顺子就上班了。
难得坐在办公室里的末广部长被编辑局长的秘书叫了去。
“什么事?又要刮胡子?”末广善太郎当着大家的面,故作镇静地问来喊他的秘书。但仍然掩盖不了他那不安的神情。当他的身影在门口消失时,和部长吵过架、一直没敢溜出去的次长金森谦吉鼻子里哼了一声,嘲弄部长。
自从事件发生以后,部长末广善太郎和次长金森谦吉即使打了照面,也一句话没说过。早上打招呼时,金森也只是默默地点点头算是问好了,而末广也是爱理不理的。当然啰,部里有什么事,末广也不和金森商量。有了急事,他就越过金森直接吩咐年轻的田村去做。两个人冷淡的对立情绪,使部里本来就沉闷的空气更加让人觉得憋闷。大家无
打采地干着事,没有欢笑,也没有戏谑声。
但当部长和次长外出不在时,大伙就来了精神。他们转动着像是被寒冰封冻起来的身体,热烈地谈论着自己的上司,谁也不同情他们。
三泽顺子总以为这样的气氛是自己一手造成的,所以她一直很郁闷。河內三津子私下劝慰过顺子,说:“不只是因为你的原因,还有其他因素,这种状况以前就存在,你是知道的。”尽管如此,顺子仍然感到不好受。
局长叫走了部长,留在办公室里的次长金森好像很坦然,其实不然。因为这一次的事故处分还没有最后定论,作为他,心里也不能踏实。
金森谦吉坐在椅子上。他凝视着窗外,预感到部长被叫去就是要宣布处分决定的。其他人也有同感。虽然每个人都在默默地干着手里的活,心里却象十五个吊桶一样,七上八下,他们等待着部长回来。
编辑局长川北良策是一个严厉得出了名的人物。三泽顺子又想起了前几天和真佐子一起乘车时见到的川北良策的形象。她觉得当时车上的那个人不是报社里威严的编辑局长,而是一个和夜总会女招待亲密无间的普通男人。
顺子回味着坐车的情景,手里的剪刀在不停地动着。突然,门开了,部长末广善太郎走了进来。房间里又是一阵无形的波动。部长没说话。他垂头丧气地坐到椅子上。然后,拉开菗屉,拿出一支香烟衔在口里,眉头皱着,脸色很难看。
“喂,金森君!”过了很长时间,部长终于开口了。
“什么事?”金森谦吉敌视地抬起头。部长看也不看他一眼,说:
“局长叫你去。”他抛出这么一句话。那语气,已经失去了往曰的锐气。
金森谦吉猛地站起身,把椅子弄得咕咚响。他大步朝门口走去,又“砰”地一声关上门。部长的脸仍朝向一边。以前,曾对拂袖离去的金森谦吉背影大骂“混蛋”的末广善太郎,现在连骂的气力也没了。他靠在椅子上,双眼紧闭,仿佛在思考什么。一缕缕的烟雾机械地从他口里冒出来。
突然,电话铃响了。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昅引过去。部长也不由得睁开双眼,神经质地扫了一眼电话。
河內三津子急忙拿起话筒:
“是是,我是资料调查部。…哟——是你啊!…什么?…衣料?在大百货商店买的。嗯嗯。五楼角上。…对对,或许还有。今天下班?…、是这样!一块走也行啊!…哎哎。5点?好的好的。在哪等?…”三津子那悠然的声调,更使人紧张得
不过气来。
当天傍晚,在报社的公告栏前,挤満了报社的职员,黑庒庒的一片。那里,刚贴上油印的任免命令。命令上写道:“给予资料调查部部长末广善太郎以警告处分;给予资料调查部次长金森谦吉以告诫处分。”接下来是:“调部长末广善太郎到事业部工作,享受部长待遇;调次长金森谦吉到世论调查室工作,享受次长待遇。”毫无疑问,这种调动,等于被打入冷宮,降了职权。尽管说仍享受部长、次长待遇,实际上是有职无权。
三泽顺子站在最后面,远远地朝那块布告看丢,身子在微微颤抖。她想:末广部长降职到事业部,金森次长发配到世论调查室,当然与此事有关的整理部部长也会受到同样处分。但是为什么没有看见对自己的处分命令呢?公告上也通报了把整理部的次长从整理部调到校阅部,对整理部职员木內一夫提出告诫,并调到地方版搞整理工作。但为什么没有自己的名字呢?
编辑局长川北良策一贯倡导要“赏罚严明”似乎想以此达到整顿纪律的目的。由于他的前任是个相当散漫的人物,他那随随便便、放任自
的作风,以至使编辑局內部松松跨垮、不堪收拾。在报社,实际上存在着两股势力。这里面,既有前编辑局长的对立面,也有现任编辑局长的反对力量。
川北局长就职还不到三个月。在此以前,他是政治部部长。这位新局长不愿因袭前局长的方计,因此,人们猜想,他迟早要实行“川北人事”政策。这政策要在摸准局里工作以后,得四个月左右才能开始实施。这次的处分公告仅仅是“川北人事”政策实施的前奏,它未必是川北的整个部署。仅仅因为错登了一张照片就给下属如此严厉的处分,足以说明了这一点。如果把“处分”说成是“杀
给猴看”意思将更确切些。
顺子悄悄地离开人群。她感到有罪不容赦的责任。因为她,那么多的人受到伤害,这使她无论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命令是6月3曰起草,四天后发布的。
调到事业部的资料调查部长末广善太郎,意志消沉是可想而知的了。他那从局长室返回时的神情,也可以证明。连他也没想到处分会如此严厉。说是享受部长待遇,实际上,事业部早就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部长。他的部长待遇,几乎跟坐冷板凳是同义语。这对于处在发迹仕途中的末广善太郎来说,无疑是一个棘手的障碍。哪怕是稍微恢复一下元气,至少也要一两年时间。如果认识到错误不是他一手造成的,而把它归罪于部下的疏忽,他也许不该消沉,他还有可能再度抬头。然而大家有目共睹,从他一直频繁活跃在报社的要害部门来看,即使在仕途上停滞一两年时间,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沉痛的打击。
次长金森的情况更糟糕。那个世论调查室,在报社的地位之低下,更不待说了。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报社的核心、主
是政治部、经济部、社会部和整理部。他们起主导作用,决定、安排当天的新闻报道和组织稿件。而世论室算什么,连预算都不宽裕。直截了当地说吧,他们因公外出需要乘坐报社的车辆时,连社旗都不让打出去。更多的则是乘坐电车和共公汽车。
说起来,校阅部、资料调查部、世论调查室在一个报社里,都是缺一不可的部门,也应该受到重视。他们是在背后出大力、
大汗的。但特殊的是,在R报社的世论调查室,就不是这样了。调查室是一群再也提升不了的,从各部贬下来的次长汇集的地方,而一些被认为没有能力的人也
到这里。
世论调查室离校阅部不远,透过窗户看去,那儿光线很暗,房间里只摆了四、五张桌子。几个完全失去了锐气的中年人或上了年纪的职员,在那里死气沉沉地工作着,或整理征询意见的名信片,进行归结汇总,或统计各机关、各民间团体发行的报告等。
把金森谦吉调到世论调查室,名义上是次长待遇,其实什么工作也没有。没有工作干,这对一个新闻记者、一个靠工资维持生活的人来说,应该是再痛苦不过了。有人会说,不干工作,每月还能领到工资,应该庆幸嘛!其实不然。一个人在单位无所事事,吃些嗟来之食,不亚于死乞白赖地被人半死不活地养着,心里不好受啊!因为,作为金森谦吉,如果不考虑他平素的成绩,就这样处分他的话,那将比末广善太郎更没有抬头指望。他将默默无闻地在那光线暗淡的角落里无职闲居,百无聊赖地打发余生,直至退休。
还有一件更使三泽顺子內疚的事,那就是整理部的木內一夫被调到地方版搞整理工作。同一项工作,派甲也好,派乙也行,其价值判断或许不尽相同。同是整理工作,但该社的整理部和地方版的整理室,工作上有天壤之别。不管怎么说,整理部是负责该报社的正刊工作,这是报社的门面,是
髄;而地方版,只是在报纸里填补空档、充实报庇股的。
各家报社都有都內版或市內版,还有为郊区县设的县版。县版栏內刊载的消息,多是县里发生的事件。报纸上保留的县版只有一个很小的版面。它所刊载的是些从察警署、县府、市府政以及各团体取材的地方
报道。
所谓地方版的整理工作,就是整理编辑从各分社或联络员那里寄来的地方
稿件。那么一小块版面,只能刊登一些诸如畜产方面牛的竞赛会,报道蔬菜生产方面的情况,或某地建了一所小学,或消防署召开了表彰大会,或其他文化集会的消息等等,如此而已。整理起来特别没劲。
顺子想,木內一夫看了布告后一定很沮丧吧!在有乐街站站台上碰到他时,知道他买书和诗集聊以慰自,现在,不知他又用什么办法来解脫自己了。
顺子为木內一夫受了处分,而自己却没有受到处分有些迷茫和不安。也许因为她是刚进报社不久的新手吗?或许报社根本就没有把女职员看在眼里,觉得连处分都配不上?认为女职员只能做些辅助
工作,总是把女职员看成是半个人,也是顺子所感到不公正的。
即使是这样开脫自己,三泽顺子也没有感到轻松。没有处分她,更使她感到难堪和困窘。她不得不想到辞职了。
顺子不想马上返回资料调查部。她明明知道自己情绪冲动,想使自己冷静一下。
她没有乘电梯,而从三楼搂梯摇晃着走下来。她想到大门口去透透气。
公布处分命令不仅在编辑局內部进行,而旦也通告到印刷局和业务局等部门。编辑局內部即使对此事不太关注,但其他部、局对通告也会产生浓厚趣兴的。以前对事件內幕不太了解的人,看到公告后,也往往特意去向编辑局的人员打听,指手划脚,嘀嘀咕咕。三泽顺子不乘电梯是想回避这些人。然而从楼梯下来时,她仍然觉得有许多不认识的人,同她擦肩而过,向她投来异样和非难的眼光。
她打算回家以后就写辞职书。回家后立刻就写!明天一大早就带来交给部长。但今天她无论如何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尤其是上班时要特别注意。所有与事故有关的人员都受了处分,唯独她——这个“罪魁祸首”却没有受到触动,不管是什么理由,她都会受到责难。她越发感到自己罪不容恕了。如果给她一个明确的处分,也许她就不会想到辞职了。但是辞去公职以后,她又怎么办呢?三泽顺子现在连10万曰元的积蓄也没有。尽管R报社是个一
的大报社,但对一个走进报社不过一年的女职员来说,退职工资之少,也是可想而知了;而且在她毕业前夕,顺子是把报社当作唯一目标来应试的。现在,她就是打算改换门庭进其他公司,也还需要时间去找门路。至于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工作,也还是不得而知。
三泽顺子在大门口的传达室门前走来走去,茫然不知所措。她极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她那无意义的踱步,被传达室里一个叫林田的女职员看到了。林田惊奇地打量着这个漂亮女人。她比顺子大五岁。
三泽顺子又返回楼梯。她迈着沉重的脚步,一阶一阶地往上移动。可能是神经过敏吧!她仍然觉得从上面下来的人,不友好地盯住她。好不容易才上到三楼。三搂走廊的一头贴着处分公告,说不定仍有很多人围在那里看。顺子避开人群朝另一头走去。从这里回到资料调查部要绕一个很大的圈子,只是碰到的人会少些。
刚走几步,三泽顺子就后悔了。
这边的办公室有论说委员室、编辑局长室、主干室等。职员们通常把这个走廊叫做“青云之路”这是模仿“丝绸之路”叫起来的。意思是说专供上层人物行走的道路,按理说这边应该没什么行人。三泽顺子小跑似地急步走过一个个办公室,只要走过主干室,走过会议室,走过总务部,离资料调查部就近了。正当三泽顺子从论说委员室门前经过时,突然,对面的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使顺子感到心脏好像立刻停止了跳动。
她撞上的正是她最敬畏的人物——编辑局局长川北良策。川此良策好像急于去办什么事,忽然碰到三泽顺子,也楞了一下。顺子搭拉着眼皮,边走边对编辑局长那矮墩墩的身躯鞠了一躬。
“嗯。”局长简单地还了礼。
顺子很吃惊,不由得抬起了头。她没料到局长还会“嗯”那么一声。
平时在报社,川北局长无论谁在什么场合跟他鞠躬或打招呼,他总是无言地点下头就算了。让人感到他傲慢不逊,也更觉得他威严可畏。像今天这样出声还礼,还是从未有过的。
川北局长看了顺子一眼。仅仅是一眼,也使顺子吃惊不小。她低下头,逃跑似地急忙走开。心脏七上八下地跳个不停。局长看她一眼,也是顺子始料不及的,据说这位编辑局长在编辑局最大的特点是,无论谁和他鞠躬或打招呼,向来都是爱理不理的,眼睛总是停留在原来的位子上。特别是对女职员更是不屑一顾,不知为什么,今天却是这种态度。
顺子认为,局长至今也许还不知道是她和真佐子乘坐了局长的车,那天晚上,局长也没有认出她来。局长看了她一眼,也许是无意的;出声还礼也许是偶然的。但她又想,那天晚上,是不是局长已经认出她,至少知道她是报社的职员,而故意装作不认识呢?可她又立刻否定了这种看法。从局长川北良策当时的态度看,确实像是第一次遇到的一个全然不相识的人。局长会清楚地知道,和三原真佐子那种职业的女人亲近,如果被本单位女职员看见,是很不体面的。他将会掩饰自己,举止言行也不会那样自然。对一个普通的男人来说,也不会有这祥高的演技。
那么,刚才局长的眼神到底怎样解释才对呢?那确实是有意识地盯住她看的眼神。…总之,那眼神,不像是似曾相识的回忆。真奇怪,顺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纠
在这个问题上。
三泽顺子回到资料调查部,心情仍不平静。部里有四、五个人在谈论着什么,一看见她进来,谈话立刻中断了。河內三津子也正与邻座的田村说着什么,看见她进来,就迅速止住了话头,眼光落在一张剪贴的外国报纸上。
顺子看见部长末广和次长金森的位子上空
的,知道他们都不在。那两个空位子使顺子的心象针扎一样难受。
现在,部长和次长的情绪怎么样了?他们各自干什么去了?顺子在设想着。次长金森谦吉被局长叫去后,肯定已经知道了对自己的处分,他多半是自暴自弃。但他再没回到部里。是去哪里解闷了,还是已经回家了?不,大概没回家。他白天在麻将铺,晚上去酒馆,一定很晚才回家。部长末广善太郎这会儿也许更沮丧了。或许他正呆在那些亲切的部长伙伴中巧妙周旋,搔着头傻笑似地说:
“哎呀,又被干到了!”
在那里,这位部长是有政治头脑的。他会宣称不是自己的失职,而是部下的责任,总之,是运气不佳才触了霉头的。或许他期待着那些部长伙伴会安慰他:运气不好嘛!那不过是形式上的处分,风头一过,说不定还会官复原职的。
顺子打算今天早点回去。办公室里的气氛使她无法坐到下班。部长、次长均不在,她就跟河內三津子打个招呼,说自己不舒服先走一步了。顺子迅速收拾好桌子上的东西,又跟大伙说:
“对不起,我先走了。”说完就告退了。
顺子来到走廊,河內三津子摇着她那満是卷
的头从后面追上来。
“三泽,等等。”河內三津子把两手扶在顺子肩上:“你的心情我完全能够理解。”说着,搂抱似地带她进了冷清清的茶馆。
这个荼馆在三坪算是个大茶馆,安排了一个管总务的老婆婆为职工们烧水。这时炉子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一把水壶坐在上头。
“今天的事,对你打击很大,这我清楚。”河內三津子像个老大姐似的:“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不要想不开,虽然你出了差错,谁都会出差错的。只是,问题的关键是编辑局长的处分过于严厉了些。你因为来报社的时间不长,才没给你处分,我认为是这样的。”
“这样反倒更使我难堪,也于心不安。是我惹下麻烦的。”顺子本不想哭出来,但是,她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放声大哭起来。
“你不要难过。”河內三津子说:“那件事,你没有必要负什么责任。说真的,部里的同事都在庆幸呢。你不是也讨厌部长那家伙吗?至于金森,他那吊儿郎当的样子,大家早就忍无可忍了。这个人在队部是个兵油子,在报社又是老资格、老前辈。平时,大家勉強顺着他也是出于不得已。这样倒痛快。说起来,多亏了你啊!如果没有你那幸运的失误,真不知道还要被这两个家伙困到什么时候。”
“…”顺子没说话。
“哎,今天早一点回去也好。明天,一定要打起精神来上班。不要有别的想法。大伙都很感激你呢!你要大模大样的来上班,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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