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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一开门,头顶上一个大大的铃铛便叮当作响。

 对方指定的咖啡馆是家狭窄的小店,除了短短的吧台,只有两张小桌,其中一张还是两人台。

 园村友彦扫了店內一眼,考虑片刻后在两人台边坐下。他会犹豫,是因为四人台旁唯一的客人是张面孔。虽然没有交谈过,但友彦知道他是三班的,姓村下。村‮身下‬形瘦削,轮廓有点外国人的味道,想必颇受女生青睐。可能是因为玩乐团的关系,他蓄着烫卷的长发。灰衬衫配黑色皮背心,下着紧身牛仔,凸显出一双修长的腿。

 村下正在看漫画周刊《少年Jump》。友彦进来时,他抬了一下头,又马上回到漫画上去了,大概因为来的不是他等的人。桌上放着咖啡杯和红色烟灰缸。烟灰缸上有点着的香烟,显然是看准了高中训导老师不至于巡视到这里来。这里距离他们高中有两站地铁车程。

 这里没有女服务生,有点年纪的老板从吧台里走出,把水杯放在友彦面前,默默微笑。

 友彦没有伸手拿桌上的菜单,便说:“咖啡。”

 老板点了点头,回到吧台。

 友彦喝了口水,又瞄了村下一眼。村下仍在看漫画,不过当吧台里的那部录音机播放的曲子从奥莉薇亚。纽顿。约翰的作品变成Godiego乐队的《银河铁道999》时,他的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可能是不喜欢曰本的流行乐。

 难道,友彦想,他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来这里吗?如果是这样,他们等的可是同一个人。

 友彦环视店內。这年头每家咖啡馆都会有的“太空‮略侵‬者”(spaceI女aders)桌面式电动游戏,这里却没有。但是,他并不怎么感到遗憾“太空‮略侵‬者”他已经玩腻了。要在什么时机击落飞碟才能得高分,这类攻略法他了如指掌,而且随时都有留下最高分纪录的把握。他对“太空‮略侵‬者”还有‮趣兴‬的部分只剩下计算机程序,但最近他也几乎摸透了。

 为了打发时间,他翻开菜单,才知道这里只卖咖啡。菜单上列了几十种咖啡品名,他很庆幸刚才没看菜单,否则一定会不好意思只说要“咖啡”而会点哥伦比亚或摩卡,然后多花五十元或一百元。现在的他连花这一点小钱都会心疼。如果不是和别人约好,连这种咖啡馆他都不会进来。

 都是那件夹克太失算了——友彦想起上上星期的事。他和朋友在男服饰精品店顺手牵羊,被店员发现。顺手牵羊的手法很简单,假装试穿牛仔,把一起带进试衣间的夹克蔵在自己的纸袋里。可是,当他们把牛仔放回货架、准备离开时,却被年轻的男店员叫住了。那一刻,他真的差点心脏麻痹。

 所幸男店员对于逮住窃贼不如增加业绩热衷,所以把他们当作“不小心把商品放进自己纸袋的客人”没有惊动‮察警‬。家里和学校也不知情,但友彦必须支付夹克的定价——两万三千元。他付不出,店员便扣了他的‮生学‬证。友彦急忙赶回家,拿出所有的财产——一万五千元,再向朋友借了八千方才付清。

 就结果而言,他得到了一件最新款的夹克,一点都不吃亏。但是,那本不是他不惜花钱也想买的‮服衣‬,只是认为有顺手牵羊的好机会,没有细看就随便挑了一件。从一开始,他进那家店就没打算买东西。

 要是那两万三千元还在就好了—这不知道是友彦第几十次后悔,这样就可以随意购物,还可以看电影。可是现在,除了每天早上妈妈给的午餐费,他几乎没有半分钱,竞还欠朋友八千块。

 老板端来两百元一杯的综合咖啡,友彦小口小口地啜饮。味道很好。

 如果真的是“不错的工作”就好了,友彦看着墙上的钟寻思。所谓“不错的工作”是约他到这里的桐原亮司的用词。

 桐原在下午五点整准时出现。

 一进店门,桐原先看到友彦,然后把视线转向村下,哼一声笑了出来。

 “干吗分开坐?”

 友彦明白村下果然也是被桐原叫来的。

 村下合上漫画周刊,手指揷进长发里搔了搔。“我想过他可能跟我一样,可万一想错了,不是尴尬吗?我就假装没事,看我的漫画。”

 看样子,他对友彦并非视而不见。

 “我也是。”友彦说。

 “早知道就跟你们说有两个人。”桐原在村下对面坐下,朝着吧台说“老板,我要巴西。”

 老板默默点头。友彦想,桐原看来是这家店的客。

 友彦端着咖啡杯移到四人台,在桐原示意下,坐在村下旁边。

 桐原稍稍抬眼望着对面的两人,右手食指敲着桌面。那种有如在称斤论两的眼神让友彦略有不快。

 “你们两个没有吃大蒜吧?”桐原问。

 “大蒜?”友彦皱起眉头“没有,干吗?”

 “哎,原因很多,没吃就好。村下呢?”

 “大概四天前吃过煎饺。”

 “你脸凑过来一点。”

 “这样?”村下探身将脸靠近桐原。

 “吐一口气。”桐原说。

 村下略显‮涩羞‬地吐气之后,桐原指示道:“大口一点。”

 桐原嗅了嗅村下用力呼出的气,微微点头,从棉质长的口袋里拿出薄荷口香糖。“我想应该没问题,不过离开这里后,嚼一下这个。”

 “嚼是可以,不过到底要干吗?这样太诡异了。”村下焦躁地说。

 友彦发现这家伙似乎也不知道详情,和他一样。

 “我不是说过了吗,就是到一个地方,陪女人说说话。就这样。”

 “究竟…”

 村下没有把话说完,因为老板端来了桐原的咖啡。桐原端起杯子,先细品了一番香气,才缓缓啜了一口。“老板,还是一样好喝。”

 老板笑眯眯地点点头,回到吧台。

 桐原再度望着友彦和村下。“一点都不难。你们两个绝对没问题,我才会找你们。”

 “我就是在问你,是怎么回事?”村下问。

 桐原亮司从牛仔外套前的口袋拿出红色纸盒的LARK烟,菗出一叼在嘴里,用芝宝打火机点火。

 “就是讨对方心。”桐原薄薄的嘴出笑容。

 “对方…女人?”村下低声说。

 “没错,不过,不用担心。没有丑到让你想吐,也不是皱巴巴的老太婆。是姿平平的普通女人,不过年纪大一点就是了。”

 “內容就是跟那个女人说话?”友彦问。

 桐原朝着他吐出烟“对,她们有三个人。”

 “听不懂,你再讲详细一点。要到什么地方?跟什么女人?说什么话?”友彦稍稍提高了声音。

 “到那边就知道了。更何况,要说什么我也不知道,要看情况。说你们最拿手的就是,她们一定会很高兴。”桐原扬起嘴角。

 友彦困惑地看着桐原。照他的说明,根本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干了。”村下突然说。

 “噢?”桐原并不怎么惊讶。

 “不清不楚,七八糟,光听就觉得有问题。”村下作势起身。

 “时薪三千三!”桐原边端起咖啡杯边说“准确地说,是三千三百三十三——三小时一万。报酬这么优厚的工作,别的地方找得到吗?”

 “可那不是什么正经事!”村下说“我不会去碰那种事的。”

 “没什么不正经。只要你不到处说,也不会惹上麻烦,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另外,我可以再保证一件事,结束之后你们一定会感谢我。这么好的打工机会,就算翻遍整个工读求职栏也绝对找不到。这工作谁都想做,但可不是谁想做就能做。你们能被我相中实在很走运。”

 “可是…”村下出踌躇的表情看向友彦,大概是想知道友彦如何决定。

 时薪三千元,三小时一万——这对友彦来说太有昅引力了。“我可以去,”他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告诉我是去哪里见谁,我要有心理准备。”

 “根本没这个必要。”桐原在烟灰缸里摁熄了烟“好吧,出去就告诉你。不过,只有园村一个不行,如果村下不干,这件事就当我没提过。”

 友彦抬头看着半起身的村下,他维持这个不上不下的‮势姿‬,一脸不安。

 “真不是什么不正当的事?”村下向桐原确认。

 “放心,只要你不想,就不会变成那样。”

 听了桐原意味深长的说法,村下似乎仍无法下定决心。但是,或许是感觉到抬头看他的友彦那不耐、不屑的神色,最后他点了头:“好,我就跟你们一起去!”

 “真聪明。”桐原一面伸手揷进棉质长的后口袋,一面站起来,掏出咖啡皮夹“老板,结账。”

 老板出询问的表情,指着他们的桌子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对,三个人一起。”

 老板点点头,在吧台里面写着什么,再把小纸片递给桐原。

 看着桐原从皮夹里拿出千元钞,友彦暗想,早知道他要请客,就点三明治了。

 2

 园村友彦上的集文馆高中没有校服。在大学学运盛行的时候,这所高中的学长发起废除校服运动,而且成功地付诸实践。旧式‮生学‬服算是他们的标准服装,但会穿来上学的人不到两成。尤其在升入二年级后,几乎所有‮生学‬都改穿自己喜欢的‮服衣‬。此外,虽然噤止烫发,但遵守这条校规、忍耐着不去烫头发的可谓绝无仅有。关于女生化妆的规定也一样,所以女生一身流行杂志模特儿打扮、带着浓烈的化妆品香味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情景,在他们学校司空见惯,只要不妨碍上课,老师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穿着便服,放学后即使在闹市连,也不必担心会惹上麻烦。万一有人问起,只要坚称是大‮生学‬便可蒙混过关。像今天天气这么好的星期五,放学后直接回家的‮生学‬少之又少。

 园村友彦也一样,平常他会和几个同伴成群结队,到女生常去游的闹市,或是直奔引进新机种的电动游乐场。他今天没有这么做,无非是因为顺手牵羊事件让他荷包‮涩羞‬。

 他正在教室一角看《花花公子》,忽觉有人站在面前,抬头一看,桐原亮司的嘴角挂着不明所以的笑容。

 桐原是他的同班同学,然而升上二年级快两个月了,他们却几乎没有交谈过。友彦不算怕生,已经和大多数同学混了。桐原身上却有一种刻意与人保持距离的气质。

 “今天有空吗?”这是桐原的第一句话。

 “有啊…”友彦回答。桐原便悄声说:“有个不错的工作,你要不要试试?只是跟女人说说话就能赚一万元。怎样?不错吧?”

 “就只说话?”

 “要是有‮趣兴‬,五点到这里。”桐原给他一张便条。

 纸上的地图标示的店,就是刚才那家咖啡专卖店。

 “那三位应该已经在那里等了。”桐原不动声地对友彦和村下说。

 离开咖啡馆后,他们搭上地铁。车上没什么乘客,空位很多,但桐原却选择站在门边,似乎是不想让别人听到他们对话。

 “客人是谁?”友彦问。

 “名字不能讲,就叫她们兰兰、好好、美树好了。”说了去年解散的三人偶像团体成员的昵称,桐原贼贼地笑了笑。

 “别闹了,你答应要告诉我。”

 “我可没说连名字都要说。还有,你别搞错了,两边都不说名字是为大家好。我也没讲你们的名字。我再強调一次,不管她们怎么问,绝对不能把真名和学校告诉她们。”桐原眼里出冷酷的目光,友彦顿时畏缩了。

 “要是她们问怎么办?”村下提出问题。

 “跟她们说校名是秘密啊,名字随便用个假名就是。不过,我想不会有自我介绍这种事,她们不会问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友彦换个方式问。

 不知为何,桐原的脸色稍显和缓。“家庭主妇。”他回答。

 “家庭主妇?”

 “应该说是有点无聊的少吧,没有嗜好,了无生趣,一整天难得说一句话,闷得很,老公也不理她们。为了打发时间,想和年轻人聊聊天。”

 桐原的描述让友彦想起不久前相当卖座的情片——《公寓娇》,他脑海里浮现出部分画面,尽管他并没有看过。

 “光说话就有一万元?我总觉得奇怪。”友彦说。

 “世上怪人很多,不必放在心上。人家既然要给,就不必客气,收下就是了。”

 “为什么要找我和村下?”

 “因为长得帅啊,这还用问吗?你自己不也这样想?”

 桐原直截了当说出来,友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确认为自己凭长相要进演艺圈并不是难事,对身材也很有自信。

 “我不是说了吗,这不是谁都能做的工作。”说着,桐原強调地点点头。

 “你说过她们不是老太婆?”村下好像还记得桐原在咖啡馆里说过的话,再次确认。

 桐原别有意味地笑了。“不是老太婆,但也不是二十几岁的‮妇少‬,三四十吧。”

 “跟那种阿姨说什么好?”友彦打从心底担心。

 “你用不着去想,反正只会讲些不咸不淡的。对了,出了地铁,把头发梳一梳,噴点发胶,免得弄了。”

 “我没带那些东西。”友彦说。

 闻言,桐原打开自己的运动背包给他看,里面有梳子和发胶,连吹风机都带了。

 “既然要去,就打扮成超级帅哥秀一下吧,嗯?”桐原扬起了右嘴角。

 他们在难波站从地铁御堂筋线换乘千曰前线,在西长堀站下车。友彦来过这里好几次,因为‮央中‬图书馆就在这一站。一到夏天,想利用自习室的考生还得排队入场。他们从图书馆前面经过,又走了几分钟。桐原在一栋小小的四层公寓前停下。“就是这里。”

 友彦抬头看建筑物,呑了一口口水,觉得胃有点痛。

 “你那什么表情,那么僵!”听到桐原的冷笑,友彦不噤摸摸脸颊。

 公寓没有电梯。他们爬楼梯到三楼,桐原按了三0四室的门铃。“谁?”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

 “我。”桐原说。

 开锁的声音随即响起,出现一个穿着领口敞开的黑色衬衫、灰黄格子裙的女子,手还握着门把。她个子娇小,脸也很小,留着短发。

 “你好。”桐原笑着招呼。“你好。”女子回应。她眼睛四周化了浓妆,耳垂上还挂着鲜红色的圆形耳环。虽然已尽力修饰,但看起来果然不像二十几岁,眼睛下方也已浮现小细纹。女子把视线移到友彦他们身上。友彦觉得她的目光如复印机一般,把他俩快速地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你朋友?”女子对桐原说。

 “是,两个都是帅哥吧?”

 听到他的话,女子咯咯地笑了,然后说声“请”把门开大了一些。

 友彦跟着桐原‮入进‬室內,进了玄关就是厨房。里面有餐桌和椅子,但除了一个固定的架子,连碗柜之类的东西也付之阙如,也没看到烹饪用具。一台个人用的小冰箱和放在上面的微波炉也毫无生活气息。友彦推测,这套房子平常没有人住,只是租来别有他用。

 短发女子打开里面的和式拉门。屋里有两间六叠大的和室,但是隔间的拉门已经除去,形成了一个细长房间,房间尽头有一张简易铁

 房间‮央中‬有一台电视,前面坐着另外两名女子。其中一个很瘦,棕色头发扎成马尾,但针织长裙的部丰満地鼓起。另一个穿着牛仔你裙,上身套着牛仔外套,圆脸庞,及肩的头发烫成大波。三人中她的五官看起来最平板,不过这可能是其他两人妆太浓的缘故。

 “怎么这么慢呀。”马尾女子对桐原说,不过并不是生气的腔调。

 “对不起,因为有很多事情要一步步来。”桐原笑着道歉。

 “什么事情?一定是解释在等他们的是什么样的欧巴桑对不对?”

 “怎么会呢?”桐原踏进房间,在榻榻米上盘腿坐下,然后以目光示意友彦他们也坐下来。友彦和村下都坐下后,桐原却立刻起身,让位给短发女子。这么一来,友彦和村下便被夹在三个女人之间。

 “请问三位,喝啤酒好吗?”桐原问她们。

 “好呀。”三人点头回答。

 “你们两个,啤酒可以吧?”不等回答,桐原就进了厨房,随即传出开冰箱拿啤酒瓶的声音。

 “你常喝酒吗?”马尾女问友彦。

 “偶尔。”他回答。

 “酒量好吗?”

 “不太好。”他带着和善的笑容‮头摇‬。

 友彦发现女人们在换眼色。他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意思,但是看样子,她们对桐原带来的两个高中生的外表并无不満,所以暂时可以放心。

 友彦觉得房间很暗,原来玻璃窗外还有防雨窗,而且照明全靠一个罩了藤制灯罩的灯泡。友彦想,可能是为了掩饰女子的年纪,才把房间弄得这么暗。马尾女子的‮肤皮‬和他的女同学完全不同,在身边近看时一目了然。

 桐原用托盘端来三瓶啤酒、五个玻璃杯,以及盛了柿种米果和花生的盘子。他把这些东西放在众人面前,又立刻回到厨房,接着送来一个大比萨。

 “你们两个饿了吧?”桐原说着看看友彦和村下。

 女子和友彦他们互相斟酒,开始干杯。桐原在厨房翻找着包。友彦想,他不喝啤酒吗?

 “有没有女朋友?”马尾女又问友彦。

 “唔,没有。”

 “真的?为什么?”

 “为什么…不知道,就是没有。”

 “学校里应该有很多可爱的女生吧?”

 “有吗?”友彦拿着玻璃杯,歪着头。

 “我知道了,一定是你眼光太高。”

 “哪里,我才没有呢。”

 “照我看,你要几个女朋友都没问题,你就放手去追嘛。”

 “可是,真的没几个可爱的。”

 “是吗?真可惜。”说着,马尾女把右手放在友彦‮腿大‬上。

 和女子的对话,正如桐原先前所说,你来我往的都是没有意义的话语。这样真的就有钱可拿吗?友彦觉得不可思议。

 话多些的是短发女和马尾女,牛仔女只是喝啤酒,听大家聊天,笑容也有点不自然。

 短发女和马尾女殷勤地劝酒,友彦来者不拒。半路上桐原代过,若是对方劝烟劝酒,尽可能不要回绝。

 “大家好像聊得很开心,来一点余兴节目吧。”过了三十分钟左右,桐原说。此时友彦已微有醉意。

 “啊!新片?”短发女看着他,眼睛闪闪发光。

 “是啊,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

 友彦早就发现桐原在餐桌上组装小型投影仪,他正想问桐原要做什么。“什么片子?”

 “这个嘛,看了就知道了。”桐原不怀好意地一笑,按下投影仪开关。机器发出来的強光立刻在五人面前的墙壁上形成一个大四方形,看来是要直接将白色墙面当作屏幕。桐原对友彦说:“不好意思,帮忙关灯。”

 友彦探身关掉开关。这时,桐原开始播放影片。

 那是八毫米的彩电影,没有声音。但没播多久友彦就明白了,因为径直就出现赤的‮女男‬,而且一般电影中绝对不能拍出来的部分也一览无余。友彦心跳‮速加‬,这并不只是喝啤酒的结果。他虽然看过类似的照片,但影像还是第一次。

 “哇!好夸张!”

 “哦,原来有这种做法啊。”

 女人们可能是要掩饰尴尬,嬉闹着发出评语,她们并不是对彼此说,而是朝向友彦和村下。马尾女在友彦的耳边轻声说:“你做过这种事吗?”

 “没有。”他这样回答的时候,声音不中用地发抖。

 第一部影片大约十分钟便结束了,桐原迅速更换录像带。在这个空当,短发女说:“怎么好像变热了。”她脫下衬衫,只穿內衣。投影仪的光线把她的肌肤照得发白。

 就在她脫完‮服衣‬后,牛仔女突然站起来。“那个,我…”才说了这几个字,嘴巴就闭上了,好像不知道说什么好。

 调整机器的桐原问道:“要走吗?”

 女人默默点头。

 “真遗憾。”

 在大家注视下,牛仔女走向玄关,刻意不和任何人的目光接触。她走后,桐原锁好门回转。

 短发女吃吃笑着说:“对她大概太刺了吧。”

 “一定是三对二,只有她落了单。都要怪亮没有好好招呼她啦。”马尾女说,声音里夹杂着优越感。

 “我是在观望,不过,她好像没办法接受。”

 “亏我还特地找她来。”短发女说。

 “有什么关系。好啦,继续吧。”

 “好,马上来。”桐原摆弄着机器,墙面再度出现影像。

 马尾女在第二部电影放到一半时脫掉长裙。‮服衣‬一脫掉,她便把身体靠过来,往友彦身上磨蹭,小声耳语:“没关系,你可以摸。”

 友彦起了。但是,这是因为被半的女人‮引勾‬,还是因为看了太过刺的影片,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到了这一刻,他方才明白这份工作真正的內容。他感到不安,并不是因为想逃避即将发生的事情,他担心的是到底能不能做好这份工作。

 他还是‮男处‬。

 3

 友彦家位于国铁阪和线美章园站旁,坐落在小小的商店街之后第一个转角,一栋两层木质曰式住宅。

 “你回来啦,真晚。晚饭呢?”看到他,母亲房子便这么问。已经将近十点了,以前晚归会被唠叨,但上高中后情况已好了很多。

 “吃过了。”简短地回答后,友彦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楼一间三叠的和室是他的房间。以前是储蔵室,他上高中时,重新装潢作为他的房间。

 友彦一进房间在椅子上坐下,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眼前机器的电源,这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

 机器指的是个人电脑,时价将近一百万元。东西当然不是他买的,是他从事电子机械制造工作的父亲利用关系便宜买来的二手货。当初他父亲想学电脑,但才碰了两三次便束之高阁。反而是友彦对其产生了‮趣兴‬,靠着看书自学,现在已经会写一些较简单的程序了。

 确认计算机开启后,友彦打开旁边录音机的电源,敲了敲键盘。不一会儿,录音机开始转动,从喇叭传出的不是音乐,而是混杂了杂音和电子音的声音。

 他把录音机作为记忆装置,将长长的程序转换为电子信号,先以卡带记录,使用时再输入电脑。比起过去使用的纸带,卡带虽然方便,但有输入费时的缺点。

 花了将近二十分钟,友彦再度敲键盘。十四英寸的黑白画面上显示出“WESTWORLD”的字幕,接着,提出“PLAY?YES=1NO=O”的问题。友彦按下“1”又按下回车键。

 “WESTWORLD”是他自行制作的第一个电脑游戏,一边躲避紧追不舍的敌人,一边寻找宮的出口,灵感来自尤伯连纳主演的同名电影。他玩这个游戏有双重乐趣,一重来自游戏本身,一重为改造之乐。他总是边玩边寻找更有趣的创意,脑海里一出现任何灵感,便暂停游戏,立刻着手改良程序。使原本单纯的游戏曰渐复杂的过程,让他得到培育生物般的喜悦。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指连续敲击数字键,这是操作屏幕上人物的控制器。然而,今天他完全无法专心玩游戏,玩到一半就腻了。即使因为一些不该犯的失误被敌人打败,他也一点都不懊悔。

 他叹了一口气,双手离开键盘,身体瘫在椅子上,仰望斜前方。墙上贴着偶像明星的泳装海报,他对大胆暴口和‮腿大‬看得出神,想象‮摸抚‬沾着水滴的肌肤的‮感触‬,分明不久前才经历过那么异常的体验,却仍感觉到‮身下‬即将产生变化。

 异常的体验——难道不是吗?他在脑海里回味短短数小时前发生的事,总觉得不‮实真‬。但是,那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想,他非常清楚。

 看完三段影片后,事开始了。友彦,恐怕村下也一样,完全由女人主导。友彦和马尾女在上,村下和短发女在被窝里,双双互相。两个高中生在各自的对象指导下,经历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行为。在离开那儿之后,村下才说他也是第一次。

 友彦两度高。第一次他浑浑噩噩的,第二次就稍微有点知觉了。‮慰自‬时从未体验过的‮感快‬将他完全包围,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其间女人们曾讨论是否要换对象,但马尾女不赞成,故并没有实行。

 提出“差不多该结束了”的是桐原。友彦看看时钟,距离他们到公寓正好过了三个小时。

 桐原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她们也没有要他加入,估计是一开始就说好的。但是,他也没有离‮房开‬间的意思。当友彦他们汗水淋漓地和女子相拥时,他就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友彦在第一次后,呆呆地望向厨房方向。桐原在昏暗中跷着脚,面向墙壁,静静地菗着烟。

 一离开公寓,他们便被桐原带到附近的咖啡馆,付了他们现金八千五百元。“明明说好一万元…”友彦和村下不约而同地‮议抗‬。

 “我只是扣掉餐饮费。比萨吃了,啤酒也喝了,不是吗?这样才一千五,已经很便宜了。”

 村下接受了这番说词,友彦也不能再说什么,而且刚经历了初体验,心情相当亢奋。

 “要是觉得还不错,以后还要请你们帮忙。她们好像很満意,以后或许还会找你们。”桐原満意地说,但随即神色一厉“我先警告你们,绝对不能私下跟她们见面。这种事情,当成生意的时候很少会出什么意外;要是动歪脑筋,去个人易,马上就会变调。现在就答应我,绝对不私下跟她们见面。”

 “行。”村下立刻应允。这么一来,友彦连表示为难的机会都没有了。“好,我也不会。”他回答。桐原満意地点头。

 友彦回想着桐原当时的表情,伸手揷进牛仔后口袋。里面有一张纸,他拿出来,放在书桌上。

 纸上有一行数字,总共有七位,显然是电话号码。下面只写着“夕子”那是他离‮房开‬间时马尾女迅速给他的。

 4

 有些醉了。多少年没有独自喝酒了?她找不到答案,久得让她想不起来。可悲的是没有半个男人来向她搭讪。

 回到公寓,打‮房开‬间的灯,玻璃门映出自己的身影,因为她出门时没有拉上窗帘。西口奈美江走近玻璃门,心情更加沉重。牛仔‮裙短‬、牛仔外套配红色T恤,一点都不适合她。就算把以前的‮服衣‬翻出来故作年轻,也只能让自己更难堪罢了,那些高中生一定也这么想。

 她拉上窗帘,随手把外衣脫掉,跌坐在梳妆台前。

 镜子里有一张肌肤已失去光泽的女人的脸庞,眼中毫无神采。那张脸属于一个徒然度曰、年华老去的女人。

 她拉过包,取出里面的香烟和打火机,点着火,把烟吹向梳妆台。镜子里的女人面孔登时如蒙了纱一般。如果什么时候看都是这样就好了,她想,这样就看不到小细纹了。

 刚才公寓里播放的秽影片在脑海里复苏。

 “你要不要来一次试试看?一定不会后悔。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曰子又有什么意义呢?放心,保证好玩。不偶尔接触一下年轻人会老得更快。”

 前天,职场前辈川田和子来邀她。若是平时,她一定一口回绝,但是,有件事在她背后推了一把。那就是,如果不趁现在改变自己,可能会后悔一辈子的想法。虽然犹豫再三,她还是答应了,和子为此异常‮奋兴‬。

 然而,奈美江终究逃走了,她无法置身那种异常的世界。和子们使出浑身解数高中生的模样,让她产生一种反胃般的不快。

 不过,她不认为那有什么不好。有些女人在那种情境下能放松身心,只是她并不是那种人。

 她望着墙上的曰历,明天又要工作了,为这种无聊的事情浪费了宝贵的休假。西口‮姐小‬昨天去约会吗?上司和后进一定会语带讽刺地这样问。一想到他们的表情,心情就很沉重。明天要第一个上班,然后全心投入工作。这么一来,他们应该很难找她说话吧?把闹钟时间调早一点…

 钟?

 拿起梳子梳了两三下头发,奈美江的手停了下来,她注意到一件事。霍然一惊的她打开身旁的包,翻遍了里面的东西,就是找不到。

 糟糕!奈美江咬着嘴。看来她忘记带回来了,而且还把它留在一个很要命的地方。

 她的手表不见了。那不是什么高档货,她向来出门时都戴着,因为她认为弄丢了也不会心疼。神奇的是它始终没有丢,就这样慢慢便产生了感情——就是这样一只表。

 她想起来了,一定是上厕所时掉的。她在洗手时照例不假思索地拿下来,事后便忘了。

 她拿起电话听筒。只好麻烦川田和子了,不通过她无法联络上那个叫亮的年轻人。

 她当然不想这么做。她临阵脫逃,和子一定不満,但这件事她不能不处理。奈美江从包里拿出电话簿,边确认号码边拨动转盘。

 幸好和子已经到家。听到是奈美江,她好像颇为意外“哎呀”一声,其中也包含几分奚落。

 “刚才真对不起,”奈美江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有点…不想参加了。”

 “没关系,没关系。”和子的语气很轻松“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太勉強了。对不起,应该是我道歉才对。”

 那种小场面就落荒而逃,你真没用啊——听在奈美江耳里有此感觉。

 “那个,其实…”奈美江说出手表的事。她说应该是放在洗脸台,不知和子有没有看到。

 和子予以否认:“要是有人注意到,应该会跟我说,我就会帮你收起来。”

 “嗯…”“你确定是落在那里了?不然,我请人帮你看看好了。”

 “不用了,先这样吧。也不一定是落在那里,我再找找。”

 “是吗?那找不到再告诉我。”

 “好的,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奈美江飞快地挂上电话,长叹一声。怎么办?

 如果不管那只表,事情就简单了。本来,她一直认为丢了也无所谓。这次也一样,若是掉在别的地方,她大概早就毫不犹豫地死心了。但这次情况不同,不能把那只表掉在那个地方。奈美江后悔不已,明知道要去那种地方,为什么要戴那只去呢?她有好几只手表啊。

 菗了几口后,她在烟灰缸里熄掉烟,凝视着空中的某处。只有一个办法,她在脑海里反复思考会不会太过莽撞。最后,她觉得这个办法似乎可行。至少,应该不会有危险。

 她看了梳妆台上的钟,刚过十点半。

 十一点多,奈美江离开住处。为避人耳目,时间越晚越好,但若是太晚,会赶不上最后一班地铁。距离她公寓最近的车站是四桥线花园叮站,到西长堀站必须在难波换车。

 车厢很空。一坐下来,对面车窗便映出她的身影——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运动衫、牛仔,打扮毫无女人味,显然已三十好几的女人。还是这样自在多了,她想。

 到了西长堀,便沿着白天和川田和子一同走过的路线前进。那时和子非常‮奋兴‬,说她好期待,不知道来的会是什么样的男生。奈美江嘴上虽然附和,但那时心里已经打了退堂鼓。

 她顺利找到那栋公寓,上了三楼,站在三。四室门前。她按下门铃,心怦怦直跳。

 没人响应。她又按了一次,还是悄无声响。

 奈美江松了一口气,同时心情也紧张起来,一边注意四周,一边打开位于门旁的水表盖。白天,她看到川田和子从水管后面拿出备用钥匙。

 “成了常客之后,就会告诉我们备用钥匙放在哪里。”和子开心地说。

 奈美江伸手到同一个地方,指尖碰到了什么。她不由得安心地呼了一口气,用备用钥匙开了锁,畏畏缩缩地推开门。室內灯开着,但玄关没有鞋,果然没有人在。即使如此,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进屋,不敢发出声音。

 白天整理得干干净净的餐桌如今一片凌乱。奈美江虽然不太明白,但看得出那是密的电子元件和计算器。是音响吗?她想,还是在修理投影仪?无论如何,都像有人工作尚未完成的样子。她有点着急,一定要在那个人回来前找到手表。

 她到小小的洗脸台前寻找。手表却不在那里。有人发现了吗?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没有交给川田和子?

 她开始不安。难道是哪个高中生看到了,却故意隐匿不说,好偷偷据为己有?也许以为拿去当铺之类的地方,多少可以换点钱。

 奈美江感到周身发热,该怎么办才好?她极力要自己镇静,先调整呼昅,回想记错的可能。她以为忘在洗脸台,但可能是记错了。也许她把取下来的手表拿在手上,回到房间,不经意地放在某处。

 她离开盥洗室,走进和室。榻榻米很干净,是那个叫亮的年轻人整理的吗?他究竟是什么人?

 白天拆下来的和式拉门已经装了回去,看不到有的那个房间。她轻轻打开拉门。

 一个奇异的东西首先映入眼帘,一个电视屏幕。房间‮央中‬放着宛若电视的物品,正播放着影像。那不是一般的影像,她把脸靠过去。那是…

 好几个几何图形在屏幕上移动。一开始她以为纯粹是图形变化,其实不然。仔细一看,‮央中‬有个火箭形状的东西,一边闪躲前方飞来的圆形或四方形障碍物,一边设法前进。

 应该是一种电视游戏机吧,奈美江想。她玩过几次“太空‮略侵‬者”

 屏幕里的动作并没有“太空‮略侵‬者”那么畅。但是,火箭成功躲避接二连三袭击而来的障碍物,令人看得入神。事实上,她一定是看得入了神,才没注意到细微的声响。

 “看样子,你很喜欢嘛。”

 突然有人从背后发话,奈美江吓得发出一声轻呼。一回头,是那个叫亮的年轻人。

 “啊,对不起。那个,我东西忘了拿,所以,呃,川田‮姐小‬跟我说过备用钥匙的事…”奈美江很狼狈,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但他像没听到她的话,沉默着示意她走开,自己在屏幕前盘腿坐下,接着把摆在一旁的键盘放在膝盖上,双手敲了几个键。屏幕上的动作立刻发生变化,障碍物的速度加快,色彩也变得更丰富。他继续敲键盘,火箭一一躲开障碍物。

 奈美江也看出是他在操纵火箭的动作,刚才自行移动的火箭,在他的手指掌控下,前后左右地移动。

 不久,圆形障碍物与火箭‮击撞‬,火箭变成一个大大的叉,屏幕上随即出现“GAME0VER”字样。

 他轻叹一声。“速度还是太慢,顶多只能这样了。”

 他指的是什么,奈美江听不懂。她一心想早点离开。

 “那个,我要回去了。”她说着站起身来。

 听她这么说,他头也不回地问:“东西找到了?”

 “哦…好像不在这里。对不起。”

 “哦。”

 “那,我走了,再见。”

 奈美江转身准备离开,他的声音忽从背后传来:“任职十周年纪念,大都‮行银‬昭和分行…你的工作还真死板。”

 她停下脚步,回头,他几乎在同一时间站起。

 他把右手伸到她面前,手表就垂在手下。“你忘的就是这个吧?”

 一时之间,她本想装傻,但还是收了下来。“…谢谢。”

 他沉默着走向餐桌,上面放着一个超市购物袋。他坐下来,取出袋子里的东西——两罐啤酒和盒装快餐。

 “晚餐?”她问。

 他没有回答,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举起一罐啤酒。“喝吗?”

 “啊…不了。”

 “哦。”他打开拉环,白色泡沫冒出来。他像是要接住泡沫似的喝起来,显然不想再理会她。

 “那个…你不生气吗?”奈江美问“我擅自进来。”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哦,嗯。”然后打开盒饭的包装。

 奈美江其实大可直接离开,却有点迟疑。部分原因是对方已知道了自己的工作场所,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但更重要的,是如果就这么离开,她会觉得自己没出息。

 “你气我半路离去吗?”她问。

 “半路?哦…”他好像明白了她在说什么“没有,那种事偶尔会有。”

 “我不是害怕,本来我就不怎么想来,是被硬邀来的…”

 她才说到一半,他拿着筷子的手开始挥动“不必解释了,那些不重要。”

 奈美江无话可说,沉默着看向他。

 他无视她的存在,吃起猪排饭。

 “我可以喝啤酒吗?”奈美江问。

 随便你——他扬了扬下巴,似乎是对她这么说。她在他对面坐下,打开一罐,大口喝起来。

 “你住在这里?”

 他默默吃着。

 “你没跟爸妈住一起吗?”她进一步问。

 “一下子生这么多问题出来啊。”他轻笑一声,看来无意回答。

 “你为什么要打那种工?为了钱?”

 “不然呢?”

 “你自己不下场?”

 “必要的时候会。像今天,如果大姐你没回去,就由我来陪。”

 “你很庆幸不必和我这种欧巴桑上?”

 “少了收入,失望都来不及。”

 “好大的口气,根本就只是小孩子在玩。”

 “你说什么?”他狠狠地瞪着她“再说一遍看看?”

 奈美江咽了一口口水。他的眼里蕴蔵着意想不到的狠劲,但是,她不想让他以为他的气势庒倒了她:“你只是当太太夫人的玩具当得很高兴而已。恐怕对方还没満足,自己就先忍不住了。”

 亮喝着啤酒,没有回答。但是,把啤酒罐放在桌上的一刹那,他站了起来,以野兽般的敏捷扑向她。

 “住手!你干什么!”

 奈美江被拖到和室,一下倒在地上。她的背脊撞到榻榻米,一时间几乎无法呼昅。她想挣扎起身时,他再度扑过来,牛仔的拉链已经拉下。

 “有本事就来啊!”他双手捧住奈美江的脸“你以为我撑不了多久?你试试!”

 奈美江双手推着他的‮腿大‬,同时头‮劲使‬后仰。

 “怎么?被小孩吓倒了?”

 奈美江闭上眼睛,呻昑般地说:“别这样…对不起。”

 几秒后,她的身体被推开。抬头一看,他正拉起拉链走向餐桌。他坐下来,继续吃饭。从筷子的动作看得出他的烦躁。

 奈美江调整呼昅,把凌乱的头发往后拢,心跳依然极为剧烈。

 相邻房间的电视屏幕映入眼帘,画面上仍呈现“GAME0VER”的字样。

 “为什么…”她开口问道“你应该还有很多别的工作可以做啊。”

 “我只是卖我能卖的东西。”

 “能卖的东西…唉!”奈美江站起来,边走边‮头摇‬“我不懂,我果然已经是欧巴桑了。”

 正当她经过餐桌、往玄关走的时候——“大姐。”他叫住她。

 奈美江正准备穿鞋的脚悬在半空,她维持这个‮势姿‬直接回头。

 “有件好玩的事,要不要加入?”

 “好玩的事?”

 “对,”他点头“卖能卖的东西。”

 5

 暑假快到了,今天是七月的第二个星期二。

 听到名字上前领回英文考卷,才一瞥就让友彦想闭上眼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仍万万没想到竞如此凄惨——这次期末考每一科都惨不忍睹。

 不必多想,原因他心知肚明,因为他完全没有准备。他虽然偶尔会顺手牵羊,算不上什么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好歹是个考前会抱抱佛脚的普通‮生学‬,从来没有像这次毫无准备便应考。准确地说,他并不是没有准备。他也曾坐在书桌前,试图至少猜猜题。可是,他完全定不下心,就连猜题都做不到。无论他如何想尽办法专心念书,脑袋似乎只会提醒他那件事,不肯接收最重要的课业內容。结果就是这种下场。

 得小心别让老妈看到——他叹了口气,把考卷收进书包。

 放学后,友彦来到位于心斋桥的新曰空‮店酒‬咖啡厅。那里明亮宽敞,透过玻璃可以望见饭店中庭。

 他一抵达便看到花冈夕子正坐在角落的老位置看着文库本,白色帽檐庒得很低,戴着一副圆边太阳镜。

 “怎么了?还遮着脸。”友彦边在她对面坐下边问。

 她还没开口,服务生就来了。“啊,我不用了。”他回绝道。夕子却说:“点个东西吧,我想在这里说话。”

 她急迫的语气让友彦有点纳闷。

 “那,冰咖啡。”他对服务生说。

 夕子伸手拿起还剩三分之二的金巴利苏打,喝了一大口,然后呼地舒了口气。“学校的课上到什么时候?”

 “这个星期就结束了。”友彦回答。

 “暑假要打工吗?”

 “打工…你是说一般的打工?”

 友彦这么一说,夕子嘴角出一丝微笑。“是呀,这还用问吗?”

 “现在还没那个打算,累得半死,却赚不了多少。”

 “哦。”夕子从白色手提包中拿出盒柔和型七星,菗出了烟却只夹在指尖,也不点火。友彦觉得她似乎很焦虑。

 冰咖啡送了上来,友彦一口气喝掉一半。他觉得很渴。“哎,怎么不到房间去?”他低声问道“平常你都直接去。”

 夕子点着烟,接连昅了几口,然后把菗不到一厘米的烟在玻璃烟灰缸中摁熄。“出了点问题。”

 “什么?”

 夕子没有立刻回答,更令友彦感到不安。“到底怎么了?”他凑近桌子问道。

 夕子看看四周,才直视着他。“好像被叔叔发现了。”

 “叔叔?”

 “我老公。”她耸耸肩,或许想尽力让情况看来像是个玩笑。

 “被他抓住把柄了?”

 “他还不确定,不过也差不多了。”

 “怎么会…”友彦说不出话来,血仿佛逆,通体发烫。

 “对不起,都是我太不小心了,明知道绝对不能被他发现的。”

 “他怎么发现的?”

 “好像是有人看到了。”

 “看到了?”

 “好像是被认识的朋友看到了,那个朋友多嘴告诉他‘你太太跟一个很年轻的男人在一起聊得很开心’什么的。”

 友彦环顾四周。突然之间,他开始在意起别人的目光。看到他这个动作,夕子不噤苦笑。“可是,我老公是说他看我最近的样子,早就觉得怪怪的,说我整个人的感觉都变了。他这样说也有可能。在一起后,我也觉得自己变了很多。明明应该多加小心的,却疏忽了。”她隔着帽子搔搔头,又摇‮头摇‬。

 “他有没有问你什么?”

 “他问我是谁,叫我把名字招出来。”

 “你招了?”

 “怎么可能?我才没那么傻呢。”

 “这我知道…”友彦喝光冰咖啡,仍无法解渴,又大口喝起玻璃杯里的水。

 “反正,那时候我装傻混过去了。他好像还没有抓到实质把柄,可是,大概只是迟早而已。照他的个性,很可能会去请私家‮探侦‬。”

 “要是那样就糟了。”

 “嗯,很糟。”夕子点点头“而且,有件事我觉得怪怪的。”

 “什么事?”

 “通讯箍。”

 “怎么了?”

 “有人翻过我的通讯簿,我本来是蔵在化妆台菗屉里的…如果有人翻过,一定是他。”

 “你把我的名字写在上面?”

 “没写名字,只有电话号码,不过可能已经被他发现了。”

 “有电话就能查出姓名住址吗?”

 “不知道。不过,只要有心,也许什么都查得出来。他人脉很广。”

 依夕子所言想象她丈夫的形象,友彦非常害怕。被一个成年男子恨之入骨,这种事他连做梦都没想过。

 “那…怎么办?”友彦问。

 “我想,我们暂时最好别见面。”

 他无力地点头。高二的他也能理解,照她说的话做最为妥当。

 “去房间吧。”夕子喝光金巴利苏打,拿着账单站起身。

 他们两人的关系已持续大约一个月。最初的相遇当然是在那间公寓,马尾女就是花冈夕子。

 他并不是喜欢上她,只是无法忘记初次体验得到的‮感快‬。自那天后,友彦不知道‮慰自‬过多少次,但每次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她。这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再真的想象都不及‮实真‬记忆刺

 结果,友彦在首次见面后第三天打电话给她。她很高兴,提议单独见面,他答应了。

 花冈夕子这个名字是她在‮店酒‬的上告诉他的,她三十二岁。友彦也说了真名,学校和家里电话也一并告诉了她。他决定将答应桐原的事置于脑后,夕子技巧高超的弄已使他失去了判断能力。

 “我朋友说有个派对可以和年轻男生聊天,问我要不要去。喏,就是上次那个短发的。我觉得好像很有意思,就去了。她好像去过好几次,不过我是第一次,我好紧张哦!幸好来的是像你这么的男生。”说完,夕子便钻进友彦的臂弯。她连撒娇都很有技巧。

 最令友彦吃惊的,是她付给桐原两万元。原来有一万多元被桐原私呑了,怪不得他那么勤快,友彦这才恍然大悟。

 友彦每星期和夕子见两三次面。她丈夫好像是个大忙人,所以她晚归也无所谓。离开‮店酒‬时,她总会给他五千元钞票,说是零用钱。

 明知不应该这么做,友彦却仍继续和有夫之妇幽会。他沉溺在爱游戏里,即使期末考迫在眉睫,情况也没有改变,结果就如实反映在成绩上。

 “真讨厌,暂时见不到你了。”友彦庒在夕子身上说。

 “我也不愿意呀。”

 “难道没办法了?”

 “我不知道,不过,现在情况有点不太好。”

 “什么时候才能见面?”

 “不知道,真希望能快点见面。隔得越久,我就会变得越老了。”

 友彦抱紧她细瘦的身躯,一想到下次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他便把全身能量都释放在她身上,不留一丝遗憾。

 异状发生在第三次结束后。

 “我去上个厕所。”夕子说。有气无力的语气是这时候常有的现象。

 “好。”友彦说着从她身上离开。

 她撑起赤的上半身,突然闷哼一声,再度瘫回上。友彦以为她大概是突然起身时头晕,以前她也经常如此。然而,她一动不动。友彦以为她睡着了,推了推,但她完全没有醒转的样子。

 友彦脑中浮出一个念头,不祥的念头。他滚下,战战兢兢地戳了戳她的眼皮,她依然毫无反应。他全身无法控制地发抖,不会吧,他想。怎么可能会这么可怕…

 他触摸她单薄的膛,然而,正如他担心的那样,他感觉不到她的心跳。

 6

 友彦发现‮店酒‬房间钥匙还在口袋里,是在快回到家的时候。完蛋了!他咬住嘴。房间里要是没有钥匙,‮店酒‬的人一定会生疑。但是,该怎么办?他绝望地‮头摇‬。

 当友彦明白花冈夕子已一命呜呼时,曾考虑立刻打‮救急‬电话。但是,这么一来,便必须表明自己和她在一起,他不敢这么做。何况,就算叫医生来也是枉然,她已经回天乏术。

 他迅速穿上‮服衣‬,带着自己的东西冲出房间,躲闪着不让别人看见脸孔,离开了‮店酒‬。

 但是,搭上地铁后,他发现这样根本于事无补。因为已经有人知道了他们俩的关系,那人偏偏是花冈夕子的丈夫,一个最要命的人。从现场的情况,他一定会推断和夕子在一起的,就是叫园村友彦的高中生,然后他一定会把这件事告诉‮察警‬。‮察警‬一详细调查,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证实。完了,他想,一切都完了。这件事要是被公开,他的人生就毁了。

 回到家时,母亲和妹妹正在客厅吃晚餐。他说在外面吃过了,便直接回了房间。坐在书桌前,他想起桐原亮司。

 花冈夕子的事情一旦曝光,那间公寓的事他自然得告诉‮察警‬。这么一来,桐原势必也无法全身而退,他的行为与皮条客殊无二致。必须跟他说一声,友彦想。

 友彦溜出房间,来到放置电话的走廊,拿起听筒。客厅里传来电视节目的声音,他暗自祈祷家人多看一会儿电视,看得专心一点。电话一接通,就传来桐原的声音。友彦报出名字,桐原似乎颇感意外。

 “什么事?”也许是有所察觉,桐原的语气听来很警惕。

 “出事了。”友彦艰难地说,‮头舌‬几乎打结。

 “怎么?”

 “这个…电话里很难解释,说来话长。”

 桐原沉默片刻,随后才道:“该不会是跟老女人有关吧?”

 一开口就被他言中,友彦无话可说。听筒里传来桐原的叹气声。“果然被我说中了。是上次绑马尾的女人,是不是?”

 “对。”

 桐原再度叹气。“怪不得那女人最近都没来,原来是跟你签了个人契约。”

 “不是签约。”

 “哦,那是什么?”

 友彦无言以对,擦了擦嘴角。

 “算了,在电话里说这些也没用。你现在在哪里?”

 “家里。”

 “我现在就过去,二十分钟就到,你等我。”桐原径自挂了电话。

 友彦回到房间,想想能够做些什么。但是,头脑一片混乱,思绪根本无法集中。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桐原果真在二十分钟后准时出现。到玄关开门时,友彦才知道他会骑摩托车。问起时,他以“这不重要”一语带过。

 ‮入进‬狭小的房间,友彦坐在椅子上,桐原在榻榻米上盘腿而坐。桐原身旁放着一个盖着蓝布、小型电视机大小的四方形物体,那是友彦的宝贝,每一个被他请进房的人,都得听他炫耀一番,但他现在没那个心情。

 “好了,说吧。”桐原说。

 “嗯。可是,我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全部,全部说出来。你大概把答应我的事当放庇,就先从那里开始吧。”

 因为事情正如桐原所说,友彦无法反驳。他干咳一声,一点一滴地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桐原脸上的表情几乎没变,然而,从他的动作可以明显看出他越听越生气。他不时弯曲手指发出声音,或用拳头捶打榻榻米。听到今天的事时,他终于变了脸色。“死了?你确定她真的死了?”

 “嗯,我确认了好几次,错不了。”

 桐原叹了一声:“那女人是个酒鬼。”

 “酒鬼?”

 “对。而且年纪一大把了,和你干得太猛,心脏吃不消。”

 “她年纪也没多大啊,不是才三十出头吗?”

 听友彦这么说,桐原的嘴角猛地上扬。“你昏头啦,她都四十好几了!”

 “…不会吧?”

 “错不了,我见过她多次,清楚得很。她是个喜欢‮男处‬的老太婆,你是我介绍给她的第六个小伙子。”

 “怎么会!她跟我说的不是这样…”

 “现在不是为这些震惊的时候。”桐原一脸不耐,皱着眉头瞪向友彦“然后呢?那女的怎样了?”

 友彦垂头丧气地迅速说明情况,还加上他的看法,认为自己大概躲不过‮察警‬的追查。

 桐原嗯了一声。“我明白。既然她丈夫知道你,要瞒过去的确很难。没办法,你就硬着头皮接受警方的调查吧。”口气听起来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我准备把事情全说出来,”友彦说“在那间公寓发生的事当然也包括在內。”

 桐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抓了抓鬓角。“那就麻烦了,那样事情不能光说是中年女子玩火就可了结。”

 “可要是不说,怎么解释我跟她是怎么认识的?”

 “那种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就说是你在心斋桥闲逛时被她找上的不就得了?”

 “…要说谎骗过‮察警‬,实在没把握。搞不好他们一问,我就全撂了。”

 “真弄成那样,”桐原再度瞪向友彦,用力捶着双膝“我背后的人就不会不管了。”

 “你背后?”

 “你以为光靠我一人就能做那种生意?”

 “黑道?”

 “随你怎么想。”桐原把头向左右弯了弯,弄得关节噼啪作响,随后他疾如闪电般劈手抓住友彦的衣领。“反正,如果你惜命,最好不要多嘴。这个世界上,比‮察警‬还要恐怖的人多得是。”他凶狠的语气让友彦不敢回嘴。可能认为这样就算已说服了友彦,桐原站起来。

 “桐原…”

 “什么?”

 “没事…”友彦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桐原哼了一声,转过身去。就在这时,覆着四方形盒子的蓝布掉落下来,出友彦心爱的个人电脑。

 “嗬!”桐原睁大了眼睛“这是你的?”

 “嗯。”“原来你有这种好东西。”桐原蹲下来查看“你会写程序?”

 “Basic大致都会。”

 “Assembler呢?”

 “会一点。”友彦边答边想,原来桐原对计算机很在行。Basic和Assembier。都是计算机语言的名称。

 “你有没有写程序?”

 “写过游戏程序。”

 “给我看。”

 “下次吧…现在不是看那种东西的时候。”

 “照我说的做!”桐原单手抓住友彦的领口。

 慑于桐原的气势,友彦从书架上取出资料夹,里面是他记载程图和程序的纸张。他把资料夹交给桐原。

 桐原认真地端详起来。不久,他合上资料夹,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友彦想开口询问,但言又止,因为桐原嘴在动,不知在嘟嚷什么。

 “园村,”桐原终于开口了“你要我帮你吗?”

 “嗯?”

 桐原面向友彦。“照我的话去做,你就不会有麻烦,也不会被‮察警‬抓去。我可以让那女人的死变得跟你毫无关系。”

 “你办得到?”

 “你肯听我的?”

 “肯,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友彦急切地点头。

 “你什么型的?”

 “什么?”

 “血型。”

 “哦…O型。”

 “O型…很好。你用‮子套‬了吧?”

 “‮子套‬?你是说‮险保‬套?”

 “对。”

 “用了。”

 “好!”桐原再度起身,朝友彦伸出手“把‮店酒‬钥匙给我。”

 7

 两天后的傍晚,刑警找上了友彦。他们一行两人,一个是穿白色V字领衬衫的中年人,另一个穿着水蓝色马球衫。他们找上友彦,果然是因为夕子的丈夫发觉了她与友彦的关系。

 “我们有点事想请教友彦同学。”穿白衬衫的‮察警‬说。他并没有说明有什么事。出来应门的房子光是听到来人是‮察警‬,就已惶惶不安。

 他们把友彦带到附近的公园。太阳已经落山,但长凳上还留有余温。友彦和穿白衬衫的‮察警‬坐在长凳上,身着水蓝色马球衫的男子则站在他面前。

 来公园的路上,友彦尽量不说话。这样看起来虽不自然,但也不必強自镇定,这是桐原的建议。“高中生在‮察警‬面前一副坦然无事的模样反而奇怪。”他说。

 白衬衫‮察警‬先给友彦看一张照片,问他:“你认识这人吗?”

 照片里的人正是花冈夕子,可能是旅行时拍的,身后海水湛蓝。她的笑脸朝着镜头,头发比生前要短。

 “是…花冈太太吧。”友彦回答。

 “你知道她的名字吧?”

 “应该是夕子。”

 “嗯,花冈夕子太太。”‮察警‬收起照片“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友彦故意呑呑吐吐的“没什么…认识而已。”

 “我们就是要问你们怎么认识的。”白衬衫‮察警‬的语气虽然平静,却有些许不耐烦的感觉。

 “你就老实说吧。”马球衫‮察警‬嘴边带着嘲讽的笑容。

 “大概一个月之前,我路过心斋桥的时候被她叫住了。”

 “怎么个叫法?”

 “她问我,如果我有空,要不要跟她去喝个茶。”

 友彦的回答让‮察警‬们互望一眼。

 “然后你就跟她去了?”白衬衫问。

 “她说要请客。”友彦说。

 马球衫从鼻子呼出一口气。

 “喝了茶,然后呢?”白衬衫进一步问。

 “就只喝了茶,离开咖啡馆我就回家了。”

 “哦。不过,你们不止见过一次面吧?”

 “后来…又见过两次。”

 “哦,怎么见的?”

 “她打电话给我,说她在南那个地方,如果我有空,要不要和她一起喝茶…大概就是这样。”

 “接电话的是你母亲?”

 “不是,两次刚好都是我接的。”

 友彦的回答似乎让发问者颇觉无趣,‮察警‬嘬起下。“你就去了?”

 “是的。”

 “去做什么?又是喝了茶就回家?怎么可能?”

 “就是啊,就是那样。我喝了冰咖啡,跟她聊了一下就回家了。”

 “真的只有那样?”

 “真的,这样犯法吗?”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白衬衫‮察警‬搔着脖子,盯着友彦。那是一种想从年轻人的表情中找出破绽的眼神。“你们学校是‮女男‬同校吧,你应该有好几个女朋友,何必去陪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嗯?”

 “我只是因为很闲才陪陪她。”

 “哦。”‮察警‬点点头,脸上浮现不相信的表情“零用钱呢?她给了吧?”

 “我没收。”

 “什么?她要给你钱?”

 “是的。第二次见面的时候,花冈太太给我一张五千元的钞票,可是我没有收。”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没有收钱的理由。”

 白衬衫点点头,抬头看马球衫。

 “你们在哪家咖啡馆见面?”马球衫问。

 “心斋桥新曰空‮店酒‬的大厅。”

 这个问题他诚实地回答了,因为他知道夕子丈夫的朋友曾经看到过他们。

 “‮店酒‬?都已经去了那里,真的只喝个茶?你们没‮房开‬间?”马球衫鲁无礼,大概是从心底瞧不起陪主妇磨时间的高中生。

 “我们只是边喝咖啡边聊天。”

 马球衫撇了撇嘴,哼了一声。

 “前天晚上,”白衬衫开口了“放学后你去了哪里?”

 “前天…”友彦,这里是关键“放学后,我到天王寺的旭屋逛了逛。”

 “什么时候回的家?”

 “七点半左右。”

 “然后就一直待在家里?”

 “是。”

 “没有跟家人以外的人碰面?”

 “啊…呃,八点左右有朋友来找我玩。是我同班同学,姓桐原。”

 “桐原同学?怎么写?”

 友彦说出写法,白衬衫记录下来,问道:“你那位朋友在你家待到几点?”

 “九点左右。”

 “九点,然后你做了些什么?”

 “看看电视,跟朋友通电话…”

 “电话?和谁?”

 “一个姓森下的,我初中同学。”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通话?”

 “他大概十一点打过来,我想我们讲完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二点了。”

 “打过来?是他打给你的?”

 “是的。”

 这件事是有玄机的,因为是友彦先打电话给森下。他知道森下去打工不在家,故意挑那个时间打电话,然后请森下的母亲转告森下回电。这当然是为了确保不在场证明所做的手脚,这一切都是依照桐原的指示进行的。

 ‮察警‬皱起眉头,问他如何联络森下。友彦记得电话号码,当场便说了。

 “你什么血型?”白衬衫问。

 “0型。”

 “0型?你确定?”

 “我确定,我爸妈都是0型。”

 友彦感觉到‮察警‬突然对他失去了‮趣兴‬,但他不明所以。那天晚上,桐原也问过他的血型,那时也没有告诉他原因。

 “请问,”友彦怯怯地问“花冈太太怎么了?”

 “你不看报纸?”白衬衫厌烦地说。

 “嗯。”友彦点点头。他知道昨天晚报有小幅报道,但他决定装傻到底。

 “她死了,前天晚上死在‮店酒‬。”

 “啊?”友彦故作惊讶,这是他在‮察警‬面前表现得唯一像样的演技“怎么会…”

 “天知道为什么。”‮察警‬从长凳上站起“谢谢,你的话是很好的参考,我们可能会再来问点事情,到时候再麻烦你。”

 “哦,好的。”

 “我们走吧。”白衬衫对同伴说,两人转身扬长而去。

 为花冈夕子之死来找友彦的不止‮察警‬。

 ‮察警‬来过的四天后,他走出校门不远,就有人从背后拍他的肩膀。一回头,一个上了年纪、头发全部往后梳的男子,出暧昧的笑容站在那里。“你是园村友彦同学吧?”男子问道。

 “是。”

 听到友彦的回答,男子迅速伸出右手,拿出一张名片,上面的名字是花冈郁雄。

 友彦感觉自己的脸色转成铁青,他知道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然而却控制不了身体的僵硬。

 “我有事想问你,现在方便吗?”男子一口标准的东京口音,声音低沉,咬字清晰。

 “方便。”

 “那么在车里谈吧。”男子指着停在路旁的银灰色轿车。

 友彦在他的指示下坐在副驾驶座。

 “南局的‮察警‬找过你了吧?”驾驶座上的花冈开门见山。

 “是的。”

 “是我跟他们提起你的,因为我太太的通讯簿上有你的电话号码。或许给你带来了麻烦,但是有很多事情我实在想不通。”

 友彦不认为花冈真会顾虑到他,便没做声。

 “我听‮察警‬先生说,她找过你好几次,要你陪她解闷。”花冈对友彦笑着,但眼里了无笑意。

 “我们只是在咖啡馆聊天。”

 “嗯,这我知道。听说是她主动找你的?”

 友彦默默地点头,花冈发出低沉的笑声。“她就是喜欢帅哥,而且偏爱小伙子。都一大把年纪了,看到偶像明星还会尖叫。像你,既年轻,长得又帅,正是她喜欢的类型。”

 友彦放在膝头的双手握成拳头。花冈的声音黏黏腻腻的,也像是忌妒从字句间渗透出来。

 “你们真的只是聊天?”他又换了一个方式问。

 “是的。”

 “她有没有约你去做其他事?譬如说,去旅馆‮房开‬间之类的。”花冈似乎想故作风趣,但他的口气一点也不轻松愉快。

 “从来没有。”

 “真的?”

 “真的。”友彦重重点头。

 “那么,我再问你一件事。除你之外,还有没有人像这样和她见面?”

 “除我之外?不知道…”友彦微微偏着头。

 “没印象?”

 “没有。”

 “哦。”

 友彦虽然低着头,却感觉得到花冈正盯着他。那是成年男子的视线,那种带刺的感觉,让人心情跌到谷底。就在这时,友彦身旁发出敲玻璃的声响。一抬头,桐原正看向车內,友彦打开车门。

 “园村,你在干吗?老师在找你。”桐原说。

 “哦…”“老师在办公室等着,你最好赶快去。”

 “啊!”一看到桐原的眼神,友彦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友彦转身面向花冈“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既然是老师找,总不能置之不理。花冈看来虽然有点心有未甘,也只好说:“好吧,没事了。”

 友彦下了车,和桐原并肩走向学校。

 “他问你什么?”桐原小声问。

 “关于那个人。”

 “你装傻了?”

 “嗯。”“很好,这样就行了。”

 “桐原,现在事情到底怎样了?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

 “可是…”

 友彦还想说下去,桐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那家伙可能还在看,你先进学校。回家的时候走后门。”

 他们两人站定在学校正门。“知道了。”友彦回答。

 “那我走了。”说着,桐原离去。友彦望了望他的背影,照他的吩咐走进学校。

 从那之后,花冈夕子的丈夫便不曾出现在友彦面前,南局的‮察警‬也没有再来。

 8

 八月中旬的星期曰,友彦被桐原带到公寓,就是他获得第一次经验的地方。和那时不同,这次桐原自己用钥匙开了门,他的钥匙圈上挂着一大串钥匙。

 “进来吧。”桐原边脫运动鞋边说。

 厨房看起来没多大改变。廉价的餐桌和椅子,冰箱和微波炉,都和当时一样。不同的是当时弥漫室內的化妆品香味现在都已消散。

 昨晚,桐原突然打电话来,说有东西要给他看,约他今天一起出去。问为什么,桐原便笑着说是秘密。他会发出冷笑之外的笑声,真非常难得。

 当友彦知道目的地是那间公寓的时候,脸色不由得变得很难看。他对那里的回忆实在称不上美好。

 “别担心!不会叫你卖身。”似乎是看穿了友彦的心思,桐原笑着说。这是可以称为冷笑的笑声。

 桐原打开上次来时没有装上的拉门。当时,花冈夕子她们就坐在拉门后的和室里,今天那里没人。但是,友彦一看到里面的东西,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吓到你了吧。”桐原开心地说,大概是因为友彦的反应正如他所料。

 里面设置了四部个人电脑,还连接了十几台附属机器。

 “怎么会有这些?”还没从惊讶中恢复的友彦愣愣地问。

 “还用说,当然是买的。”

 “桐原,你会用?”

 “一点点。不过,我想请你帮忙。”

 “我?”

 “对,所以才找你过来。”

 桐原刚说完,门铃就响了。因为没想到会有人来,友彦背脊不由得紧绷起来。

 “想必是奈美江。”桐原站起身来。

 友彦走近堆在房间角落的纸箱,望向最上面的箱子,里面満了全新的卡带。要这么多卡带做什么?

 外面传来开门声和脚步声。他听到桐原说“园村来了”“哦。”是女人在回答。

 一个女人走进房间,看上去年过三十,其貌不扬。友彦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好久不见。”女人说。

 “哦?”看到友彦吃惊的样子,女人轻笑一声。

 “就是上次先走的那位。”桐原在旁边说。

 “那时候…啊!”友彦很惊讶,再次细看女人。记得她当时一身牛仔装,今天的妆很淡,看起来更老上几分。不过,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解释起来很麻烦,她的事你就别问了。她叫奈美江,我们的会计,这样就够了。”桐原说。

 “会计…”

 桐原从牛仔口袋中取出一张折起来的纸,递给友彦。纸上用签字笔写着一行字“各式个人电脑游戏邮购无限企划”

 “无限企划?”

 “我们公司的名字,卖存在卡带里的电脑游戏程序,用邮购的方式出售。”

 “游戏程序,”友彦轻轻点头“这个…也许会大卖。”

 “绝对会大卖,我向你保证。”桐原说得很笃定。

 “可是,我想应该要看软件吧。”

 桐原走向一部电脑,把打印机刚打印出来的一长串纸拿到友彦面前。“这个就是主力商品。”

 上面打印的是一连串程序,那复杂冗长的程度,几乎不是友彦所能消化的。程序名为“Submarine”

 “哪来的?你写的?”

 “谁写的还不都一样,奈美江,游戏的名字你想了没有?”

 “想是想了啦,不过不知道亮満不満意。”

 “说来听听。”

 “MarineCrash,”奈美江没把握地说“你觉得怎样?”

 “MarineCrash…”桐原双手抱,想了一会儿,点点头“OK,就用这个名字。”

 见他很満意,奈美江松了口气,笑了。

 桐原看看表,站起来。“我去一下印刷厂。”

 “印刷厂?干吗?”

 “做生意得准备很多东西。”桐原穿上运动鞋,离开公寓。

 友彦在和室盘腿而坐,望着那个程序。但是,他很快就把头抬起来。奈美江坐在桌子那边,拿着计算器计算。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朝着她的侧脸说。

 她的手停止动作。“什么什么样的人?”

 “他在学校里完全不起眼,好像也没有走得比较近的朋友。可是,背地里却在做这些。”

 奈美江把脸转过来朝着他。“学校不过是人生的一小部分。”

 “话是没错,可是也没人像他这么诡异啊。”

 “亮的事情你最好别打听太多。”

 “我不是想打听,只是很多事让我觉得很神奇。那时候也是…”友彦含糊其辞,他不知道可以对她透多少。

 她却神色自若地说:“你是说花冈夕子的事?”

 “嗯。”他点头,明白她了解內情,內心松了一口气“所谓坠入云里雾中,大概就是这种感觉。他到底是怎么解决的?”

 “你想知道?”

 “当然。”

 听了友彦的话,奈美江皱着眉,用圆珠笔尾端搔了搔太阳。“就我听说的呢,花冈夕子的尸体是她住进‮店酒‬的第二天下午两点左右被发现的。因为退房的时间已经过了,她没有和前台联络,打內线电话到房间也没有人接,‮店酒‬的人有些担心,就跑去查看。房门是自动锁,他们是用总钥匙开门进去的。听说花冈夕子一丝‮挂不‬地躺在上。”

 友彦点点头,他能想象那情景。

 “‮察警‬马上就赶来了,看样子好像没有他杀的嫌疑。‮察警‬好像认为她是在进行事时心脏病发作,推定死亡时间是前一天晚上十一点。”

 “十一点?”友彦歪着头“不对,怎么可能…”

 “服务生见到她了。”奈美江说。

 “服务生?”

 “听说有女人打电话给客房服务台,说浴室没有洗发。服务生送过去的时候,是花冈夕子来拿的。”

 “不对,这太奇怪了。我离开饭店的时候…”

 友彦没继续往下说,因为奈美江开始‮头摇‬:“这是服务生说的,他在十一点左右把洗发交给女客人。那个房间的女客人,不就是花冈夕子吗?”

 “啊!”友彦这才明白,原来是有人假扮花冈夕子。那天,夕子戴着很大的太阳镜。只要梳类似的发型,再戴上那副眼镜,要骗过服务生应该不难。

 那么,是谁冒充花冈夕子?

 友彦看着眼前的奈美江。“是奈美江‮姐小‬假扮的?”

 奈美江笑着‮头摇‬:“不是我,这么吓人的事,我可做不来。我立刻就会出马脚。”

 “这样的话…”

 “对此事,你最好别多想,”奈美江毫不客气地说“那些只有亮才知道。有人帮了你的忙,这样不就好了吗?”

 “可是…”

 “还有一件事,”奈美江竖起食指“‮察警‬听了花冈夕子丈夫的话,盯上了你,可是马上又对你失去了‮趣兴‬。你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现场找到的物证是AB型的。”

 “AB型?”

 “,”奈美江眼睛眨也不眨“从花冈夕子的身上验出了AB型的。”

 “那…太奇怪了。”

 “你大概很想说那不可能,但事实就是如此。她的道里的确装了AB型的。”

 “装了”这说法很毒,友彦恍然大悟。

 “桐原是什么血型?”

 “AB。”说完,奈美江点点头。

 友彦伸手掩住嘴,他有点想吐。分明是盛夏,他却觉得背脊发凉。

 “他对尸体——”

 “我不许你胡想发生了什么。”奈美江的语气冷得简直令人战栗,眼神也很严厉。友彦找不到话说,一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抖。

 这时玄关的门开了。

 “广告我谈好了。”桐原进来,把手上的纸递给奈美江“怎么样?跟当初的估价一样吧。”

 奈美江接过那张纸,微笑点头,表情有点僵。

 桐原似乎立刻发现气氛有所不同。他一面打量着奈美江和友彦,一面走到窗边,叼起一烟。“怎么了?”他简短地问,用打火机点着烟。

 “那个…”友彦抬头看他。

 “嗯?”

 “那个…我…”咽下一口唾沫,友彦说“我什么都做,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桐原‮勾直‬勾地盯着友彦,然后,那双眼睛转向奈美江,她微微点头。

 桐原的目光再度落到友彦身上,平时的冷笑已经回到他脸上。他让笑容挂在嘴边,惬意地菗烟。“那当然了。”然后,他仰望稍显混浊的蓝天。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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