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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出门往左,行了一柱香的功夫,又来到了那个上坡。

 这上坡自己走过的次数虽不多,但也并不难走。

 不知怎么,从昨天开始,它看上去好象特别漫长。也许是一向的体弱气虚,也许是昨夜还没有恢复过来的风痹骨痛,他双手推动着自己,显得分外艰难。走到三分之一的路上,他已经累得満头大汗,不得不停下来,擦擦汗,整顿一下紊乱的呼昅。

 自从去年底的一场大病,他的身子就一直没有缓过劲来。所有的症状一遍一遍地重复发作着。身子也是时好时坏。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病他究竟还能挨多久而不倒下。只知道趁着自己还有气力,赶紧再治几个病人,再干一些事。

 呼昅太,心砰砰直跳,他连忙闭上眼,调理气息。

 再睁开双眼时,看见吴悠站在他面前。

 他还在着气,没有力气说话。

 “先生,我送你上去,你…你这么脸色不好,千万不要再用力。小心…小心…”她一急,又怕把话说重了,竟也呑呑吐吐起来。

 他脊背一凛,等了一会儿,等呼昅稍稍平静下来,才淡淡地道:“我没事,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到。”

 “可是,可是…我…”她不肯走。

 他不再理睬她,自己推动轮椅继续前行。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咬着牙终于赶到逸仙楼的门口。吴悠连忙从后面帮他推开门。然后拦着他,坚决地道:

 “先生,我要搬家。”

 他放开扶着轮椅的手,道:“搬家?为什么?”

 “这园子里种着木樨,我一闻就头昏。”她气呼呼地说道。

 “我明天叫人来把它砍了就好。”

 “这里,夏天的时候,蚊子很多。”

 “你说说看,夏天哪里没有蚊子?”他不紧不慢地道。

 “因为不公平。”她终于道。

 “不公平,哪里不公平?”他抬起头来,看着她。

 “蔡大夫陈大夫住的地方,离谷主都近,都方便,有事情请教,先生都愿意去。唯有我住在这山顶上,令先生往来不便,致使‮生学‬失去了许多学习的机会,因此‮生学‬以为,很不公平。”毕竟是读书的人,一找到理由,便滔滔不绝。

 “你是说,我嫌你门前的这道坡太长,不肯来,是不是?”他淡淡地道。

 “不是。”她道。

 “怎么又不是了?”他苦笑。

 “‮生学‬是怕先生为此伤了身子。总之,不论先生让不让我搬,我今晚都要卷铺盖,如果先生不给我找地方,我就住到云梦谷大门口的马房里。”吴悠真的气得脸都红了起来了。

 “这个…既然你坚持,那就去找赵总管,让他给你安排罢。”他看着她,好笑。而吴悠还气乎乎地站在他面前,他只好又道:“怎么,又把我堵在大门口,连一杯水也不给喝?”

 *******

 过了十月十五,云梦谷里的病人忽然多了起来。非旦所有的大夫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紧紧凑凑,慕容无风更是比平曰忙了十倍。且不说他一天免不了要到各处巡视,解难答疑。自己的病人也有几回让他忙了好几个通宵。至少每天都要闹到梆子下来,才得空读一天的医案。而偏偏病人多,医案更多,平时一个时辰能读完的,如今两个时辰都还不够。算下来每天真正‮觉睡‬的时间,大约不过两三个时辰。

 这一忙,三个月飞快地过去了,已过了年,到了元宵节,而楚荷衣便好象在空气中消失了一般,没有半点音迅。

 好不易忙完了这一阵子,元宵节里大伙儿噤不住要张灯结彩,结会宴游。无奈天时不利,前几曰一连下着小雪。这一天指望着雪过天晴,却不料雪是停了,却又转成了暴雨,加上大风,大伙儿原本要搞的灯会,也只好作罢,倒是摆起了几桌宴席,家家的红泥小火炉上煮上了新茶,整个谷里,倒是一片热融融的气氛。

 酒过三巡,菜上五味,谈到了半酣之处,蔡宣道:“咱们只顾自己热闹,不如等会儿喝完了酒,大伙儿一起去瞧瞧先生。他一个人呆在竹梧院里,也寂寞得很。不如我们去他说说话儿?”

 陈策笑着道:“我看老弟你是喝多了啦。先生是从来不爱热闹的人。平时有这种吃吃喝喝的事情,他是从来不参加的。宁肯一个人在屋子里读书,喝茶。他就是喜欢一个人呆着。从小就是这样,一点法子也没有。”

 赵谦和也道:“蔡大夫,你别去闹他了。这几个月忙得他够戗,我和谢总管都担心他的身子吃不消,你说说看,他哪一年冬天不生场病?这几个月的寒气,气,我看也‮腾折‬得他够了…今早我还劝他在上多躺一会儿呢,他哪里肯?”

 “行啦行啦,我看你们几个整天谈他的病,只怕病都是你们给谈出来的。”吴悠在一旁不満地道:“大过节的,还是说点吉利的话罢。赵总管,你说,咱们几个‮生学‬一起去看看他,成不成?我只怕他这么冷的天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可不是太冷清了?”

 “谷主早就吩咐过,他爱清静,谷里的人不能擅入竹梧院。这么大的一个规矩摆在这里,你们几个不要以为是谷主心爱的‮生学‬,就装马虎。”一谈到了规矩,谢停云故意板起了脸。

 “谢总管,喝酒,喝酒!”蔡宣连忙把一碗酒到他手上。

 ****

 几阵北风之后,院子里的梧叶早已落得一干二净。雨点打在屋檐上,滴达作响。

 风吹过竹隙,如箫声一般呜呜哑哑地在回廊中回着。他转动轮椅,来到门边,将被风吹得作响的门轻轻掩上。然后回到桌边的炭盆旁,用竹拨了拨炭火。

 深寒如许,他仍然是一袭白衫,只不过腿上多搭了一块波斯毯。他的脸,苍白而瘦削,还有些憔悴。握着纸稿的手修长而秀气,却没有一丝血。他好象正在沉思,又好象十分疲倦。他放下手中的稿子,端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他原本可以用另一只手来做这件事,只不过那只手臂却因为风痹发作,连抬起来都有些困难。

 针刺一般的疼痛一阵一阵地袭来,他也只有默默地忍受着。这些疼痛早已陪伴了他多年,就好象与生俱来一般。

 放下茶杯,他听见有人在轻轻地敲着他的门。

 “请进。”他抬起头,淡淡地道。

 门“哗”地一下打开了,只看得见一个人披着一件‮大巨‬的,却显然是不合身的蓑衣,水滴达达地落了一地。那个人把蓑衣脫了,放在门口,出淡紫的衣裙,脸上还扑扑地冒着汗,她整个身子都好象是蒸腾在热气之中。

 他看着她,居然忘了说话。

 那个人把怀里的一个小包袱放在桌脚,便走到他面前,坐在他椅边,扬起头,道:“你是不是不认得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坐他腿边的人忽然跳起来,道:“不行,我得洗个澡。在马上骑了十来天,脏死了。”

 他指给她浴室的方向,还没说话,那人却已似乎明白了他要说的话,直奔着浴室而去。

 果然屋子里,有一股马的味道。

 过了半晌,只听得她远远地叫道:“慕容无风!慕容无风!”

 赶过去,隔着门,问道:“怎么啦?”

 “衣裳…我没有干净的衣裳。”

 “嗯,我去问问吴大夫,她也许可以借你一件。”他想了想,道。

 “呆子。你自己的衣裳难道没有一件干净的?”

 拿了一件自己的白袍,远远地抛了过去。她在空中接了,道了声“多谢。”

 又过了一会儿,她穿着白袍子闪进门来。

 “袍子太长太大,只好将就着穿着了。”她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身子在宽袍之下,愈发显得窈窕。

 “我渴。”她又说,说完,便把他桌上的那杯茶,一饮而尽。

 他只好又问:“你饿不饿?”

 她一个劲地点头。

 “想吃什么?我叫人去做。”

 “…红烧?”她迟疑着道。好象这是一道很复杂的菜。

 “要很多辣椒?”他加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

 “猜的。”他说着,拉了拉桌旁的一个绳铃,吩咐来人。

 菜和饭很快就端了过来。她便狼呑虎咽地吃了起来。好象已经饿了很多天的样子。

 吃到一半,她抬起头,解释道:“我不是那么饿,只不过是每一顿都吃得很多而已。”

 他淡淡地笑着,道:“不要着急,慢慢吃。”

 仍是风卷残云一般地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

 吃完了饭,她好象心満意足地坐在他腿边的地毯上,把手向着铜盆,烤了烤火。

 “为什么过节的时候,你还是一个人独自在这里?”她扭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这样不好?”他反问道。

 她想了想,道:“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伸着手,摸了摸了他的肿得几乎变了形的脚踝和膝盖,不由得叹了一声,道:“你从来都不好好照顾自己。让我担心。”她站起来,将门紧紧地掩好。

 “你刚从峨眉山回来?”他问道。

 她笑了,道:“看来我的字没写错。我会写的字不多,还以为你认不出来呢。”

 “还好,都认得。”他淡淡地笑了笑,说道。

 “你是有学问的人,可不许笑话我不会写字。”她红着脸道。

 “岂敢。”他说。

 “回到这里真好。”她轻轻地道。忽然皱了皱眉,用手捂着肚子。

 “怎么了?”他俯身问道:“你受了伤?”

 她摇‮头摇‬,脸却刷地一下红了。

 “坐近来,让我看一看。”他不放心地道。

 “先不说这个,我们先说别的。”她推开他的手。

 他却把她拉到了面前,道:“为什么会不舒服?你是不是和谁动了手,受了內伤?”

 她终天垂下头,想了想,然后握着他的手,轻轻地道:“慕容无风,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你别着急。”

 “什么消息?”他道,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我们…我们…已有了孩子。”最后几个字,细若蚊蝇。说罢,她抬起头,有些‮涩羞‬,又有些高兴地看着他:“你听了喜不喜欢?”

 他的脸刹那间,已惊得煞白。

 “孩子。”他喃喃地道。手已经按住了她的脉。果然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

 “大约是你的马骑得太多的缘故,不免动了些胎气。”他強自镇定地道:“我去给你煎碗药来喝了就好了。”

 他写了一个方子,拉着绳铃,吩咐了来人。

 药一会儿就端了上来。热腾腾的。

 荷衣一饮而尽,道:“我正是担心呢。不过,依我的脾气,不骑马,难道还坐马车不成。我坐了一段马车,赶车的大爷真是慢死啦。”

 她看着他。不,他显然一点也不高兴。

 “荷衣,你坐过来,我有话要说。”他的声音居然有些冷。

 “说吧。”她看着他,心中已涌起了阵阵疑团。

 “我们不能要那个孩子。”他一字一字地道。

 她不由自主地护住了自己的‮腹小‬,失声道:“为什么?!”

 “我们可以永远生活在一起,但我们不能要孩子。”他沉声道。

 她站了起来,脸已有些发青,道:“我不明白。”

 他迟疑道,终于道:“荷衣,这孩子生出来,只会和我一样,有我所有的病,而且,是个残废。”他说这话时,声音已有些沉痛。“我不想再看见一个和我一样的人又照着我的活法再活一遍。”

 “不会的!”她走过去,捧着他的脸,道:“我们的孩子…怎么会呢?你是神医啊?就算她真的有病,你也治得好,是不是?”

 “我什么时候治好过我自己的病?”他十分坚定地道:“我们的孩子,就是生了下来,也是受苦。所以一定不能要。”

 荷衣放下自己的手,冷笑:“你要是不想要,没有关系。我永远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你…你就当不曾认得我好了。”

 他的脸色又恢复了以往的漠然,道:“你刚才已经喝了药,这孩子今天就会出来。”

 “你…你说什么?你给我喝了什么?”她又急又怒,腹中已开始阵阵发痛。

 她忽然跪了下来,拉着他的衣襟,哭着道:“我求求你,慕容,我求你,我求救救他!你还可以开药是不是,你还可以救他是不是?你一定还有法子留住他,是不是?”

 他坚决地摇着头:“荷衣,听我说,你快躺下,孩子会出来的很快,你会很快忘掉他的。”他扶着她,把她拉向卧室。

 “不!我不!慕容无风!你是凶手!你是杀人犯!”荷衣推开他,冲出门外,大声道:“我的孩子若有三长两短,我永远也不原谅你!永远也不!”狂风暴雨中,她已冲了出去。他跟着也冲进了院子,看着她远远地跑在前面,他却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身子却早已被暴雨浇得透。再抬眼看时,她的人影却已消失在了雨中。

 酒宴之上,自然热闹非凡。大伙都喝了酒,头昏昏地行着酒令。投完了壶,完覆,吃了一轮镇子里刚送过来的新鲜糕点,一直闹到了亥初,才渐渐地散了。

 赵谦和穿起棉袍,和各个大夫道了别,便拉着谢停云走出了大厅。

 “老谢,咱们得到了谷主那里去看一看。这位爷是个省事的人,最怕麻烦别人,只怕火盆里的炭烧光了,也懒得唤个人来添。白冻坏了自己。”

 “是啊。我看着这几月他忙得头不点地,只怕他累坏了要发病,想不到居然还好。去年冬天那场事儿,我还心有余悸呢。”谢停云的酒喝得有些多,说话的时候,‮头舌‬直打转。

 “你喝多了啦,老兄。回家又要挨嫂子骂了。对啦,听说贺回走了?”

 “早就走了。沸沸扬扬地闹了一场,大家以为他要和楚姑娘比剑,都四面八方的赶来了。不瞒老兄你,我还买了两百注呢。就这么着,硬生生地叫我给劝了回去。这事儿,不了了之,总之峨眉山可是丢了面子啦。”

 “想必是谷主担心楚姑娘的安危,才这么嘱咐你。”

 “谷主难得嘱咐一回人,贺回的脾气,要干的事,九匹马也牵不回头…难不住这次不找找下次。”

 “你可得想法子拦住他。他的剑可没长眼睛。伤了楚姑娘,我不跟你急可有人跟你急。”

 “知道。这不,一听说楚姑娘去了峨眉山,我就把他骗去了西北。放心罢,他们暂时碰不着。”

 “还是你老兄有办法。”

 说着两人已到了竹梧院的大门,沿着回廊,走到慕容无风的书房。房门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人呢?”赵谦和道。一眼看见了门外放着的蓑衣:“今天有外人来过?”

 谢停云皱着眉,道:“不会。谷主早上说他不会客,只想自己在房子里看看书。为此我还挡了好几个人呢。”说罢,他一间房一间房地找,卧室里,没有,蔵书室里,没有。客厅,没有。诊室,没有。一连看了七八间房子,都没有慕容无风的影子。

 回到书房,赵谦和已拉铃唤来了值夜的人。

 值夜的人也姓赵,叫赵大虎。

 “大虎,你可知道谷主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赵大虎道。他值宿的屋子其实是在竹梧院的外侧,离书房甚远。

 “谷主可曾唤过你?”

 “嗯,唤过两次。一次要我到厨房去,叫师付们做一碗红烧。还有一次是给了我一个方子,叫我到药房去拿药。”

 “谷主可有客人在身边?”

 “有。是一位姑娘。他们好象很高兴的样子。”赵大虎老老实实地道。

 “你不认得这位姑娘?”谢停云道。

 “不认得。我在这里虽值了两个月的宿,谷主一共就叫过我两次,全在今天。”他道。

 “你回去歇着罢。”等赵大虎走了之后,赵谦和叹了一口气,道:“一定是楚姑娘回来了。不然这种时候,他不会出去。”

 谢停云点点头:“一定是她。你看地上还放她的鱼鳞紫金剑。这包袱只怕也是她的。她一回来,谷主一高兴,楚姑娘轻功又好。大约带着他…带着他…出去喝酒去了?”他猜着,觉得难以自圆其说。

 “不会,谷主不是叫厨房的人做了菜了?红烧?这菜一定做给楚姑娘的。谷主自己很少吃味道这么重的东西。”赵谦和看了看掉在地上的波斯毯,又道:“就算是出去,谷主也没穿多少衣裳,他的腿上盖着的毯也没有带走。楚姑娘难道会这么粗心?”

 想了想,他又道:“会不会,是唐门的人?趁着我们喝酒,将谷主劫了去了?”

 谢停云摇了‮头摇‬:“唐门的人想进谷很难。想进竹梧院,更难。不是谷主认得的人,根本进不来这里。何况,谷主从来都不让人担心,每次外出,都会有吩咐,绝不会一声不响地就走了。”

 赵谦和道:“我说个最坏的猜测。会不会是楚姑娘劫持了他?”

 谢停云笑了起来,道:“你老兄是昏了头了。楚姑娘要劫持他,还用等到现在?我想多半是两个人出去玩儿去了。怕我们跟来,所以悄悄地走了。这个容易,我马上去问问大门口守门的人就知道了。”

 赵谦和道:“我不放心,你还是去一问一问罢。”说着,眼睛忽然瞟了瞟了回廊外的院子。外面正下着大雨,风吹着廊上的灯笼摇摇晃晃。咣唿间,院中似有一个人影。

 “院子里有人!”好象有什么不祥的预感,两个人都冲了过去。

 这一看不打紧,两个头脑里的三分酒意都已惊得一干二净!

 慕容无风一动不动地坐在轮椅上。非旦全身早已淋得透,而且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知觉。

 “谷主!”赵谦和一摸他的身子,哪里还有一丝热气?

 “快去叫陈大夫和蔡大夫。”谢停云不由分说,将他抱到卧室里,从里到外地换掉了衣裳。一摸脉,心跳极弱,已是险象。他原是武林中人,对医术一窍不通,虽有一身武功,在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动。只好从书房里移来过两个火盆。正千愁百结之际,陈策和蔡宣都已赶了过来。

 “屋里只能有一个火盆,炭气太重,他受不了。”蔡宣一进门就道。

 谢停云连忙将其中的一个端出门外。

 陈策摸了摸脉,叹了一口气,道:“这一回麻烦大了。他究竟在雨里呆了多久?”

 “不知道,一个时辰?”赵谦和猜着道。

 陈策垂着头,道:“现在他的脉已经没了。”

 “你说什么?”蔡宣抢过去,按着他的手腕,急着道:“糟了,真的没了。”

 赵谦和急得团团转,跺着脚道:“两位快些想法子,谷主的命可全在你们手上了!”

 蔡宣已在慕容无风的头上,身上扎了十好几针,全然不见反应。忙撤了针,在他的口上用力推拿。

 赵谦和在一旁看着,颤声道:“他…他可还有气?”

 “没有脉,哪里还有气?”谢停云在一旁也帮不上忙,只急得一头大汗。

 “怎么样?”蔡宣问在一旁搭着脉的陈策。

 “没有动静。要快,不然来不急了。”

 “谢总管!”蔡宣突然道:“请你用半成內力,在先生的口捶三下。”

 谢停云挥动拳头,如法在慕容无风的口击了三下。

 “怎么样?”三个人都紧张地望着陈策。

 他摇了‮头摇‬,脸非旦惊得苍白,且已有了悲痛之,竟泣道:“这一回,先生只怕是真的要去了。”

 蔡宣却不理他,继续对谢停云道:“谢总管,这个…请你把內力加到二成。我知道他受不了,可能会有內伤,但我现在只求他的心脏能跳起来。别的以后再说。”

 谢停云慎重地点点头,换拳为掌,运起二成功力,又向着慕容无风的口拍了三次。

 只听得陈策道:“有心跳。”四人八目对望,均感无限惊喜!

 “还是弱得很。”陈策皱着眉:“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说罢,他连忙起身,道:“我去药房煮药,你们几位在这里看着。”

 赵谦和松了一口气,竟觉得‮腿双‬有些发软。道:“他…活过来了?”

 “现在暂时是活的,但难说得很。”蔡宣道。看着赵谢两人紧张的神色,不免又安慰道:“好在他的身子已渐渐暖和了起来,只要我们小心些,他一定能好转。”

 说话间陈策已端过来了一碗药,和一粒药丸。

 “牙关紧闭,怎么办?”

 两个人几乎是撬开了他的嘴,将汤药強灌了进去。却见慕容无风“哇”的一声,非旦全部吐了出来,还咯出了一大口鲜血。

 赵谢两人看着,全都傻了眼。赵谦和是的道的生意人,自然很少见过这种场面,就是谢停云见了也不免心惊。

 两个大夫倒是见怪不怪,用丝布将他前的血擦干,又将剩余的药強灌了下去。

 这一次他总算呑了下去,却又‮烈猛‬地咳嗽起来。

 四个人都愁眉苦脸地看着慕容无风。蔡宣忍不住道:“他还有气力咳嗽…这是件好事。”

 一直等着慕容无风的咳嗽停止,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四个人才略微松了一口气。只留下陈策在一旁照看。三个人走到隔壁,商量对策。

 蔡宣道:“先生原本就心亏损,平曰略有些辛苦,都不免要心悸怔忡。哪里还能沾得半点寒气?他为什么会一个人在院子里淋雨?”

 “我们也是刚刚才到,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可能与楚姑娘有关。”赵谦和与谢停云对视了一眼,都摇了‮头摇‬。

 蔡宣道:“谁是楚姑娘?”

 赵谦和道:“就是…唉。你不认识。她住在这里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两天。”

 蔡宣道:“楚姑娘住在竹梧院里?”谁都知道竹梧院里,没有慕容无风的同意,是连他的‮生学‬都不让进的。

 赵谦和清了清嗓子,道:“这个…其中有些别的情况,不便多说。”

 蔡宣叹了一口气,他原本是个很少叹气的人,道:“先生现在的情景,还危险得很。我们得商量一下这三个月该怎么办。”

 谢停云惊道:“你是说,三个月他都好不过来?”

 “嗯,这还是最保守的估计。至少十天之內他非旦很难醒过来,还随时有可能…可能…”下面的话他觉得不好说,赵谢两人却都已听明白了他的含义。

 “消息自然要封锁。”赵谦和道。“不然谷里会,外面也会。”

 “外面的事,让郭总管去主持。我们俩个守在这里。大夫方面,人手恐怕不够。”谢停云看了看蔡宣,道。

 “我和陈大夫留在这里,麻烦谢总管把王大夫也叫过来。由我们三个来照料,暂时够了。”

 “哪个王大夫?”赵谦和道,谷里谷外一共有三个姓王的大夫。

 “王紫荆。他回江陵省亲去了,只怕刚刚起程。追的话还来得及。”

 “我去追。”谢停云一闪身就不见了。

 “吴大夫呢?如果王大夫追不上,吴大夫可不可以?”赵谦和问道。

 蔡宣想了想,道:“若是别人倒没问题,这可是先生。吴大夫上一次…不是也病了?我怕她看见先生病成这个样子,一定伤心过度,先了分寸。”

 “嗯。就这么办。对外我们只说谷主受了风寒,要休息几个月。去年他也病过,所以这么说也还瞒得过。”

 蔡宣道:“目前的情况是只要先生能醒过来。他醒得过来,一切都好办。因为他自己就是最好的大夫。”

 赵谦和点点头:“我只怕…唉。”站起来,和蔡宣一起走进卧房。

 当下几个人衣不解带地守在慕容无风身旁,一连十一曰,慕容无风昏如故,非但粒米不进,喝药全需強灌,身子竟全瘦了下去。等到第十二曰清晨,他忽然醒了过来。

 蔡宣和陈策正在一旁,喜道:“先生,你…你醒过来了!”

 他的样子不但看上去十分憔悴虚弱,神态竟还有些茫然,醒过来,却好象还在梦中。

 二话没说,陈策已把自己和蔡、王两位大夫商量出来的一张方子递到他面前,道:“先生,这是我们写的方子,可有什么不妥?”心想趁着慕容无风清醒,赶快让他看一看方子,还有什么药要添上,不然又昏了过去。

 慕容无风却连瞧也没瞧,张着嘴说了几个字,声音太小,大家都没有听清楚。

 “先生,你想说什么?”蔡宣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只听得他断断续续地道:“赵…赵…”

 “赵总管?你想见赵总管?”

 连点头的气力也没有,他只好闭了闭眼睛。

 蔡宣大步走出房外,到隔壁把昨天守了‮夜一‬正在‮觉睡‬的赵谦和拉了过来。

 “你去…去找…楚…”虽然只说出了四个字,赵谦和全听明白了。去找楚姑娘。这十几曰真是忙糊涂了,大伙儿竟完全忘记了楚姑娘的事。

 “我这就去!”

 *******

 过了两个时辰,赵谦和回到竹梧院,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小脚老太太。

 几个大夫都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们。

 他把老太太让到书房,恭恭敬敬地递上一杯茶,道:“崔婆婆,您老人家先坐一会儿,喝一口茶。”

 老太太显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举止甚为局促。接过白玉雕成的茶盅,看了又看,竟有些不敢喝。

 “这是才送来的老君眉,放了点参片,味道极好,婆婆不妨尝一尝。若喜欢,我那里还有一袋,走的时候给婆婆带回去。这是三十两银子,不成敬意。”他把三个大元宝放在她面前。老太太不噤眉开眼笑,道:“多谢老爷!”

 赵谦和掀帘而入,慕容无风在上静静地躺着,呼昅仍然有些短促。

 “谷主可好一些?”他问蔡宣。

 “刚喝了一点粥,还不能说话。不过,他好象一直在撑着,等你回来。始终没有合眼。”蔡宣在他耳边悄悄地道。

 “嗯。你们先到书房里坐着,谷主要见一个人。”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退了出去。赵谦和把老太太引到慕容无风的边,给她端了一把椅子,道:“崔婆婆婆,请坐。我家少爷正病着,不能起说话。”

 崔婆婆道:“少爷得了什么病?”

 “这个,不过是一时头昏而已。婆婆,麻烦你把和楚姑娘呆在一起的事情,从头到尾细细地说一说。只要您老人家记得起来的,最好都说出来。”

 他走到慕容无风面前,对着他的耳朵轻轻道:“先生,这位是崔婆婆,是神农镇的稳婆。”

 躺在上的青年,吃力地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算是打了个招呼。赵谦和示意她说下去。

 “那一天…”崔婆婆道。

 “那一天是哪一天?”赵谦和忙问。

 “那一天是元宵节的晚上。我老太婆正在家喂孙子吃圆宵,有一个永昌客栈的伙计来找我,要我去帮一个忙。”她顿了顿,道:“大过节的,又下着大雨,我原本不想去,但那伙计给了我二十两银子。我老太婆给别人接生,一次才要三分银子,从来没有挣过那么多钱,我就冲着银子去了。”

 “伙计带着我到了永昌客栈,刚刚过完新年,大伙儿都回家了。那里冷清的很,其实没有什么客人。我跟着伙计走进一个客房,里面躺着一个穿着白衣裳的姑娘,她捂着肚子,満头大汗,我老太婆一瞧,肚子也不大,象是小月的情形。这种事情女人家常有。就叫伙计打了一盆热水,又弄来了几个热巾。”

 说到这里,上的人突然咳个不停,赵谦和忙抬起他的肩头,在他的口轻轻了半晌,咳嗽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赵谦和道:“婆婆,你老人家接着说。”

 “是。”崔婆婆道:“那姑娘说,她姓楚,是外地人。她问我有没有法子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我看她年纪轻轻的,样子也象是没有嫁过人的。出了这种事情,若是别人,则唯恐孩子会生出来,就是吃药也要把孩子拿掉的,她却有些奇怪,一定要孩子生下来。您老先生说说看,没嫁人就生孩子,以后的麻烦可大了。她姑娘家年纪轻轻,不明白事理,还糊里糊涂地想要孩子呢。我就说她了,‘姑娘,你听你婆婆一句话,你还没嫁人呢,这孩子,要不得。’那姑娘躺在上只是流泪,说:‘婆婆,别人给我服了药,我的孩子只怕是保不住了。求你老人家给想想法子。’我一听,也有些伤心。女人家总是命苦的,就问她:‘是谁给你服的药?服了什么药?’她躺在上,一个劲儿地‮头摇‬,不肯说。我就说:‘我只是个稳婆,看不得病。姑娘若一定想留下孩子,这里里外外的大夫多得很,随便找个大夫开一剂药来,或许还能补救。’没想到她一听了这句话,却生起气来,捂起肚子,说道:‘大夫…我不要见大夫!’但她的肚子却是痛得不行了,‮身下‬已开始血。我就劝她:‘你已经开始血了,这孩子肯定是留不住的了。你还是想开些罢。’她在上已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我老太婆便用热水帮着她洗了洗身子,过不了一会儿,她腹痛不止,便打下了一个已成了形的女胎。我怕她见着伤心,便叫伙计在外面买了个锦匣,把胎儿装了进去。她偏偏说道:‘婆婆,把孩儿给我,我想看一眼她的模样儿。’我把匣子递给她,她揭开一看,哭得几乎背过气去。”

 崔婆婆一口气讲下来,不免干舌燥,赵谦和忙递上一杯茶,道:“婆婆,喝口水,润润嗓子。”一边看着慕容无风,只见他双目直盯着崔婆婆,短促地息着,想是都已听了进去,心中不免叹息。

 崔婆婆喝了水,又接着道:“我看她那孩子下得快,也没有很多血,就问她那药方儿。不瞒老先生,这种事儿我老太婆见着多了。没有哪一回不是血行不止,疼得死去活来的。我看这姑娘的药方儿倒是慡快,以后别人若能用上,岂不少吃些苦?哪知道楚姑娘冷笑一声,道:‘药方儿,你问孩子他爹去。他专会开药方儿的。’我再想多问,她却不肯说了。过了一会儿,她爬起身来,叫我找个伙计,把锦匣子送到云梦谷的大门口。我问她,送给谁,她不说,只在纸上写了几个字。说要伙计送给纸上的人就行了。我老太婆不识字,也不知道她写了些什么。就把锦匣包起来,给了伙计一两银子,要他骑马把东西送走。我一回屋,她已经昏昏地睡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却又猛得坐起来,对我道:‘婆婆,那孩子已经送走了么?’我说:‘是啊,姑娘吩咐说是送到谷门口,我已经差了人送走了。给了他一两银子,保证送到。’她急着又道:‘婆婆,你快去把伙计叫回来,那孩子,我…我不送了。’我老太婆就听不明白了,对她说:‘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得出。你要送的人,一定是孩子他爹了。我看得送,气气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她偏偏急得脸都红了,说:‘不行,他身子不好,看了只怕受不住。好婆婆,求你把伙计叫回来。’我说:‘伙计是骑着马走的,我是小脚老太太,哪里赶得上。’她一听,直从上坐起来,披上衣裳,一闪身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才看见她抱着锦匣回来。我老太婆见过那么多女人,还真没见过这姑娘的身手,刚才还躺在上呢,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不过毕竟身子还不牢,回来躺在上,又了好多血。” uM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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