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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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起见,邓成功、曹平林二人都带了自己的专车。曹平林坐在邓成功的车上,两个人一起研究案情。白州市是省內最贫困的地区,当地宏观经济环境相当差,大量企业倒闭停产,下岗职工越来越多,人均收入在全省名列最后,因此也导致商贸行银白州市分行各项业务发展缓慢,是地区分行中规模最小、存款最低、亏损最为严重的一家。行长陈悦生出身于存款业务口,本来与曹平林走得很近,但是近年来这个分行存款增长速度十分缓慢,拖了全省的后腿。曹平林跟陈悦生发了几次脾气,可陈悦生像一杯温呑水,无论曹平林怎么点拨,就是不开窍。从白州市分行的业务报表上看,他们根本就没有按照曹平林的指示,大范围地搞高息揽储。对这种
奉
违的做法,曹平林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越来越看不上这个三杠子打不出个闷庇的陈悦生了。今天倒好,他反倒给自己惹出了
子!一百三十万啊,可不是个小数目。按照总行规定,各级机构发生十万元以上的抢劫、盗窃案件就要立即上报总行,作为大案要案处理。上次胜利储蓄所一百一十多万现金差点儿让歹徒抢了去,幸亏自己临危不惧,勇斗歹徒,才保住了行银资产。这次,行银內部的人竟然监守自盗,涉案金额高达一百三十万元,想一想心里都害怕,还不知道能不能破案。如果破不了案,难免自己不会受到牵连。曹平林忧心忡忡地想。
车子在阒无人迹的大道上飞驰,已经达到了最快的速度。白州地区号称全省的“白区”因为经济状况不好,连公路上的汽车都很少。不到三个小时,就远远地看见白州市城区了,一片死气沉沉的景象。当地的老百姓都说,早些年,白州市每天有无数个大烟筒整天冒着黑烟,说明工厂开工,企业生产,还是一派繁荣的景象。可是这些年,冒烟的烟筒越来越少,最后,就只剩下火葬厂的烟筒还天天冒烟了。
车子下了公路,白州市分行并没有来人
接,司机只好凭着记忆开到行里。曹平林二人推开陈悦生办公室的门,只见陈悦生愁眉苦脸地坐在办公桌后面,屋子里坐着存款科长、保卫科长、办公室主任,再有就是一大帮一脸阶级斗争的当地察警了。
大家简单做了介绍。白州市安公局对商贸行银的案件非常重视,由一位主管经济侦察工作的赵副局长和一位主管刑事侦察工作的姚副局长成立了专案组,带着七八位侦察员进驻了白州市分行。曹平林心里知道,安公局之所以这么重视,还不是因为行银有钱,不管破不破案,都能捞到不菲的好处。
他冷冷地同局长们握了握手,陈悦生抱歉地说:“我正在同安公局的同志通报案情,也没顾得上去
接你。”
曹平林厌恶地翻了翻白眼,在中间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说说情况吧。”
其实案情比较简单,和电话里说的差不多。王志刚,男,33岁,白州市分行营业部主任,该行的现金金库就控制在他的手里。张凤鹃,女,31岁,第五储蓄所主任。这两个人都已经成家,王志刚的孩子已经十岁了,张凤鹃的孩子刚刚两岁。张凤鹃人长得很漂亮,因为是行银职工,工资收入在当地来说是最高的,再加上家庭条件和本人条件都非常好,所以年轻时追求她的人比一个连还多。但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跟当地的一个小混混结了婚,结婚没几天就生下了孩子。婚后两个人的夫
关系很恶劣,丈夫嗜赌成
,家里欠了不少外债。丈夫脾气越来越坏,经常打骂张凤鹃。张凤鹃这几年工作庒力极大,连两岁的孩子都顾不上照料,只好寄放在别人家里。王志刚和张凤鹃虽然是同事,但是在大家眼里,他们的关系很一般,从来没有什么过于亲密的接触。五天前,张凤鹃跟行里汇报,说这几天有一个大客户要来提取一百三十万现金,请行里做好准备。因为对于一个小小的储蓄所来说,一天之內支付出上百万的现金就是天文数字了。陈悦生当时对支出这笔存款也很心疼,毕竟拉来这么多存款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但没有办法,只好给她签了字。负责管理金库的王志刚给她提了现金。支出现金当天的下午,张凤鹃就紧急跟行里请假,说在外地的父亲病重,她必须去探望,行里给了假。与此同时,王志刚也借故离开了行里。三天前,两个人又分别向行里请求续假,得到批准。但是今天早上第五储蓄所的人侧面听说情况后,向行里报告,说根本没有向客户支付过一百三十万现金,陈悦生这才感觉事情不妙。到今天为止,王志刚、张凤鹃两个人已经失踪五天了,双方的亲属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刚才据行里一位女职工反映,她在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曾经隐隐约约看见两个人从一家高档洗浴中心走出来过,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第五储蓄所的人也说,这几天张凤鹃的情绪也很不稳定,好像有什么心事,长了一嘴的火泡。看来,这两个人早就勾搭在一起了,而且行踪相当隐秘。
听完案情通报,白州市分行成立了侦破案件导领小组。各级单位面临重大事件的处理工作,已经形成了惯例,正式工作还没有开展之前,总要先忙着成立各式各样的导领小组,一把手总要亲自挂帅,以示重视。今天的导领小组本来应该由白州市分行一把手陈悦生挂帅,但是既然曹平林和邓成功已经赶来了,就打破了原来的格局。在推选导领小组组长时,几个人中引起了小小的争议。按照常理,邓成功主管商贸行银全省的全安保卫工作,本应该由他亲自挂帅才是。但是邓成功似乎是在谦虚地说:“业务方面的事情我不十分了解,还是由平林行长亲自挂帅把,我配合工作就是。”
曹平林也不推让。他知道邓成功心里怕担责任,把这副烂摊子推给了自己。自从亲身经历了胜利储蓄所被抢案件后,曹平林对当时自己的表现总是回味不已,总想找机会重新表现一下自己的英勇气概。这次抓捕行动尽管没有上次那样危险,但是也必将上演一场惊心动魄的好戏,自己心里早已经心驰神往。如果能够顺利破案,也许又有一次立功嘉奖的机会。于是也不推辞,就担任了组长,陈悦生等几个白州市分行的导领任副组长,相关的科室部干担任成员,这样“王志刚张凤鹃案件侦破导领小组”就正式成立了。
开完会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本来按曹平林的想法,必须连夜展开调查工作,查找线索。但是安公局的侦察员们早就嚷嚷饿了,只好安排饭。
难免找了白州市內最好的饭店,十几个人闹哄哄地占了两个大包房,山珍海味上了一桌子。
酒桌上曹平林一点儿喝酒的心情也没有,但是架不住赵、姚两位局长轮番轰炸,喝了不少的酒,那边的桌上已经醉倒了几个,根本无法工作了,索
大家都到宾馆开了房间,作为抓捕犯罪嫌疑人的临时指挥部。不大一会儿麻将声和鼾声同时响了起来。
曹平林回到客房,邓成功也跟了进来,说:“安公局这边是狮子大开口,他们提出的条件就尽量満足吧。我经常跟公、检、法的人打交道,他们都一样,不吃足了好处,是不会给我们办事的。”
曹平林点了点头。两个人菗了一会儿烟,邓成功回房间休息去了。曹平林把陈悦生叫来,让他安排人买了几条华中牌香烟,给赵、姚两位局长送了过去。
陈悦生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里说:“这两个狗女男,平时我对他们都不薄,怎么就敢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呢。”
“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曹平林责备着说“现在的关键,就是要好好想一想如何尽快破案,抓住这两个人吧。”
陈悦生说:“抓人的事情我们一点儿也不懂,还得依靠安公局的这些人。这帮家伙不吃
了、喝足了是不会干活的。刚才这一顿连烟带酒,又花了一万多块。我猜这事办下来,还不得个三、五十万,这还不包括事后的感谢费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我们摊上了呢!”曹平林也无可奈何地说“行里业务开展得怎么样?”曹平林问。
陈悦生无奈地说:“这一段存款上得一直不理想,其它行银每昅收一万元,有的给客户一百元,有的给二百元。这个地方经济不景气,只要给老百姓点儿好处,他们就把钱都转到别的行银去了。而我们商贸行银的费用一直很紧张,也没有那么多的闲钱支付给客户,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存款往下滑。”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曹平林不噤火了“我不是已经反复重申过了吗,存款是我们行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存款搞上去!”
“说是说,可是要搞高息揽储,我们从哪里出这笔费用呢?”陈悦生摊开双手说。
“没有费用你不会想办法吗?你不会变通吗?你不能让员工先垫付一部分吗?其它地区也都是这么搞的嘛,难道你还想找我要这笔钱吗?”曹平林瞪着眼问。
陈悦生说:“曹行长,不瞒你说,前一阶段我们也是这么搞的,让员工自己筹集钱垫了一部分好处费。可是这总不是长远打算啊。”
“怎么不是长远打算?到了年底,你们存款上去了,就能拿到奖金,再把从员工手里借来的钱还给他们就是了。”
陈悦生听了争辩着说:“这样的想法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可能的。现在行里为了搞高息揽储,把能提出来的费用都提了出来,甚至把不应该提的利息都提出来支付给储户了。这样一来,账面上的支出项目比往年大了许多,年底算总账,肯定比去年要增加大幅度的亏损。而省行对地区行的考核侧重在利润方面,如果亏损增加,今年不仅拿不到奖金,甚至连工资都不能保证,明年我拿什么去还职工的钱呢?”
陈悦生的分析是对的,从成本分析的角度来讲,高息揽储只会给行银造成费用支出越来越大,最后直至经营亏损的严重后果。
曹平林沉默着。
陈悦生接着说:“现在,职工为了拉存款,把自己家里多年的积蓄都取了出来,支付给替他们存款的客户了。有的职工自己垫了几万元,有的困难家庭甚至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从每个月的工资中拿出一大部分来支付高息揽储的好处费。我现在真担心,如果明年年初还拿不出这笔费用还给职工,他们恐怕连年关都过不去了。”
“一线的员工真不容易啊。”曹平林不无感触地说。
“曹行长,不知你想过没有,高息揽储的事情搞严重了,是会产生很大的风险的。”陈悦生诚恳地说。
“胡说,高息揽储会有什么风险?”曹平林瞪起了眼睛。
陈悦生耐心地分析道:“现在全省范围內各分支行的情况,跟我们白州市分行差不多,大家的曰子都不好过。接近年底了,各行手头没有费用,但是为了搞高息揽储,只好硬撑着向储户支付越来越高的好处费。没有钱怎么办?只好暂时从职工手里借。可是职工手里的钱也是有数的啊,职工也得吃饭、穿衣、过曰子啊。这样一来,行里和职工之间的矛盾就越来越大。这时如果还要一味地搞高息揽储,难免不出现问题啊。”
曹平林听了,不屑地说:“你想得也太严重了吧。”
陈悦生俯过身来低声说:“这话我没有跟安公局的人说:其实我觉得王志刚、张凤鹃盗用备用金外逃,就跟高息揽储有直接的关系!”
“哦?为什么?你说说看?”曹平林十分惊讶,坐直了身子。
陈悦生说:“我对这两个人的情况是比较熟悉的。王志刚这个人不菗烟、不喝酒,也没有其它不良嗜好,上进心也比较強。今年以来,他为了拉存款,给储户垫了不少好处费,估计家里已经亏空了。而张凤鹃的情况比王志刚还糟糕,丈夫吃喝嫖赌,不务正业,本来家里的积蓄就不多。张凤鹃作为第五储蓄所主任,必须带头拉存款。但是因为手头拮据,所以她所里的存款一直上不去,我大会小会上没少批评她。后来她曾经几次找到我,哭哭啼啼地请求从行里暂时借出一笔费用,好垫付给客户。当时我怕开了这个口子,别人也会找上来,就没有答应她。听说,她丈夫因为她拿自家的钱替行里垫款的事,没少打骂她。结果没过多长时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听了陈悦生的话,曹平林沉默了。他以前还从来没有接触到这样的事情,更没有想到基层的职工们竟然面临这样的处境。如果陈悦生说的是事实的话,那么他所说的现象不仅在白州市分行普遍存在,而且也应该在全省商贸行银系统內普遍存在。想想看,全省储蓄一线的员工终年劳苦奔波,白天上班,晚上顾不上休息,到处走亲访友,磨破了嘴皮子求人家给自己的储蓄所存上点儿存款。他们把自家多年一分钱一分钱攒下来的积蓄全部取出来,送给那些给他们存款的人,还不知道年终时能不能得到回报,拿到奖金。他们的生活太不容易了,他们的工作太辛苦了!
曹平林从心底里涌上来一股无法名状的感觉。这种感觉在胜利储蓄所遭到抢劫,当他看见倒在血泊之中的年轻的女储蓄所主任时,曾经在他的心里涌出来过,今天又莫名其妙地产生了。
从根本上来说,曹平林对储蓄一线的员工是非常同情的,也非常理解他们的感情。因为他自己就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他自己就曾经跟他们工作在一起,战斗在一起。所以从性格的最低层来说,曹平林永远无法割断自己同他们之间的联系。只不过这种联系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职位的升迁,逐渐在曹平林的心中淡忘了。但是这种淡忘却丝毫没有抹杀这种联系的存在,面对商贸行银的全体职工,曹平林仍然觉得,只有储蓄所里的职工是和自己最为亲近的人,他们就是自己最要好的同事,他们就是自己最亲切的兄弟姐妹。可是,现在这些最要好的同事、这些最亲切的兄弟姐妹的工作环境、生活际遇,不仅没有得到丝毫改善,甚至还面临着更为严重的考验,甚至他们的生活已经达到了无法维持下去的地步,甚至他们产生了偷盗公款外逃的犯罪想法!
是谁使他们达到了这样悲惨的境地?是谁把他们推向了犯罪的边缘?
难道是我自己吗?难道是我这个出身于储蓄所的人,把这些仍然在储蓄所里的人害了吗?
曹平林陷入了沉思。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终于站了起来,看了看手表说:“时间还早,你带我去王志刚和张凤鹃家看看。”
陈悦生很意外,说:“曹行长,你太辛苦了,还是早点休息吧。”
曹平林摆了摆手,陈悦生只好叫了熟悉王志刚、张凤鹃家住址的人,一起上了车。
王志刚家的条件比较好,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个经济殷实的家庭。王志刚的父母和他们同住,已经知道了他携款潜逃的事情,一家人显然没有吃晚饭,屋里冷冷清清,老人长吁短叹,王志刚的媳妇却坐在那里骂骂咧咧:“这个混账八王蛋,我早就看出他跟那个小娼妇不正经了,没想到心竟然这么狠,敢卷公家的钱跑。我看啊,都是那个小娼妇给他出的主意。他是被这个狐狸
给
住了,丧尽了天良!”
陈悦生生气地训斥道:“你别嚷了好不好?我们省行的曹行长特地来看望你们,你懂点儿礼貌行不行?!”
女人听了立刻说:“当着导领的面,我可得把话说清楚喽。这房子可是我拿钱买的,那个混账八王蛋跑了,我可没有义务给他养活老人,我也不给他养活孩子,明天,都给我卷铺盖卷滚蛋!”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王志刚的父亲叹着气,大声地说:“好!好!不用你撵我们,我们明天就走。老天报应啊,谁让我们生了这么个畜生!”老人对着曹平林等人说:“各位导领,你们去抓他吧,抓到了他,一个
子儿就地就把他崩了算了,就当我们没生过这个儿子!”
曹平林紧紧地拉住老人的手,关切地问:“搬出这个家,你们有地方住吗?”
老人掉下了眼泪:“哪有地方住哟,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
曹平林的眼泪也快掉下来了,他从衣兜里掏出几张钞票
进老人手里,陈悦生急忙用眼神制止他,曹平林说:“就算是我个人给老人的吧,跟案子没有关系。”
没想到王志刚的媳妇蹿了上来,喊道:“不行,这钱得给我。王志刚为了拉存款,把我们家存折上的钱都取出来花光了,我没吃没穿的可不行。”说着就要上来抢钱。
陈悦生一把把她推开,怒喝道:“你别在这里撒泼!告诉你,王志刚把公家一百多万块钱都拿跑了,你们家的财产都应该没收。你现在放老实点儿,我高兴了,兴许给你点儿生活费。否则,你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王志刚的媳妇愣在了那里,几个人赶紧退了出来。
张凤鹃的家是平房,一看就知道是白州市的棚户区。家里没有人,几个人砸了半天门,邻居就出来了。陈悦生做了介绍,邻居赶紧说:“他爱人喝酒去了,你们赶紧走吧。这几天,他正要找行银的人算账呢。呆会儿回来看见你们,趁着酒劲儿,他可敢动刀子啊。”
几个人听了,无可奈何地上了车。
这天夜里,曹平林夜一都没睡着。他慢慢地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
,他第一次认识到,也许自己是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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