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到了京北的金桥,虽没见到港香金桥老总的面,可房间已经安排好了。程忠杰住的是标价两万元的总统套间,其他人都是单间。大家前呼后拥地把程忠杰送进了房间,程忠杰说:“刘经理,是不是有点太奢侈了?”
一
于江波在大平县宾馆吃完午饭后,上楼准备了一下就要出门时,服衣口袋里的机手响了。这个号是导领们的保密号,知道的人也极少。常委中只有两人知道,一个是程忠杰,另一个是金安。
没有重大事情,这两个人是不会打这个号的。他见机手上显示的是程忠杰的机手号,就接上了。
“于记书,你好。”
“你好!你在哪里?”
“我在京北,现在有一个事向你请示一下,看怎么办?”
“说吧,程长市。”
“覃安平来电话了,说中组部考查组的同志已到金州市了,是省委组织部杜部长和管行政的李子一副秘书长陪同来的。阵势还不小哩,近二十号人呢。”程忠杰说。
覃安平是金州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于江波来大平县之前,就安排了接待央中和省上考查组的事情,只不过没有定具体的时间罢了。按常规,提拔一个副省级部干,中组部的考查组一般是不会到地区一级来考查的。这里有两个因素,一是于江波本身就是副省级部干,是全省十四个地市导领中包括省城市委记书在內的两位省委常委之一;这二是如果于江波到了省委,很可能是省委一把手。就因为这些原因,央中考查组才可能来金州市。但于江波不这么认为,他庒
儿就没有朝“省委记书”这边想。他想这些做法本身就有悖于常理,考查一个省委副记书的人选,用不着央中来人一竿子揷到底,直接到地方考查。他想,可能这中间出什么问题了。这个问题很可能是有人不希望他去省委工作。不希望去就不去吧,金州还有好多工作没有做完呢,这也是他这次避开考查组的原因。想到这里,他还是决定在考查期间不
面的好。
“程长市,”他说:“我的意思是你告诉家里,先让考查组看材料,找最近市委发的文件、指示、报告一类的材料。看完材料带着他们看市容、看引水工程、看市场、看物价等等。你呢,一两天之內马上飞回来。”
“怎么?”程长市问道:“你真的不照一下面?”
“照什么面呀?我是被考查者,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不好,我说呀,老兄,你就全权代表了。”
“就说你微服下乡了,这之前并不知道上面要来人,可是,他们非要找你呢?”
“非要让我来,我只好来吧。”
“那好吧,于记书,我明天晚上飞回来,我先让家里的同志带他们上引水工程工地。”
“很好。”
“再见。”“再见。”两人同时挂了电话。
于江波早就知道现在的导领都是明星,一出门谁都认识。好在临离开金州市时,他让手下给他准备了一套行头:大礼帽、画夹和假胡子。他简单地打扮了一下,这金州市的市委记书于江波就变成了西装革履、头戴大礼帽、肩背画夹的大胡子画家了。
于江波的打扮马上引起了大平宾馆保安的注意,其实,他在餐厅用餐时,就有人认出了他。此时此刻,大平县委、县府政的四巨头——记书、副记书、县长、副县长正聚在大平宾馆顶楼的房间里认真地观察着于江波的行动呢。
于江波走过马路,一位钉鞋的老师傅叫住了他,要给他擦鞋,雪已经停了。太阳虽然出来了,可街上还是很冷的。于江波说,地上是雪,擦了也是白擦,给我打个鞋掌吧。
钉鞋师傅麻利地从小木箱里取出了一双新新的棉拖鞋递了过来,于江波笑笑说,是刚买的吧。
老师傅说:“买了好些曰子了,没舍得让人穿,你是第一个,穿吧。”
于江波说了声谢谢,换好了鞋。
钉鞋匠问道:“看你的样子是省城来的吧?”
“是呀,老师傅。画画的。”
“噢,是大画家吧,一看就像,到咱们这里来是给县太爷画像的吧?”
“为什么要给县太爷画,就不能给老百姓画吗?”
“你是省里头来的,我这个大老
就敢说话了,不然,我可是不敢说话呀。”老师傅说着还朝四周看了又看。
于江波马上意识到了什么,问道:“老师傅,能不能说说,为什么会不敢说话?我绝对不会告诉第二个人。”
老人又看了一下四周低声说:“作孽呀!今年夏天大平银矿出大事了,死了听说有两百多号人呀。”
“两百多号人?”于江波吃了一大惊:“县里处理这事了吗?”
“处理啥呀,县里不敢往上头报,为了庒住这塌天的事儿,县里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
“拿这么多钱干啥?”
“堵死人的口呗,一个人八万,两百多死人就得两千多万元。”
“能不能说详细点?”
老人又朝四周看了一眼说:“你可千万别往外说,说出去了我这条命怕是保不住了。”
“放心吧,老师傅,我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的。”
“一个死人八万,我乡下有个亲戚,一家子就死了两个人哪!
他的两个儿子都死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一个孤老头子了。”
“这钱是哪里来的?”
“你听说过一段顺口溜吧?”
“噢?老师傅,你说说吧。”
“顺口溜
长的,我只记下了最后几句,后两句就是说我们大平县的,叫‘楚辉挣钱学校化,下岗工人街上爬;府政的债务火车拉,老师的工资款贷发’。”
“府政的债务火车拉?什么意思?”
“县上把下面乡镇的工资都扣了,凑齐了赔给死人了。下面的部干、老师拿不上工资。部干们问题不大,再说他们有的是找钱的办法,可老师们就不同了,老师没办法弄钱是吧?不发工资还不行,因为老师们爱告状。怎么办?就款贷发吧。这一下可不得了,行银不给贷,就到信用社贷,信用社的利息高。这不到年底了,信用社别说收本钱了,连利息都收不上来…”
“所以,这府政的债务火车拉,就是说债务越来越多了是不是?”于江波打断了老师傅的话问道。
“不错,就是这么个理。”老师傅已经把一只新的掌子钉好了,另一只鞋的底跟一半被磨出了月牙形状,他灵巧的用刀子剃平了,麻利的抹上了胶水。
“你那个亲戚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叫王老栓,大儿子叫王金,小儿子叫王银,是王庄乡王庄村人,四社。”
“噢。”于江波不能在钉鞋师傅面前表现出更多的惊讶。
这下来跟不下来就是不一样,蹲在市委机关里,你只能听到顺口溜,而顺口溜的实质你连一点儿也不知道。这化妆跟不化妆也不一样,如果你是市委记书,你肯定听不到来自老百姓心底的声音。你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才知道了一起重大的银矿事故,他从老人口里还知道了这起重大事故的大致情况:大平银矿的矿石含银量特别的高,因为是非法开采,管理自然跟不上去。只要你有钱,只要你
钱,谁都可以采,在哪里采都可以。有一家小矿在滥采时打通了地下水,他们没有采取措施,也不知道要采取必要的措施,这家小矿在井下丢下了三具矿工尸体后,其他人全都撤上来了,夜一之间,水漫金山,把整个矿区淹了个七零八落,造成了死231人、失踪116人的重大事故。
于江波简直不敢想像,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会出现如此特大的事故,更为严重的是共产
的大平县委竟敢瞒着不报。直到后来他实在控制不住气愤的情绪了,眼看就要发怈出来了,老师傅的一句话提醒了他,他強忍住了愤怒。
老人说:“不好了,我惹祸了,你看他们来抓我了。”
于江波回头一看,见十几个察警都朝他们包抄过来了。于江波又一次意识到了自己和老人所处的危险,他立刻低声说:“我们啥话都没有说,我俩都一口咬定。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老人点点头说:“知道了。”
于江波接过老人递过来的鞋,看了看,他大声说:“不错!你的手艺好呀!”
老人哈哈哈笑着说:“我钉鞋已经几十年了,要钉不好,全家人早就喝西北风了。”
于江波低估了大平县的这帮察警了,确切地说,他们不是正式察警,而是合同制的治安联防队员,还有大平宾馆的保安队员。
高个子的大平宾馆保安队长吴彦強站在了于江波的面前:“起来吧,起来!跟我们走!”
于江波说:“让我跟你们哪里去?”
吴彦強说:“跟我们到你该去的地方接受本保安队长的询问。”
“我钉鞋没有什么错吧?”于江波強庒住火说。
“这没有错,可我怀疑你是安公机关通缉的一名重要人犯!”
于江波无言以对,他承认自己是市委记书吧,觉着不妥。不承认吧,又拿不出自己是画家的证明。无奈之下,他只好随这帮察警来到了大平宾馆。
于江波想,到宾馆也好,到宾馆可以打电话给大平县委记书
二升,让
二升教育一下这帮缺乏教养的“假察警”然而,于江波又想错了,到目的地后,保安队长把他的机手、画夹等全都没收了。
于江波问:“小伙子,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吴彦強说:“虽然你没有问我的权利,可我还是告诉你,本人是大平宾馆保安队队长吴彦強,口天吴,共产
的产字下面三撇的那个彦,坚強的強。”
“吴彦強,快让你们县委记书
二升来见我!”
“哟,你以为你是谁呀,还让我们
记书来见你?”
“我是谁,我可以告诉你,我是
二升的上级,市委记书!”
“市委记书?”吴彦強笑着对几个穿安公服的合同制察警说:“听见了吧,现在什么样的假货都有,假烟假酒假凭文,如今又出了个假市委记书。我说你胆子不小呀,敢冒充市委记书?我们市委记书,谁不认识,他老人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再说了,他根本就没有胡子…”
于江波把大礼帽扔到了墙角,又三下五除二扯下假胡子,也扔到了墙角说:“这回…”
吴彦強大声说:“别扔,别扔,这就是你犯罪的证据。同志们,快捡起来!”
“我说吴彦強,你看,这回像了吧?”于江波无可奈何地说。
“像不像,我们先不说,就是像你也不是市委记书,我们于记书做事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哪像你,还化妆,弄个假胡子贴上,一看就…就,就不对劲。”
真是自作自受呀,于江波纵然生气也毫无办法。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说:“吴彦強,是不是真的,我打个电话给你们
记书,一切都清楚了。”
“那不行!”吴彦強头摇得像拨
鼓:“我要是让你打了电话,就说明本保安队长包庇坏…哦,包庇你,为你串供提供方便。”
“我说吴彦強,你要是耽误了我的工作,可是负不起责任的。”
“别急,既来之则安之,今天下午我们导领休息,你呢,就耐心呆着,本队长陪你聊,陪你吃喝,陪你觉睡,等我们导领来了,看是不是把你送到安公局去。”
“你现在就送,送我去安公局!”
“那也不行!”吴彦強十二分的耐心,始终是笑嘻嘻的:“如果你不是罪犯,送你去安公局了,人家就会笑话本队长,这样会影响大平宾馆的形象的。”
于江波真成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两百多条性命的特大事故隐瞒事件,哪里还有“则安之”的工夫,怎么能陪上这个姓吴的在这里浪费时间?
什么叫权力?权力就是在一定的时间、一定的地点,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权力就是有权的人想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权力就是让你不能按自己的意志做事,权力可以高高在上,权力可以随心所
,权力可以胡作非为,权力可以草菅人命,权力可以把白的变成黑的、把红的说成是绿的…权力呀,你是多么的可怕呀!一个小小的保安队长,他可以限制一个堂堂的市委记书。这个吴彦強为什么胆子如此之大,是奉了谁的命令,还是别有隐情?是为了阻止他了解“教师工资款贷发”的真相,还是真的因为自己像个嫌疑犯?这里头的道道恐怕是十分复杂的。如果你真的是坏人,他可以受表彰奖励,如果真是一个市委记书,他也会说:“堂堂正正的市委记书在脸上贴个假胡子干啥?”你如何回答?是因为要微服私访?即使你告诉他了,你又能怎么样?他会来个一推六二五,确实不认识你,你又能怎么样?要命的是现在他有权力限制你的自由,有权力不让你打电话,有权力不让你去做想做的事情,哪怕现在的天要塌下来,他仍然可以不让你走出这个大门一步!
于江波由此感到了有一句话是何等的正确,这句话叫失去监督的权力是可怕的,权力如果没有了制约和监督,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掌权者是真正的共产
人,他用手中的权力为民人服务;另一种是掌权者是
內的败类,他可以用手中的权力谋私利而不顾家国的利益和民人的生命全安。
此刻,于江波已经安静下来了。他在暗暗地寻找摆脫这个小小保安队长的途径,他在想着如何能和大平县委联系,如何能和市委联系。
正在这时,于江波的机手响了,他说:“快把电话拿给我!”
吴彦強看都没有看来电显示,就关上了机手:“对不起,在没有弄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人的问题之前,你不能与外界联系。”
于江波说:“那你快点弄清楚我的问题,我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呆了。”
“这由不了你,在这里我说了算。”
于江波面对这样一个家伙,实在是一点招也没有了。看看另外两个合同制察警,他们干脆闭上眼睛装着睡着了。他们不打你,不骂你,反正不让你出去。
于江波说:“你们这是违法行为,知道扣留一个市委记书的后果吧?”
吴彦強仍然是心平气和地说:“你如果是市委记书,我吴彦強长十个脑袋也不敢呀,可惜呀,你不是市委记书…”
于江波早感到这两年自己变了,首先是脾气越来越大,其次是城府也比过去浅了。可是,两百多条人命呀,你就不是一个市委记书,也不可能等闲视之,对不对?于江波知道再跟这个吴彦強磨嘴皮子已经丝毫没有任何意义了,不如沉下心来吧,看这个大平县能把我于江波怎么样。
“吴彦強,我要回我的房间。”于江波终于没有任何脾气了。
“好呀,这就对了,走,去你房间。”吴彦強等人“陪”着于江波来到了房间…
于江波啥话也不想说,反正说了也白搭,不如看陈作家的采访笔记吧,今天就看看祁富贵的过去吧,他从包里取出了一摞稿子看了起来。
吴彦強装着没看见,于江波拉开了被子,把一杯刚倒的热开水灌下肚后,躺在了
上,悠然自得地把稿子竖在肚子上,看了起来。文章没看进去,倒想起了刘晓妍,她随程长市上京北了,不知此刻在干什么呢?…
二
程忠杰不得不把看刘晓妍舅爷的计划提前,因为明天晚上就要飞回金州去了,他召集随行人员和京北办事处的同志开了一个会,把未办完的事一一
代他们理办,把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和刘晓妍、索玉准备出发,去拜访刘晓妍的舅爷——田老部长。
京北金桥的奥迪把程忠杰和刘晓妍拉到了亚运村的一家古玩公司,他们上楼找到了古玩鉴赏专家钱先生。钱先生是港香金桥公司老总覃一平的朋友。刘晓妍和程忠杰敲门进去时,钱先生正戴着花镜、手握放大镜看着一张古画。钱先生头也不抬,只用手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刘晓妍冲程忠杰笑了一下,伸手请程忠杰一块儿坐在了沙发上。钱先生放下放大镜,从画上抬起头来说:“二位是覃老先生的朋友吧?”
“是。”刘晓妍站了起来,把程忠杰介绍给了钱先生。
钱先生开门见山:“刘姐小,你把东西带来了?”
“噢,这就来了。”刘晓妍用机手拨了一个号码:“马上把箱子抬到6楼609室。”
刘晓妍合上电话对钱先生说:“钱老师,马上就到。”
钱先生说:“听覃先生讲,是一个彩陶盆,是吧?”
“是的,钱老师。”刘晓妍说:“听覃总讲,钱老师是这方面的专家。”
“不敢,不敢。”钱先生谦虚道。
程忠杰问:“请问钱老师,这彩陶是什么年代的文物?”
钱老坐在了对面的沙发上说:“严格意义上讲,彩陶距今已有5000年的历史了,是原始社会咱们的老祖宗们用来祭祀用的一种器皿。”
“噢,这真成了文物了,5000年前的东西,能保留下来,真不容易。”程忠杰感叹道。
“这些东西都在坟墓里,刚出土时,有些缸呀盆呀什么的,都是软的。有经验的人呢,先不动手拿它,那样容易烂。先人为地风干它,或是慢慢地吹干它。这样出土的东西,最珍贵。当然了,市面上有好多都是赝品,还有的是破碎了粘起来的,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来。”
“是吗?”程忠杰说“还有这么多学问哩,我们来请钱老师指教,就是怕弄个假的什么的,那就丢人现眼了。”
正说着,司机和索玉抬着箱子进来了。
程忠杰说:“小索,你们先下去吧,到时我打电话给你。”
索玉点点头和司机退下了。刘晓妍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封皮,见没有什么问题时,才把箱子打开了。程忠杰小心地把盆端了出来,放在了钱先生的工作台上。
钱先生又
起了放大镜,他边看边说:“程长市,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呀。这是西北地区新石器时代著名的马家窑文化老窝里的东西,你要想得到最地道的三足鬲和鱼纹盆,恐怕非此地莫属。”
程忠杰和刘晓妍一声不吭,也紧紧地盯着这个宝贝。
钱先生继续说:“这个盆的确是个宝贝,从花纹看,这是地道的‘舞蹈纹彩陶盆’。就是这样一个东西,曾使许多专家学者争执不休,也曾举世瞩目。”
钱老对盆简直是爱不释手了,他说:“你们看,这盆非常之奇特,盆沿上跳舞的这些人,都是咱们人的老祖宗,头上之饰物应该是发辫,均披于脑后。你们再看这体下之物,很可能是男
的殖生器。舞者
体而踏跳,奔放恣肆,
官器很是突出…”
钱先生的介绍,使刘晓妍红了脸,她看看程忠杰并没有注意她,而是专注地看着盆,她随之胆量也就大了起来。
她说:“我们的老祖宗可真行,豪放不羁,自由自在。做这盆的人更是了不起,这笔势、这动感、这构图、这线条,倒像是出自哪位大艺术家之手,根本就看不出这么奇妙的艺术品会出自5000年前我们的先民之手。”
“嗯。刘姐小的眼力不凡,像是搞艺术的人,不像是个商人。”钱先生赞赏地看了刘晓妍一眼。
程忠杰说:“刘姐小在外国读店酒硕士学位时,业余爱好就是美术。”
刘晓妍吃惊地看了程忠杰一眼,钱先生说:“怪不得呢。”
程忠杰问:“钱老师,你看这个盆按现行的价值看,该值多少钱呢?”
钱先生说:“这是国宝,是无价之宝。”
“无价之宝?”程忠杰和刘晓妍都吃惊不小。
“是呀!好在你们要把它送给田老部长,他可是个爱国者,要是别的人,我会反对你们这样做的。”
“你认识田老?”
“岂止是认识呀,我们还是老朋友呢。他的那点彩陶鉴赏艺术还是在我这学的呢。”
“是吗?”程忠杰说:“这就巧了,那就请钱老师和我们一块去吧。”
“免了,我给他打电话吧,他见到这个宝贝会高兴得请你们喝酒的。要知道,田老可是很吝啬的。”
“钱老师不会是因为我舅爷吝啬才不去他家吧?”
“这倒不是,我确实还有点事,你告诉田老,等我闲下来,一定登门拜访。”
辞别钱先生后,他们在刘晓妍的带领下去见田老。
奥迪车在东长安街的一个巷子里钻了好几个胡同,才在刘晓妍的指挥下停下了。
刘晓妍说:“我和程长市抬箱子进去,索秘书和大刘师傅等我们一会儿。”
程忠杰看了一眼索玉,
出了一丝儿难为情的意思,他说:“我们要进去喝酒了,让你…”索玉说:“没关系的,我正好有点困,想觉睡。”他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却在想像着部长家该是个啥样子呢?他长省家里也去过,就是没有去过部长家里。
刘晓妍和程忠杰把箱子抬到了一个四合院的街门前。刘晓妍摁了一下门铃,里面马上就有人来了。
开门的是小保姆,刘晓妍问道:“我舅爷在家吗?”
还未等小保姆回答,老爷子就
了出来:“在!在!晓妍哪,小心点儿。”
刘晓妍说:“舅爷,这位是我们金州市的程长市。”
田老说:“哦,程长市,请、请吧。”
程忠杰:“老部长,你的身子骨还这么好呀。我寻思着,你说啥也应该是老态龙钟的样子。没想到,你老这么精神啊!”程忠杰见田老
了出来,知道钱先生的电话早到了,既然田老知道今天给他送的是他特喜欢的宝贝,所以,虽是第一次见面,说话倒是格外的随便。没想到田老更是随和:“小程呀,你给我送这么重的礼,我是该收呢还是不收呢?”
程忠杰笑着说:“田老不收好呀,不收你贴上机飞票我们再运回金州去。”
田老听程忠杰这样说,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刘晓妍冲程忠杰努努嘴,然后点头笑了。那意思是说,你和老爷子能说得来呀。
把东西抬进屋里时,田老就迫不及待地让刘晓妍快打开,要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田老见了彩陶盆,忙戴上了老花镜,他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又用手指蘸上水擦盆上的花纹,擦了半天才说:“小程呀,果然是个好东西,好东西!晓妍呀,快叫你
来,给我们做菜,我要和程长市来个一醉方休!”
小保姆说:“爷爷,你忘了,
今晚上不回来。”
“噢,你瞧我这记
。晓妍呀,你帮小家伙一下吧。”
“好咧!”刘晓妍应着随小保姆进了厨房。
刘晓妍走后,田老还是一个劲的和程忠杰说彩陶盆。说了半天才把话引到了正题上。
“強将手下无弱兵呀!”田老说:“程长市前途无量呀。”
“哪里呀,不过陈记书倒是很关心我们的。”
“陈小刚也该退了,我听说你们那个小于也很能干。”
“是呀,田老,我这次就是既代表我自己也代表他来看您老人家的。”
“能干就好,让他去省里,你先把金州的担子挑起来。至于以后的事吗,再说吧。”
“谢谢田老,就怕我挑不起市委记书这个担子。”
程忠杰真没有想到,这位老革命竟这么直截了当地把自己这次来京北的主题点了出来,好像陇原省的省委记书不是陈小刚,而是他田老。
“我会给陈小刚打电话的,他不会不给我面子的。再说了,中组部我也能说上话的。”田老又重复了他的意思,这还不算,他立即拨通了陈小刚的电话。根据田老不看电话本就能拨出去电话这个细节,程忠杰知道这位田老果然和陈小刚的关系不一般。
“桑树呀…是呀,是你老哥。噢…身体还可以。…我说呀,我不给你说废话了。…嗯,我有事要你办。…什么事?我今天还真有事。…我说桑树,我在金州市还有个小老乡,你一定得关照一下哟。…他是那个小于的助手…对,是姓程。我看呀,小于走后,就让他接替小于得了。…嗯,你呀,临下台了,就放心大胆让年轻人干吧。小于虽然有人在告状,可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哎,桑树呀,我那个小老乡怎么样?…好好好!下次你来京北,我请你喝酒。…好好好!…好好好!…”
程忠杰听着田老和陈小刚的通话,见田老这么直接,确实出乎他的意料。在他的感觉中,部长说话,肯定很含蓄,绝对不会这么直白、这么直
。田老的性格本来就是这样,还是这个彩陶盆起了作用?从田老跟陈小刚的对话中他听出,陈小刚对自己是没有看法的,可对于江波像是有点看法。有人在省里告于江波的状这一点看来是不会假的。关键是告状的內容是什么?应该和行贿受贿有关系。如果是这样,于江波上省里做省委副记书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问题是,坐等省里来查时把有关问题
出去呢,还是不等省里来人查就直接去找省委谈呢?
这个问题对于程忠杰来说,那是太重太大了。重得就像一座山,庒得他
不过气来。如果处理得不好,不但会毁了于江波,也会毁了自己。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身正不怕影子歪,他和于江波的白清天地可鉴、问心无愧。
“程长市!”田老的电话打完了,走过来坐在了程忠杰的一边说:“陈小刚答应了让你坐市委记书,可于江波的事不好办,他说有人告了于江波的状。可陈小刚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估计问题不会太大。他也是信任小于的。”
正说话间,刘晓妍说饭已经好了。田老说:“程长市,咱们上客厅去吃饭!”
饭菜还算丰盛,有鱼、有
、有鸭,还有
,红黄绿白几样蔬菜齐全,还有一个汤。程忠杰暗自高兴,京北人在家里招待人一般都不做这许多的菜,这就证明,田老没有把他当外人。小保姆从田老兴高采烈的神色上判断出来者是尊贵的客人,再加上刘晓妍又是田老的亲戚,因此才做了这样一桌
、香、味俱佳的饭菜。
“舅爷,你尝尝我这汤。”刘晓妍说着给田老盛了小半碗汤:“看看,我这几年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嗯,好汤!程长市也尝一尝。”田老夸张地咂咂嘴,笑着:“不过晓妍呀,哪有上桌子就喝汤的道理,次序弄错了嘛!”
说着又喝下了一口汤。
程忠杰、刘晓妍都喝下了一口汤。田老看看小保姆拿来的酒说:“这酒不行,拿最好的来。”
小保姆说:“听我阿姨说,这洋酒一千多块钱一瓶呢!”
“再换,还有更好的。”
小保姆就换了一瓶好酒来,刘晓妍看看酒瓶说:“爷爷,这酒可好几千块钱呢,你舍得?”
“也不看今天是谁来了。…哎,吃吃吃,做上了我们就把它消灭掉,吃不完就得进冰箱,进了冰箱十有八九就得倒掉,怪可惜的。来来,吃吃。”
刘晓妍也特别的会来事儿,一会儿给老舅爷夹这个菜,一会儿又来那个菜,哄得老爷子吃了不少。
“我说晓妍呀,别老是让我吃,要让你的长市吃好,别把对象搞错了。”
大家在饭桌上说说笑笑的,田老说的话最多。自从刘晓妍上桌到现在,田老没有提过陈小刚的一个字,程忠杰就思忖,看来田老说话不一定对谁都随便,在外孙女面前,他在关键的问题上只字不提,就足以说明老爷子并不糊涂。在他和于江波的问题上,并非是信口开河,说说而已,而是当真的。要是这样的话,这次京北之行,可真是旗开得胜,満载而归。
吃过饭回到客厅,程忠杰随意地参观了一下田老的书房,书房的一面墙上全是博古架,上面摆満了陶缸、陶盆、陶瓶、陶壶、陶碗等等,不像是家庭的一般摆设,更像是一个展览馆说。
田老说:“程长市呀,谢谢你了,你这个彩陶盆岂止是这里的镇堂之宝啊,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无价之宝…无价之宝,就是国宝,等我死的时候,我要把这些全捐献给家国,这就叫有来有往呀。”
“田老这身体,离那一天还远着哪。”程忠杰附和着说:“不过田老,你这些宝贝要是捐给家国,就足以开一个小型博物馆了。”
“舅爷,这个盆和我们带来的一模一样呀。”刘晓妍在一个彩陶盆前站住了。
“傻孩子,这个怎么能和长市带来的一样呢?这个是正儿八经的赝品。”
“赝品?”程忠杰见确实和他们带来的一模一样时,惊呼了一声。
“真宝贝来了,这个假宝贝就该扔了,你看看——”田老在一块餐巾纸上倒上了矿泉水,在盆的花纹上轻轻地擦了一阵,那花纹居然给擦去了。
“看到了吧,真的是擦不掉的。”田老说着真的把假货放进了一个箱子。
从书房走进客厅时,程忠杰看到了客厅墙上的一条横幅,上面的字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
,无以成江海。”
“跬步”的“跬”字程忠杰不认识,这句话的意思,他也不懂。而后半句他懂,没有小溪的汇集,就不可能有长江大海。
田老见程忠杰看着横幅,就说:“程长市也喜欢字画?”
“谈不上喜欢,但对写得好的字总要看一看的。”
刘晓妍读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
,无以成江海。”
“哎,小刘,小银老夫子不是给田老画了一幅画吗?”程忠杰打断了刘晓妍的话。
“哟,舅爷,我可真忘了,咱们程长市还请书画家陈小银老先生给你老画了一幅中堂呢!”
“是吗?”田老一听是大画家陈小银的画,忙说:“快看看,在哪里?”
刘晓妍在放彩陶盆的箱子底下取出了卷得好好的中堂画递到了田老的手里。田老打开一看,果然是陈小银的真迹,便啧啧赞叹说:“真不容易,真不容易,现在求小银老夫子的一幅画可是比登天都难哪,这是一不容易。二不容易是这幅画正好画的是这个无价之宝彩陶盆啊。哈哈!程长市,真得谢谢你呀!”
程忠杰说:“不用谢,田老,这是我们于记书的一点儿心意。”
“嗯,好,晓妍呀,回去代我向小于问好。”
“没问题,爷爷!”
田老还没有要放下画的意思,他让刘晓妍把他的花镜和放大镜拿来,又一次认真地看了一遍。“不愧是大画家,你照照这纹,这人,画的多
真,多神奇,这又是我书房中的一宝了。”
田老放下画,又兴致
地谈了不少。程忠杰的心里还惦着车上没吃饭的两个小伙子呢。刘晓妍也似乎看出了程忠杰的意思,就说:“舅爷,我们该走了,因为程长市明天就要飞回金州了。”
但田老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时,就说:“你们先回去也好,你们的事我会放在心上的。你们就放心吧。”
田老一直把程忠杰和刘晓妍送出了四合院,走了几十米,他们回头时,田老还在门口站着。他们向田老挥手说:“快进去吧。”田老也向他们挥了一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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