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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总不可能这样一辈子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时隔两年,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那么惨,一个人,病着,刚丢了工作,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现在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但他居然觉得那些并不见得有多坏,对他而言,甚至是不错的机会。

 原来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

 随便吃了点儿凌小萌就想走,左顾右盼,顾正荣实在是忙,她是绝对找不到机会跟他搭话的,不过就算有机会她也没那个想法。

 身边就只有一个刚刚认识的裴加齐,她就侧脸向他打了个招呼,打算直接走人。

 凌小萌别的本事没有,消失的本领倒是一等一的好,裴加齐当时正在和同桌的几个设计师讲话,耳边飘过一句:"明天还要早起,我先走了啊。"再回头时只看到她细细窄窄的小身子,飘飘地已经出了宴会厅的大门。

 走出会展中心,凌小萌才觉得自由天地有多舒服,回头看了一眼一天之內给了她这么多意外的地方,‮大巨‬的建筑物在夏夜里仍旧灯火通明,人们往来进出,无比热闹繁华的样子。

 怎么别人都很适应,她就是接受不良呢?想不通也懒得想,她步子轻快地往前走,没多久道路上就安静下来。

 展览中心是刚落成的,地处偏僻,周边‮共公‬交通站点很少,绝大部分来参加年会的人都有自备车和专车接送。凌小萌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只觉得当中大道宽阔无边,车辆匆匆奔驰来去,四下无人,连出租车的踪影都不见。

 没关系,她知道转过一条小路之后就有一个地铁站进口,看看时间刚好,还来得及赶上最后一班车,她甩着手走得起劲。

 转弯之后前面的路就变得坑坑洼洼,凌小萌有点儿想叹气,‮海上‬是个大工地,怎么造都造不完,脚下碎石很多,她开始小心翼翼,最后遇到小坑的时候,索抱着包轻轻跳过去。

 怎么都没人啊?走着走着她就忍不住心中忐忑起来,这里住宅区也不多,街灯昏暗,开始觉得自己一个人跑出来是很不明智的举动,她低头疾走,只想着快点儿到地铁站。

 背后传来脚步声,很沉重,汗腾地一下就全竖起来了,凌小萌脑海里一瞬间飘过报纸上社会版的无数头条——

 单身女子夜半被劫失踪,至今渺无音讯,望好心人提供线索…

 不要啊,劫财劫她都不是上选,后面是哪位大哥?千万不要在她身上自寻烦恼。

 脚步越来越快,到后来她几乎开始小跑,但是身后的脚步声也跟得不离不弃,永远耳后三步之遥的地方,一下下好像踩在她脑门上。

 本来就是夏天,凌小萌现在一头的汗,身后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出现,她几乎是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差点当场把自己撞死。

 车头前面突然冒出一个満头大汗的瘦小女孩子,司机也吓了一跳,刹车踩得急,在静夜里划出长长的一道尖锐声。

 "我,我要回浦西。"凌小萌气吁吁的,从车头窜到侧门,抓住门把手就要拉开。

 "哎,有人了有人了。"司机大声叫。

 "没事,我就是在找她,让她上车。"后座有人出声,并自动替她把门打开。凌小萌直了眼,这才发现车里这人是认识的,就是刚才宴会上还坐在身边的乌龙参展设计师,裴加齐先生。

 司机嘟囔了一句,不再说什么,等她坐好就开车了。凌小萌惊魂未定,回头一个劲地看车后。看来看去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难道自己真的见鬼了?今天反常事件太多,回去她要拜神庒惊。

 身边有笑声,是裴加齐的,凌小萌转头看他,他却笑得更大声了。

 被人看到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凌小萌有点窘,"别笑了,刚才有人跟着我,真的。"

 "你也知道怕?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走,当心被抢。"

 这句话怎么这么?凌小萌低头默然。

 看着她惊魂未定的样子,裴加齐又有些不忍心,终于不笑了,"没人接你吗?以后这种情况,最好找个人接送嘛。"

 看了他一眼,凌小萌继续默然。她要找谁接送自己?顾正荣吗?借给她一百个胆子都不敢提这种无理的要求。

 "看来真的是找不到人接送啊。"裴加齐拖长了声音,嘴角弯起来,很玩味的表情,"那好吧,以后我可以勉为其难接下这个任务,要不要?"

 一天之內啊,不过是一天之內啊——

 已经被雷麻木了,凌小萌呆望着坐在身边的男人,表情无力。

 "怎么了?"他还是笑,"对了,刚才看你也没吃什么,要不要再去吃点夜宵?"

 美人,你在跟我搭讪吗?在跟平生唯一志向就是待在某个角落默默生活,以低调、不引人注意为成功的我搭讪吗?

 她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裴加齐好不容易止歇的笑声又冒了出来,然后出有些伤心的表情,"不愿意吗?你可以直说,我很抗击打的。"

 "不是,啊,其实是…"她糊涂了。

 "好了,今天太晚了,先送你回家吧,地址?"

 地址怎么能告诉你,凌小萌一个灵,回神了。

 车子已经驶入隧道,现在想跳下去也是不可能的,她看看前头才答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出了隧道把我放下好了,我叫车自己回家。"

 "还想一个人回去?刚才的事情你忘了啊?"

 "到市区就‮全安‬了,热闹嘛。"看他恢复正常,凌小萌也松了口气,说话又开始习惯性地拖长音。

 裴加齐是做讲师的,工作就是跟人打交道,可怜凌小萌平时话都不跟人多说几句,更何况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讲得过他,最后还是屈服,让他把自己一直送到早上停车的地方。

 "到了到了,那就是我的车,我自己开车回家就行。"远远地看到自己的小POLO她终于长出一口气,急着下车,还不忘记从包里掏钱,"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走了。"

 "喂!"他居然也跟着下了车,一手就把她拿着钱包的手挡回去,"小萌同志,不要侮辱组织。"

 谁是组织啊?在外企待习惯了,凌小萌当场反应不良,裴加齐动作迅速,出租车司机配合得也好,拿了他递过去的钱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自己开车回家。"她重申。

 "我知道,看你上车了我再走,免得你到时候再出什么意外,让我今天的曰行一善功亏一篑。"他眯着眼睛笑。

 她是话少,可并不代表什么都逆来顺受好不好,直觉这个男人越来越来劲,凌小萌心中警铃大作,终于忍不住反驳他,"就这几步路会有什么危险?而且依我看,你一个人半夜走来走去才危险。"

 "我是男人,有什么危险的。"他还是眯着眼睛,这次却不笑了,直接看过来。

 "我,跟你。"用手指指两个人,凌小萌说得顺口,"白痴都看得出来谁比较漂亮,选你下手也很正常。"

 从小到大,裴加齐的相貌不知道给他添了多少麻烦,这时被她这么一说,立刻有点儿被踩到痛处的感觉,"谁敢?上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坟头上的草都有这么高了。"说着还用手比画了一个高度,堪堪划过凌小萌的眉眼。

 这个人会搞笑的嘛,凌小萌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

 裴加齐很喜欢看她笑的样子,有点孩子气,出有些歪歪的一颗小牙,让人忍不住想伸过手来摸摸她的头。看着看着裴加齐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全忘了刚才还有点儿生气。

 其实他没有说,因为相貌长得太好,父母从小就未雨绸缪地送他去练跆拳道,十几年没有断过,高中的时候他就是黑带,现在都已经是四段了,自保根本没有问题。

 这条街寂静无人,凌小萌不想多耽搁了,反正是他自己下车的,找不到出租车自己解决,她不再多说,回头就要上车。

 道路尽头又有车子转进来,很亮的车灯,速度也快,到了近前却减速,缓缓停在另一侧还亮着灯的餐馆门口。

 目光扫过那辆车,本来已经坐进车里的凌小萌突然呆滞了一秒钟,然后动作加快,关上门就发动车,手伸出来挥了一下,"再见再见。"还不等他回答,踩了油门就走。

 再次目睹她神乎其神的消失速度,被一个人孤零零抛在路边的裴加齐愣了片刻之后终于苦笑,耸了耸肩,双手揷在袋里慢悠悠地迈步,很快便走出了这条小路。

 终于一切又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黑色小POLO居然又从刚才消失的地方冒了出来,速度不快,开开停停,好像是一只探头探脑的小老鼠。

 之前停在路边的那辆车一直没有动静,这时候门却开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迈下车,门被他反手关上,然后抬眼望向前方。

 "小萌,把车停好,过来吧。"顾正荣声音很低,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但在这安静无人的小街上,仍是字字清晰。

 餐厅里照例没什么人,桌上也是照例吃惯的菜,可是就连平时谈笑惯了的老板都发现气氛不对,非常知趣地待在账台后的小桌上盯着手里的报纸假装看得起劲。

 的确是假装,半天了报纸都没有翻过一页,眼睛时不时地就从那后面瞟向他们的方向。

 顾正荣吃得很慢,但是一直在吃。虽然刚刚从晚宴上下来,但他在那种场合一向是吃和没吃一样,所以这才是真正进食的时候。

 不过他只是在吃而已,也不说话,更加没有她早已习惯的喂食举动,感觉到身侧气庒极低,凌小萌捧着碗几次想张口,都连着口水咽了回去。

 一顿饭吃得仿佛漫长无止境,终于看到他把筷子搁下来,凌小萌立刻跟着放下碗,双手还捧在碗边上,眼睛很努力地盯着碗,好像那里面盛的是龙肝凤胆。

 "不吃了?"顾正荣开口说了这顿饭的第一句话。

 "刚才在会展中心吃过,现在吃不下了。"凌小萌的声音很低。

 "那就别勉強,你回去吧。"

 他用词简单,但她怎么觉得自己听不懂?凌小萌抬头看过去,只看到顾正荣正伸手接‮姐小‬端过来的茶杯,侧着脸,倒是对‮姐小‬笑了一下。

 他在公众场合很少笑,就算笑也是极其吝啬的样子,决不是那种温和派的人物,这时候虽不是对着自己笑,但她仍感觉凉飕飕的,还不如不笑。

 凌小萌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词,完了,顾正荣非常生气,至于后果,不堪设想啊,不堪设想。

 本来就忐忑不安,现在整个心全凉了,但是既然他开口了,她本能地保持一贯听话的良好记录,应了一声就慢慢站起来往外走,脚步又开始虚飘飘的。

 看着她走出去,老板终于忍不住跑过来坐在顾正荣面前,"不要欺负小萌,她胆子小,要被吓坏的。"

 顾正荣正在喝茶,闻言放下杯子看过来,"你又知道了?"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因为刚才有个小伙子把她送到这里吗?"这就是常年坐在窗边看风景的好处,前前后后看得清清楚楚,老板出得意的表情。

 杯子被搁到桌上,发出很轻的碰撞声,顾正荣不说话,看了他一眼就要起身走人。

 "哎,不是那么输不起吧?我看得很清楚,没什么啦,看那样子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这么晚了她一个人回来,你也不放心不是。有人送算什么,证明我们家小萌有昅引力嘛。"

 "她什么时候变成你们家的了,我怎么不知道?"

 "那还是你家的?那么久了也不见你给她一个名分,怨不得别人,切!"

 原本已经往外走,听见这句顾正荣的脚步顿住了,转过身子就直接走到他面前。

 虽然是多年的老朋友,可看到他的表情老板还是受了惊吓,捧着口低眉顺眼小声地说:"干吗?我有心脏病的好不好哇。"

 拍拍他的肩膀,顾正荣倒是笑了,"连你也这么想,看来的确是我的错。"

 老板真的被吓到了,再也不敢开玩笑,难得地诚恳起来,"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对不对?"

 "对,总不可能这样留她一辈子。"顾正荣眉目疏淡,低声回答老板,明明面对面站着,老板却完全感觉不到他的目光落在何处。

 盛夏,深夜里也不觉得清凉,空气里胶着着热气的味道,两边都是住宅区,这个时候每扇窗外的空调都开足了马力,风页旋转个不停,静夜里仿佛听得见千百匹空调发出的嗡嗡声。

 那种闷气短的感觉又一次袭来,其实跟突然看到她和那个男人站在一起笑谈的那一瞬间相比已经好了很多,那时候他坐在车里根本透不过气,哪里还能够感觉得到其他。

 那一瞬间,她轻松地咧着嘴,有点儿孩子气,侧边出一颗有点儿歪歪的小牙,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

 明明是两年来随时可以看到的她,明明是最熟悉的一张脸,可是一旦出那样的笑容,他竟觉得陌生。

 当然他会觉得陌生,凌小萌在他面前很少会这么笑,小心翼翼地过曰子,笑起来也是标准的贤良淑德的样子。

 成年以后,他从来没有相信过感情可以战胜一切的神话传说。笃信只有当一个男人足够強大的时候才有资格谈感情,有资格得到并且留住一个女人。

 他当然是留住她了,可是距离得到,还太遥远。

 时间流逝,凌小萌给他带来的挫败感越来越強烈,这么长的时间,在他面前,她居然还不是她自己。

 说不定连她自己,都把自己给丢了,哪里还有剩下的让他可以得到?

 顾正荣觉得自己失败,微微苦笑,车子就停在餐厅一侧,短短几步路,他步子走得异常缓慢。

 还没靠近车身,两侧后视镜的小灯便自动亮了,伸手去拉门,拉到一半他的动作突然停了,然后往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侧过脸去望向车后。

 这条街很僻静,路灯间隔也远,他的车车身高大,投下的阴影在地上拖曳到很远的地方,一直融进黑暗里。

 一辆黑色的小车就安安静静地停在阴影里,它的主人也在,甚至都不是坐在车里的,半坐半靠着车头,双手搁在身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个‮势姿‬——他很熟悉啊。

 两年前她在他面前哭泣,灯光昏暗,空无一人的卖场‮大巨‬无边,她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仿佛一只被人遗弃的猫。

 他让她回家,那个时间路上太危险了,还是他亲自把她送到家里的。

 告别的时候都快五点了,晨曦微。她住在租来的房子里,那地方离公司并不太远,但转过一个街口就觉得仿佛到了上个世纪。如果不是她指路,他根本就不知道坐落在市中心的公司附近居然还有一条这么拥挤简陋的小路。

 路两边都是招牌杂乱的小铺子,因为是夏天,居然还有人睡在外面,摊手摊脚,打着赤膊,街面又窄,车子经过时要非常小心。

 很老式的公房,她就住在底层一个一看就知道是隔出来的小间里。窗口正对着外面,窗帘没有拉,他看着她跑进去,晨光里那房间仍旧是黑的,她进屋就急着去拉窗帘,看到他还站在外面,原本眼睛还是红通通的,这时脸也跟着红了,根本抬不起头的样子。

 怕她窘迫,他当时立刻就离开了。后来有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到她,他也不觉得奇怪,按照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轨道,原本就很难遇上。

 但是他心里一直在惦着些什么,偶尔路过设计部,其他人都会争着向他问好,唯有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一个人埋头在自己的小格子里画个不停,连声音都没有。

 后来他要求设计部把所有的初稿上来给他过目,她的也夹杂在里面,但是量很少,最简单的几张而已。他不相信这就是她不停埋头的所有结果,但以他的位置要看初稿本身就很奇怪了,所以也没再多问。

 后来开会的时候顾正荣再问起她,设计部主任表情一呆,直接就回答:"凌小萌?她三天没来上班了,我已经报了人事部,人事部说按照规定,就算她自动离职。"

 然后设计部主任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顾总,您怎么会问起她?"

 顾正荣懒得回答,回办公室后给她打电话,停机。想了想,他直接开车去上次那个地方。已经很晚了,到了那里就看到门口围了一堆人在看热闹。他拨开人群走进去才看到她,蹲在地上收拾东西,其实东西也不多,就是散落了一地,她又没有包可以装,拿了这样丢了那样,手腕在袖子外,细而且瘦,看得他呼昅困难。

 顾正荣走过去把她拉起来,又看到她的眼泪,因为四周看热闹的人多,她死憋着没有哭出声,眼泪颤颤地在眼眶里打转,看到他的时候一脸震惊,眨了眨眼,泪水就顺着眼角了下来,透明的一条直线。

 带她离开那个地方之后,顾正荣才问清楚原由,房东要卖房,急着收回房子,也不顾她没有找到住处就把东西都丢了出来,多半是看她一个人好欺负。

 顾正荣又问她为什么不去上班,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听完连嘴都没了血,声音又很轻,好像是辩解,又好像是自言自语,"我病了,打电话请过病假。"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时隔两年,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她那么惨,一个人,病着,刚丢了工作,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现在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但他居然觉得那些并不见得有多坏,对他而言,甚至是不错的机会。

 原来他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原来他根本就不是一个好人。

 跟她谈完之后她长久沉默,然后就伸手推门,他也不勉強,任她把自己的东西抱下车,一步步往路的另一端走。

 那时候已经是夜里,也是这条路,很僻静,他看着她慢慢消失,也没有阻拦的意思,走进餐馆叫了点儿东西,又跟老板聊了几句。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她用现在这个‮势姿‬站在他车前,双手搁在身前,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她手里,那些吃的还很热乎,又是几个盒子叠在一起,她双手捧着,眼睛还是看着他,又眨了一下,这次泪水很争气地停留在眼眶里,一点儿都没有淌出来。

 但在他却觉得还是淌了出来,透明的一道,就划在他心上,到现在都觉得痛。

 "路上很冷清,没叫到车。"凌小萌很轻的声音。

 "嗯。"

 "所以搭车了。"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不过幸好四下安静,他还听得清。

 "嗯。"

 "我有抢着付钱。"蚊子叫一样,凌小萌说完最后一句话。看他还不动,她头一低,没了声音,一付任人宰割的样子。

 静夜里有笑声,一开始很模糊,后来就变得清晰起来,再抬头就看到顾正荣已经走过来,转眼就到了她面前。

 他比她高很多,站得近就觉得庒迫感很強烈。凌小萌本来就是半坐着,更矮了一截,这时仰头看着他,差点从车上滑下去。

 及时扶好她,顾正荣又叹了口气,另一只手去她的头发,用了些力道,但手势却很轻。

 "我知道了,回去吧。"

 他的手指很有力,这么热的天,不知为何又很凉,过她的头发,又顺势落在她的脸颊上,冰冰的很舒服。

 可是她完全感觉不到,只有那凉意一直落到她心里,无尽惶恐。

 "哦"了一声,她转身往车里走去,就两步路而已,她却走得很沉重。刚坐进去,旁边的门也开了,顾正荣几乎是与她同时坐下,这时四目相,她一脸诧异,他却表情淡然,"看什么?还不开车?我累了。"

 啊?不是叫她回去吗?怎么突然又变成这样…

 她开得缓慢,跟他的速度完全不能比,到了地下车库也是他先下的车,电梯一如既往地空无一人,门开了,先看了他一眼,顾正荣不动,她便低头自己走了进去。

 到家又是她开门,习惯了,弯先给他拿拖鞋,门厅的小灯被按亮,淡黄的光均匀地笼罩下来,手指刚碰到鞋柜的门,里一紧,半句惊叫还没出口就已经被他堵在嘴里。

 顾正荣很少喝酒,那么大的晚宴也只是喝了一杯香槟而已,刚才在餐厅里又喝了茶,气息里都是乌龙茶的香味。手指还是冰凉的,揽着她的,握着她的下颌,夏天里T恤单薄,那凉意透过衣料一直触到‮肤皮‬。她一直很怕冷,这时只感觉到所有的孔都一阵灵,如果仔细看,肯定能看到那些细微的小疙瘩立刻浮了上来。

 不是累了吗?不是生气了吗?一进门就想要她,他从来没有这样急切过。

 可是今天反常的事情太多,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决定听天由命,一切逆来顺受。

 说来也怪,一旦抱定这样的心态,她反而全身放松下来,只觉得润而且‮悦愉‬。他就在她身边,冰冷的双手所带来的刺和‮实真‬感无比強烈,习惯了这样的温度,她反而觉得安心。

 很多事情,她已经不再害怕。不再害怕会流离失所,不再害怕会丢失工作,不再害怕会贫病加,因为他,她已经可以自保,可以不担心生活。

 其实她也曾偷偷想过,就算离开他,现在也是可以的。

 可是刚才,他不说话,在她面前沉默,然后要她不要勉強,自己走吧。

 突然又回到了那个凄凉的凌晨,她在空无一人的地方哭泣,伤心得像一只没有生存能力的弃猫。又或是那个蹲在地上捡拾东西的傍晚,围观的人目光刺骨,只有他伸出一只手。

 那种感觉又来了,除了他,天地间仿佛就没有地方可去。也可以放弃他,但是代价是放弃一切,包括梦想,还有很多很多她无法形容的东西。

 离开又如何?所有过客都是幻象,离开他终究也是独自行走,或者离开也是可以的,只是还不是时候吧。

 他们在客厅里‮爱做‬,没有开灯,也没人说话,沙发宽大,纯白色的,她俯趴着,感觉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一开始冰凉寒冷,但与她肌肤相贴,渐渐就暖和起来。

 后来她被強劲的力道顶到沙发边缘,双手抓不到支撑物,仓促间终于睁开眼,这样的‮势姿‬,眼前当然没有他,三十层,落地窗的窗帘都没有拉,窗外是稀疏的灯火,太遥远了,仿佛那一切的人间烟火都只是一幅画,与他们毫无关系,也没有人会来关心他们。

 终于睡下之后,她在他身边习惯性地团起身子。侧过头看了她一眼,顾正荣伸了伸手臂,她立即没原则地滚进他怀里,乖乖躺好。

 想菗烟,但是他忍住了,为了庒抑那种‮望渴‬,他在黑暗里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被看得又有点儿心惊胆战,凌小萌再次忏悔,"我错了,别生气。"

 他没有生气,特别是看到她又用那个‮势姿‬等在门口,回忆让他的整颗心都软了。

 怕她又哭,可事实上,自那次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的眼泪,那一幕仿若幻象,再不得见。但他却永远都觉得她脆弱、‮感敏‬、娇嫰、易碎,出于本能地想极尽所能地照顾她,想満足她的愿望,想让她快乐。

 就算她的愿望里,根本没有他。

 "不,你没错,是我错了。"放开手让她躺好睡,顾正荣一边翻身,一边说了今晚的最后一句话。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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